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白雪公主好美丽】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本王在此/王爷在下》作者:眉小新 文案: 明月有个秘密 她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守着个惊天动地的大宝藏 然并卵,她没有“钥匙”。 摄政王有个疑惑 他处心积虑想方设法发动全府上下所有女人排挤虐待明月 然并卵,她在他府里一天比一天红润自在。 …… 她是倒霉催的和亲公主 他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当她遇到他 原本是火星撞地球两看两相厌 后来—— “喊什么,本王在此!” “怕什么,本王在此!” “哭什么,本王在此!” ============     ☆、001 苦逼公主   大梁。   摄政王府,秋兰院。   摇摇欲坠的掉漆红门板被红着眼圈哭丧着小脸的小檀粗鲁的撞开,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窗边躺椅里闭目晒太阳的明月身边。   “公主,她们太欺负人了!”小檀握着小拳头拖着哭腔悲愤的跟自家主子告状:“前儿个说奴婢去晚了,厨房没食物了。昨儿个又说奴婢去早了,奴婢等了半日,拿到的还却是残羹剩饭。今儿更是离谱,说厨下没有预备秋兰院的饭食!公主啊,您可是金枝玉叶,从前在咱们夏国,便是不得陛下的看重,也断没有受过这般侮辱与磋磨!”   小檀说着说着,竟就放声大哭了起来。   安然坐在破旧躺椅上的明月穿了一身绣金丝牡丹的碧色儒衫,配同色襦裙,珠翠钗环缀于乌发云鬃间,这华贵模样,与这破旧的小院子形成了鲜明对比。   明月闭着眼睛,仿佛已经睡去。   她像是梦见什么有趣的事情,饱满红润的唇瓣微微上扬,含一朵小小笑靥,靓丽精致的眉眼便显得越发娇艳柔美,仿佛春日杏花娇怯可人。   小檀哭了半天,没得到自家主子的回应,忍不住弯腰去推她:“公主,奴婢知道您没睡着。您肚子都咕噜响了,奴婢全听见了!”   明月忍无可忍的睁开眼睛,化身咆哮帝一把抓住小檀的手狂摇道:“臭丫头,本公主正梦见满汉全席,烧鹅火腿,正要开吃呢!你快还我满汉全席烧鹅火腿来!”   瞧瞧,瞧瞧。小檀一边翻白眼一边想,她家这个从来都以娴静端庄示人的公主,已经被活活饿得不顾形象面目狰狞了!都怪这该死的大梁国,都怪这该死的摄政王府!   “公主,快醒醒吧!”小檀痛心疾首的看着她,“梦里的满汉全席你就算吃到了也不顶用啊!”   “别叫我公主!”明月垂头丧气的放下手来,“咆哮帝”一秒钟变成了蔫茄子:“你见过我这么苦逼的公主吗?”   小檀认真想了想,诚实的回答:“没见过。”   明月:“……”   她绝对是上下五千年来最苦逼的公主,没有之一!   摆摆手,不跟实诚的小檀计较,“给你留了俩馒头,吃去吧。”   小檀往简陋的饭桌看去,果见上头的破盘子里摆着两个白花花的大馒头。她迟疑了一下,方才朝饭桌走过去。   “公主,您到底是打哪儿弄到的馒头啊?”小檀实在忍不住,一边皱眉啃馒头,一边小心翼翼的询问。   明月小脸一板,“还想不想吃馒头了?想吃就什么都别问!”   虽然平日里自家公主很是平易近人,轻易不惩罚底下人,但一旦她板起脸来,小檀还是很怕怕的。“其实奴婢就是想说……您既能弄到馒头,为何不弄些别的食物来吃?这馒头咱们都吃三天了!”   再好吃的馒头也经不住天天顿顿的吃啊!别说公主的胃,连她这个小宫女的胃都是被夏国御膳房的御厨们养刁了的。连吃三天没滋没味的白馒头,是个人也会没胃口的。   ☆、002 馒头何来   明月闻言一声叹息。   她何尝不想弄些别的食物来吃,奈何她的本事,也只能弄来馒头了。“再废话,以后连馒头都没了。”   小檀连忙闭紧了嘴巴,不敢再废话,一口馒头就一口清水,好歹先填饱肚子再说。   只是却总也忍不住打量明月。   她一直守在摄政王府的厨房,可以肯定,自家公主没有去过厨房,所以这馒头不是从厨房弄来的。瞧公主懒洋洋的又闭上眼睛要会周公的架势,她也可以肯定,公主没有离开这破院子一步——昨夜下了雨,外头湿哒哒粘腻腻的,公主最讨厌这样的时候,断然不肯迈出房门半步。   既然公主没去厨房,也没出过房门一步,那么,这白馒头到底是打哪儿变出来的呢?   小檀好奇的要死,但她不敢追问。   因为她家公主向来说到做到,她若没眼色的继续追问,就真的连馒头都没有了。   见明月甚是烦躁的在躺椅里翻了个身,已经吃完了馒头的小檀忙上前道:“公主,要不奴婢去求摄政王吧。那日他带咱们回府,不是说了有事可以去找他的么?虽然长乐公主将摄政王说的十分可怕,什么杀人如麻残忍暴戾,但奴婢那天瞧了,摄政王根本不像她说的那样嘛,分明是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呢。说不定他知道了咱们的处境,立时就会将那些轻辱公主的奴才们打杀了去!”   明月想到那一日那个高大慵懒的男人用一种打量货物一般的眼神轻视甚至轻蔑的看着自己的模样,就忍不住嗤笑出声。小檀的眼睛到底是怎么长的,还温润如玉翩翩君子呢,分明就是个高高在上的笑面虎罢了。   不过,那笑面虎长的还真是……人模人样秀色可餐。   当然再秀色可餐,也掩盖不了他残忍暴戾的本质。当她来大梁国前没有打听过吗?此人一十六岁就成为大梁国的摄政王叔,扶持时年只有八岁的小皇帝登基,摄政第一天,当朝将与之政见不合的好几位肱骨大臣斩杀剑下,威威朝堂血流成河,小皇帝当时就吓尿了。此后两年,摄政王不紧不慢的清理朝中剩下的政敌,据说被他揪出来送死的人,宁愿自己一头撞死也不愿意让摄政王送其上路,因为其杀人手段实在层出不穷骇人听闻!   就因为大梁这煞星样的人物在,被夏国国主捧在手心里疼宠的长乐公主当然不肯牺牲自己前来和亲的,于是她这个爹不疼娘不爱的明月公主就被推出来送死了。   明月再叹一声,想起临离开夏国之前,她那深居简出的娘亲华嫔终于来到她的宫里,却神色淡漠寥寥几句,随后轻描淡写的告诉她一个足以令她傻了好几天的惊天动地的秘密,见她半晌回不了神,方才厉声逼迫她发下毒誓,终其一生绝不将此秘密告诉任何人!   明月想着,低头看了眼自己白嫩细软的小手,就算掌握了这样的秘密又如何,她还不是只能日日啃馒头?   华嫔啊华嫔!   别人家里那都是坑爹娘的不孝子,怎么她偏就遇到个坑女儿的妈啊?   ☆、003 摄政王   摄政王府占地极广,前后院泾渭分明。后院风景以花草旖旎为主,前院则种植了些青葱郁郁四季常青的松柏类树木,但并不很多,以至于摄政王府前院的地势十分开阔,倘若有贼人或者杀手前来,怕是连个藏身的地儿都找不到。   青天白日下,偌大的院子仆人来来往往的走动,却依然安静的落针可闻。众人行走间,都下意识的离那扇紧闭的书房门远一些。   书房里,秀色可餐的摄政王贺之洲正慵懒的靠在圈椅里,修长白皙的食指在一张纸上一下一下的弹点着,嘴角噙一抹似笑非笑的笑意,眼神却有些冷,“咱们的小皇帝长大了,心思也变得重了起来。”   顿一顿,又轻轻一声嗤笑:“想亲政啊。”   那声慵懒而悠悠的叹息,犹如仙乐一般动听。   底下的黑衣人却无端打了个冷颤,“主上,怕就是上回小皇帝将夏国公主赐给您,您没有推辞,小皇帝跟那些撺掇他亲政的人这才大了胆子。”   贺之洲眸光微闪,微微一笑,他的眼睛大而深,微笑时有隐现的酒涡,眼角弯出漂亮的纹路,睫毛浓长,染了天边落日的余晖,像是镀了一层赤金的粉末,优雅漂亮的不似真人。   那黑衣人见贺之洲只是笑,神色间不见恼怒,这才壮着胆子问道:“主上,那夏国公主,您当日怎就答应下来了?”   那前来和亲的夏国公主的确生的十分美貌,但漂亮的女人多了去了,主子又不是那等没见过女人的男人,再说那夏国公主一举一动就跟个木偶人似的,了无生气,瞧着就很没意思,当日小皇帝开口要将夏国公主赐给劳苦功高的主子以示皇恩浩荡时,所有人都以为主子会反对,却不料主子竟会同意了。   贺之洲眯了眯眼,“你没听小皇帝说,本王府邸女人虽多,然多年来仍膝下空无,那夏国公主一看就是个好生养的。他这般操心本王的子嗣,本王又怎好辜负他一番好意?”   都以为那是个美则美矣却胆小无趣的女子,贺之洲却知道她不是。敢趁人不备偷偷打量他且还露出鄙夷不屑之色,一背对他就大翻白眼的女子,岂会是胆小之辈?   黑衣人自然不信贺之洲这番说辞,但他如何敢质疑贺之洲的话,只得道:“属下只是觉得,小皇帝此举似乎别有深意,主子您不可不防。云七从宫里传出来的消息,说小皇帝在将她赐给您之前,曾私下里偷偷见过她。”   贺之洲却随意哼了一声,将手里的纸张揉成团,随手丢了开去,“小皇帝是长大了,不过,还没大到翅膀硬了本王拿他没法子的地步。他既起了别的心思,本王倒要瞧瞧,这么些年,他到底有什么长进!不过说起那个女人——”   他顿了顿,才吩咐道:“叫红翡过来。”   很快的,一个身材窈窕面容清秀的小丫鬟妆扮的小姑娘敲门进来了,她低着头往贺之洲面前一跪,“主子有何吩咐?”   “那个女人,如何了?”贺之洲抬了抬下巴,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方才懒声问道。   红翡恭敬回道:“很安分。”   “嗯?”   “进府这几日来,那位夏国公主没有迈出房门一步,但属下却发现一件蹊跷的事。”红翡顿了顿,皱眉说道:“厨房每日都刁难她们主仆二人,只除了前几日小檀自厨房得了些残羹剩菜,她们并没有别的食物。可是,在没有别的食物的时候,她们却有馒头吃。”   “哦?”   “属下曾趁夜进入房间查找过,连一个老鼠洞都不曾放过,依然找不到馒头的来处!”   贺之洲唇角微翘,眼中流露出一抹兴味来,“有点意思。”   ☆、004 有点意思   黑衣人闻言,皱了皱眉,“难不成府里有内应接应她?”   红翡皱眉,看向黑衣人的目光满是不悦,“我一直守着,没有人接近过秋兰院半步!”   秋兰院有没有人潜入,红翡比任何人都清楚。黑衣人这是在质疑她的能力,红翡自然不高兴。   那黑衣人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颇有些讪讪的模样。也不敢看红翡,直着脖子问贺之洲:“主上,外头都在议论,不知您会如何安排夏国公主。总不能就让她这样无名无分的住在摄政王府,夏国的使臣还未离开……”   摄政王府女人很多,但是至今也没有王妃,王爷时年已是二十有五,却似乎从未想过要娶个王妃过门。后院那些个侍妾也就罢了,这夏国公主既已经进了摄政王府的门,总不好也给人一个侍妾的身份吧?   贺之洲却神色淡淡,并不担心的模样,他自然也明白黑衣男子的未尽之意,“战败之国送来的和亲公主,本王便是让她为奴为婢,谁又敢说什么?”   “属下只是担心,夏国虽战败议和,但夏国主战的人却不少,若是太过折辱夏国公主,岂非又要挑起战事?属下听闻,这长乐公主乃是夏国国主最心爱的女儿。”   “长乐公主?”贺之洲冷笑一声,“只怕那老匹夫是舍不得将自己心爱的女儿送到大梁来和亲的。”   黑衣人明白过来,忍不住皱了皱眉,“那老匹夫竟敢这般大胆?那府里这个公主,岂不是个假的?”   “假的倒也未必。”贺之洲想起夏国使臣对那女人恭敬的态度,他原本对夏国公主并无兴趣,接收她也不过是想瞧瞧小皇帝有什么打算或后招,如今看来,这难得让他觉得有点意思的女人,还颇值得人玩味。“红翡,传令下去,本王要在五日内知道那女人在夏国的所有事!”   “是,主上!”红翡领命,正要退下,忽然想起一桩事,“夏国公主今日让小檀取了支金钗寻人说话,听她的意思,是要寻一个会作画的丫鬟。”   黑衣人脱口问道:“她要寻作画的丫鬟做什么?”   红翡冷冷睨他一眼,“我怎么知道。”   贺之洲略一思索,便笑道:“让绿袖去。”   “属下明白了。”   ……   秋兰院里,小檀兴冲冲的拉着个身材窈窕容色娇美的丫鬟走进来,“绿袖姐姐,你人真是太好了,咱们公主进府这些日子来,所有人都避着,我求了许多人,也没人肯帮忙,若不是你,我今日定要被公主责罚了。”   绿袖的嗓音十分温柔,抿嘴一笑,“小檀姑娘太客气了,不过举手之劳罢了。不知公主喜欢怎样的花样子?若我画的花样子不合公主的意,公主不会责罚我吧?”   小檀看了眼紧闭的正房,将绿袖拉到自己房中,又殷切的端凳子倒水,“公主喜欢各种各样的花儿,听说大梁有许多花是我们夏国没有的,绿袖姐姐便帮我画些大梁的花吧。”   说罢,快手快脚的将纸笔铺陈好了,又殷勤的磨起墨来。   绿袖提笔,略一思索,便下笔画了起来。   ☆、005 秘密技能   送走了绿袖,小檀捧着一叠花样子进了明月的房间,“公主,绿袖走了。这是她画的花样子,您现在瞧吗?”   明月还跟往常一样,没骨头似的窝在破旧的躺椅里,只懒懒伸出一只雪白的手来,“给我吧。”   小檀忙将花样子放到她手上,忍不住好奇的问道:“公主,您为什么非要找个会画画的?”   她说着撅起了嘴巴,“这府里的人,奴婢瞧着没一个好的,那绿袖瞧着是个热心的,但旁人都对奴婢避之唯恐不及,偏她不怕,若不是别有用心才怪了。”   明月没理她,要不是馒头吃的她都想吐了,要不是小檀也是个连鸡蛋都不会画的,她能冒着危险去找别人吗?再说,也只是花样子,应该不会引人怀疑吧?   想着自己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守着华嫔告诉她的秘密,明月就觉得……还不如别告诉她呢。这秘密技能虽说天下无敌牛逼闪闪,但是,她一个连门都没入的人要驾驭这样牛逼的技能,确定是福不是祸吗?   “画的挺好的。”对绘画根本没有什么鉴赏水平的明月也看得出这绿袖画的很不错,反正都栩栩如生就是了。“唉。”   明月忍不住又叹息了一声,早知道有一天画画会成为她赖以生存的绝技,上辈子她就不该在懵懵懂懂的年纪跟着大院儿里的孩子王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鱼虾了,一定跟其他小姑娘一样去上各种各样的特长班。上辈子是没办法了,这辈子她原本也是有机会的,都怪她那坑女的妈啊,琴棋书画,前三样她样样都拿得出手,可偏却严厉禁止她学画,连她身边的宫人内侍,也全都是连笔都不会拿的。   如今逼得她不得不往外发展,偷偷摸摸的找个会画画的小丫鬟来,不论如何,先学点基础,有了这一技在手,才能解决温饱问题啊。   小檀如今对摄政王府除了摄政王外的所有人都不信任,“公主,奴婢还是觉得那绿袖不妥……”   明月语重心长的对小檀说道:“咱们如今人在屋檐下,更该与人搞好关系才是,好小檀,你还想继续吃馒头吗?”   小檀立时将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总算回过神来,兴奋的问道:“公主您这是要拉拢人啊,是不是这样,咱们就能通过被拉拢的这些人吃香喝辣了?”   反正公主陪嫁不少,今天一支金钗明天一支步摇的,岂不能收买许多人?那好吃的食物还不被人争抢着送到秋兰院来?   然而她兴奋的神色很快暗淡下来,第一天她就试图用首饰银子跟厨房的厨娘打好关系的,今日她举着金钗找了那么多人,也只有绿袖最后跟她来了,其他的人,虽然看她手里的银子首饰都露出了贪婪之色来,拒绝她却是拒绝的毫不留情,这拉拢收买的工作可要如何继续展开啊?   小檀很忧愁,“公主,奴婢觉得这摄政王府诡异得很。这都多少天了,咱们挨饿不说,那摄政王将咱们交给那个什么嬷嬷后,竟就对咱们不闻不问了吗?他明明吩咐要好好伺候您的,难不成这底下的人胆子这样大,竟敢这般阳奉阴违?那这摄政王也未免太……”没用了吧?   明月没空替小檀解惑,她放下手里的花样子,微笑着抬起头来,“明日请那绿袖再来一趟吧。”   ☆、006 不能死心   “她要学画?”黑亮的檀木案桌后,贺之洲微微挑眉,瞧着前来回禀的绿袖。   绿袖恭敬回道:“是。她说进府以来日子过得颇为清闲,很想找些事情来做。”   “清闲到要以学画来打发时间?”在现在这个连温饱都困难的时候?   贺之洲嘴角微微弯起,眼中兴味更浓了几分,“是本王的错,怎能让她这般清闲呢?叫汪氏来一趟。”   风情万种的汪漫语踩着优雅的莲步款款回到后院时,脸上早已没了方才在前院时的惊慌与苍白。她努力保持着微笑,娇美红润的面上挂着淡淡的得体又矜持的笑容,一路缓缓往自己居住的新雨院行去。   只在院门口时,她抬手将头发与衣襟扯了扯,弄出微有些凌乱却又不会在人前显得太过失仪的模样来。瞥了眼身边跟着的丫鬟谷雨,谷雨忙点了点头,她这才缓步进了院子。   院子里一群莺莺燕燕正等的心急,见了汪漫语忙都迎了上来,迫不及待的追问起来,“汪姐姐,王爷让你去前院究竟所为何事啊?”   汪漫语被一群如花似玉的女子围着,似没有瞧见她们表面关切实则暗恨嫉妒的眼神一般,轻言细语道:“先进屋再说吧。”   也有人留意到了她有些凌乱的头发与衣裳,眼中妒火便更盛了,几乎要咬碎了一口银牙,“王爷请姐姐过去,还能为了什么,自然是想姐姐了呗。”   在她似酸似凉的话语下,也有人顺着她的目光瞧见了汪漫语的头发与衣裳,便接口道:“王爷想姐姐也是无可厚非的事,谁不知道咱们姐妹中,王爷最疼姐姐了,要不然这王府后院也不会让姐姐来管着了。林姐姐再眼红也是没用的,除非你能让王爷也只疼你一个。”   那嫉恨的眼睛都红了的林氏便冷笑一声,“玉妹妹才有这般本事,我人老珠黄,能得王爷多看一眼已是心满意足,哪儿敢跟汪姐姐相提并论?不过,王爷再疼汪姐姐又如何,总不能娶了汪姐姐做正妃吧?”   汪漫语矜持自得的神色微微一僵,略整理了下衣襟,淡淡道:“都别吵了,王爷有话要我转告你们,不想听的,这就走吧。”   说罢,率先往屋里去了。   被留在院子里的众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不对付的各自冷哼一声,跟着汪漫语进屋了。   “王爷听说新来的夏国公主在府里很是清闲无聊,”汪漫语开门见山的说道:“虽说夏国公主的身份比咱们都高贵,不过王爷也说了,在这王府后院里,大家都是一样的。只不过她才来府里没多久,咱们这些先进府的,少不得要好好照顾夏国公主,务必使她在府里的日子,再不会觉得清闲无聊。”   林氏目光微闪,“王爷当真这样说了?”   汪漫语淡淡睨她一眼,“林妹妹若是不信,大可以亲自去问王爷。王爷还说了,若谁能令夏国公主每一天都过得多姿多彩,王爷定然有重赏!姐妹们便各自拿出自己的本事,好好‘照顾’夏国公主吧。”   她顿一顿,喝一口茶,微微垂了长长的羽睫,“公主身娇肉贵也是有的,不过寻常磕磕碰碰,王爷也是能理解的。”   她说完,似不经意的抬头,目光自神色各异的众女面上一扫而过。   很好,看来大家都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   ……   一群娇艳美丽的各有千秋的女人们从新雨院三三两两的出来。先前被称作玉妹妹的巩玉儿却趁人不备折返了回去,不想正碰上与她素来不和且才呛声的林氏也折返了回来。   巩玉儿似笑非笑的瞧着林氏,“林姐姐莫不是忘记什么了?”   林氏半点尴尬也无,露出同她一般似笑非笑的神色来,“玉妹妹不也是忘了什么才折回来的?“   巩玉儿掩唇一笑,“那,林姐姐请吧。”   林氏一甩衣袖,冷哼一声,“想来玉妹妹的事情比我重要得多,姐姐就不相扰了。”   一转身,施施然的离开了。   巩玉儿对着她婀娜的身影不屑的撇了撇嘴,扶着丫鬟的手往里走。   看到巩玉儿折回来,汪漫语似一点意外也没有,只笑吟吟的朝她招招手,示意她走近了,方亲热的拉住她的手,“好妹妹,方才在院子里,多谢你为我说话。”   巩玉儿把身子一扭,噘嘴撒娇道:“汪姐姐还与我这般客气,可见还是将妹妹当外人的。”   汪漫语愈发满意的笑起来,“瞧你这小孩儿气,我有没有将你当外人,你自个儿心里没数?”   两人姐姐妹妹亲亲热热的说了一阵话,巩玉儿才将话锋一转,似疑惑不解的询问道:“好姐姐,你说王爷对那夏国公主到底是怎么想的?”   “就你这小脑袋瓜想的多。”汪漫语抬起纤纤玉指轻轻戳了巩玉儿额头一记,“王爷不是说了,她跟你我都是一样的,你可是不信我?”   “我哪儿能不信姐姐啊。”巩玉儿忙摇着她的手臂笑道,“其实我也看得出来,王爷似乎很不喜那公主,才会将她丢去秋兰院那个破园子呆着,厨房连饭食都不准备她们主仆的,可见姐姐也是得了王爷的话才会这般安排。我就是不明白,既然王爷不喜她,又为何要将她带回府里来?”   汪漫语淡淡道:“这有什么不明白的,那公主乃是陛下亲赐的。”   “只要王爷不喜,便是陛下亲赐又如何?”巩玉儿噘嘴的模样显出几分娇憨之态,“我听说那公主委实漂亮,便是比姐姐也不逊色,会不会就因为她长得漂亮,王爷喜欢才将她带回来的?”   汪漫语笑容淡了些,“妹妹若是好奇,大可以去秋兰院亲自见上一见。王爷交代咱们姐妹的事,妹妹也要多上心。你不是一直想要王爷的子嗣吗,王爷说了,这一回谁立了功,便准许谁生下王爷的子嗣。妹妹,这消息我可只告诉了你一个,你不会说出去吧?”   巩玉儿原还有些怀疑的神色立时被激动与兴奋取代了,“姐姐说的可是真的?”   汪漫语笑容深深,亲柔的将巩玉儿脸颊的碎发拨至耳后,“我何时骗过妹妹?”   ……   巩玉儿一离开,汪漫语的笑容便不见了踪影。   谷雨轻手轻脚的来到她身后,替她按揉着发紧的额角,“姑娘可要歇一会?”   汪漫语摇了摇头,问谷雨道:“你说王爷对那夏国公主到底是何心思?”   暗示她好好“照顾”那夏国公主,却又不许伤人性命,还警告她倘若此事办砸了,王府再没有她的立足之地!想到那美绝人寰俊美无俦的男子言笑晏晏却说出那样冰冷无情的话语,汪漫语忍不住又是一阵心痛与不甘。   她十六岁初见他,一颗痴心立时便付了出去,不顾父兄劝阻,舍弃身份与骄傲,只求能陪在他身边,能时时看到他。王府没有女主人,她一直幻想着,总有一日他会被她的柔情与爱意所打动,他会愿意给她名分,让她不同于府里的其他女人。可四年过去了,她除了管着王府后院这些越来越多的女人与琐事,他依然只当她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罢了。   四年了,他还是能冷漠无情的说出办砸了事就滚出王府的话来。   那样冰冷绝情,将她的心一遍又一遍的凌迟,可她却还是抱着可笑的幻想不肯死心。   怎么能够死心?她抛弃一切奋不顾身来到他身边,除非死亡,才能令她离开他的身边!   谷雨并不知道汪漫语与贺之洲关着房门说的话,闻言想了想,“按理说,夏国公主身娇肉贵的,自进了府里,却连顿饱饭都不曾用上。换了旁人,怕早就不依不挠的闹了起来。可那夏国公主却生生的受了。许是因为这个,王爷觉得好奇?”   汪漫语没有说话,但眼中幽芒却绵长而阴郁,过了半晌,她才幽幽说道:“不论因为什么,她引起了王爷的注意,这是事实。”   不许伤她性命吗?只要那公主的性命不是她所伤,她又有什么好怕的!   ……   小檀将如豆烛火移到正在案前认真作画的明月面前,“公主,夜深了,该歇下了。”   说着,往明月面前的宣纸上看了一眼,随即惊讶的睁圆了眼睛,“您这是……画的鸡蛋?”   不是跟着绿袖学画花花草草之类的吗?怎么突然画起鸡蛋来了?   明月瞥她一眼,淡淡问道:“像吗?”   小檀不明所以的眨眨眼睛:“怪像的。”   顿一顿,又小心翼翼的问:“您是不是饿了?”   所以才画鸡蛋充饥来着?   想到此,小檀忍不住又红了眼眶。   瞧瞧,她家公主都落魄到什么地步了?   这摄政王府实在太欺负人了!   明月随手将画纸揉成一团,丢开后才点头,“很饿。”   “呜!”小檀捂着嘴呜咽出声,“都是奴婢没用,若奴婢能弄来吃的,您也不会饿成这样,奴婢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实在愧对公主对奴婢的信任……”   ☆、007 明确宣战   明月揉揉隐隐作痛的额角,反思当初带着这么个爱哭包前来和亲的决定到底是不是正确的。不过这丫头除了爱哭,旁的都还好,特别是忠心这一点,明月看重的就是她的死忠。   异国他乡,情势又这么诡谲凶险,至少不必担心身边的人在她身后捅刀子。言而总之一句话,放心呐!   “行了,我又没怪你。”她淡淡安慰一句,“将这些拿去烧了吧。”   小檀虽然脑子不好使,但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见自家公主有些不耐烦了,忙止了哭,抽抽噎噎的收拾了桌上的废纸,拿去外头焚烧。   她是个行事认真的丫头,直到所有纸张都烧成了灰烬,又用土将灰烬全掩了,这才回屋去,“公主,您交代的事奴婢已经做好了。”   明月靠在椅子里,闭上眼睛没说话,只抬手挥了挥,示意她退下休息。   ……   寂然无声的秋兰院忽然间热闹了起来。   只是这热闹,气的小檀一阵一阵的脑仁儿疼。   “公主,她们往咱们院子里扔死老鼠!”小檀蹬蹬蹬的跑进来告状。   明月翻书的动作不变,头也不抬道:“埋了就是。”   “公主!这回偷摸放进来的是蟑螂,恶心死了!”   明月假寐的姿势没变,眼也不睁道:“踩死就是。”   “公主!她们扔蜈蚣了,还没完没了了!”这院子都快变成蛇虫鼠蚁的窝了。   明月作画的动作未停,忙里抽空回应道:“捉了泡酒。”   “公主,奴婢捉到两条长虫!”小檀都快哭了。   就算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是当初长乐公主玩剩下的,就算她这个娇滴滴的小宫女在自家公主的调教下早已成了消除害虫的小能手,但这样没完没了的捉虫杀虫,还是很烦人的好不好!   正聚精会神画包子却一不小心画扁了的明月不甚满意的盯着纸张上那扁扁挫挫不像馒头也不像包子的二不像事物,颇有些恼火的放下了笔,连个包子都画不好,难不成她天生就没有绘画天赋?   算了,欲速不达,还是继续练习画鸡蛋吧。反正今天的晚饭有着落了,“那两条蛇收拾收拾,熬个蛇羹来喝吧。”   小檀愤愤不平的面上便现了为难之色来,“这破院子里连柴火都没有。”   “笨丫头,你也说这是破院子了。”明月轻松一笑,眼中似有狡黠的精光一闪而逝,“破院子里还能少了破木头不成?”   小檀双眼一亮,“奴婢这就去熬蛇羹来。”   主仆两人喝完淡而无味的蛇羹,收拾完了的小檀磨磨蹭蹭的东摸西摸,明月知道她有话说,晾了一会方才淡淡道:“说吧。”   小檀看了眼明月的脸色,嗫嚅着道:“公主,咱们带过来的细软已经不多了,几乎全用在了那绿袖身上,可那绿袖除了教您作画,别的什么忙也帮不上了。奴婢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这府里的人先是饿她们肚子,现在又往院子里丢蛇鼠虫蚁来吓唬她们,接着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呢。若公主还是这般,什么都不打算,定是要吃大亏的。   她们主仆两人在这该死的大梁国里人生地不熟的,又被困在摄政王府,真真是叫天天不灵。   “你有什么好主意?”明月抬眼看向她。   小檀一怔,愣愣道:“总……总不能任由她们欺负吧。”   明月低低一笑,“你家公主就是任人欺负的软蛋草包?”   “当然不是!”小檀立刻否定道,想她家公主,没爹疼没娘爱的,在皇后还有长乐公主的压制下,都能过的如鱼得水,还能时不时的给她们添点堵给自己找点乐子什么的。只是——“这里是大梁国,奴婢怕公主吃亏。”   明月摆摆手,“真能欺负我的人,我暂时还没遇到呢。别胡乱担心,本公主自有打算。”   小檀踌躇了一下,又道:“绿袖今日说摄政王前些日子特别忙,这两日才算空了下来。”   便是她也听得出来,绿袖这话是在提醒她,倘若要找摄政王,现在正是时候。   明月原本正要闭上的眼睛忽的一闪,她微微偏头,似在思索衡量些什么,片刻,眼中的光芒慢慢敛去,又是一片如深海般沉静幽深的平静,“我知道了。”   “那,您会去见摄政王吗?”小檀忍不住追问。   “不见!”明月简单而粗暴的打破了小檀的幻想,顿了顿,才在小檀不解的注视下淡淡道,“咱们若想保住性命,大梁小皇帝与摄政王这摊浑水,坚决不能去趟。切记!”   如今她偏居一隅,只要熬过这段时间,令人不再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到时候再寻个机会逃离此处,从此真正天高任鸟飞,那才是痛快又自由的日子。现在她要做的,就是忍耐着静待时机。倘若因为眼下这点困难就沉不住气趟进大梁小皇帝与摄政王的这场浑水中,那才真的是嫌死得不够快。   小檀一凛,急忙应道:“是,奴婢明白了。”   她也知道在来摄政王府之前,大梁的小皇帝曾秘密的单独与公主说过话。说过些什么公主并未告诉她,她虽然也很好奇,但公主若肯说就不会隐瞒她,不说定也是为了她好。如今公主说了,那滩浑水坚决不能蹚,那就是死也不能的!   ……   “今日夏国公主习了花叶。”绿袖照旧每夜前来禀告明月每日的动态,见贺之洲瞥了眼桌面上的纸笔,绿袖便盈盈上前,三两下将花叶形状画好了,又接着道:“红翡来报,属下离开后,她一直在练习,后来又像前几天一样,让小檀将画纸全烧了。”   贺之洲微微眯眼,瞧着宣纸上那枚椭圆形树叶,长眉一挑,嘴角便凝了抹似笑非笑的笑意,“你瞧这树叶像不像鸡蛋?”   绿袖一怔,随即点头道:“王爷不说,属下还未觉得,这般看来,倒是与鸡蛋相去不远。”   贺之洲长指轻叩桌面,眉梢眼角俱是笑意,“让红翡盯紧了,本王很想知道,她明日会觅到什么样的吃食。”   这般说着,修长漂亮却有力的手指却似意有所指的在画了树叶的纸上轻点了点,又点了点,似自言自语道:“唔,也许本王该亲自去看一眼。”   ……   有时候吧,现实总是比想象来得残酷很多。   比如明月已经下定决心窝在秋兰院静待时机,不理会来自各方的挑衅与招惹,默默地将忍耐进行到底。然而,现实却连让她这般龟缩着都不让。   一大早,明月才从床上爬起来,正疑惑今日小檀怎么还没起身,就听见外头传来一阵惊慌的脚步声。只听这声音,明月便知来人不是小檀。   她微微皱眉,起身将房门打开——虽然近日来府里的女人招数不少,但也只是躲在后头让丫鬟婆子来出头,不过都是些她并不放在眼里的小动作罢了,大概还是有些忌惮她这个公主的身份,这破院子除了绿袖,平日里并没有别的人会进来。   此时来得不是小檀,那就定然是绿袖了。   果不其然,一开门就见绿袖一脸慌张的小跑过来,不时往身后看上两眼,那警惕的模样似生怕身后跟着人一般。一见明月,也顾不上喘气便急声说道:“公主不好了!”   明月:“……”   公主好得很好不好!一大早跑到她跟前来诅咒她不好,当真不是故意的?   “小檀被厨房的管事妈妈扣住了,此刻已经送到了巩姑娘那边,巩姑娘下令,要将小檀杖毙!”绿袖匆匆忙忙说道,“奴婢也是趁人不备偷偷跑来的,公主若要救下小檀,还请速去巩姑娘的香玉阁,若是去的晚了,只怕小檀性命不保!”   当初因要前来大梁和亲,她宫里的宫女听闻要陪嫁到大梁来,全都跪地哀求,求她可怜她们,别带她们前来送死。明月为图日后方便行事,本也没打算带一堆的陪嫁人员,便去求了她那个便宜老爹。老头子生怕她耍横不同意和亲,一听她就这么点儿要求,也懒得问原因,满口就同意了。故而,她身边能信用的、能用的,只有小檀一个。   若说开头几天的小打小闹是试探的话,那么扣押小檀,甚至扬言要杖毙小檀,就是明明确确的宣战了!   明月神色不变,只是微微眯起的眼里似有微光轻轻一闪,“巩姑娘?”   绿袖偷偷瞧了眼明月不动如山的神色,心里有些微的诧异,却还是立刻就回答道:“巩姑娘乃是王爷带回府里的,就住在香玉阁中。”   她这般含糊不清的介绍,也足以令明月明白,这位巩姑娘,说白了就是摄政王的女人,不过也只是一个没名没分的女人罢了,因此府里才会称呼其为巩姑娘。   这摄政王府的确有些意思,老大不小的摄政王没有王妃没有侧妃,却有一院子没名没分的女人们。   明月笑了笑,也不知道那巩姑娘是不是送她老鼠或者蟑螂亦或是长虫中的其中一个?   ☆、008 简单粗暴   巩玉儿是头一次这样直接对上明月的人,自然引得无数人的关注。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想知道明月是何反应的,自然,这些女人们最想知道的,是她们集体都想讨好的摄政王的反应——她们都知道,今日摄政王就在府中。   这也是巩玉儿选在今日动手的原因。   巩玉儿原本也有些忐忑,她对汪漫语并不是全然的信任。可她们这一群人里,能够得见王爷的只有盛宠不衰的汪漫语。若对付那夏国公主当真是王爷的意思,她却因为迟疑而错过了讨好王爷的机会,那就太扼腕了。因此,想来想去,她决定信这一回。有意选摄政王在府里的时候行事,自然也是为着试探摄政王的态度。若她真的赌对了,那可是能生下王爷子嗣的大好机会啊!若赌输了,到时候正好趁着请罪面见王爷,只要能见到王爷,她的诸般手段才能得以施展啊!   这样一想,巩玉儿的忐忑被未来的美好前景所取代。她端坐在主位上,瞧着院子里被粗使婆子捆绑起来强行跪在地上的形容狼狈的小檀,轻蔑的撇了撇嘴角。   她的左右手,则坐着前来看热闹的众女人们。   正当等待已久的众人以为明月不敢前来时,院门口传来了一阵喧闹。   巩玉儿等人便知道,定是那夏国公主来了,于是都忍不住好奇的伸长脖子往外看,听说那夏国公主长得极美,也不知道到底是怎生个美丽法。   容貌是女人天生会在意会攀比的,谁也不希望自己被那夏国公主给比了下去,一时间竟都有些屏息静气起来。   直到一个鼻青脸肿衣衫头发皆凌乱的明显被攻击过的婆子慌慌张张的跑进来禀告,“姑娘们,不好了,那夏国公主拿着棍子打进来了!”   明月活了两辈子人,就算以前在夏国皇宫,皇后与最受宠爱的长乐公主轻易也不敢太过分的招惹她。而她的暴脾气因为顾忌华嫔收敛了很多,忍耐也是在那时候慢慢学会的。来大梁后,她自觉耐心比在夏国时好了不知多少,但终于,还是到了破功的时候。   她不是没有想过委婉的解决这个事情,但第一次她就示弱了,只怕往后这府里的女人更要当她是好拿捏的软柿子,今天这个捏一下,明天那个踩一脚,她要的暂时安宁的日子只怕再也没有了。   比起跟这群争风吃醋的女人掐来掐去,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所以,明月拖着棍子,一路打了过来。她就是要打的这些人怕,只有怕了,往后才不敢明目张胆的招惹她。   “什,什么?”打进来了?巩玉儿一时觉得自己听错了,忙拿眼求证般的看向旁人,见众人与她一样露出呆滞的不敢置信的神色,方才知道自己没有听错,“到、到底是怎么回事,还不快出去看看?等等,我自己出去看!”   她还就不信了,堂堂一国公主,竟是连最基本的体面也不要了不成。   看热闹的众女子也坐不住,跟着巩玉儿一道往外走。   刚从屋里出来,就见一个身形纤细的女子冲了进来,碰见谁挡着路都只有一个动作,棍子抡起来只管抽下去,那动作又快又准又很,几个躲闪不及的丫鬟婆子被抽中,顿时就滚在了地上。   一时尖叫哭喊响成一片,院子里的小花小草被踩得一片狼藉,巩玉儿等人全都瞠目结舌。   她们这些人中,有像汪漫语这样自请入府的,有被为了升官发财的父兄送进府里来的,俱都是出身良好的大家闺秀,哪一个都是家中娇养出来的。她们熟悉且擅长的是在你来我往中表面和气暗中使那你阴我我害你的招数,再怎么豁命相争,也没有如同夏国公主这般直接明了扛着棍子就上场的。   她们只顾着惊讶,以至于明月已经走到了近前,仍没有回过神来。   明月目光落在被捆绑着跪在地上的小檀身上,见小檀虽然形容狼狈,倒看不出别的伤痕来,微微松了口气。   而被堵住嘴的小檀则是热泪盈眶的对着明珠行注目礼,她就知道,她家公主绝不会弃她于不顾。真好,又看到了公主威风八面横行夏国皇宫那般模样,从前是为了华嫔与公主自己,如今,却是为了她!   见小檀暂时没事,明月的目光重新落在这群吃饱了没事干而跑来招惹她的女人们身上,最后,她平静却幽深的目光定在了巩玉儿身上,“巩姑娘?”   原本打算先发制人的巩玉儿被明月这般面无表情的盯着,不知为何心里就有些发憷,但被这许多双眼睛注视着,她也不好打退堂鼓,否则日后还不得被她们笑死去?便硬着头皮冷冷道:“夏国公主这是要做什么?”   她倒也想十分厉害的发作一回,至少在气势上能压倒明月,奈何她的气势在拎着棍子却依然贵气混着流氓气十足但半点也不违和的明月面前简直不堪一提,更别提明月那张令在场众女又恨又羡的倾城脸蛋,更是让巩玉儿莫名生出怯意与退意来。   然而如今箭在弦上,却不是她想退就能退的了。   “这正是本公主要问巩姑娘的话。”明月面无表情的盯着她,“扬言要将本公主的贴身宫女杖毙,巩姑娘可曾问过本公主的意思?”   巩玉儿色厉内荏的冷哼一声,“进了摄政王府,便都是摄政王府的人,既是王府的人,自然就要遵守王府的规矩!别说公主的贴身宫女犯了错,便是我们这些人犯了错,也一样要受到惩罚!怎么,夏国公主如今还当自己在夏国,这是没将摄政王府与咱们王爷放在眼里了?”   “哦?”明月轻轻开口,眸光淡淡一闪,“倒是要请教巩姑娘,本公主进了摄政王府,算是王爷的什么人?”   要她来说,她只肯承认自己是暂居于摄政王府的客人!反正摄政王将她往府里一丢,大概是想看她如何狼狈,不管不问之下,自然也懒得理会她在府里会是什么样身份的存在。   巩玉儿听着她轻慢的语气,怒极攻心,忍不住脱口说道:“就算你是夏国公主又如何,还不是跟我们一样,不过是王爷可有可无的玩意儿罢了!”   她话音还未落便后悔了,也不敢去看身边那些女人们的神色,脸色苍白的紧咬着唇瓣,看向明月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也不知是为了挽回自己的面子还是怎样,又沉着脸似豁出去一般补了一句:“王爷亲口说了,你与我们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她以为明月听了这话,定然要生气或难过,不料明月只是淡淡一笑,“原来是这样,多谢巩姑娘提点。”   原本她只是想试探,试探这件事跟那笑面虎男人有没有关系。结果证明,为难她的这件事,果然是那个男人的意思。   她这般淡淡一笑,目光幽远而明亮,好像月下的湖面,波纹轻扬,细碎闪烁,笑容纯粹的不见一丝杂质。   明明那么清纯无害,却偏偏让在场女子们生出了不寒而栗的感觉来——这个时候,她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众人还未回过神来,就听明月又开口了,“既然此事是王爷的意思,那本公主便也不为难你等,这就去问王爷讨个公道吧。”   众人傻眼,这虽然的确是王爷的意思,但大家心里头明白就行了,这样大喇喇的说出来,真的没有关系吗?且她还要亲自去找王爷,这不是说明她们这些人办事不利?王爷本来就难得见她们一面,如此一来,往后王爷还能去她们房里?   这样一想,众女落在巩玉儿身上的目光就不是那么友善了。若不是她还能弄清楚这夏国公主的厉害就贸贸然的动手,她们能变得眼下这般被动吗?   巩玉儿这才知道骑虎难下的滋味,她原是想借着小檀狠狠羞辱一番明月,如此便能王爷那里露个脸,有了功劳就能有孩子,这大馅饼实在令她寝食难安,这才寻了个借口将小檀捆了过来,却被那女人闹着要去找王爷,这要是跟王爷一对质,不等于活生生打了王爷一耳光吗?   想到此,巩玉儿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见明月果然拉起小檀就要往外走,急忙道:“你给我站住!”   “巩姑娘还有什么指教?”明月将棍子往地上一放,明明是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却愣是让巩玉儿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仿佛那棍子下一瞬就会落到她身上来一般。   这举止不但让众女鄙视了,巩玉儿自己也察觉到了不对,于是默默地又往前走了一步,“谁跟你说这是王爷的意思了?且王爷日理万机,后院的事都是交给汪姐姐处理的,哪有时间理会你这点小事!我奉劝你,还是别去王爷跟前找没趣的好!”   这话虽说的义正言辞,却十分没有底气,闪烁的眼神更显得她心虚得很。   “既然此事该汪姑娘管,那么汪姑娘又在何处?”明月好脾气的相询道,目光在众女面上一一扫过,“巩姑娘又为何越俎代庖要替汪姑娘管这事?还是说,这其实就是摄政王府的规矩?”   事关王府规矩,众女神色俱是一变,原本离巩玉儿近些的,都下意识离她远了些。   王府的规矩,从她们进府那一日就被耳提面命过,王爷说的话,就是王府的规矩!   这是王府唯一的规矩!   没人敢接话,巩玉儿也不敢。   最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明月拉着小檀离开了香玉阁。   “她……不会真的去找王爷了吧?”巩玉儿瞧着明月主仆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忍不住喃喃自语道。   众女哪里还敢趟这趟浑水,纷纷找借口离开了香玉阁。   但愿王爷的怒火不要波及到她们才好。   ☆、009 活宝贝   “怎么会被人抓住?”往回走的路上,明月替小檀松了绑,微微蹙眉询问道。   小檀一脸羞愧的低头对手指,“奴婢是想去厨房拿些盐,让蛇羹能更美味一些。却不想,奴婢刚进厨房,便让婆子扭住了,说奴婢偷东西……”   明月知道小檀会去厨房,乃是因为她昨晚喝蛇羹时说了句淡而无味,这才使得她今早偷溜进厨房里被人拿下而借题发挥,也不好责备她,只好道:“往后要做什么,先跟我说一声。”   小檀自然满口应了,随即一脸崇拜的瞧着明月,“公主方才实在太帅了!奴婢瞧见那些不可一世的女人见了公主,全都噤若寒蝉,连话都不敢大声说。大梁的女子都这般弱不禁风的,还敢来招惹公主,真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明月没接话,她还在想此次那巩玉儿没讨到便宜,那笑面虎又会出什么招来整她。   “公主,您当真会去找摄政王吗?”过了一会,小檀忍不住问道。   “吓唬她们的。”明月漫不经心的回道,“要我难看本就是摄政王的主意,我去找他不是正如了他的意?”   说不得那男人此时正得意洋洋的等着她去求他呢。   小檀大惊:“这!怎么会呢?”   明月道,“本公主好歹是一国公主,若没有摄政王的首肯,她们敢来触我霉头?”   小檀的小脸一下子垮了下来,“摄政王怎么这样呢,分明领咱们进府时还很温和客气的。果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为何那绿袖还来暗示奴婢,让您去找那摄政王呢?”   “绿袖自然也是他的人。”明月一边说着,一边推开了摇摇欲坠的半扇院门,“行了,别想那么多,先吃早饭吧。”   说到早饭,小檀的脸立刻皱成了包子,“昨晚还剩了些蛇羹,奴婢就喝那个好了。”   她实在吃不下馒头了!   明月哪里会不明白她的心思,一边走进自己房间,一边含笑道,“今日不吃馒头,有鸡蛋……王爷?!”   明月怡然自得的笑容在瞧见那个安然端坐在案桌后的男子时,瞳孔飞快的缩了下,下意识的看向案桌上那几个白生生的鸡蛋。   她的神色变化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却并没有逃过贺之洲沉黑阗暗的眼睛。他的视线也飞快的自跟前的鸡蛋上一掠而过,而后便甚是温和无害的笑起来,“一大早的,公主去了何处?”   明月很快镇定下来,垂了头温柔端庄的对贺之洲行了个礼,“不知王爷驾到,失了礼数,还望王爷见谅。”   脑子却转的飞快,她难得出一次门,这男人就径直找上了门了,时间掐算的可真是准。可他为什么会过来?照他先前将她丢在这里自生自灭的做法,他应该对她这个和亲公主没有半点兴趣才是。为了不引起他的注意跟兴趣,她连门都不敢出,只除了今天……可她前脚出门,他后脚就来了——   明月心头一凛,微垂的视线忍不住又落到了桌案上那安静摆在宣纸上的鸡蛋上。难不成,他发现了她的秘密?   怎么可能?她自认自己行事已经十分小心,就算那绿袖是来监视她的,也断不会发现什么才是。还是,她明知道这男人不是个简单的,但依然低估了他的厉害?   万一他真的发现了她的秘密……明月心头一阵接一阵的发紧。   他是会将她关起来当小白鼠研究,还是逼迫她为了一己私欲让她不停的画这样画那样,她要是不听话就打断她的手脚,然后治好她再继续打断她的手脚,如此周而复始……她猛的想起这摄政王做过的最让人恐惧的事,据闻大梁有个颇受先帝重视的老臣因不满摄政王摄政期间手段太过残忍暴戾,拼着一死要死谏。这摄政王便成全了他的死志,每日里将那老臣押到众大臣跟前,一刀一刀行那凌迟之刑,满朝文武大臣都被那老臣凄惨的叫喊声吓得两股战战,只有摄政王一人谈笑风生老神在在。到了退朝,便命人将那老臣带下去,尽心医治照料,甚至还给那老臣用了十分金贵的生肌药,就这么天天凌迟着,天天生肌着,那老臣生生熬了一个月,才终于熬到了解脱。   若自己也落到了此般地步……   卧槽,细思极恐啊!   明月这才真切的感受到,即便眼前这男人长得再秀色可餐,就算他在她面前笑得宛如情人般温柔多情,就算他收敛了所有的张扬犀利扮的再无害无辜,就算明月自诩天不怕地不怕狗胆……咳,胆大包天,心里也是有些发憷的。   明月垂着脑袋惶恐纠结时,贺之洲把玩着宣纸上的鸡蛋,也正目不转睛的打量着明月。少女容貌秀丽之极,如明珠生晕,美玉荧光,白皙的肌肤在朝阳淡金色的光线下近乎半透明,睫毛纤长,微垂着头,露出一截纤长瓷白的颈脖,整个人看起来乖巧柔软的令人心悸,让人很难将之与方才那提着棍棒打上香玉阁的女流氓联系在一起。   贺之洲活了二十四年,见过不少女人间的手段阴谋,她们心里再是恨得旁人要死,面上也要做出副温柔娴雅的姿态来。这直接扛着棍子二话不说就打上门去、丝毫不顾形象面子的,他还当真是头一次见到。   狗胆包天,善于伪装的小狐狸。   夏国三公主,明月公主。   他潋滟的凤眸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来自夏国的关于这明月公主的生平乃至于她身边人的祖宗八代,都被他扒了个底儿掉。   若非他一时兴起让人去查,更胆大的往着他所设想的方向去查,只怕也想不到,她竟是早已经灭族消失的隐族后人!   那个神秘的,传说有着通天本事的隐族,连历朝历代都不曾记载过,世人只当其是个传闻,不想却是真实存在的。   能在灭族之祸中活下来,还能隐藏至今养活了女儿的华嫔,想来也不是个简单的角色。只不知当初她是怎么避进了夏国皇宫,听闻是个极其清冷颇有些傲气的冷美人,夏国皇帝也很是迷恋宠爱了一番,不过再是宠爱,也架不住天长日久的总拿热脸去贴冷屁股,况皇宫里花团锦簇,从不缺美人,这才慢慢的淡了下去。   夏国皇帝儿女众多,因而当已经不受宠的华嫔生下一个女儿时,夏国皇帝连看都没去看过一眼,直到宫人问他小公主的封号,这才看了眼天上又大又圆的月亮,随随便便就定下了封号,可见他对华嫔母女的忽视程度。   这番和亲,夏国皇帝才会在皇后的提议下,想也不想就将明月公主替了最受宠的长乐公主。   倘若夏国皇帝知道他宫里藏了这么两个活宝贝,还随手就送出去一个,不知道会不会气死去。   倘若小皇帝知道他得了这样一个活宝贝,却偏偏被他亲手送到自己手上,不知道会不会气的死去又活来。   差一点,他也要错失了这个活宝贝了呢!   他可要好好想想,这样的宝贝,该用在何处才好?   “公主不必自责。”贺之洲的声音听起来低沉而柔和,真诚真挚的让人难以想象这是个谈笑间令人灰飞烟灭的可怕邪佞之人,“前些日子本王政务繁忙,没顾得上公主,似乎让公主在府里受了不少委屈,是本王的不是。”   “王爷万勿自责。”明月微微一顿,仰起脸来笑,眉眼弯弯,笑容如繁华似海,很软很乖的模样,“不过是些小委屈,王爷不必放在心上。如今王爷来了,自然不会再有委屈了。”   她这话说的很是高明,既承认了自己的确在这摄政王府受了委屈,又大度的表示不会放在心上。且还向着贺之洲要一个承诺——既然你来了,往后想必是再没有这些委屈了。   这聪明又狡猾的小狐狸。   窗外的爬山虎,新生的绿叶密密层层的覆盖着,晨风吹过的时候泛起水波一样的涟漪,就像贺之洲此刻的笑容,水波一般的,温柔明亮。“本王叫人将蘅芜苑收拾好了,往后公主便住在蘅芜苑中,你身边只带了一个服侍的丫鬟,哪里够用?汪氏给你挑了些服侍的人,一会你过过眼,若有那不喜的,直接撵了就是。再有短的缺的,尽管找汪氏便是。”   明月乖巧的点头,“多谢王爷为我如此操心。”   心里却鄙夷不已,知道她受了委屈,寻常人这时候怎么也该意思意思的责罚一下这内院管事的,谁料他却绝口不提,无事人一般提起汪氏来,将她往后的衣食住行名正言顺的交给汪氏来打理。明月估摸着这人是嫌下马威没下够,换个环境接着来?   就不知道那汪氏手段如何了。不过妇人的手段,再厉害明月也是不怕的。   她只想知道,这个可怕的煞星到底发没发现她的秘密。   贺之洲的目光又落在手里漫不经心把玩的鸡蛋上,“公主还未用早膳?”   小檀忍无可忍的窜了出来,对着贺之洲行礼道:“公主岂止今日没有早膳,往前那些日子,也是没有早膳的。”   ☆、010 亲自教导   明月想要阻止冲动插嘴的小檀,却已经来不及,不过想了想,也有些好奇贺之洲会怎么回应这件事——她是不在乎先前的慢待与折辱,却不代表她不会计较。   贺之洲面上便现出惊诧与愤怒之色来,“府上的奴才竟这般没有规矩!”   怒而起身高声道:“来人,将那些慢待公主的奴才全部拖下去,杖责二十!”   凤目轻瞟过明月微微蹙起的秀眉,继续说道:“责罚之后,将那些狗奴才拖过来给公主请罪!”   这臭男人!明月气的险些吐血,这哪里是要为她讨公道,分明是在给她拉仇恨呢。这般大张旗鼓的行事,责罚了众人不说,还让那些人过来请罪,分明是要将她这个初来乍到的外来者架到火上烤——因她那些奴才才受了那等惩罚,这往后给她使绊子穿小鞋的人只怕更多了!   这男人玩起妇人手段来,真是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偏她被设计了,还不得不感激涕零的对他道谢,“想来他们也不是有意的,王爷不必如此大动肝火。”   贺之洲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他的打算她倒是一下子就想的通透明了,令他颇有些棋逢对手的兴奋感,“公主不必为这些狗奴才求情,规矩就是规矩。”   规矩?明月实在很想撇嘴冷笑。   要她说,这摄政王府是她见过的最没规矩的地方了。   她这个和亲公主实在是又倒霉又尴尬,寻常公主和亲,多半是直接跟了皇帝的。可小皇帝却以自己太过年幼而将倒霉催的她推给了摄政王,摄政王虽然没有推辞,却不过就像是捡了个可有可无的小玩意儿回府来,随手一丢就不管了。以至于她在这府中的地位如此尴尬,主不主客不可客的,若真是那规矩人家,主子还是客人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也就这撺掇女人给她找麻烦的男人才能说得出规矩两个字来。   这脸都被打得啪啪响了,还口口声声规矩,脸皮都不知道是什么做的。   但她嘴上还不得不奉承道:“常听人说,王爷是最重规矩的,今日得见,真是令人心悦诚服。”   她这名为奉承实为讥讽之语,贺之洲又怎会听不懂,愈发觉得这看似恭敬柔顺的丫头委实狗胆包天得很,他只做听不懂,对明月的奉承显得十分受用的模样,微笑道:“听闻公主在习画?”   明月心头又是一凛,战战兢兢的猜测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是无意这么一问呢,还是真的别有用心,不过绿袖本就是他的人,学画的事自然也瞒不过他,这问题倒是没什么好纠结的,便习惯性的抬起眼来,坦然回道:“是,闲来无聊,绿袖姑娘又画艺不凡,因而……”   “那丫头也只会些粗浅的皮毛罢了,公主若是不嫌弃——”他顿了顿,笑着道:“本王倒是认识几个丹青大家,如若公主喜欢,可以将人延请进府来。”   明月双眼顿时亮了,绿袖虽然画的不错,但也只是不错,教她的时候也并不尽心,只自己画了而后叫她临摹,如此她的进步自然很是缓慢。若能有更好的老师来教,就算她天赋有限,想来鸡蛋包子之类的,要画起来也是小菜一碟了吧。   她其实真的没有大志向,不用天天吃馒头就行了!   明月默默地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一根蜡,她果然是普天之下最没有志向、最苦逼的公主了。   “王爷如此为我费心,我真的不知该如何感激您了。”这当头,感激的好话自然是要说的,虽然不知道这人内里究竟有什么盘算,为了将来食物的丰富多彩,明月也顾不得其他了,“您放心,我定然会跟着夫子用心学习,绝不会丢了王爷的脸面。”   她那近乎巴结一样的灼灼目光,看的贺之洲心里一阵好笑,给她颗甜枣就似要摇尾巴的模样,倒也不惹人嫌,便愈发温和可亲的笑道:“公主无需这般客气,住在本王府上,只当是自己家里一样,有什么需要的,同本王说便是。”   一边说着,一边扬声吩咐小厮去请他口中的丹青大家来府上。   小厮贺默却皱眉回道:“王爷可是忘了,周公子与秦先生前些日子一块儿出门游玩去了,不知何时才会回上京来呢。”   贺之洲一副这才想起来的模样,颇有些懊恼的瞧着明月,“瞧本王这记性。”   又对明月解释道,“周公子与秦先生乃是大梁鼎鼎有名的丹青大家,原是想请他二人过府来的。”   明月自然感激道:“劳王爷操心了,既然他二位不在上京,那就算了,其实绿袖姑娘教的也挺好的。”   贺之洲断然摇头,又问贺默,“上京可还有什么人画艺出众的?”   贺默闻言看了贺之洲一眼,又看看明月,笑嘻嘻的道:“王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连秦先生都说不会比他二位差,公主又何必舍近求远?反正近些日子朝堂上也没甚大事,王爷得了空便教公主习画,岂不是方便得多?”   明月嘴角一抽,派个绿袖近旁监视还不够,这是要自己亲自上阵的节奏?她不过就是个无足轻重的用来拉拢大梁好继续罩着夏国的苦逼公主而已,用得着鬼畜一样的摄政王这样良苦用心么?   贺之洲满意的瞧了眼机灵的贺默,点头道:“如此,倘若公主不嫌弃的话,日后就由本王亲自教导公主,可好?”   总觉得他那“亲自教导”几个字很有些不怀好意的意思啊。但寄人篱下的明月公主岂有拒绝的资格,只得心里憋闷面上欢喜的眨巴着闪亮的大眼睛道:“那就有劳王爷了。”   她这般上道,贺之洲自然也很满意,“公主来大梁这些日子,总呆在府中也无聊得紧,本王陪公主出门去转转,可好?”   明月感激的福了福身,姿态礼仪半点不错,“早就想领略梁国风土人情,只是王爷政务繁忙,若因我误了王爷的事就不好了……”   能出门自然是千好万好,不过要跟这煞星属性一样的男人一起出门,还不如就呆在府里头呢。   “公主远来是客,本王自该尽些地主之谊。”贺之洲话语虽尽量控制的十分温和,但那温和的语气,仍是带着毋庸置疑的王霸之气,“待公主用了早膳,处理了那些狗奴才后,咱们就出门走走。”   不等明月说话,便领着贺默离开了秋兰院。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秋兰院外,低头恭送的明月这才面无表情的抬起头来,神色与目色一般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檀自她身后探出头来,“公主,摄政王这是要给咱们撑腰的意思?”   “什么撑腰?”明月瞥她一眼,“这是来给咱们拉仇恨来了。”   她也不解释,让小檀自己去想明白。小檀果然很快就想明白了,小脸立时就白了,急声道:“他用心怎么这么险恶?咱们初来乍到,到底碍着他什么了,不护着公主也就罢了,还要挑唆那些人来对付咱们,他到底在想什么?这样想来,他教公主绘画,还带公主出门,想来也是不安好心了?这可怎么是好啊?”   小檀一向对自家公主十分信服,就算她心里觉得那摄政王看起来实在很温和亲切,可是想着他来了这么半天竟只字不提香玉阁发生的事情,只雷声大雨点小的惩罚些奴才,且还是为了给公主树敌,就觉得这摄政王居心实在险恶,再也不是她原以为的和善人了。   明月微微眯眼,看着渐渐升高的日头,淡淡道,“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小檀嘟着嘴,小声嘟嚷道:“可咱们没有将也没有土啊。”   就她跟公主两个人,挡得了什么兵什么土啊。   明月:“……”   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样真的好吗?   ……   三月阳春,正是花事最鼎盛的时候。   明月用过了一顿摄政王特地吩咐的来到大梁后第一顿十分丰盛的早膳后,磨磨蹭蹭带着小檀往二门处去。才过了月亮门,明月便停下了脚步,静静地看着前方。   一身儒雅青衫的贺之洲就站在开的正浓烈张扬的一棵花树下,那是明月叫不出名字的一种花树。粉红泛紫的花瓣纷落如雨,沾了他一身。她忽然觉得这花树就好像是贺之洲,深不见底,繁花似锦。   他已察觉到明月主仆的到来,微微转身,极其自然的对着明月轻轻一笑。那笑容就像这缤纷落英一样随意地施展,无风自动,仿佛全不着力,只是蓄到极满时自然而然地溢出来,可是无论怎样落,仍有满满一树的繁华瑰丽。   小檀已经看傻了眼,“长乐公主总说萧大人乃天人之姿,是这世上最好看的男儿……不知她见了这摄政王,还会不会如是想。”   明月深感赞同,看着眼前容貌绝顶,身材颀长高贵华丽的男子,不得不承认,论皮相,论身材,论气质,他真是她前世今生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   多么令人神往,多么……可怕的一个人!   明月深吸一口气,待心跳恢复平静,方才缓步走向贺之洲。   这是赤果果的美男计啊!无耻,太无耻!   ☆、011 深情款款   被摄政王的美色迷得晕陶陶的小檀也回过神来,一边暗道男人生成这样不正是公主口中常说的妖孽么,一边小心翼翼道:“算着日子,萧大人就要回京了,他若知道公主和亲大梁,不知道会如何呢?”   小檀说的回京,自然是指夏国的京城。   明月脚步一顿,面上却半点不显,她跟萧峰……萧峰是夏国广宁王之子,是萧皇后的亲侄,小时候跟长乐一块儿欺负她,却被她整的服服帖帖。她以为他们是不打不相识从小打到大的冤家,却没有想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萧峰竟喜欢上了她。他的心思被皇后知道,皇后怎么能允许萧峰娶一个总跟自己作对百般看不上眼的她?   可萧峰却一副非她不娶的架势,萧皇后的子侄不多,萧峰又是萧皇后最喜欢的侄子,原本是要留给自己闺女的,因此任凭萧峰磨破了嘴,萧皇后也不肯成全他跟明月。为了绝了萧峰的念头,更是在商议和亲人选期间将萧峰外派出京,就为了瞒着萧峰将明月这个“祸害”彻底送走。   萧峰执意要娶她,这么些年相处下来,对明月之心那真是可昭日月,只因明月戏说了一句“一生一世一双人”,他屋里便连个侍候的丫鬟都不留,就那么一心一意的守着明月,向往着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若说明月对萧峰没有半点动心,那定然是假的。只是在萧皇后无所不用其极的反对,甚至拿华嫔胁迫明月同意和亲之时,明月就知道,她跟萧峰是没有可能了。   明月与萧峰的事,也只有最亲近的小檀知道。对于小檀突如其来的提到萧峰其人,明月忍不住瞥了她一眼。   她脚下不停,语速不紧不慢,“往后不要再提他。”   她已经和亲大梁,断没有再回去夏国的可能。就算以后离了摄政王府,天高海阔的,她也没有想过要回去,重新将自己困在四四方方的空间里。   既然明知她跟萧峰已是陌路人,且再无同路的可能,明月又怎会允许自己将过多的无用的情绪继续用在他身上?   看着小檀分明觉得她无情无义无理取闹的欲言又止的模样,明月半点表情也没有。   她从不否认,她的确不是一个温柔多情的良善人。   她对萧峰的喜欢,也仅仅是因为,他的确一心一意的喜欢她等着她。就算她从没有回应过萧峰的喜欢,明月也是半点不心虚的。萧峰一直告诉她,他能喜欢她守护她,就已经觉得很幸福。因此对于萧峰日渐的喜爱深情与各种示好,明月接受的很心安理得。   毕竟,他是真的因为喜欢她觉得幸福啊。既然如此,她喜不喜欢他,回不回应他的喜欢,又有什么要紧呢?   她想,大概她真是天生自私又无情的那种人。   思忖间,已经行到贺之洲面前的明月早已挂上了柔美甜蜜的笑容,歉意的垂头行礼道:“让王爷久等了。”   贺之洲在花树底下笑的如同这春日里的春花一般烂漫多情,他朝明月伸出手来,温声道:“有时候等待,也是一件极有意思的事。”   明月似听不出他话语中令人不安的深意,低头看着面前平摊在她面前的大手,那只手很干燥,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这是一只看起来温暖有力的手。   这更是一只肆意翻弄着大梁王朝乃至天下云雨的手!   这只手如今对她提出了邀请。分明他的语气是那般温柔小意,明月却只觉得心尖儿都颤抖了起来,值得大梁王朝第一人对她做出种种亲密暧昧举止的,大概只有她那华嫔娘亲发誓要她誓死守住的天大秘密了吧。   明月忍着内心的惶恐不安,不动声色的吸了口气,不管怎么样,贺之洲没有挑明这件事,她且就当做全然不知。她有价值,贺之洲不管对她存了利用亦或是好奇之心,就不会早早儿结果了她的性命。   有时候,有价值就是一种筹码,总比一无是处要好一些,他要观察她也好,磋磨她也好,折磨她也罢,总归小命是保住了的。   这样一想,明月顿时就安心了。她微微抬眼,微红了脸对着贺之洲羞涩的笑了笑,才将葱白细嫩的小手轻轻搭在贺之洲的手心里。   他想要演一出深情款款的戏码,她奉陪就是。   管他想要给谁看呢。   ……   大梁国比之夏国自然要繁荣热闹的多。虽然其实在夏国,明月能出宫上街的机会也少的可怜,不过到底还是跟着皇后等宫里那一众女眷去皇家寺庙上过香,就这么出了几次门,若非她那不好应付的强悍脾性,跟车的宫人也不敢太过约束她,让她得以透过车帘缝看过夏国的街景。   而其实那街景看与不看根本没甚区别。皇后出宫,场面那般盛大,为显尊荣以及以防宵小刺客之流,街道上都是清了场的。禁军开道,百姓围观,所见全是黑压压的人头,明月自然也就歇了看风景的心思。   但大梁民风确比闭塞落后的夏国开放多了,明月与贺之洲乘坐的马车并不是那种寻常四四方方全将人遮挡的密不透风的那种。华丽的四驾马车犹如后世常见的那种观光马车一般,头顶明黄的华盖绣的却是真真切切的五爪金龙!   明月看的眼眸一缩,身边坐着的这个男人,竟是从不遮掩自己的野心?这般大喇喇的出来,岂不更坐实了狼子野心的名头?虽然其实他本就是个野心勃勃之人,但好歹也要遮掩遮掩吧,他也不怕被百姓的唾沫淹死?   明月虽一贯沉稳,但见了贺之洲这辆华丽骚包的马车后,心里忍不住翻起了惊天巨浪,饶是她养气功夫再好,此时看向贺之洲的眼神也忍不住带出了一些来。   贺之洲却只作不觉,甚是体贴的指着四处为明月介绍起来,竟当真是带着明月出来闲逛游玩般。   明月一颗心先是忐忑不定,生怕这招摇的妖孽招出什么祸事来,万一他被人唾骂,她肯定也少不了被人喷一身口水。可她担心的事不但没有发生,民众对于贺之洲这般万众瞩目的出行像是早已习以为常,一点儿也不惊讶贺之洲这摄政王竟敢用帝王才能用的五爪金龙,倒显得明月方才的惊讶大惊小怪一般。   众人见了贺之洲的车驾,自是纷纷走避,面上多是敬畏之色,明月原本想象的惊恐之色倒是鲜少见到。这让她忍不住又有些疑惑了,传闻中的摄政王是暴戾残忍的能止小儿夜哭的角色啊,如今摄政王大摇大摆的出来,好歹也该有个四散奔逃来应景才对啊!   不过没有预想中的千夫所指万人唾骂,明月索性将这些想不明白的事抛诸脑后,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可不是为了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便当真认认真真的观起了风景来。   街道两旁店肆林立,早春生机勃勃的阳光普洒在红砖绿瓦亦或是鲜艳夺目的楼阁飞檐之上,使得这繁盛的上京城处处都散发着盎然春意与生机。   车马粼粼,人流如织,商贩颇具穿透力的吆喝声,偶尔还有高头大马的嘶鸣,令明月觉得犹如置身于一副国泰民安的丰富画卷之中。看着身边走过的一张张或沧桑,或稚嫩,或悲伤,或快乐的脸庞,禁不住深深地吸了口气,更坚定了要从“牢笼”中逃出来,过自由自在的小日子的决心。   她难得这般自在的看一会风景,自然也就尽量忽视身边这个存在感极强的男人,只想着出来一次,怎么也要看个够本才是。   “这金满楼是上京最大的金楼,公主可要进去瞧瞧?”女人都爱漂亮的金银首饰,想来她也不例外。   贺之洲的目光落在明月头上。今日明月梳了个倭堕髻,头上不过几点素色珠翠,在发髻上斜斜插了枝嵌珍珠蝴蝶步摇。   这打扮十分素净,堂堂夏国公主,竟比不上他府里那些个花枝招展的女人。当然贺之洲也知道,她带来的陪嫁看着多,实则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萧皇后怎么可能费心打点她的嫁妆,不过是表面看着光鲜罢了。稍微值钱的首饰头面,也叫她拿着打点绿袖了。   连她头上的珍珠蝴蝶步摇,他看着亦是旧年的款式,不禁在心里摇了摇头。虽则她装扮素净也还不错,但一国公主这般模样,还是显得太寒酸了些。   夏国本就是个弹丸之地,人稀地少,靠的不过是出口皮毛与农耕,之所以能偏安一隅没有被如梁国之流的强国一口吞了,也不过是因着夏国国主是个胆小识时务的。夏国一早就依附了梁国,而梁国的军队也早就进驻了夏国,表面上是为了保护夏国不受周边国家如燕国云国等侵犯,实则,众人心知肚明,这进驻的军队绝无可能再退出夏国,一来,既监视敲打着夏国国主,二来,那也是贺之洲放在夏国看着燕国与云国一举一动的眼睛。夏国实则早已是梁国——或者说贺之洲的囊中之物了。   明月听得贺之洲的问话,乖巧的点了点头,既然他要做那冤大头,她也没有理由拒绝。更何况,演出本就是要收演出费的嘛。   因此,明月那头点的很是理所当然。   ☆、012 王爷的春天   贺之洲叫人将马车停在金满楼跟前。   摄政王爷大驾光临,金满楼上下受宠若惊,那大掌柜简直都快惊的站不住了,一双腿抖得跟打摆子似的,勉强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迎上来,“不、不知王爷大驾光临,小的……小的……”   结结巴巴汗如雨下的模样,倒叫明月终于肯定身边这男人那残暴名声绝非浪得虚名了。   金满楼寻常也做摄政王府的生意,不但做,且摄政王府还是金满楼的大主顾,平常也有送货上门由着府里的女眷挑选,但是哪一次也没有这么直面的与动辄要人性命的摄政王打过交道啊。   还是二掌柜稳住了心神,瞧大掌柜不中用的样子,也顾不得擦自己的冷汗,连忙将贺之洲与明月恭恭敬敬的请到楼上最好的雅间里,又一叠声的命人送最好的茶水点心来。他虽然也胆战心惊,不过瞧着摄政王头一回带着个女子亲临金满楼,虽忧心性命却也挡不住二掌柜那熊熊的八卦之心。   虽不知这有着倾城美貌的姑娘是谁,但摄政王是什么人,何时将什么女子放在心上过。能这般陪护着上金楼挑首饰,可不是说明,在摄政王眼中,这姑娘是不同于旁人的?   要是能知道这姑娘是何来历就好了,得了摄政王的亲眼,这往后一个侧妃总是跑不脱的。不过这姑娘虽衣着打扮差强人意,然端坐下来,一身端庄娴雅的贵气却是绝对错不了的。寻常人家绝养不出这样的闺女来,这般想着,二掌柜瞧着已经低头挑选起首饰的明月,忽然就悟了。   这莫非就是夏国送来的那位和亲公主?   明月似没有察觉到一脸憨厚相的二掌柜投注在她身上的打量的目光,一径选着合心意的首饰头面。   她只有一个念头,冤大头在此,自然只选贵的不买对的。那赤金玛瑙头面,少说也有十六七两重,融了打成金条,又保值又方便携带。水晶步摇,碧玉凤钗,金镶玉镯……明月老实不客气的选了一堆金灿灿亮闪闪的好东西。   一边选还一边用羞涩不安的神色瞟一眼神色淡然瞧着她,甚至唇边还露出个温柔宠溺笑模样来的贺之洲,小脸红扑扑的,仿佛十分欢喜又兴奋,“我长得这样大,还从未见过这般漂亮的首饰。大梁不愧是大梁,便是好东西也比夏国多得多。若非王爷,怕是这一辈子也不得见。”   贺之洲温和的翘了翘唇角,带着笑意的温润嗓音透着些些的慵懒气息,“长乐喜欢就好。”   这般说着,眼睛一瞬不瞬的瞧着明月。   长乐是萧皇后两口子捧在手心里宠爱的嫡公主,明月被迫顶替她前来和亲,用的自然也是长乐的名号。   这时候听见贺之洲喊出长乐的封号来,明月神色安然,一旁立着的小檀却忍不住抖了抖。   要明月说,萧皇后两口子这件事办的实在太不漂亮了,既要送嫡出的公主和亲,又舍不得牺牲爱女,使出让人顶替这样拙劣的手段来,就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被人揭穿?本就是仰着大梁的鼻息,还敢这般弄鬼,就不怕在他们心里形如厉鬼的贺之洲一怒之下将夏国夷为平地?   不过也不怪萧皇后两个胆子这么大弄这鬼,本就是个注定推出来牺牲受死的,谁又会在乎这是不是真的长乐公主呢?   明月挑选首饰时,贺之洲就一直盯着她,她面上虽做了喜悦兴奋之态,然眼中却半点波澜也无。她并不在乎这些首饰到底有多昂贵,倘若真是在意身外物的人,也不会将自己的细软毫不心疼的拿来打赏人了。此时贺之洲又趁着她似毫无防备之时喊出“长乐”二字来,却见明月神色依然半点不变,知道这是个心里稳得住的,笑了一笑便吩咐二掌柜,“将她看中的,全都送到摄政王府去。”   有了贺之洲这句话,明月买的更加欢畅,毫不手软的痛宰着他的荷包。   而做成了大生意还性命犹在的二掌柜一边冒着冷汗一边喜笑颜开的恭声回应,“是是是,小的保证办好王爷交代的事儿。”   贺之洲领着明月出了金满楼,那一楼被吓得屁滚尿流的掌柜伙计这才回过神来,纷纷拉着二掌柜询问起来。   二掌柜这才抬手抹了抹额上的冷汗,沉吟着吩咐道:“将那位公主选中的东西装装好,仔细送去摄政王府。还有,下个月有新的花样子出来,记得送过去让那位先挑选。”   便有伙计忍不住好奇的问道:“王爷当真对那和亲公主……有意思?”   这般问着,忍不住小心翼翼的四顾,生怕这话一不小心就落到了摄政王耳中,八卦到底还是没有性命要紧的。   “你可瞧见寻常王爷带了哪个姬妾这般公然的逛街了,还亲自陪着挑选首饰?哎哟,你们是没瞧见,王爷瞧着那公主的眼神……”二掌柜睨他一眼,又兴奋的与众人分享道:“王爷平日里不是穿红就是着黑,你们何时见过他穿的这样……嗯,文雅过?俗话说女为悦己者容,这话也可以反过来说嘛。”   平日里王爷穿红衣就是一身邪气,穿黑衣就是一身煞气,怕这上京城里还真没有人见过摄政王穿过红黑以外的衣裳了。   众人颇觉有理,忍不住跟着点了点头。   唔,这是可怕的摄政王的春天来了?   二掌柜见众人同意他的说法,愈发得意起来,“还有啊,王爷哪回出门身边不是侍卫环绕?可今日,你们可瞧见他身边哪个侍卫的身影了?这定然是王爷想与那位公主单独在一处,这才不让人跟着的。”   “很是很是。”   众人齐齐附和。   ……   被议论的主角二人自然不会知道在这短短时间内,邪煞可怕的摄政王变成了深情款款的好男人,而明月已经成了摄政王的心尖宠。   迎面两个高鼻深目发色金黄的外国人说着母语走过来,明月不想这大梁境内竟有外国人出入,且扫眼一瞧,虽然周围的百姓也不住的拿眼打量那两人,窃窃私语的议论着他们,但可以肯定的是,百姓们并没有初次见到他们的惊惧与恐慌,显然外国人虽然不多,但在大梁的上京却是时常就能够看见的。   知道贺之洲正看着她,明月适当的流露出震惊与惊惶之色来,脚步轻移,躲到了贺之洲身后。   贺之洲忍不住微笑,她自己一定不知道,不论她面上的惊讶惶恐装的多么逼真,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分明半点惊怕都没有。有的只有对那两个西洋人的好奇,像是想不通为何会有西洋人出现在大梁。   “别怕,这是远渡重洋来到大梁的西洋人。”贺之洲侧身轻声安抚明月,“他们那儿的人长得与我们不一样,不过也没什么可怕的,都是两只眼睛一只嘴巴。对了,你有没有见过西洋画?这两人在前面不远处开了一家颜料店,也顺带着卖西洋画儿,本王带你过去看看?”   明月抖抖索索的仰头看着贺之洲,“他们真的不吃人?”   贺之洲瞧着她怯怯的天真懵懂的模样,忍了笑,大概只有她觉得自己装相很成功,轻咳一声继续安抚道:“就算他们真的敢吃人,有本王在,还能任由他们吃了你?”   一面说,一面拉着明月的手就往那颜料店走过去,“西洋画的颜料色彩非常丰富鲜艳,不论人与物,都显得十分逼真可信,且他们所卖的颜料干后不变色,其作画也不用豪笔软笔,而是用很特殊的硬笔。由于西洋画的逼真,近两年西洋画也算是风靡大梁了,本王也曾学过一阵子,虽觉得西洋画不比国画写意,却也别有意思,长乐见了若喜欢,本王也可教你一二。”   明月听他说起西洋画时就是心头一动,国画重意境,喜欢在似与非似之间去感受那种体现在画中的精神与意趣追求。而西洋画重在写实,画面鲜艳真实,类似摄影,虽说时人可能觉得太过逼真反而失了意趣,但这对明月而言,逼真比意趣重要多了好吗?   她反复的画馒头画鸡蛋,十次也只得一两次能成功,明月总结了这么多次失败的经验后,确定其根本原因就是她画的不够逼真啊!   如果能学会西洋画,那才真是一笔在手,天下我有啊哈哈哈!   贺之洲就见明月那漆黑漂亮的杏眸不停的闪烁,虽她眼中神色变幻不定,但那其中的欣喜若狂,又怎么瞒得过他的眼睛。当下也不说破,依然耐心的询问:“长乐可愿意去看看?”   明月定一定心神,努力压下心头的狂喜,轻轻柔柔的回道:“王爷这般推崇,若不去见识一番,定是憾事一桩。”   贺之洲携着明月进了西洋人开的颜料店,还不等明月细看墙面挂出来出售的画作,变故就在此时发生了。   “奸贼,拿命来!”一声厉喝挟裹着冰冷的杀气以势不可挡之势从背后铺天盖地的袭了过来。   明月一回头,就看见那寒光闪闪的长剑一瞬间就到了贺之洲的眼前,只要再进一寸,那剑尖就能刺穿他的眼睛!   ☆、013 店里遇刺   当杀气腾腾的刺客欺身扑上来时,蒙圈的明月脑子里闪过唯一的念头就是:快逃!   但当时是,贺之洲正拉着她的手,她下意识转身要跑,手上却是一紧,一股大力不但将她重新拉了回去,甚至还因惯性往前冲了两步,而就是这两步,惊的明月冷汗刷一下就下来了。   她冲过头正好挡在了贺之洲得前面,而原本对着贺之洲的剑如今却正对上她了!   卧槽,居然拿她来挡剑!如此险恶居心,实在太可恶了!   就算他不满小皇帝将自己塞给他,睁只眼闭只眼让她逃走不就得了,非要用这样的方式来解决她?   她若死于刺客之手,不论对夏国还是对小皇帝,都有了绝佳的交代借口。不过,权倾朝野的摄政王真要杀她还不跟捏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用得着这般迂回?这许多的想法也不过就在一瞬间,明月很快在慑人的冰寒剑气中凛了心神,管他什么因由,先逃过这一劫再说!   想要叫她来挡剑,做梦。   明月不会武功,但她上辈子上树下河,这辈子又跟萧皇后长乐等人斗智斗勇,身手敏捷自不必说。当下便将腰猛的往旁边一拧,借势向后下腰,那柔韧的腰身便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毫不费力向后折去,看得人心惊肉跳,几要怀疑那纤纤细腰会就此折断。   贺之洲眸色一暗,看着明月反应快速的扭腰下腰,两个动作一气呵成,顺利的避开了刺客的剑尖的同时,还将他的手给甩脱了。而后两只漆黑的眼珠子跟小贼似的左顾右盼,跟着毫不迟疑的侧身一滚,躲到了一旁的柜台下头——甚至还顺手将门口吓傻了的小檀也一把拖进了柜台底下。   贺之洲分心留意明月的时候,不过轻轻一抬手,只两根手指就将那堪堪要刺入他眼睛的剑尖夹住了——那剑在明月看来快疾如风,落在贺之洲眼中却跟慢动作般没两样。   阳光下头的长剑闪烁着刺目的银色光芒,映着贺之洲夹住剑尖的手指愈发修长如玉,也不见他怎么用力,可偏偏那剑再也无法前行半分。   那前来行刺的刺客显然没有料到摄政王身负如此高强的武艺——摄政王一年遇刺没有一百次也有九十九次,可他每每出门,身边总是带着武艺高强的侍卫们,从没有人见过摄政王出手,当然,见过摄政王出手的人,全都变成了鬼,只是这刺客不知道而已。他被贺之洲夹住的长剑进不得也退不了,狰狞的脸上现出了惊慌之色来,色厉内荏的又喊一声:“窃国贼,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明月就见贺之洲嘴角微微勾起,噙着一抹似柔和又有些诡异的微笑,便是在这样危急的时候,他仍是给人一种懒洋洋的、无辜无害的感觉。   他没有说话,只是两根如玉色般莹润的长指轻轻一动,那锋利的剑尖就如不堪一折的干脆面一般,随着“咔擦”一声脆响,剑尖便折断了,而他的手指轻轻往前一送,那被折断的剑尖似有了自己的意识,咻一下朝着刺客的前胸直刺而去。   那刺客甚至还没能来得及做一个躲闪的动作,就叫那剑尖穿胸而过了。   刺客当然不止这一个,倒下了一个,后头又涌进来一群。贺之洲不动如山的站在那里,三两下功夫就将那群呼呼喝喝的刺客们全解决了。   颜料店里那两个外国人老板早已吓得面无人色,跟明月一样躲在柜台底下瑟瑟发抖,眼瞧着自家店里死尸横陈,那被刺杀却反而杀人不眨眼的俊美男子天神一般立在那里,他还是那样好看,店里各处都不可避免的喷溅上了鲜血,唯那人身上脸上干干净净。   风从门边边遥遥吹过来,他耳畔一缕青丝微拂,整个人越发的出尘脱俗飘飘欲仙。   让人觉得恐怖的同时,又忍不住被他吸引住目光。   当风送着浓烈的血腥气扑入鼻端时,其中一个人终于回过了神来,他从柜台底下爬起来,面如土色又动作夸张的用西洋话大喊大叫了起来。贺之洲的目光淡淡扫过来,那人就如同被人掐住了喉咙一般,再也喊不出一个字来。   贺之洲却并未对他做出什么失礼的动作来,他甚至还歉意的对那人笑了笑,而后将腰上挂着的碧玉滕花玉佩取下来递到他面前,“拿着这玉佩去顺天府备案吧,店里所有损失,由摄政王府负责。”   那人颤颤巍巍的伸出双手接过那枚一看成色就很好的玉佩,又听贺之洲温声说道:“另外,将店里各种颜料及画笔都备一份,送到摄政王府去。”   吩咐完了,也不等那人说话,便弯下腰冲着柜台底下的明月伸出手去,那语气又温柔了好几分,“别怕长乐,已经没事了。”   明月在柜台底下衡量了一番,在若无其事以及弱不禁风中选择了后者,她苍白着脸将颤抖的小手搭在贺之洲手上,待贺之洲将她拉出来,便一下子扑进他怀中做瑟瑟发抖样:“呜……王爷,好可怕……”   贺之洲温香软玉在抱,全身却微微一僵,一直如沐春风的脸色亦有些僵硬,双手不自觉的做了个往外推的姿势。不过很快反应过来,推拒的动作因此而停顿下来——她虽抱得很紧,仿佛真的十分害怕,然抱得紧的不过是她的上半身,到底是心里不愿,她的下半身却离得很远。   任她装的再像,身体的本能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似正是因为明月的不情愿,贺之洲搭在明月肩上的手慢慢收紧,手指还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着她的肩背,仿佛安慰。   如果明月能看到他此时脸上那忍耐的神色,或许就能发现些什么。但她这会儿正顾着装柔弱扮可怜,一张脸都埋在贺之洲胸口,又哪里能发现他的异常。   “没事了,咱们这就回府。”贺之洲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依然温柔动听,甚是耐心的哄着明月,“都是本王的疏忽,才让长乐受了这样的惊吓,长乐心里不会怨怪本王吧?”   明月便趁机从他怀里退出来,抬手抹了抹连道水痕都不曾有的眼角,“王爷这是哪里的话?又不是您让那些刺客杀上来的。反而是我,若非王爷陪我出门,今日也不会遇到这样危险的事。”   心里却想着,便不是她,只怕只要这暴君一出门,就会有人跳出来取他狗命。只是没想到,这人看着文秀,身手却那般不凡。她刚才见那刺客似乎也没料到,想来平日里摄政王出手的时候不多?   明月微微蹙眉,他既往日里不愿让人知道他的深浅,怎么今天偏又无所谓了?   两人各怀心事,偏面上若无其事,安慰人的继续安慰,扮可怜的依然可怜。这般做作了一番,才启程回府去。   ……   充满期待的出门,结果却败兴而归,明月还好,好半晌才神魂归位的小檀却十分失望,倒也不敢当着贺之洲的面表露出来。   一行人回到摄政王府,便有人来报,蘅芜苑已经收拾妥当。   贺之洲双手随意负在身后,就有一种玉树临风的养眼感,微笑侧目凝视明月,“本王这就陪长乐过去瞧瞧,若有不满的,再叫她们改了换了。”   “这般小事便不劳烦王爷了。”明月客气的拒绝道,心里却也知道,若他坚持要陪她去新居所,她又岂能拒绝得了?   正巧贺之洲的小厮贺默急急忙忙走了过来,行礼道,“王爷,邱大人来访,正在书房等着您。”   明月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装模作样与这人周旋这么久,既要防备他,又要担心自己的言行有无错处,她实在不耐烦的很,连忙劝道,“王爷既有要事,我便不耽搁您了。您且去忙,若我有什么不便,定然不会羞于启齿,您放心。”   贺之洲闻言又是一笑,连贺默都忍不住抬头看了明月一眼,又默默地收回了视线,不过就那么一眼,也够明月跟小檀瞧出了他那未出口之意——这公主脸皮未免也太厚了些。   ……   贺默如何想,明月主仆自然不关心,好不容易送走了煞神,两人忍不住齐齐松了口气,对视一眼,小檀满是灾难过后的庆幸,明月却有些忍俊不禁,“又不是没有经过风浪,这么点阵仗就把你吓到了?”   小檀撇嘴,“奴婢还不是入戏太深的缘故,您都倾情演出了,奴婢能不卖力吗?倒是真没想到,那摄政王武艺如此厉害,依奴婢看来,便是萧大人怕也不是他的对手——”   她说到这里,猛地抬手捂住嘴巴,眼珠子却滴溜溜的转着,甚是心虚的觑着明月的脸色,含糊不清的声音从捂着的口中支支吾吾溢出来,“奴婢该死,奴婢不是有意提起萧大人的……”   明月似笑非笑的瞥她一眼,也不接她那话,淡淡道,“摄政王深不可测,往后在府里行事更要小心谨慎些,不该说的话,不该提的人,嘴巴最好守好了闭紧了,害了你自己无所谓,可别连累了本公主。”   她虽笑着说这话,小檀却不自觉的立正站好,红了脸垂首恭敬道,“是,奴婢绝不再犯同样的错误!”   明月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走吧,瞧瞧我们的新居会是什么模样。”   ☆、014 他的目的   前往外书房的路上,贺默忍不住担心的问道:“王爷,今日出门没出什么事吧?”   也不知为何,往常王爷出门都会带上他跟侍卫,今日却不让他们跟,且还一如往日般坐着小皇帝亲赏的皇帝才有资格坐的超华丽马车出门,这半天下来,真是令他如坐针毡,生怕王爷出门遇到什么祸事。   贺之洲神色淡淡,“没什么,不过遇到几只没长眼睛的苍蝇赶着来送死,本王心情好,便亲手送他们上路了。”   贺默心头一紧,“您亲自出手了?您练功正是紧要关头,这段日子断不能出什么差错,万一……这么多年的心血白费了不说,内力一反噬,您的身体可也受不住的。王爷,您听小的一句劝,往后切莫再像今日这样冒险了。”   贺之洲不置可否的轻哼了声。   贺默知道自己说的话主子根本不会放在心上,无奈的吐了口气,又问道:“您冒此险带着那夏国公主出门,难不成有什么用意?”   贺之洲轻轻一笑,“夏国那位武安侯日前已经潜进了大梁,算算他的脚程,也该到上京了。听闻那武安侯对明月公主一往情深,若真的到了上京,岂会藏着躲着不见她?”   贺默抬眼,默默地看了贺之洲一眼,幽幽道:“根本就是王爷听说了那武安侯身手了得,乃是夏国第一高手,这才兴起了带明月公主出门的念头吧。”   在他心里,王爷是这世上最好最厉害的人,唯有一点,王爷爱武成痴,只要听说了谁的身手厉害,想方设法也要跟人过招切磋。如今王爷将目光定在了夏国那武安侯身上,只怕不达目的是不肯罢休的。   贺之洲淡淡瞥他一眼,面不改色的道:“心里明白就行了,说出来本王难道还会赏你不成?”   贺默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又苦口婆心的劝道:“便是王爷想跟他交手切磋,也等您的玉洗神功突破第九重才好跟他动手不是?万一今日他真的来了,您又不能全力与他一搏……”   这图的到底是什么啊?   “你觉得他的身手好到需要本王奋力一搏才有胜算的可能?”   “当然不是。”那轻飘飘的话语,却令得贺默头皮一紧,忙否认道:“小的这不是担心您嘛。”   “引出武安侯不过是其一,本王原还想给那小狐狸一个欠她人情的机会,不曾想她竟毫不犹豫的舍弃了。”若当时她替他挡了那一剑,他便顺理成章的欠下了她的人情,她便可以趁机对他提出要求或者条件来。偏那自以为是的小狐狸只一意以为他要害她性命,竟不顾折了腰的危险从他跟前躲开了。   贺默实在不能理解自家主子的想法,一边让府里的女人找她麻烦,一边又刻意的给她机会,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基于问了也得不到回答,贺默干脆不再想这一茬了,“今日行刺的,可还是宗正明派出来的人?”   宗丞相是坚定的保皇派,小皇帝当日不顾贺之洲的反对硬是提拔上来,专与贺之洲作对。十次刺杀行动至少有九次都是宗正明策划,这人年纪不大,却极其狡猾,贺之洲就算知道背后是他捣鬼,偏没有证据。也不是没有让人干脆灭了宗正明,只是小皇帝格外器重他,竟将身边的银甲卫派出一半给宗正明,以保护他的安全。   银甲卫乃是历朝历代保护皇帝的一支武艺十分高强的侍卫队,他们异常神秘,世人根本不知道他们是如何选拔又是如何受训,之后再安排给皇帝的,甚至他们根本不知道银甲卫的人长得到底是什么模样,因为他们脸上常年都带着银色的面具。他们不参与政事,不结党拉派,也不受任何人收买,只听令于坐在皇位上的那一个人。银甲卫其总数不过三百余人,历朝历代哪个皇帝没有被人行刺过,但有银甲卫的存在,大梁历任皇帝据说连个磕碰伤都不曾有。   因此,便是贺之洲十分想要除掉宗正明这个政敌,一时也没有机会。   贺之洲嘴角带笑,然而目光寒冷,“且让他再蹦跶一阵子,待本王功成,再慢慢收拾他。”   有银甲卫护着宗正明,便是凭贺之洲如今的武功修为,竟也拿他没有办法。   当然,他一点也不心急,凡事都该慢慢来,摄政这么多年,若连这点耐心都没有,这大梁国焉还有他说话的余地?   贺默闻言,顿时放下心来,“王爷说的正是,待到您功成那一日,别说什么银甲卫,这天下也再没有能与您为敌的了。”   贺默这记拍马显然取悦到了贺之洲,他眉眼舒展,唇边笑意更深,“宫里久不进新人,小皇帝已经半年余没有踏足过后宫了,显是后宫的花朵不够研丽。跟南庄那边说一声,挑两个调教好了的送进宫去,。小皇帝一心为了本王的子嗣忧心,本王这做王叔的,自也该好好关心他,才不负皇兄当年所托嘛。”   贺默会意,笑道:“小的这就去办。”   小皇帝自一十二岁始就近了女色,这些年来送进宫里的女子不少,那些女子都是经过了精心的调教,专为小皇帝准备,大多都被小皇帝沾了身的,年岁太小就开荤,小皇帝的身体早被掏的差不多了,虽然这半年来不近女色拼命调理想要生个皇子出来,但到底还是太晚了些。   ……   明月与小檀在绿袖的带领下,到了蘅芜苑。   蘅芜苑比秋兰院大许多,里头假山花园且不说,还挖了个不小的池塘,池塘里养了鱼种了藕,这时节水面上已经冒出了不少荷叶来,圆圆扁扁铺陈在水面上,微风一吹,绿波荡漾,只叫人看一眼就心旷神怡。   小檀对此处满意的不得了,小脸上带着兴奋的笑意,不时拿眼睛去看明月,这蘅芜苑比起当初她们在夏国时住的宫殿还要大要好呢。   明月神色倒是没什么变化,不过是从一个环境差一点的牢笼换到了好一点的牢笼而已。   见明珠主仆两人进了院子,一直留在蘅芜苑中安排各种事宜的汪漫语忙领着丫鬟婆子款款走向她们。   她今日穿着月白色与淡粉红的委地长裙,看似素净无华,然裙摆与袖口以银线滚边,绣着淡黄色的不知名的小花,裙面上则绣着大朵大朵的紫鸯花。如玉般的皓腕上个戴着一条红珊瑚手串,微抬俏脸,细长的丹凤眼透出精明而又妩媚的光泽,将她那份如仙气质打了折扣。   见明月微挑眉正打量着汪漫语,绿袖忙上前一步,在她身边轻声说道:“公主,这位是汪姑娘,管着王府内院一应事务,深得王爷信任。”   明月想起贺之洲曾跟她提过的汪氏,便知道正是眼前这人。   今早闹事时,她倒是躲得远远地。   汪漫语走到近前,对着明月福了一礼,“按着王爷的意思,已经将蘅芜苑整理好了,公主瞧瞧,若还有不尽人意之处,尽管与我提。”   她说着,甜甜一笑,“王爷说了,公主乃是王府里除了王爷外身份最尊贵的,万万不能怠慢了您去。”   她说话时眸光微闪,虽满面笑意,然眼里打量的意味却十分明显。   明月神色依然淡淡,她并不喜欢她,甚至不喜欢跟自己打交道,却又偏要在她面前表现的这般亲热亲切。天底下的女子大概都是一个模样,不论夏国后宫里的,亦或是这摄政王府后院的女子们。   明月无视她的热情与交好,冷然道:“本公主唯一觉得不尽人意之处,便是每日那三餐。请教汪姑娘,往后一日三餐不会再缺了蘅芜苑的吧?”   汪漫语脸上笑容微微一僵。这话分明是不留情面的打她的脸,说什么不能怠慢,结果一日三餐都吃不上,这不叫怠慢叫什么?   今早的事她已打听的清清楚楚,她设想过这听说十分娇弱还胆小的夏国公主会想出什么样的法子来救自己的婢女,最有可能的便是去求王爷,再不然,便是干脆弃了这婢女,继续龟缩在那破旧的秋兰院里。可她想了许多,却也没有想到这夏国公主会直接打上门去,这出人意表的举动,让她对这夏国公主嫉恨的同时也多了几分好奇。   明月方才打量她时,她也正打量着明月,早听府里的人说这夏国公主美貌非常,她虽没亲眼见过,但早就存了一较高下的心思——要知道,她汪漫语的美名可也曾名满京都的。这会子见到了人,任她对自己的相貌再有信心,也不得不承认,这夏国公主的容貌先就胜了她三分,且其冷然与高贵的气质,更让她与寻常女子不一样。   这样与众不同,便是王爷现在对她没有什么心思,也保不齐日后会如何。   想着今日王爷竟放下政务单独陪她出门逛街,汪漫语就忍不住捏紧了袖子底下的手指。   即便知道王爷对她与众不同定然另有深意,汪漫语仍是嫉妒的心肝都疼。   她深吸一口气,对着明月又是盈盈一拜,柔美的面上满是歉意与惭愧,“前些天我卧病在床,想是因此才让府里的奴才怠慢了公主。公主请放心,往后再不会了。”   ☆、015 宣告主权   汪漫语留下了丫鬟婆子,便借口还有事要忙,甚是从容的离开了蘅芜苑。   如果她的步伐不因太过刻意而略显僵硬的话,她的表情的确算得上从容了。   谷雨扶着她的手,却连大气都不敢出,直到离了蘅芜苑好远,才忧心的小声询问道:“姑娘,没事吧?”   汪漫语手指一紧,修剪的尖尖细细的指甲一下子刺进了谷雨的掌心,她却浑然不觉,顿了一顿,方才慢慢笑起来,“将金满楼送过来的首饰给公主送过去,务必要大张旗鼓的送,别忘了添一句,这些首饰都是王爷亲自给她挑选的。”   她想了想,眉头微微一蹙,随即便松开了,意味深长的笑道:“挑一套巩玉儿会喜欢的头面给她送过去,就说是王爷特意给她带回来的。”   谷雨会意,忙点头应了是,“今早的事闹得那般大,王爷也只是发作了几个下人,对巩姑娘几个更是提都没提,可见的确是纵着她们的。知道王爷竟亲自陪着那夏国公主出门逛街,巩姑娘可是在屋里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的。这回得了王爷特意挑选的首饰,想来心情定会很好的。姑娘妙计,定又有一番好戏可看了,也省了姑娘您费心思。”   汪漫语回头,瞧着掩映在葱茏绿色间的蘅芜苑,唇角笑意愈盛,眼里的温度便越是冰冷,“王爷如今摆出了盛宠她的架势,吩咐刘妈妈几个,让其他人去蹦跶就算了,别让她们沾身。”   刘妈妈几个是她用惯了的心腹,她可不希望有任何折损。   谷雨忽视掌心的刺痛,笑着道:“姑娘便放心吧,这回安排在蘅芜苑里当差的那些人,可都不是省油的灯。”   ……   明月自个儿熟悉蘅芜苑的环境时,将那些丫鬟婆子丢给了小檀去调派。   观察了一圈下来,明月表示对未来一段时间的住宿条件还是很满意的,回来时正瞧见小檀板了小脸在训话。她只将目光在那些人身上略一扫过,便不再停留,先进了屋。   不多时,小檀进来了,喜滋滋的对明月说道:“方才奴婢着意观察了一番,送过来的这些人看起来都是老实堪用的,奴婢先还担心那汪姑娘会给咱们安排些刁奴过来呢。”   她停一停,将登记下来的丫鬟婆子的名单递给明月,“奴婢已经给她们安排了差事,公主瞧瞧?”   明月不接,往软榻上懒懒一歪,“你安排就是。只一点要弄明白,这些人跟今早挨打的那些人可有无关系牵扯?”   虽然她并没有打算要重用外头那些人,但蘅芜苑这么大,小檀一个人忙不过来不说,她到底也是一国公主,身边服侍的人太少了也不像话。更何况,长乐公主本就十分喜欢前呼后拥的排场,她既顶了长乐的名号,便是为着装样也得将那些人留下来。   小檀闻言一凛,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起来,“奴婢真该死,竟将这样重要的事给忘记了,奴婢这就去查。”   “也别太着急。”明月唤住她,她们两个即便换了个大院子,可在摄政王府仍是举步维艰,想要查清楚那些丫鬟婆子的来历,又谈何容易?“且先观察着吧。”   见小檀小脸绷得紧紧的,明月支颐一笑,那笑容因慵懒而显得满不在乎,“别太紧张,便是跟那些人有关,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放着她们不用就是,你只记住,我的屋里除了你,再不许任何人进来!”   小檀忙用力保证,“公主放心,奴婢一定守好您的屋子,不让任何人进来的!”   正说着,外头响起小丫鬟的禀报声,“公主,金满楼的首饰以及颜料店的颜料画笔等都送过来了,这就给您送进去吗?”   小檀打开门,瞧一眼眼前一溜儿低眉顺眼捧着红木漆托盘的丫鬟们,威仪十足的开口,“将东西放在外间。”   这般说着,她便似防贼一般,盯着这个又盯着那个。   丫鬟们将东西俱都放下了,领头那个又道:“汪姑娘说,因王爷抽不出身来,午膳便不陪公主用了。等公主歇了午觉,王爷便过来瞧您。”   内室半点声息也没有,那传话的小丫鬟等了等,忍不住抬眼朝里面看去。   小檀不悦的清了清嗓子,“行了,公主都知道了,这就下去吧。”   那小丫鬟飞快的垂了眼睛,没能看到明月此时的神色,让她难免有些失望。却也没有再借故停留,对着内室的方向行了行礼,便领着其他人鱼贯退了出去。   小檀瞪着她们的背影,很是咬牙切齿了一番,这才摔了帘子气呼呼的进了内室,“公主可都听到了?那姓汪的也不过就是个名分地位都没有的姬妾罢了,也敢在公主跟前摆谱儿,还真当她是摄政王王妃啊,连王爷几时过来都要听从她的安排调派一样,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这种将自己当大妇,而将自家公主当小妾的举动,深深地恶心到了小檀。   “你生的是哪门子的气?”明月瞥一眼鼓着双颊的小檀,径直起身往外间走去,“有空跟她生气,还不如将那些首饰收一收,把方便融了的金饰收在一起,下次出门好熔成金条。”   她连看也没看那些金光闪闪的首饰头面,只伸出手翻看着送过来的颜料与画笔。   至于汪漫语是想宣告主权还是想证明自己在这王府后院有多牛掰,跟她有什么关系?   小檀见她浑不在意,只得泄了气,按着明月的吩咐麻利的行动起来。   ……   继早餐之后,午餐果然也变得丰富了起来,且这回不等小檀亲自去厨房取,便有人巴巴的将午膳抬了过来。   正要开动,就听得一声娇笑传了进来,“公主姐姐这边已经摆好饭了?那我来的可真是时候呢。”   小檀听得这个声音,眼皮便是重重一跳。   明月也挑了挑眉,显然没有料到今早还跟她争锋相对要打死小檀的巩玉儿这么会儿就跟没事人一样来了她的院子。   只她神色不动,淡淡的看了小檀一眼。   小檀自小便跟着明月,不用她开口吩咐便明白她的意思,悄然退下,赶去敲打守院门的婆子——连通传一声都不曾,便自作主张将人放了进来,可见是没将公主放在眼里的!   花枝招展的巩玉儿提着个紫檀木莲花纹的食盒款步走来,笑意吟吟的瞧着独自坐在饭桌后头的明月,见其身边竟一个伺候用饭的都没有,立时主人般的竖了眉毛训斥起立在不远处的两个丫鬟来,“公主要用饭,你等竟无动于衷,可是等着吃板子不成?公主姐姐性子好,你们就敢这般轻忽!”   饶是明月,也忍不住露出了兴味的笑意来——她早上才扛着棍子大闹了巩玉儿的香玉阁,这巩玉儿转头就能说出她性子好这样的话来,其神色竟是半点勉强也没有,可见也是个脸皮厚的。   见明月似笑非笑的盯着她看,巩玉儿脸皮微微发烫,自己也觉得脸皮是有些厚了,却还是板着脸强撑着继续训斥道:“看我不将此事告知王爷,让王爷来发落你们!”   被训斥的丫鬟们真是有苦说不出来,她们也想近身伺候啊,奈何这位主儿一个冷冰冰的眼神,就跟刀子似得逼的她们恨不能远远躲开,谁敢凑上去找没趣啊。   她们唯唯诺诺又满腹委屈的对着巩玉儿行了礼,不敢分辩什么,自然也没指望那微微笑着似在看闹剧的夏国公主为她们分辩一二。   巩玉儿见明月压根儿不接她的话,细嫩的脸皮便是狠狠一跳,却还是强笑道:“公主姐姐待下人也太和气了些。我专程过来,是想就早上的事给你道个歉。小妹今早委实太失礼了,王爷已经教训过小妹了,公主姐姐就不要再生小妹的气了吧。”   明月瞧着她满面红光的模样,哪像是被教训过的模样?   见明月看着她,巩玉儿似不好意思的抬手抚了抚耳旁的金镶东珠耳坠,一脸殷殷又期盼的瞧着明珠,“王爷最喜府里的姐妹和睦相处,是我一时鲁莽惹恼了公主姐姐,特地带了几道大梁的名菜来给你赔罪呢。”   明月瞧见她的耳坠以及同款式的步摇时,就已经明白过来这巩玉儿过来的原因——那金镶东珠的头面,可不正是今日她出门扫回来的那堆货中的其中之一么。   这是专程过来炫耀的,她买回来的东西落在了巩玉儿的手上,说明她巩玉儿才是摄政王的真爱?   巩玉儿一边走上前将带来的菜摆出来,一边拿眼偷偷打量明月的神色,见明月的眼神只在她头上耳上轻轻掠过,半分不悦之色也没有,不由得有些失望,“公主姐姐尝尝,咱们大梁的饭菜可合公主的口味?若是不惯,我再跟王爷说说,让王爷给姐姐请个夏国的厨子回来。”   明月终于开口,只神色与语气依然淡淡的,透着拒人于是千里之外的疏离与不耐,“巩姑娘有心了。若没有别的事,我要开始用膳了。”   这就是明明白白的逐客的意思了。   ☆、016 郞无情妾无意   “哈哈哈哈……”摄政王府的外书房里,传出一串爽朗又愉悦的笑声来,打破了摄政王府前院一贯的平静与安宁。   下人们却丝毫也不觉得诧异,能在摄政王府这般放肆的人,除了安小侯爷,别无他人。   贺之洲坐在价值连城的黄花梨案桌后,专注的盯着手上刚送来的密函,连眼风也没扫过那兀自笑的前俯后仰几乎要从椅子里跌下来的年轻秀美的安小侯爷,“还没笑够?”   安小侯爷笑的说不出话来,闻言只能摆摆手,眼角似都有泪飚了出来,他抬手擦了擦,又笑了好半晌,方才东倒西歪毫无形象的开口:“王爷,那夏国公主可真是活宝。我活了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她那样直来直去的女子,有趣,当真是有趣!”   贺之洲不以为意的冷哼一声,放下手里的信函,盯着桌面沉吟起来。   安小侯爷也不在意自己没有得到回应,想到方才看到的那一幕,噗嗤一声又笑了出来,“你是没看见,那巩玉儿从蘅芜苑出来时,脸都是青的。哈哈,若是寻常女子,巩玉儿这般递了台阶,顺脚也就下来了,那夏国公主倒好,丝毫不与之虚以为蛇,任对方是炫耀也好,讨好也罢,半点不为之所动。王爷,你说她心里是怎么想的?难不成真是夏国公主做久了,到了大梁这地界,还摆着她公主的谱儿不成?”   “你对她倒是关注得很。”贺之洲冷眼看向他。   安小侯爷将手一摊,笑嘻嘻的说道:“外头可都传遍了,夏国送来和亲的公主可是王爷的心头宝呢。王爷不但放下繁重的政务不理,亲自陪同佳人逛街,还在危急时刻以命相护,我听了这样的信儿,能不亲自过来看看那夏国公主究竟是何方神圣嘛。”   “看到了?”贺之洲挑眉,“可以滚了?”   “不滚。”若换了旁人,见了贺之洲这不悦的神色,定然就灰溜溜的滚了,安小侯爷一向认为自己不同于旁人,不但不肯滚,还嬉皮笑脸的凑过去:“王爷,你对那夏国公主到底是个什么心思,说出来给我听听嘛。母亲知道我来了你这里,可是叮嘱了又叮嘱,定要我问清了,你也知道我母亲的性子,从我这里得不到满意的答案,怕是要亲自过府来找你问个清楚明白,不然晚上可是要睡不着的。”   听他提起逍遥侯府的安太夫人,贺之洲面上的神色松缓了些,连语气都温和不少,“你告诉姨母,外头那些不实言论不听也罢。”   安小侯爷俊美的面上便露出显而易见的失望来,“我还真以为你凡心大动,好不容易遇见个与众不同的女子,啧——”   他啧啧出声,边摇晃着脑袋边道:“母亲最担心你这辈子孤独终老,听了外头的传言,开心的跟什么似的,这要我回去跟她老人家说,王爷依旧郎心似铁,她老人家得多失望啊。表哥啊表哥,我娘那头漂亮的青丝,可都是因你而愁白了的!”   “不是因为你整日的吊儿郎当不务正业,姨母才愁白了头发?”贺之洲可不担这名儿,冷眼睨着他:“我这就让人在六部给你安排个职务,老老实实当差去,想来姨母会很开心的。”   若是往常,听了这话的安小侯爷定然就落荒而逃了,可今日他却没有跑,犹自笑嘻嘻的道,“表哥,你说你们这郎无情妾无意的,偏又要装出有情有意的模样来,到底唱的哪一出啊?”   “你怎知她对本王无意?”贺之洲黑眸微沉,语气却是漫不经心的。   安小侯爷刷的一声挥开手中折扇,一副风流公子的做派,得意的解释道:“好歹弟弟也是经常眠花宿柳的人,真情假意还能看不出来?若那夏国公主当真心悦于你,知道你喜欢后院和睦,又怎会如此不给巩玉儿脸面?再有啊,你给她买的那些首饰头面,她连看都没看一眼,只叫小丫头收拾好方便熔成金条的,弟弟拿项上人头跟你保证,这公主绝对是想逃跑!”   所以他才说这公主有趣得很呐!   且不说他家表哥这相貌,便是他的身份地位,寻常女子若见了,不哭着闹着非君不可那才是奇事。可那公主却只想拿了金条跑路,也不想想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且她还是夏国送来讨好大梁稳固邦交的和亲公主,还敢跑呢,不说表哥会如何惩治她,就是夏国也不会放过她。   这公主若不是个傻的,就绝对是个心里有成算的。   明明是个弱女子,可那做戏的本事……跟他家这表哥,恐怕还真有些旗鼓相当的意思呢!   论起对女人的了解来,贺之洲定然是比不上成日里不是眠花宿柳就是倚红偎翠的安小侯爷的,对于他的分析内心里很是赞同,面上却丝毫不漏,“那也要她有那个本事逃得出本王的手掌心再说。”   他现在待她这般和气,她若真敢不识时务,可就别怪他拿本来面目对她了!   ……   明月没有睡午觉的习惯,与其把时间浪费在这上头,还不如抽空多练练笔呢   看着摆放的整整齐齐的颜料画笔,明月心里又是期待又是雀跃,虽然不愿意跟摄政王有过多交集,但她眼下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她很肯定,那男人绝对不会找别人来教她!   只盼着那摄政王当真会画画,也当真会教她作画,而不是随口说来敷衍她的。   正想着,就听见外头响起小檀的请安声,“给王爷请安。”   明月刚从椅子里站起身来,就见贺之洲大步走了进来。他换下了今早出门穿的那件青色衣衫,此时穿了件月白镶金边的素色衣袍,愈发显得他面如冠玉,温润可亲。   他抬手扶住了欲要对他请安行礼的明月,目光在看清明月身上的束腰窄袖的利落装扮时微闪了闪,“可曾歇过午觉了?”   连方便动作的衣服都早换好了,她要学画的心情还真是急迫呢。   瞧她不动声色收回手去,似还拿帕子不经意的擦了擦,贺之洲眸光微凝,唇边的笑意却深了些。   明月微微一笑,乖巧道,“想着备受王爷推崇的西洋画,也不知道画出来会是什么模样,便好奇的睡不着。”   她语气软绵绵的,似满心依赖着贺之洲,还甚是俏皮的眨了眨眼睛,“王爷若再不来,我便要忍不住使人去请王爷了。可就怕扰了王爷正事,惹得王爷不快……”   贺之洲趁机又捉了明月的手,暧昧的以拇指摩挲着她细腻柔软的手背,亲昵笑道:“若旁人来打扰,本王定会不快,但若是长乐,本王只有高兴的,又岂会不快?”   明月:“……”   第一次在宫里见他,是虽和气却疏离冷淡的。第二次便是今早了,莫名就对她深情亲昵起来了。这才是他们第三次见面,总看他这么深情款款还毫无知觉占她便宜的样子,晚上怕是要吃不下饭的!   坏人食欲,简直大大的坏!   但明月还只能接着往下演,她羞涩的做出副鹌鹑模样来,“王爷……这般取笑人家,人家可不依的。”   贺之洲见她扭扭捏捏,分明是想扮娇羞,结果用力过猛,看起来又怪异又好笑,但当事人一点也不知情,还拿小手不住的搓衣角。贺之洲自然也不会揭穿,只是握拳于形状优美的薄唇边挡住了唇畔的笑意。   半晌没听见贺之洲的声音,明月垂着头也看不见他的神色,只看得见他胸膛深深地起伏了起伏了两下,这才反应过来他似乎是在憋笑,立刻明白过来自己演的太过成了他眼中的笑话了。   她装模作样可不是为了取悦他的。明月暗暗撇嘴,抬起脸来又是一副乖巧可爱的模样,直奔主题道:“王爷,那西洋画到底什么模样的,还请您快些让我来开眼界吧。”   贺之洲也不再吊她胃口,若不在她跟前亮一手,让她知道他的价值,她以后定是要想方设法躲他的。   安康说的没错,好不容易遇到这么个有趣又有用的人呢。   他动作利落的调了颜料,也不要人帮忙,指使明月坐到对面的椅子里,就着现成的模特儿下起笔来。   明月看着他,都说认真的男人最帅,她上辈子光顾着跟男生称兄道弟了,帅不帅什么的,她也没有注意过,这辈子她见过又接触过的男人,加起来连十个手指头都不会超过,自然没机会验证这句话。眼下瞧着贺之洲,便是明月也不得不承认,这男人就算没有通天的权势与显赫的身份,光凭这举世无双的容貌以及认真起来这份劲儿,就足以令无数女人趋之若鹜了。   他的眼睛非常漂亮,睫毛浓长乍一看几乎不像男人所有,极深极黑的眼眸,不同于总看着她时那温柔而缠绵的目光,此时他盯着画纸的目光却是淬利,在午后灿烂的日光下灼灼生辉。   他的动作轻盈而流畅,抬眼打量明月时,嘴角总会弯成叫人沉沦的弧度。阳光照亮他俊美的脸,他噙着笑,愈发遗世孤立,整个人仿佛虚无透明一般,带着奇特而惊悚的美!   ☆、017 名师高徒   不过,再赏心悦目的画面,一动不动的看得久了,也是很要命的。   明月脖子酸了,肩膀硬了,腰也痛了,正打算换个姿势顺便问问贺之洲还需要多久时,对面的贺之洲终于放下了笔,看一眼明月,又低头看看面前的画作,满意的点了点头。   “画好了。”贺之洲朝明月招招手,“过来瞧瞧。”   虽是十分随意的语气,漫不经心中却带着毋庸置疑的命令。   大概连他自己也不曾发觉,不管他面上装的多么温柔温和,然言行举止却总是带着居高临下的命令意味。   明月几乎是迫不及待的走了过去,探头一看,嘴角就是狠狠一抽。   “王爷,您这是画的什么?”明月瞧着眼前那张寥寥几笔就勾勒出来的大头漫画,那穿着与她几乎一致的大头娃娃笑的眼睛都眯缝在了一处。   明月只觉得心里头的火气一拱一拱上窜的很厉害,她紧抿着如花唇瓣质问,却并不敢回头,生怕一个忍不住就将那张害她坐了半天却只得了张夸张漫画的纸张砸到贺之洲的脸上!   太过分了,这根本就是在耍她!   贺之洲自她身后瞧见她连耳根都涨红了,两只手更是紧紧握成拳头,仿佛正在极力的克制着自己的怒气。   他轻轻一挑眉,嘴角便噙了抹恶作剧得逞之后的得意笑意,佯装不解的自明月身后看过去,“怎么?”   似这才发现自己画了什么,贺之洲轻咳一声,伸出手将那张漫画捡了起来。他身子微微前倾,不可避免的贴上了明月的背脊,便见她下意识的绷紧了后背,全身上下似都充满着排斥与警惕的气息。   他只作未发觉这暧昧的亲近,带了笑意的嗓音似满是歉意,“这张不是,下头这张才是。”   明月紧紧闭了下眼睛,明知道他在耍她,却还是只能睁开眼来,只希望自己这次看到的不会再是另一张大头漫画。   如果真的还是那样的图画,明月发誓,她绝对不会再控制身体里的洪荒之力!   深吸一口气,明月终于看了过去。   她很快怔住了。   跃然于画纸上的女子的确是她没有错。她每天都在镜子里看到这样熟悉的一张脸,可是没有哪一次,让明月看着自己的模样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倾国倾城的女子静静地坐在椅子里,漆黑的眼眸里似落满了月华,晶亮纯洁,透明干净,目光看似温婉柔和,眼底深处却如针尖一般锋利而坚定,可又莫名的带着点淡淡忧伤,连微笑翘起的嘴角也不能抹平她的忧伤一般,却使得她的气质如最美的昙花。于这喧闹人世静默的开放,释放独属于她的幽静与绝美。   整个画面呈现出一种与她格格不入的圣洁之美,令人一眼就将她铭记于心!   “这是我?”明月忍不住伸出指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触摸画纸上那熟悉又陌生的女子。   这是她,可又不是她!   一只修长有力的大手握住了她的指尖,热热的气息碰到明月的耳朵上,“别碰,颜料还没干,仔细弄脏了你的手。”   明月浑身都僵住了,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背正贴着贺之洲的心脏位置,她甚至能听见一声声心跳,体温夹杂着他身上特有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笼罩着她,令她不安又烦躁。   她敷衍的“嗯”了一声,似不能再忍耐,借着观察画往旁边错开一步,稳了稳神方才由衷的赞美道:“王爷的画艺,堪称出神入化了。俗话说名师出高徒,有王爷这样的名师,何愁教不出高徒来。”   贺之洲对她的拍马很受用,调侃道:“虽有名师,却也怕遇到慵徒,一个不慎,可不就砸了名师的招牌?”   明月眼角一抽,想也没想反驳道:“纵是名师,若只敷衍教学或者不得法教学,却也怪不得学生不是?”   她习惯说话时直视人的眼睛,被贺之洲一调侃,就忘记了要伪装。不自觉就转过身来,昂起小脑袋不服输般看着贺之洲的眼睛。   那样一双斗志昂扬又生机勃勃的眼睛,跟她平日里总装出来的温柔温婉截然不同,却更吸引人的目光。   狡猾凶悍的小狐狸,偏要装的像只弱不禁风的小兔子。   被惹急了,总算忍不住伸出爪子挠上一把。   贺之洲笑起来:“长乐言之有理。你放心,本王定会做个尽心竭力的好夫子。”   明月便往后退了一步,装模作样的弯腰作揖,“夫子也请放心,学生定不会让夫子失望的。”   她抬起头来,对上贺之洲像是落满了阳光、刺目的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的潋滟凤眼,他仍然在笑,她便也跟着笑了起来。   “好,我们现在就开始,也让为师看一看这新收的弟子到底资质如何。”   明月忍不住就有些心虚起来,她的资质么,她自己都觉得……不忍直视,一咬牙就使上了激将法:“好的夫子,便是资质再愚钝的弟子也会调教成为高徒的。我相信,王爷定然就是这样的夫子!”   一边说,一边还用力的点了点头。   她那样对他仿佛天然信任又笃定的模样,终惹得贺之洲笑出了声来。他于是也一本正经的点头道:“本王也相信。”   谁都知道对方的利用与虚情假意,可在这相视而笑的瞬间,有什么奇怪的情愫,飞快的来了,又飞快的消失。   ……   巩玉儿在明月那儿受辱的事很快整个摄政王府都知道了。明面上众人自不会说什么,背地里自都忍不住又笑话又嫉妒。   笑话她拿热脸去贴夏国公主的冷屁股,却又羡慕嫉妒只有她一人得了王爷“亲自”挑选的头面。   原还旁观的众女便忍不住有些蠢蠢而动了——巩玉儿那般冲撞得罪夏国公主,王爷不但没有惩罚,还给了头面,这说明王爷的确是不待见那夏国公主的。   但也有那理智的不肯轻易出手。   向来与巩玉儿不和也曾公开嘲笑过汪漫语的林氏林宝珠此时正闭了眼在绿油油的葡萄架下晒太阳。   她还稳得住,可她身边的丫鬟却忍不住心急了起来,“姑娘,咱们什么都不做,就让这大好的机会白白溜走吗?”   林宝珠没说话。   那丫鬟跺了跺脚,神色间更着急了,“大前天胡氏在抄手走廊伸脚绊那夏国公主,事后王爷赏了她一匣子南海珍珠。前天邹氏将夏国公主的画架推进了池塘里,王爷赏了她一对儿宫制宝瓶。昨儿刘氏在夏国公主的吃食中下巴豆,昨儿夜里王爷可就歇在了她那里!姑娘,您再这般下去,王爷跟前儿,哪还有您的立足之地啊!”   林宝儿终于慢慢睁开眼睛来,懒洋洋的开口道:“那你倒是再说说,胡氏、邹氏以及刘氏都是什么下场?”   小丫鬟闻言一噎,那模样就跟生吞了只苍蝇一般,在自家主子的注视下,支支吾吾的开口:“胡氏想绊倒夏国公主,结果自己跌了个狗吃屎,听说门牙都掉了。邹氏将画架推进了池塘,紧跟着自己也掉进了池塘,被人捞起来后,傍晚就烧起来了。还有刘氏,听说昨儿跑肚跑了一天,人都拉的虚脱了……”   林宝珠睨着她:“都没落得好下场,你凭什么觉得我就能在她手里讨到便宜?”   对于明月那彪悍的战斗力以及不败的战绩,林宝珠心有余悸得很。她再是爱慕贺之洲,再是想要压所有人一头,再是想生下摄政王的子嗣,却也比旁人更清醒的意识到,她此刻不管不顾的扑上去跟明月作对,就算取悦了王爷,能得到那一时半刻的安慰陪伴又如何?比起那点子赏赐安慰,她觉得还是自己的身体更为要紧。   留得青山在,老祖宗诚不欺她。   小丫鬟说不出话来,沉默半晌,又忍不住道:“可您什么都不做,会不会惹得王爷不快?王爷本就少来咱们院子,这后院人又这么多,时不时的还有新人进来,您什么都不做的话,又怎么能在王爷跟前出头呢?”   林宝珠重又闭上眼睛,轻轻笑了笑:“谁说我什么都不做?只不是现在罢了。你可瞧见汪氏做了什么?她不也什么都没做,就等着做那背后的黄雀?不要心急,等她们都铩羽而归,再看汪氏会有什么动作也不迟。”   摄政王府的女人们前赴后继越挫越勇,有像林宝珠那般自诩冷静冷眼旁观的,也有那稀罕摄政王一时半刻温柔安慰的,她们卯足了劲儿对上明月,阴谋阳谋层出不穷,但最终的下场仍然只有一个——她们是如何害明月的,明月便原封不动的还给她们。   虽然都是些幼稚又无聊的手段,但天天这么不停不歇的,让明月实在烦不胜烦。她想关了院门落个清净,可贺之洲每日都来教她作画,若关了院门,岂不就是将他拒之门外的意思了?   当然小檀也试过告状,这个时候,贺之洲就会一脸歉意的对明月道歉,表示他政务繁忙着实没有机会整顿后院,言语中还曾暗示过,留在后院的那些女人似乎并不是他的本意,而是不得已才留下的,每每此时,总是一脸的愧疚并忍耐。   ☆、018 任他所用   贺之洲不肯出手,明月也无所谓,虽然有些烦,但这些小打小闹还不足以扰乱她的生活与节奏。当然贺之洲暗示的他的身不由己,她只当他在放屁。   半个月下来,在贺之洲并不藏私的细心教导下,明月的画技不说一日千里,也算是进步神速了。馒头鸡蛋那是挥手就来,她还试过半夜三更画了一碗香喷喷的红烧肉,那红烧肉香的将外间睡着的小檀都勾醒了。主仆两个埋头吃了肉,小檀照旧什么都不问,拿了盛肉的碗如往常一般毁尸灭迹。   当然,明月并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贺之洲眼中,包括她夜里睡不着画的那碗红烧肉。   “主上,公主已经歇下了,您今晚还过去吗?”受命于暗处关注蘅芜苑一举一动的红翡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贺之洲面前,恭敬的询问道。   贺之洲在朱红雕花窗边静静伫立,夜风吹过,黑色长袍随风而动,他微微眯起眼,幽深的眼眸,清冷如刀。   “那天晚上,你也看到了。”贺之洲淡淡开口。   红翡低着头,却莫名觉得心头一凛,“是,属下看到了。”   落在她身上那迫人的光芒终于敛了去,红翡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便听见贺之洲似自言自语的道:“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他亲眼看见她画完了红烧肉后,只将自己的手覆在纸张上,闭上眼睛不过一瞬,一碗犹冒着热气的红烧肉就这么突兀的出现在他面前。   他看的很清楚,她用的图纸是她平日惯用的,画笔颜料也是他买给她的,没有任何花哨的手法,甚至没有他以为的复杂的咒语之类。她就是那么简单的一个动作,那碗肉就那么凭空的出现了。   他回来后,原封不动的照着明月的步骤与动作,重复了好几遍,可画纸就是画纸,半点变化也没有。   贺之洲想了想,又寻来画纸,当着红翡的面再次重复了那晚他们所看到的那一幕,可最后,那张画了红烧肉的画纸依然没有动静。   他并不失望,放下笔后,才出声道:“你可瞧清楚了,本王可有疏漏错误之处?”   红翡忙摇头,“并无任何不同。”   贺之洲嘴角微微弯起,然而笑意还没到达眼底,已经收敛,他随手将那画纸揉成团丢了出去,“果然只有隐族的人才可以吗?”   他凝视着案桌上雪白的宣纸,继而极轻极轻地笑了,“你说,要如何才能令她甘心情愿唯本王所用?”   红翡愣住,不由自主的抬头去看贺之洲,主上何曾征询过他们的意见?   贺之洲并不看她,目光已经转到了半开的窗户上,“还不滚进来,等着本王请你吗?”   安小侯爷摸了摸鼻子,半点声响也不曾发出来,犹如灵活的狸猫一般轻飘飘的自窗外翻了进来。一进来就好奇的问道:“我都这么小心了,连红翡都没发现,你到底是怎么发现我的?”   红翡这才知道主上刚才那话并不是对她说的,松了口气之余,见主上没有别的吩咐,便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安小侯爷乃是贺之洲的姨母安太夫人的老来子,也是唯一从她肚皮里头出来的嫡子。只是她怀的艰辛,生的也艰难,安小侯爷落地后身子骨十分的弱,求了贺之洲的师父收入乾坤门中,只求他练些粗浅功夫,强身健体就好。不曾想乾坤门的掌门见他骨骼清奇,比贺之洲竟也不差,便想收其为关门弟子,将一身所学全教给他。奈何安小侯爷却是个耐不住艰苦的,每每练功都要掌门山上山下的到处抓人,就为了躲避练功偷懒,安小侯爷才练就了这样一身了不得的偷懒轻功。   他可以很自豪的说,只要他愿意,没人能够发现他的踪迹。如果这个没人,也包括他最亲爱的表哥以及师兄的话,他会更骄傲自豪的。   贺之洲是当今世上唯一一个轻易就能发现他的人,这如何能不叫他好奇惊讶?只可惜不管他怎么问,贺之洲也不肯告诉他到底是怎么发现他的。   明知贺之洲不会为他解惑,他还是习惯的问了一遍。   贺之洲果然没有理会他,只挑了挑眉,又问他:“怎么才能让她任我所用?”   难得有贺之洲请教安小侯爷的时候,安小侯爷的得意嘚瑟自不必提,翘了二郎腿自顾自的摇着他那乌金碧玉折扇,也顾不得故弄玄虚,洋洋得意的说道:“这还不简单,让她死心塌地爱上你,自然心甘情愿为你所用。”   贺之洲用不太信任的目光睨着他:“只能如此?”   “其实王爷你的手段那么多,随便选一个,那娇滴滴的小公主怕也熬不住,自然乖乖听你的话。”安小侯爷所说的手段,自然是贺之洲平日里对付政敌的那些手段。   不过很快他又摇摇头,“使不得啊使不得,如此花容月貌的姑娘家,怎好用你那些个手段,男人嘛,对待女人很该怜香惜玉才是。”   这般说着,又笑嘻嘻的凑近贺之洲,那模样看起来猥琐至极:“莫不是表哥突然开窍了,懂得怜香惜玉了?哟,这王府里的女人们岂不是有福了?”   贺之洲不理会他的调笑,颇有些厌恶的伸手将眼前这张脸推开了些,方才说道:“夏国公主,与府里那些无用的女人不同。”   “所以不能用对待那些女人的方式来对她啰。”安小侯爷飞快的接道:“说起来,那公主的确跟咱们平日里见的那些女人不一样,不过话说回来,那夏国公主究竟有什么本事,竟然令表哥破天荒的对一个女人费心起来了?”   安小侯爷自小就是贺之洲的跟屁虫,对贺之洲的了解他若认了第二,这世上再没人敢认第一。他比谁都清楚,他这个冷心冷情的表哥,除了武学,唯一热衷的,便只有权利。这世上不论男女,在他这里只有两种,有用的以及没用的。   于他有用的,他自有百般手段让其任他所用,安小侯爷还从未见过他因为什么人而烦恼过,更别提那还是个女人。   贺之洲自不会将明月的来历告诉他,只淡淡道:“你只说,本王要如何做,才会令她死心塌地爱上本王?”   见贺之洲竟真的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甚至还一副打算实施的模样,安小侯爷震惊之余险些从椅子上滚了下来,“不是吧表哥,你还真的信了我那话?”   贺之洲凤眼一眯。   安小侯爷只觉得冷风阵阵,眼刀嗖嗖,立时正襟危坐起来,“刚才我那话也不是鬼扯的胡话,表哥你既舍不得在姑娘身上使手段,就只能让人姑娘爱上你,如此既不伤筋动骨,又能皆大欢喜,岂不是好?”   贺之洲依然拿眼刀咻咻他。   安小侯爷一激灵,忙出谋划策道,“其实要让女人死心塌地爱上你也容易得很,女人嘛,喜欢的无非也就是那些个甜言蜜语金银珠宝,更何况表哥你还长得这么好,这府里上上下下的女人,便是那些心怀不轨的,如今又有哪一个对表哥你不是死心塌地的?表哥你只要拿出你迷惑那些女人的手段,那夏国公主绝对逃不出你的五指山!”   听来听去,就没听到有什么建设性的好点子,贺之洲终于不耐烦的赶人了,“没别的事就赶紧滚回去,省的姨母担心。”   安小侯爷摸了摸鼻子,面上颇有几分尴尬的开口了,“有件事,表哥一定要帮我,不然我娘一定会打死我的!”   “你又惹什么祸了?”贺之洲皱起眉头。   若没有狠心狠肠,是走不到今时今日的。到了如今,贺之洲心里头若真还有值得顾念的人,能让他的心稍微变得柔软的人,也只有他的姨母了。   安小侯爷目光闪烁,“那个……昨儿有个女人送了个孩子到侯府来,刚好我在,让我及时拦了下来,否则这事可就要捅到我娘跟前去了,吓了我一头冷汗……”   “说重点!”贺之洲不耐烦的打断他,懒得听他东拉西扯。   “重点就是,那女人说那个孩子是我的!”安小侯爷连忙识时务的讲出重点来,他面上颇有些悻悻地,“我当时只当她是来讹我的,这些年也不是没有女人带着孩子找来府里过,可我见了那孩子,长得还真挺像我的,说是三岁了,生母去世后,生活无以为继,由着邻居送来的。那个邻居还带着信物来的,你也知道我往日荒唐得紧,送出去多少东西啊,我自己也分辨不出那玉环是不是我曾经送出去的,都三四年了,谁还记得嘛……”   他的话语在贺之洲冷冷的瞪视下越发没有底气,却还不得不硬着头皮往下说道,“我见了那孩子,当时就心慌的要命,要是被我娘知道这件事,她一定拿拐杖打死我的!表哥,这事儿你一定要帮我想想法子,那个孩子我暂时安排在外头了,可他若真是我的,一直住在外头也不是个事儿……你,你会帮我的吧?”   贺之洲被他气的忍不住冷笑,抬手就将面前的镇纸朝着一脸心虚的安小侯爷砸了过去,“本王早就跟你说过,娶个正经女人回去生孩子,如今倒好,若真是你的,那可是长子,连个妾生子都不算,你这是存心要气死你娘!”   ☆、019 表白模式   安小侯爷手忙脚乱的躲着,一边叫道,“我不就是怕气死我娘才找你帮忙的嘛!好表哥,你也不想我娘就这样被我气死了吧?”   她那个娘可是最重视嫡庶正统的,平日里管不住他寻花问柳,可若知道他这事,气死之前一定会先将他抽死的!   瞧着他哀哀祈求又死皮赖脸的模样,贺之洲气的只想捏死他,但他又怎能真的眼睁睁的看着姨母被气死,只得咬牙切齿的道,“若不是为了姨母,你这破事本王才不会管!”   “我就知道表哥对我最好了!”原还可怜兮兮的安小侯爷顿时眉开眼笑,“此事就有劳表哥了,我走了?”   “滚!”贺之洲眉头一阵乱跳,牙齿磨的咔咔直响。   若他不是姨母唯一的儿子,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弄死他!   ……   贺之洲揉着隐隐作痛的额角,对面前不知何时出现的黑衣人淡淡说道,“宫里的事暂且放下,先查查安康那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儿子。”   “主上疑心有人借这事做文章?”黑衣人疑惑的问道。   “安康于女色上的确荒唐,却并不是个没分寸的。”这一点自信,贺之洲还是有的,“且先查吧。”   总要知道这事情是真,还是有心之人有意为之才好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贺之洲忍不住又皱起眉头,他最讨厌便是这种被动的不为他所掌控的感觉,偏偏最近他体验的最多的,也是这种感觉,比如明月,比如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小孩子。   ……   明月敏感的察觉到贺之洲这两日对自己颇有些不同。   虽然于教学上他仍是最严厉的老师,认真挑剔的劲儿仍在,但只要一搁下画笔,他就不再像往常一样匆匆赶回他的前院处理那些在明月看来似乎永远也处理不完的政事了。   其实贺之洲真的很忙。他每天下午抽出一个时辰来教她,还时不时会有这样那样的人来访,或者这样那样的急事需要他立即处理。但每当明月觉得他会扔下她去处理他的急事时,他却总是坚守老师的立场,说好一个时辰就是一个时辰,绝不少她一分一秒的时间。便是再紧急的事,前来禀告的人急的都要跳脚了,连明月都觉得有些不安,他也是不紧不慢教足了一个时辰,才紧跟着去处理他的正事。   这一点,便让明月对他颇有些刮目相看,这人名声再如何狼藉不堪,可言而有信这一点,却是多少人都比不上的。   可自从前儿起,明月先是感觉这难得的很清静,先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夜里睡觉时,小檀提了句要去领王爷爱喝的碧螺春了。她才猛的想起,这两日教学完成后,贺之洲陪着她下了好半天棋,喝了好半天茶,虽然没说什么话,但真真是难得悠闲的在她这里消磨了好半天的时间呢。这段时间里,竟没有任何人来打扰,如何能不让人觉得惊奇怪异?   今日亦是如此。一个时辰的教学时间结束后,明月就听贺之洲吩咐小檀准备茶具了。   小檀偷偷看了眼明月,小声禀告道:“奴婢一时忘了,王爷爱喝的碧螺春蘅芜苑已是没了……”   昨儿小檀本要去领茶叶的,不想却被主子拦了下来。小檀不敢自作主张,只好推说自己忘了。不过回想起来,公主莫不是料到了今日王爷还会留下来喝茶下棋什么的,又不耐烦应酬王爷,这才不许她去领茶叶的?   不知道自己真相了的小檀正忐忑的等着贺之洲发话,便听见明月甚是歉意的对贺之洲说道:“王爷只爱喝碧螺春,这可如何是好,我这里只有君山银针呢。若不然,我这就让人去找汪姑娘领些来。”   寻常人听到这托词,哪里会不明白其根本不想留他下来喝茶的意思。贺之洲自然也明白,却偏要装作不明白,只往明月惯常休息的躺椅上一坐,淡淡道:“偶尔换换口味也不错,去准备吧。”   前面那句是笑着对明月说的,后头那句自然就是对小檀说的了。   小檀很自然的又看了明月一眼,明月只得点了点头。   小檀这才退了下去,不多时,端了茶叶茶具上来。   明月的画室十分开阔,窗户一打开,面临的便是生机勃勃的一池碧绿荷叶。他们喝茶对弈也不用再换地方,临窗摆了桌椅,既可以随时欣赏外头的美景,又十分安静惬意。   君山银针产于洞庭君山,形细如针,故名君山银针。自住进蘅芜苑后,明月这里的一应吃穿用皆是最好的。送过来的君山银针自也不是普通的,乃是君山中的尖茶,白毫如雨,是宫里才能用上的贡茶。   君山银针气味清香,入口醇厚,茶汤明净,十分漂亮。冲泡之时,银针会一根根竖起立悬在杯中,再徐徐沉入杯底,有趣得紧。   明月最喜欢看茶叶冲泡的整个过程,因此每当这个时候,她总是亲力亲为,并不用小檀服侍在侧。   “王爷,尝尝看。”她好歹也是一国公主,琴棋书画诗酒茶,除了画,旁的就算不精通,那也是略懂的。而茶之一道,更是华嫔手把手教过的。   纤纤素手,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优美动人。举手投足间的优雅与韵味,便叫人舍不得移开视线。   明亮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贺之洲如玉般温润俊美的脸庞上。他眼角眉梢都含着笑,唇色被沸腾的热水的热气熏的嫣红,说不出的好看。   他伸出手来接过明月递过来的茶杯,观其色闻其香,面上笑意更加舒展,“很香。”   顿一顿,又道:“很美。”   明月正要将茶杯往唇边送去,闻言顿住了动作,秀气的眉不自觉的挑了起来。   很美?   这是在赞茶还是在赞她?   这个问题只让明月纠结了一下便放开了,管他是赞谁呢。   “王爷最近不太忙?”不然怎么总在他这儿消磨时间?说来也怪了,他满院子的莺莺燕燕等着他宠幸呢,偏就要留在她这这儿,害她这几日要收拾的人都比平时多了起来。   如今她在王府的日子也算是有了一定的规律了,每天上午修理没事送上门来欠修理的人,中午睡个午觉后就是学画的时间,本来接下来是练习时间,现在却被贺之洲给占用了,着实令人不太愉悦。   明月可没有细想过贺之洲的反常究竟是因为哪般,只当他嫌自己的日子还不够热闹,故意留在她这儿就是为了让那些本就嫉恨的眼红的女人们更加的恨她罢了。   如果这是她学画所要付出的代价,即使是烦了一点,明月也是可以接受的。   虽是如此,不过还是希望他像以前一样忙,教完了就走,那才叫人自在嘛,如今一天里头就有半天使人不自在,多不好呀。   “还好。”贺之洲哪里不明白明月的言外之意,便越发的明白了,眼前这低眉顺眼看似十分温顺的女子,分明有一副足以跟他相提并论的冷心冷肠,他牺牲他宝贵的时间来陪伴她,她不但不觉得受宠若惊,反觉得应酬他很烦人。   别的女人可是求都求不来的。   难道真的要像安康所说的那样,用花言巧语金银首饰来收买她的心?   难道他的亲自陪伴,竟没有这些个俗物来的有用?   贺之洲决定试试。   他放下茶杯,温柔的笑看住明月,“便是天天见着,也觉得长乐这些日子出落的更加美丽迷人了。真正是皎皎兮似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回风之流雪,冰清玉润,撩人心怀。”   他用醇厚的仿若存放了多年的美酒一般低沉的嗓音低低诉语,那姿态模样,一下子从随性变得深情起来,脉脉的看着明月的眼睛。   哎哟卧槽,这是玩儿的哪一出!   明月一口茶正含在口中,哪料到他突出此言,明明刚才还是闲聊模式,谁知这人招呼都不打就开启了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表白模式,这不是考验人的心脏承受能力是什么?   好不容易才将口中的茶水咽了下去,明月还是轻咳了两声,将因猝不及防受到惊吓的小心脏放回了原处,这才勉强挤出个娇羞的笑容来,“王爷过奖了,我哪有你说的这般好。”   “在本王心里,这世上的女子,再没有比长乐更好、更让本王倾心的。”当他看不出她那“娇羞的”近乎扭曲的笑容根本不是惊喜而是惊吓吗?   贺之洲心里莫名涌出了不悦来。   便是他说的是假的,寻常女人听到这些,也不该是她这个惊吓过度后更加警惕戒备的表情。这女人为什么就不能跟寻常女人一样呢?   他在女人身上从未花过任何心思,安康说他有迷惑女人的手段,实则那些女人根本不用他去迷惑,他只要对她们笑一笑,或者稍微用点耐心敷衍,她们就已经欣喜若狂的像是得到了整个世界。   但偏偏,他连时间都肯浪费在她身上的这个女人,却半点也不领情。虽然他是不怀好意,但她这般不知好歹也难免叫他生出了不满不悦来。   她怎么就不肯跟别的女人一样!   ☆、020 砸脚了   明月自然不知道贺之洲心中的不满不悦,面对他那样看似表白实则更像是调戏的话语,明月深感荒谬与无奈。   前头几天他都演的挺正常的,就算忽然要换画风,好歹也先提醒一声啊,从个深情脉脉的斯文公子毫无预兆的变成个花言巧语的花花公子,这到底是要闹哪样啊?   但此刻面对贺之洲那深情期盼等待着她回应的眼神,明月也只得收敛了心神,用更加娇羞实则已经快要抽搐起来的的笑容羞答答的回道:“王爷这话,可是真的?”   真是恶心死人不偿命,尤其悲催的是,明月大概是第一个被自己恶心死的人!   没想到为了学个画,还要辛苦的跟他飙演技,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明月虽然没有系统的学过绘画,却也知道贺之洲这些日子的确是在帮她打基础,虽目前学的只是素描,连油画的边都还没摸到,但已经足够她用了。只是本着精益求精的学习精神,明月还是很需要贺之洲的继续教学的,若不然,她也不能勉强自己提升演技了。   贺之洲瞧着她攥着茶杯,指节紧的都泛白了,便知道她正极力的忍耐着与自己敷衍,眸底郁色愈发的浓了。   连甜言蜜语也不管用?   这女人怎么这么难弄?   “本王就算欺尽这天下人,也绝对不会欺骗长乐。”贺之洲加大力度,郑重的说道。这可是对任何女人也没有说过的话,虽然这话,随便听听就算了。   呸,哄谁呢?明月心里腹诽着,面上却满是惊喜与感动,“王爷,你待我真是太好了,只是……”   她说着,忽的掩面哭了起来,“我真的好感动好感动,能得王爷这话,便是死也无憾了。可……有些事我原本不欲对王爷说起,王爷平日里已经这般辛苦,还要抽出时间教我作画,我哪里还有脸教王爷为我的些许小事费心呢?但……”   她这样欲言又止的,显是有事要贺之洲帮忙了。贺之洲只略略一想,便明白了她所求之事。虽然她能游刃有余的应付后院那些女人,不过时间长了,想她也应付的烦躁了,索性借他的手来免除烦恼也在情理之中。   于是便善解人意的问道:“长乐这是怎么了?先别哭,可是在府里受了委屈?没事,你尽管告诉本王,本王定会为你做主的。”   明月咬了咬牙,本来那个念头只是突然冒了出来,这时候却怎么也压不住了。应付他比应付府里那些女人可难多了,这样想着,明月索性将心一横,再不犹豫,抽抽搭搭的说道:“能跟王爷在一起,便是再委屈,我也该甘之如饴才是。可我实在受不住,府里的姐妹们背地里常常讥笑于我,她们好歹是过了明路的,我虽贵为一国公主,却连她们都不如。王爷可知我听了这样的话,心里有多难受?”   贺之洲沉默着,他已经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了。   果然明月并不在乎贺之洲的沉默,继续哭诉道:“我知王爷心中爱重我,可到底是……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顺,府中姐妹们三天两头寻我麻烦,我一味隐忍,便是不想给王爷添麻烦。可如今……王爷,我心里苦啊!”   明月前世今生早惯了强硬的行事作风,也是到了这大梁,为着日后计,才不得不压着本性扮柔弱。但她骨子里就是个强硬的人,从没有过柔弱的经验,从前那些鹌鹑模样以及今日的哭闹,参照的都是夏国后宫那些争宠的女人们,以至于她那句“我心里苦啊”一出来,贺之洲与小檀都同时抽了抽嘴角。   小檀想的是,哎哟喂我的公主啊,平日那样扮弱她看习惯了也就算了,怎么现在竟是要往怨妇的道儿上奔了呢,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虽说现在是假装,可架不住公主装着装着,就装成真了呢?   贺之洲想的是,她到底哪里苦了,府里那些个看似机灵实则蠢笨的女人送上门来都不够她练手的,心里苦?一日三餐加宵夜,就不见她少用了一顿,进府一个月来,就算没有长胖,他瞧着那身量也比刚来长高了些的。   还敢嚷她心里苦?   她这般装模作样,为的是要名正言顺的名分?   贺之洲并不信,不说他明知这丫头心冷心硬,平日里是配合他演的好像真的很仰慕他的模样,但她眼里的冷淡冷清,又岂能瞒得过他去?就说到了今时今日,她都不耐烦他不经意的碰触她,又哪儿像是对他情根深种非要跟他闹着要名分的样子?   况且安康还说过,她是时刻准备着想要逃离王府的!   那么她这番哭闹为的是哪番,贺之洲也就心知肚明了。   心知肚明的贺之洲心里的不悦与不满几乎到了临界点——又想利用他学画,又不愿意跟他多呆一时半刻,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儿?   再说了,他贺之洲到底是差在哪里,她敢对他如此不屑一顾?狗胆包天的女人,实在太欠教训了!   但他大事未成,又要用到明月那神奇又神秘的神技,眼下也只得忍耐着她对他的嫌弃。   贺之洲神色变化不过须臾之间,心里头已然有了决定。   明月的话一嚎出来,自己也是忍不住有些紧张的,万一他真的答应给她名分,她岂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可思来想去,又觉得不可能的几率更大些。   虽然贺之洲隐藏的很好,但明月向来心细,从贺之洲与她来往的这些时日中并不难发现,他非常讨厌碰女人或是被女人碰,好几次她都看到贺之洲扶过她之后,转头趁着她不备便会问贺默要手帕巾子来擦手。有一回为了验证她的猜测,她在行走间佯装不注意崴了脚倒在贺之洲怀里,而后小檀便回报她,王爷还未走出后院便吩咐贺默备水净身。   一开始明月只当他讨厌自己故而才会这般讨厌与排斥她的接近与碰触,后头又留意了一段时间,发现这人后院女人虽多,却从未踏足过任何一个人的院子,倒是招过汪漫语去前院服侍,却都是青天白日去的,虽然每回回来,那汪漫语都是一副刚跟男人恩爱缠绵完的模样,但到底有没有被男人碰过,别人看不出来,明月却能看得出来——她那个便宜爹,才真正是个采花老手,那些个女人又爱炫耀,没弄出点痕迹来哪里好意思出门来炫耀?故而,花儿有没有被真正的采过,明月只需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养着那许多的女人,却又厌恶着女人,其可能也不过三个,其一,他有深爱的女子,故而不愿碰别人;其二,他的身体有着难言之隐,譬如那什么不行;第三么,他可能有着某种特殊癖好,根本不爱女人!   更何况,贺之洲都已经二十四岁高龄了,却还没有正经王妃与侧妃,就很能说明问题了。总不能他一直这么守着是因为洁身自好等着他的真命天女吧?   这个可能才在明月脑子里升起一瞬,就叫她嗤之以鼻的拍了回去。   是以,这回明月豁出去跟他要名分,其实心里是笃定了他不会应,说不定还会因此反感她的贪得无厌而冷落她些日子,正好让她得些清净日子——每次应酬他,都是一件劳心劳力的事啊,她实在不愿意将自己的心力浪费在应酬他这上头来。   总之,能将他气的拂袖就走是最好的了。   她这边兀自打着如意算盘,但原很笃定的事在瞧见贺之洲沉默着久久不语时,就慢慢的有些不安起来了。   也不生气?也不说话?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啊我摔!   空气仿佛凝固,局外人小檀只觉得这气氛莫名其妙变得僵硬起来,公主连假装都忘了,就那么直不愣登的看着王爷,一副眼睛都舍不得眨的模样。王爷的神色看起来也很认真很凝重,可也回望着公主,半天没有说话。   其实这画面是相当养眼的,毕竟俊男靓女本就是一道十分漂亮的风景,只可惜这沉默僵硬的风景,却偏生令人生出几许不安来。   就在小檀被这诡异的气氛折磨的双腿发软时,忽听摄政王轻笑一声,那笑极轻极轻,俨然一根调皮的羽毛,轻飘飘落在人心里,却只让人将一颗心提的更高了些。   贺之洲决定,绝不遂了这小狐狸的意。于是笑了笑,用他那满怀歉意与深情的目光深深地看着明月:“长乐虑的极是,这事是本王的疏忽。你放心,不日本王就上折子,奏请陛下为我们赐婚,从此,在这摄政王府里,再没有人敢轻视你!”   卧槽啊,真的玩大发了!   明月在他轻笑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此刻再听了他这番话,只觉得五雷轰顶也不过如此了。她真的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搬起石头砸破了自己的脚啊!   叫你自以为是!叫你不肯多点耐心忍耐!   她此时只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脑袋啊!   “王、王爷说的可……可是真的?”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都变了调儿,纯粹是被吓的!   这才是真正的吓死人不偿命!   “自然是真的。”原还有些郁卒的贺之洲瞧着明月脸色煞白双眼发直的模样,觉得一口心气儿总算是捋顺了,“本王说过,绝不会欺骗长乐。你我就快成为夫妻,从今往后,长乐也该学着信任本王了。”   ☆、021 经得起挑拨   贺之洲离开很久了,明月依然保持着他还在时的姿势,一动也没动。   小檀瞧着自家公主一副失魂落魄的呆滞模样,忍耐许久,终于担心的上前来,“公主,您还好吧?”   难不成真被摄政王说中了,公主这是欢喜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可这分明更像是深受打击的模样啊!   明月虚弱的抬起头来,颤巍巍瞧着一脸担忧的小檀,“你刚才怎么不拦着我?”   “啊?”小檀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明月深吸一口气,摇摇晃晃站起身来,这才发现外头天色都黑了,“什么时辰了?怎么没传晚膳来?”   这才觉出肚子都饿的咕噜叫唤了,罢,管他事情如何神发展,填饱肚子才是最要紧的事。   小檀终于放下心来,“已经戌时了,厨房的人来过好几次,奴婢见公主在想事情,便让她们将饭菜先温着。奴婢这就让人传晚膳来。”   只是晚膳还没来,汪漫语竟先来了,她一脸担心的打量着明月的脸色,“听闻公主今晚没用晚膳,我委实担心的紧,公主可是身上不适?可禀了王爷不曾?对了,王爷傍晚时有要事出府去了,这时辰宫里的太医怕也不好请来,只得委屈公主先让外头的大夫来瞧上一瞧……”   明月微微蹙眉,忍耐着肚子饿听她貌似关切的话语,到底还是忍耐不住出声打断了她:“我身体很好,现在正要用晚膳,汪姑娘可要留下再用一些?”   原以为她这样不客气的态度,矜持骄傲的汪漫语定就会离开,不想这一回明月竟猜错了,汪漫语松了口气,笑着道:“公主没事就太好了。刚好今晚用的不太多,公主相邀,我就厚着脸皮打扰了。”   明月只皱了皱眉,便没再多说什么。到底汪漫语如今掌着后院的事,且明面上也给了她不少方便,至少没像其他女人一样闲着没事就找她麻烦,故而明月也没给她太难看的脸色。   当然,太好看的脸色也没有就是了。   对于明月冷淡的态度,汪漫语并不在意,当晚膳摆好后,她果真安静的陪着明月吃起菜来,且还不是动动筷子做做样子的那种。   夏国虽是小国,但明月到底是出自皇室,饭桌上的礼仪姿态挑不出半点错处来,而汪漫语也是出身百年世家的大家族,其礼仪修养也自不必说。   两人沉默安静的用完晚膳,又在丫鬟的服侍下漱口净手后,汪漫语方才笑着道:“往常总是一个人吃饭,常常食不知味,今儿在公主这里,不知不觉竟用了这许多,让公主见笑了。”   若换做旁人自然就会顺口说上一句“往后可以常常过来一道用饭”之类的客套话,到了明月这里,汪漫语却只得了明月一个漫不经心的“嗯”字。   她并不气馁,也半点没有表露出被轻忽的不悦来,依然笑着道:“这王府里看着花团锦簇,十分热闹,可不瞒公主说,我常常觉得十分寂寞,连个能说上几句话的人都找不到。公主初来乍到。怕也是如此吧。”   明月最不喜欢绕圈子,见汪漫语说了半天也没个重点,颇有些不耐烦了,“本公主寂寞不寂寞,汪姑娘该很清楚才是。管着王府后院的人,不就是汪姑娘吗?”   汪漫语面上便有些发红,忙起身对着明月歉意的福了一礼,口中称道:“我知道这些日子来,府里那些个不懂事的姐妹给公主带来了不少困扰,我也曾说过她们,奈何……”   她娇美的面上浮现出为难与无奈,“王爷爱重她们,我除了苦口婆心的劝说她们一番,也没有别的办法,都是我的不是,让公主受委屈了。”   “哦。”明月惜字如金的吐出一个字来,她想她有些明白这汪漫语的来意了,这是来挑拨她跟贺之洲的感情的吧,无意的透露出贺之洲爱重别的女人,是想看她吃醋?   别说她知道贺之洲根本不在乎那些女人,就算他真的在乎,也跟她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好吗?她跟贺之洲之间,可没有什么经不起挑拨的特殊感情。   饶是八面玲珑的汪漫语,也觉得这天是聊不下去了,面上那笑容不由得微微有些扭曲,但也识趣的不再多留,“天色不早,我就不耽误公主歇息了。今日过来一则是担心公主的身体,另外也是想先跟公主说一声,许明日这府里又会多一位姐妹了,可能还不止多一位姐妹那么简单——”   她顿一顿,见明月仍是那副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模样,便是她说出府里要进新人的事,她的神色也没变半分,心下不由得更加懊恼,她这是笃定即便府里进了新人,王爷依然会像今时今日这般宠着她?她倒要看看,等明日见了王爷的新人,她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坐得住!   “王爷离府的时候,我恍惚听到一句,说什么那孩子趁人不备跑了出去。”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汪漫语自然要将自己知道的全说出来才痛快,“王爷当时十分着急,命人一定要将那孩子找到。公主没瞧见王爷那模样,我在府里多年,王爷向来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那会儿却急的衣裳都没换就要亲自出去找人。说是个三岁大小的孩子,能让王爷这样发急,那孩子的身世怕是不简单。公主也该有个心理准备,明日见了才不会手忙脚乱。”   说罢,又忧愁的叹了口气,“打扰公主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公主若不嫌弃我出身低微,得闲可以去我的院子坐坐。公主歇着吧,我这就告退了。”   终于见明月面上浮现出了诧异之色来,虽然她这反应与自己预想的相差甚远,但到底不再是那一脸的无动于衷,汪漫语总算觉得心里好过了些。   这些日子王爷天天来蘅芜苑,听说是很认真的在教她作画,可这样的朝夕相对,王爷留在蘅芜苑里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本就对明月充满了敌意与警惕的汪漫语又怎么会不心急?所有人都道王爷是迷恋上了这位夏国公主,她先还能稳得住,可随着蘅芜苑里送过来的消息,知道这女人竟哭闹着要王爷给她名分,而王爷居然也答应要请陛下赐婚的消息后,汪漫语再也坐不住了!   这个女人,她竟敢如此妄想!她怎么敢!   得知王爷为了个孩子急急忙忙出了府,她再顾不得许多,亲自上门来,用她自己捏造出来的事打击她的痴心妄想,她却还是那副让她一见就恨不能撕了她那张脸的平静神色,让她心头怒火愈发高涨。   王爷已经喜欢她喜欢的要娶她做正妃了,可她呢?即便听说王爷在外可能有个孩子,除了诧异便再无其他反应,就她这样的,哪里值得王爷对她一往情深?   她配不上王爷!   她也绝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嫁给王爷,做王爷名正言顺的妻子!   ……   “公主,那汪姑娘的意思,是王爷竟然已经在外面有了个孩子?”待汪漫语离开,小檀才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   明月一边散发,一边漫不经心的回道:“管他是什么意思,跟咱们不相干。”   别说一个儿子,就算贺之洲在外头有了一打儿子,那也不关她的事。   不过,如果贺之洲真的有个儿子的话,那么他不碰女人也厌恶女人碰触的事便有了结论——这多半是深爱着那孩子的妈,为那个给他生了儿子的女人守身如玉呢。   很有可能那女子跟贺之洲的身份地位太过悬殊,不能跟贺之洲在一起,这才带着贺之洲的孩子隐姓埋名的生活着,如今好不容易得了他们母子的消息,贺之洲自然就急巴巴的赶过去了。   简单的脑补了一番的明月表示很欣慰,有情人终成眷属对她绝对是件天大的好事,终于找到最爱的贺之洲哪里还肯再娶她?说不得已经将她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样一想,明月郁闷了好半天的心情终于舒畅了起来,“打水来洗漱吧。”   小檀见她不但丝毫不心急,反还松了一口气,虽然很疑惑,却还是听话的打水去了。   明月不惯连洗脸这样的事都要人服侍,小檀自然知道她的习惯,将水打来后,便手持软巾子立在一旁等明月自个儿洗脸。   明月的手才刚伸出去,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急急阻止道:“别碰!这水里有毒!”   明月微微一僵,小檀倒抽一口冷气,望着来人的方向不敢置信的低呼道:“萧、萧大人!您怎么会在这里?”   不知何时出现在明月屋子里的男子凤眼潋滟、剑眉入鬓、琼鼻薄唇、脸型俊雅,他的脸上仿佛天然就带着三分清浅笑意,让人一见便心生好感。他的容貌虽不及贺之洲那般令人惊心动魄,但若他愿意,走出去也是个使少女思春,令春闺添怨、赢青楼薄幸的一个祸害。   此时他的眼眸中满是紧张与焦急,上前一步抓住了明月的手,见她的手水面尚有一些距离,方才重重的松了口气,“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022 我带你走   明月做梦也没想到,萧峰竟会为了她潜入大梁。   看着萧峰见她没事而露出的如释重负的笑容,明月心里不是不震动的。萧峰英挺俊朗的面容满是风霜与憔悴,看着明月的眼睛却闪闪发亮,握着她手的手也不自禁的用力,脸上满是失而复得的喜悦与激动。   明月再是无心无情,看着这样为她不顾一切前来的萧峰,心里头也忍不住又酸又涩,更多的,是不忍心,“你怎么来了?”   小檀已经退到门口守着,萧峰的突然出现让她这个婢女都感动的热泪盈眶,一时倒忘记了他出口说的那头一句话。   见萧峰嘴唇都裂开了细小的口子,明月收回手来,亲自倒了水递到他面前,“先喝口水。我让小檀去拿些吃食来……”   “不用了。”萧峰咕咚一口就将杯子里的水饮尽了,也不等明月给他倒,径直拎起桌上的茶壶就往嘴里灌,可见的确是渴坏了。“其实我早该到大梁的,不过路上出了点岔子,这才来晚了。摄政王府守卫森严,我等了两天,才等到今晚的机会。明月,我来带你离开这里,我们一起走,现在就走!”   他目光灼灼,充满渴望与期待的看着明月。   明月低了头,看着他伸出来的手看似平静实则忍不住轻颤的搁在她面前,只等着她将自己的手放上去。   她忍不住轻轻一叹,抬起头来,漆黑明亮的眼眸里似有无限惆怅与歉意,“你能带我去哪里?我是和亲公主,你是夏国的武安侯,我们能逃到哪里去?”   萧峰想说天大地大,总有他们的容身之地,离开夏国,离开大梁,还有云国燕国,再不济,他们还可以出海,去西洋国,去倭国,不拘是在哪里,只要能跟她在一起,去哪里都好,去哪里他都愿意。   可他还没开口,明月又说话了,“你已经想清楚了,从今往后与我四处漂泊四海为家,不去管因为你带我离开而惹怒父王迁怒整个萧家,不必理会因为你我的失踪而使大梁迁怒夏国,永远回不去的故土,永远对不住的族人,这些后果,你都已经想过了吗?”   萧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那只依然横在空中的手却颤抖的更加厉害了,眼底满是痛苦与纠结:“可……可我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你为了夏国牺牲,眼睁睁的看着你在这大梁受苦受难?你可知道,倘若方才我没有及时赶到,你用了那水会是什么样的后果?若这摄政王府是好去处,若摄政王当真爱重于你,我……要我放手我也绝无二话。明月,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在这龙潭虎穴里头挣扎却什么都不做,我怎么舍得……”   他痛苦压抑的不行,额角青筋都突了出来。萧氏一族他放不下,夏国黎民百姓他也放不下,可明月,他同样也放不下啊!   这个姑娘,是他打小就放在心上珍之爱之重之的姑娘,是他心尖尖上的人儿。他发誓要保护她照顾她,让她过她喜欢的自由自在的生活。他还想过他们成亲以后,早早生个儿子,他用心栽培儿子好继承武安侯府,他带着明月大江南北的走,她想去哪儿,他便陪着她去哪里,竭他一生之力,总能完成她自由自在的心愿!   她想什么,她想要什么,他统统都知道。他也愿意为了她的想愿为之努力,他以为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不论何时,他总能陪伴在她身边。就算她对他爱的不够深不够多也没关系,她又不是真的铁石心肠的人,他有很多很多的时间来爱她感动她。   他总是以为,只要他够努力够用心,总能让姑母皇后点头同意他跟明月的婚事。他总想着慢慢来不着急,谁知只是奉命出了趟远门,一切就都变得面目全非了。   他顾不得进宫去见萧皇后,马不停蹄的赶往大梁,只抱着一个念头,他要带明月走!   萧皇后派出一拨又一拨的人来追他截他,才使得他在路上耽误了不少功夫。萧皇后越是阻拦,他就越憋着一口非要带走明月的气。如今被明月这样毫不留情的指出带她走需要面临的后果,萧峰才意识到,他带不走明月了。   他带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心而来,然而还没能与明月说上几句话,他就已经绝望的近乎崩溃了!   家族国家,心爱的女人!   这是一道并不难选的选择题。   因为不难选,萧峰才更难受更绝望。   他似呼吸困难一般,猛地蹲下神捂住脸,十指微张,将那口已经漫到喉咙的血生生咽下去:“可是明月,你该怎么办?你怎么办啊?”   他这句话很轻,但字字千斤,每一声都洇着血,从肺腑透出。   明月一颗心更是酸的发胀,她犹豫了一下,才蹲下身,伸手环抱住萧峰不住颤抖的肩膀。   这样一个高大的男人,在她面前捧着脸,伤心欲绝的像个可怜的被遗弃的孩子。   其实见到萧峰的那一瞬间,她不是没有想过就这样跟着他走的。她对萧峰虽是心动有之喜爱不足,却也并不妨碍她对萧峰的了解。他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也是一个胸怀家国天下的男人。现在他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没有想过带她离开的诸般后果,可一旦那些明月预想的后果出现时,萧峰一定不会坐视不理,他会后悔,会愧疚,余生也将在这样的情绪中度过……不,那样的萧峰,也许已经没有了余生。   一旦萧家或夏国出事,他一定会痛苦愧疚的杀了他自己!   “我没事。”明月抱着他,柔声哄道:“我很好,不会有事的。你还不知道我嘛,打小就没人敢招惹我,便是换到了大梁,也没什么可担心的。我是谁啊,我是战无不胜的明月公主,只有我让别人不好的……别难过,我真的很好。萧峰,我会很好的。”   她一遍一遍的,不厌其烦的在萧峰耳边认真说着。   即便今生她与这个男人无缘,这一刻的安慰如果能让他好过一些,明月也愿意竭尽所能。   就像萧峰曾为她做过的一样!   一辈子,就这么一次为这个名叫萧峰的男人竭尽所能。   ……   这是一个沉静安宁的夜晚,皎洁的月亮挂在天幕。月很亮,贺之洲的脸背着光,月华的光晕罩在他的脸上,他的面孔模糊起来,棱角被镀上一层柔光,与月光一般皎洁安宁。   一旁的安康看着他模糊的面目,凑过去打量道,“看得正起劲,表哥怎的忽然走了?莫不是方才那一幕让表哥醋了,看不下去了?”   贺之洲平静的抬眼看向他,安康立时笑不出来了。   “开个玩笑罢了,表哥不要当真嘛。”这样平静的贺之洲却总比情绪化的贺之洲让安康更为忌惮,讪讪的摸了摸鼻子,在他看来,刚才那一幕分明养眼的很,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什么的。但再养眼也逃不开一个事实,主动拥抱别的男人的那个女人,如今可是他家表哥的新宠!   还以为贺之洲会冲进去抓个正着,不想他却一声不吭的从房顶上跳下来先走了。他家表哥这表现,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要知道,这可是脑袋发绿的事,男人么,什么事都能忍能让,唯独这样的事,这可是攸关一个男人尊严的大事。很该重重发落才是,哪料到他这表哥竟与寻常男人表现不一样,太令人费解了。   想到此,安小侯爷忍不住义愤填膺道:“表哥,你便是再喜欢那个女人,对她再是另眼相看,此事也绝不能姑息!当你这摄政王府是什么地方,奸夫淫、妇还敢这般明目张胆,简直没将表哥你放在眼里嘛。”   “依你之见,本王该怎么做?”贺之洲原本低沉的嗓音,许是因为沾染了酒意,带了几分懒散随意,像月光下自在摇晃的树影。   “依我说,表哥你就该冲进去,将两人拿个正着,游街也好,浸猪笼也罢,总要消了表哥心头这口恶气才行!凭她什么夏国公主,敢给表哥没脸,这就是找死!”安小侯爷虽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但却也是个护短的,这事攸关他表哥的脸面尊严,不严惩怎么忍?“还好那个女人是个拎的清的,没头脑发热真的跟着那男人跑了,不然表哥你这脸面可就真的丢到家了。”   贺之洲微微垂下眼帘,脑子里自动回放着他所看到与听到的,不知想到什么,忽的嘴角一勾,“她很该跟着走的。”   “啊?”安小侯爷惊呆了,他家表哥这是自求绿帽的节奏?这是什么爱好?   贺之洲没有理会他,他的脸上依然带着笑,眼底却是冰寒一片,“她若毫不犹豫的走了,本王许就放过了萧峰,可她偏偏选了留下来。”   她本就想要逃离王府,若她对萧峰没有情义,定会像利用他一样毫不犹豫的利用萧峰逃离王府。可是她拒绝了萧峰,她舍不得利用他,并且那般温柔怜惜他。   她对萧峰,可真是有情有义啊。   ☆、023 终有一日   小檀得了明月的吩咐,重新换了水过来。她这会儿已经想起了萧峰刚来时惊恐阻止明月说的那句话,此时就忍不住焦急问道:“萧大人,您方才说奴婢打来的水中有毒,这是怎么回事?那水是奴婢亲自去小厨房里打来的,没有经过任何人的手,怎会有毒呢?”   明月将才把萧峰劝好了,叫小檀打水来便是给他梳洗的。萧峰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小檀又提起这一出,难免让萧峰觉得难受,毕竟一来就撞见有人要害她,他的心情能好得了才怪。本想等萧峰走了,再慢慢理会此事,可小檀脱口就问了出来,明月想阻止也来不及,便忍不住瞪了小檀一眼。   小檀被瞪得莫名其妙又很委屈,正反省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时,就见萧峰一脸黯然又担忧的看着明月,“明月知道,我自小嗅觉就异于常人。这水里被人掺了一种气味极淡药性却十分猛烈的药物,此种药物……我幼时曾闻到过——”   他顿了顿,才模糊的轻笑一声,“我父亲的宠妾用过掺了这药物的水净了面后,隔天整张脸便都烂了,从此再没有好过。我亲眼看见那宠妾毁了容貌,因而对那药物记忆深刻,没曾想,大梁的摄政王府竟也有人知道这个,还拿了来害你。”   早年的武安侯府里也是烂事一大堆,即便觉得丢脸,他也并不避讳明月。   萧峰说着,面上的神色愈发紧张与担心,“你行事一惯直来直去,这样的阴私手段怕是见得少也听得少。”   寻常手段也就罢了,明月是在皇宫那个大染缸浸淫下长大的,又出了名的刚硬刚强、睚眦必报,萧峰相信寻常女人也不可能在她手里讨到什么好处。但像今日这样防不胜防的下毒谋害,萧峰自然担心不已。   想着今日若不是他赶得巧,明月就要受大罪了,萧峰连声音都发紧起来,“那摄政王又表现的十分爱重你的模样,这府里女人那么多,你院子里伺候的这些人怕全都不能尽信,怎么让人放心得下?”   那男人若真的爱重她,又怎会放任府里的女人欺她害她?   她深陷在此处,身边唯有一个小檀可信,这般举步维艰的局面,他却一点儿也帮不上她,这叫他如何能不痛苦自责?他看着明月,眸底的痛苦渐渐被坚定所取代,他现在不能护她爱她,不代表他这辈子都不能再护她爱她!   他会努力,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强,努力让夏国变得更强,强到再也不需要依附任何人。唯有强者,才有说话的权利,才有保护她的权利!   明月并未发觉他的神色变化,只淡淡笑道:“这次是我太大意了,你放心,不会有下次的。”   刚才那盆水她还留着呢,她无福享用的,总要留着给那个害她的人使用才行。如此妙物,怎可浪费?   萧峰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忙从随身携带的荷包里掏出一颗黑色的珠子来,那珠子不过小指大小,材质似石非石,似木非木,暗沉沉的并不显眼,却散发出一股子几不可闻的淡淡的清香味道。他将那珠子交给明月,解释道:“这是避毒珠,能辨识任何毒物。你放在身上,日后再不用怕任何毒物。”   明月愣了愣,“这是你家那颗……传家用的珠子?”   武安侯家有颗神奇的能辨各种毒物的珠子,明月知道这颗珠子已经传了数代之久,是武安侯府的传家宝,连萧皇后想求了给太子用,武安侯府都没有答应。   可现在,萧峰却要将这珠子给她。   萧峰满不在乎的点头道:“不过是颗珠子,经年派不上用场。放在府里也不过是让它蒙尘罢了,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它——”   他见明月欲要推辞,便强行将那珠子塞到明月手里,难得语气强硬的说道:“收着吧,若哪一日你不再需要了,再还给我便是。”   明月咬了咬唇,她也不是那等矫情之人,只沉吟了一下,便坦然收了下来,看着萧峰的眼睛认认真真的说:“我会完璧归赵的。”   萧峰勉强挤出个笑容来,他多想说不必归还,却深知明月的性情,最后只沙哑着嗓音说道:“我知道你会。”   他说出这句话来,猛然将脸侧向一旁,极力忍耐着不将明珠扣进怀里。深吸一口气才道:“这避毒珠的用法我还未说与你——”   明月会意的将先前那盆水端了过来,萧峰便走过去,接过明月递过来的避毒珠,并未放在水里,只随意地悬在水盆上方,而后问明月,“闻到了吗?”   明月点头,“珠子的香味更浓郁了。”   萧峰道,“正是如此,越是药性猛烈的毒药,避毒珠散发出来的香味便愈发浓郁。你只需将此珠带在身上,便可不惧任何毒药。”   明月接过他重又递给她的避毒珠,郑重的道,“原是以香味来辩毒。我明白了,你放心,我须臾也不会离了它的。”   萧峰在此处逗留的时间已经足够久,为着明月也好,他也好,他都该赶紧告辞离开。   可一想到今日一别,他日不知何时才能见到这心心念念的人儿,萧峰那告辞两字就怎么也说不出口来。   明月如何看不出他眼中的不舍与眷念,那深浓的满溢出来的感情让明月也十分的难受,但她到底是冷静理智惯了的,将桌上的糕点包了些交给萧峰,便狠了心道:“时辰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萧峰的眼泪倏然滑下,瞳孔幽幽暗暗,闪着透明的哀伤与绝望。   明月轻叹一声,“走吧!”   再这般拖拉磨蹭下去,被人发现,他跟她都下场堪忧。   萧峰忙垂了眼擦了擦眼角,最后深深地看一眼明月,“我走了,你、你千万保护好自己。好好吃饭,不要受伤!”   等着他,终有一日,他萧峰一定会来接她离开这里!   终有一日!   “嗯。”明月轻轻应一声:“你也保重!”   萧峰重重点头,终于一狠心转过身,从半开的窗户悄无声息的滑进了夜色中。   明月见他离开,正欲松口气,竟就见萧峰又原路回来了,心头顿时咯噔一声响,“怎么,可是忘了什么?”   萧峰神色略有些慌张,却安慰明月道,“无事,我先前是觑着守卫松懈时进来的,只这时候刚才调走的守卫竟又回来了,恐怕一时半刻是走不了了。”   明月倒不知道连她的院子都守卫森严,不由得蹙眉道,“守卫很多?”   是整个摄政王府都如此,还是只有她这蘅芜苑如此?   明月虽没有明着问,萧峰却哪里会不明白她的意思,“整个摄政王府的守卫都很多。”   许是刺杀摄政王的人太多,摄政王畏死,府里守卫自然就多了。不过明面上看不出什么,多是安排的暗卫。而这些暗卫的身手全都令人不容小觑,不然萧峰也不会足足等了两日,才在不久前摄政王领着人匆匆离府寻着机会潜了进来。   这会儿那些刚才离开的暗卫全又回来了,是不是说明,摄政王也回来了?   萧峰难得有些不安起来,他果然还是太鲁莽了。若教摄政王发现了他,如何能不连累明月?   他看着明月的目光便多了心虚苦涩,却又不好将自己的担忧告诉明月,以免她也跟着忧心不已。只抱了一丝侥幸的心理,许是他想多了,摄政王并没有回来呢。   但很快,外头的动静就打破了萧峰的侥幸,守在外头的小檀结结巴巴的高声请安“奴婢见……见过王爷,给王爷请安了。”   萧峰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至极,看一眼同样色变的明月,咬牙安抚道,“别怕,我就是死也不会连累你的。”   他面上露出决绝之色来,顺手抽出黑巾利落的蒙住自己的脸,只露出一双隐隐发红的满是狠厉的眼睛。他说完那句话,又深深地看了明月一眼,似要将她永远刻在心头一般,而后转身就要跳出去。   “站住!”明月低声唤住他,“你想找死吗?给我过来!”   “不行,只有我走了,才不会让他对你起疑!”   “放屁!赶紧给我滚过来!”明月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出去送死,为今之计,也只有一个法子可以试一试了,她绷着脸目光沉沉的看着犹疑不决的萧峰,“照我说的做!”   萧峰愣住。   屋外已经响起了贺之洲平静的问话声,“公主还没歇下吧。”   一边说着,一边越过神色满眼慌张的小檀,抬手就要推门进去。   “公、公主已经歇下了。”小檀也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胆子,霍的挤到门边,妄图阻止贺之洲进去,“这么晚了,王爷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贺之洲只轻轻一挥袖,小檀就跟陀螺似的踉跄着转着圈儿滚远了。   “今晚府里有些不平,本王担心公主的安危,若不亲眼看见公主安然无恙,本王哪里放心得下?”贺之洲说着冠冕堂皇的话,手指轻轻一推,门应声而开!   ☆、024 挟持   圆润滚远的小檀看着贺之洲推开门,就要抬脚往屋里走,惊恐的瞪圆眼睛,几乎不敢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正惊慌的不知所措时,就听见屋子里突然传出花瓶重物的落地声来,伴随着明月恐惧又尖锐的呼喝声。   “啊!你是谁?”   “你想干什么?”   “大胆,你知不知道我是谁,还不快放开我!”   小檀就见贺之洲保持着一只脚进屋一只脚还在外头的姿势停在了门口,她顾不得惊讶,连滚带爬的滚到门口,瞧清眼前的情形,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公、公主?”   屋里,一名蒙着面的黑衣人正抓了公主挡在身前,手里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正正抵在公主的脖子上!虽则那人蒙着面,但小檀还是从那双眼睛看出了他根本就是武安侯萧峰。   小檀懵圈了,这是怎么回事?萧大人爱公主如命,怎么会拿刀子挟持着公主?   但小檀再笨也知道这问题不能当着贺之洲的面问出来,她只紧张的不住拿眼去看萧峰,又看明月。   明月心里也有些忐忑,生怕小檀一不小心嚷出些不该说的话来,见她吓的小脸煞白,脸上亦满是惊慌不解,却紧抿着嘴角不敢多说一个字,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虽则是演戏,可能贺之洲也心知肚明他们是在演戏,但总蒙了一层窗户纸,不当场戳穿对谁都好。   明月定一定神,使劲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立时痛得她眼泪汪汪起来,冲着贺之洲惊慌无助的求助道:“王爷救命,王爷快救我啊!”   小檀也像是忽然回过神来一般,“天哪!这是怎么回事!你这贼人是谁?知不知道你挟持的是谁?还不快放开我家公主!”   明月泪眼朦胧的看了小檀一眼,这丫头并不是个有急智的,这会儿有这样的表现也算不错了。   倒是身后的萧峰!   那匕首虽然架在她的脖子上,可萧峰心里紧张,怕一个不当心锋利的刀刃就会划伤她白皙细嫩的颈脖,因而那微微倾斜朝下的锋刃并没有贴实在明月的脖子上。   这哪儿像是个心狠手辣的亡命之徒会犯的错误?   明月只得悄悄拿手肘撞撞身后紧贴着她的萧峰,示意他演的逼真一点。   她哪里知道,此时她身后的萧峰是什么样的心情!   爱慕了多年的女子,第一次以这样亲密的姿势跟他贴在一起,他的鼻尖嗅到的,是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馨香,眼睛看到的是她雪白优美的漂亮颈脖,她温软娇小的身体紧紧贴着他的,仿佛被他从身后拥在怀里一般。   他幻想过不下千次拥抱她的画面,这么多年却连手都不敢牵她的,就怕对她是一种亵渎。因而虽然眼下这般危急的时候,能这样近距离的,像是拥抱一样的跟她站在一起,萧峰忍不住的走神了。   直到明月不动声色的拿手肘撞了他胸膛一记,萧峰才从旖旎的遐想中回过神来。而后一张俊脸顿时热烫的不像话,他怎么能在这时候想这些有的没的,明月可是搭上了一切在帮他,他还令她分心担忧,实在……太对不住她了!   好在他蒙了脸,屋子里光线也很暗,无人能察觉到他的异常。   当然,这只是他自以为没人能察觉。   一直留意着他动静的贺之洲,连他偷偷摸摸在明月身后深吸了口气的小动作都没有放过。那双眼睛慢慢沉了下来,漆黑的瞳孔中似有流动的笑意与促狭的玩味。“你是什么人?竟敢擅闯本王的摄政王府!”   贺之洲留意着萧峰,明月则一瞬不瞬的盯着贺之洲的眼睛!   他眼中的玩味,自然也叫明月看了个清楚明白。明月只觉得后背上所有的寒毛都乍了起来——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然而随即明月便放松了下来,看样子他知道却并不打算揭破,只要不撕破了那层窗户纸,她就能想法子将萧峰送出府去!   明月身体一瞬间的僵硬,萧峰自然感觉到了。他收敛心神嘿嘿一笑:“在下的运气实在不错,居然随手就抓了个公主呢,看来今次是死不了了,对吧王爷?”   他轻佻又挑衅般的看向摄政王,眉眼弯弯似无惧无畏,然那恨不能手刃贺之洲的恨意却凝在瞳孔里。   如果可能,他真想在此刻就结果了贺之洲的性命!只可惜就算他杀了贺之洲,也不可能带着明月离开这守卫森严的摄政王府。且早就听闻贺之洲的身手深不可测,就算他仅此拼命一搏,也未必就能杀了他!   且眼下明月想方设法要助他逃出生天,他就算再想杀了贺之洲,也舍不得让明月一心为他的打算落空。虽然要她护着很丢脸,但萧峰心里却升起无以言喻的甜蜜。这甜蜜来的如此不合时宜,却足够他未来在没有明月的夏国回味这一天,他生命里最最欢喜美好的时刻。   “本公主与你无冤无仇,你……你到底想怎么样?”明月佯装惊怕,战战兢兢的开口问道,一面拿瑟瑟发抖的小眼神祈求般的看着贺之洲。   萧峰警惕的盯着负手立在门边的温文端方满面担忧瞧着明月的贺之洲,冷笑道:“在下当然跟公主没有冤仇,公主今儿也不过是受了无妄之灾罢了。我因为什么而来,摄政王该很清楚才是!”   “果然是冲着本王来的。”贺之洲淡淡开口,长眉微沉:“既是冲着本王而来,又何必为难无辜妇孺?君子坦荡,方能立世,这般鬼祟下作的手段,委实太难看了些。”   “难看?”萧峰冷哼,“摄政王素日所行手段比在下不知鬼祟下作了多少倍,这话你也好意思说?废话少说,想要这无辜的公主活命,就将外头的暗卫撤走,放我走!”   “王爷,快放了他吧,可千万别叫他伤了公主啊!”终于看明白了的小檀见缝插针的哀求道,“我家公主身子骨本就弱,这两日正不舒服,又遭了这一场惊吓,若有什么万一,可怎么是好!王爷,求求您救救公主啊。”   贺之洲安抚般看向明月,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疼惜与深情:“长乐别怕,本王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萧峰狠狠咬住唇,满腔的妒火与怒火几欲燎原!   明月不用回头,都知道此刻萧峰是什么表情。她也顾不得安抚他,只借着袖子的遮掩捏了捏他腰间的软肉,那紧绷的犹如化石的腰身顿时软了下来。   明月是有些怕萧峰被贺之洲这样一激就不管不顾的找他决斗,再将命折在了贺之洲的手里,她知道萧峰素日是个稳重可靠的,大概也只有遇到她的事,才会变得这样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虽然心里有些不满他这样容易就被贺之洲激怒,可追根究底,那也是因着她的关系,故而也怨怪不得他,只得尽力与贺之洲周旋,可怜巴巴的看着贺之洲,“王爷,我怕……你一定要救我,我不想死。”   “有本王在,本王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死?”贺之洲的语气愈发温柔,“本王已经拟好了奏折,只待陛下批阅了,你我就能正式结为夫妻。长乐,你是要陪伴本王一辈子的王妃,本王就算自己出事,也绝不会让你有事。”   他这些话自然是火上浇油,若非明月小动作不停的安抚着萧峰,只怕他真的再也忍耐不住了。就算有明月的安抚,萧峰此时的语气也已经带上了杀意:“原来王爷还是个痴情种呢,可真叫人惊讶。”   明月袖子底下的动作,贺之洲就算一开始没有看到,这么会儿怎么可能还一无所觉?原还准备了许多刺激萧峰的话语,竟突然觉得没意思极了,沉默了一瞬,贺之洲方才用看死人般冰冷的目光看向萧峰,“本王与你到底有何过节?”   “王爷权倾朝野,这些年滥杀的无辜还少吗?”萧峰随意给了个理由,随即眼中冒出凶光来,“不要妄想拖延时间,快下令将外头的人撤走!若不然,就别怪我对这位还未成为摄政王妃的公主不客气了!”   “人,本王可以撤走,但你必须先放了公主!”贺之洲寸步不让的肃声道。   “王爷是拿在下当傻子哄呢,先放了公主,在下可还有命活着离开王府?”萧峰目色更冷,“王爷快些下令吧。”   萧峰都能看出贺之洲在拖延时间,明月又怎么看不出来。她不太明白贺之洲既然要装作不知情,又不肯干脆放萧峰离开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此时也顾不得多想,这会儿已经拖延的太久了,若萧峰不能趁天亮之前离开,只怕天亮了,就更走不脱了!   她心里飞快的合计了一番,而后微微侧头,嘴唇不动,以气声对萧峰说道:“伤我!”   萧峰握着匕首的手一抖,这一抖之下生怕伤着了明月,忙将匕首离明月的脖子远了些,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他没办法告诉明月,这般挟持她已经是他的底线,他就算死在这里,也绝不可能出手伤她!   ☆、025 有情有义   萧峰半天不动作,明月心头火起,也懒得再照顾萧峰的心情,仿佛惊吓过度般双腿一软,细白漂亮的颈脖便撞到了萧峰握着的匕首上,锋利的锋刃一下子划破了她的皮肤,顿时火烧火辣的痛了起来,这下倒不用她假装了,明月痛的眼泪直接飚了出来:“啊!好痛!王爷救命,王爷救我……”   这一变故,显然萧峰与贺之洲都没有料到。   萧峰看到匕首上果真染上了明月的血,手就是一抖,忍不住倒抽一口气,目眦欲裂的盯着那抹红,连呼吸都变得粗重急促起来,却又不敢明目张胆的关心明月的伤势。   被明月的鲜血弄得本就失了方寸的萧峰猛地一咬牙,口齿间的血腥气息让他终于回过神来。听明月中气十足的呼痛声,他慌乱的心也因此而稍稍的安定了一些。   她不惜自伤,只为了救他,他若还拎不清,岂不让她的血白白流了。若果真如此,她对他定然会很失望的!   萧峰狠一狠心,逼着自己往下演,“王爷可瞧见了,在下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之人。”   贺之洲凤目陡然一眯,寒光四射,气势逼人,方才那温润端方的气质顿时被阴沉狠戾所取代,全身似都笼罩着一层骇人的煞气,“你竟敢伤她!”   为了救这个男人,她竟然能为他做到这种地步!   他一直以为她跟他一样,是个聪明又冷血的人,倒真是没有想到,她原来对旧情人是这样的有情有义啊!   好,好得很!   萧峰颤抖的手终于稳住了,他凶狠的扫向贺之洲,呵呵冷笑,仿佛自己真是个不顾一切的亡命之徒一般:“这只是个警告,王爷若还不下令,下一刀可就没有这么轻松了。”   明月终于放下心来,还好关键的时候萧峰没有给她掉链子。她继续一脸痛苦的看着贺之洲,哀哀呼痛求他救命。   贺之洲微眯的眼,像针尖一般,几分凶狠,几分戾气,还带着几分嘲弄,他用冰冷发狠的语气一字一顿的说道:“本王定会让你付出代价!”   他说这话时,眼睛看着的,却分明是明月。   明月被那目光看的心里发寒,贺之洲在她面前一惯装的十分温和温柔,便是在她刚才自伤之前,他仍是平常的模样,但现在,他像是换了一个人,整个人犹如一柄出鞘的利剑,眼底一片冰凉,仿佛修罗的杀气。   那一眼之后,贺之洲便不再看明月,他缓缓抬手,对着院子外头漆黑的夜空慢慢挥了挥。“你现在可以走了。”   萧峰挟持着明月慢慢靠近窗户,飞快的往外看了看,“眼下可还在王府里头,还得麻烦公主送在下一程。”   他顿了顿,似嗤笑了一声,冷冷看着贺之洲,“王爷放心,在下可不是滥杀无辜之人,只要在下安全了,公主定然安然无虞。”   贺之洲淡淡扫他一眼,“好。”   他此时已敛了那一身的杀气,可明月却不自觉的打了个冷颤。贺之洲冷静到几乎漠然的那种冰冷,让人完全不能想象他会做什么,也让人完全相信他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   院子里的暗卫已经撤走,萧峰带着明月很顺利的出了蘅芜苑,贺之洲领着护卫不紧不慢的缀在他们身后。   “一会儿出了府,你立刻离开大梁。”明月瞥了眼身后不远处跟着的贺之洲,压低声音对萧峰说道:“我疑心他知道你的身份,你在大梁多呆一刻,便多一分的危险。你答应我,不要再来大梁了。”   萧峰听得心如刀绞,却更担心明月的安危,“他不会发现你我是在做戏骗他吧?一旦他对你起了疑心,你……”   “不会!”明月斩钉截铁的打断他,“你我的事,也只有几个人知情而已,他如何会知晓,顶多怀疑你来大梁是刺探情报的。就算他疑心,我也有了应对之策,你只管走的远远地,其他的事不必你来操心。”   这话自然是说来宽慰萧峰的,明月心里已经有了预感,贺之洲他对今晚的事心知肚明,只怕就连她自己伤了自己这一件,他也看在眼里了。   明月深吸一口气,了不起就跟他摊牌。反正萧峰她是救定了,她于他而言还有利用价值,定然舍不得现在就结果了她。   “对不住,给你惹麻烦了。”原想带她离开,不想最后却是她护着他,还给她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只盼她说的话都是真的,她早已经有了应对之策,否则他定然不敢离开。萧峰想到因自己的莽撞而惹来这许多的事情,愈发愧疚难安,“夏国你不要担心,华嫔娘娘也不会有事。”   明月心下熨帖,萧峰知道她唯一放心不下的,也就只有华嫔一个。   不管她对她如何冷淡,到底是给她生命养育过一场的母亲。明月轻轻点头,“快走吧。”   此时已经出了摄政王府,萧峰再是不舍,也不得不离开了。   他站定,看着不远不近跟着的贺之洲,将明月猛地一推,人已如离弦的箭般冲进了浓浓夜色中。夜空中却传来他似嚣张却分明沙哑的笑声,“多谢王爷不杀之恩,后会有期。”   他一动,蓄势待发的贺之洲也跟着动了。   只是明月早料到了贺之洲定然不会这般甘心放过萧峰,在他脚步才一动时,就一个踉跄猛地扑进了他怀里,将他死死地拦腰抱住了:“呜呜……好可怕啊王爷,我好怕好怕。呜呜,我流血了,好多好多血……”   贺之洲哪里不明白她的用意,面无表情低下头,看着怀里紧紧抱着他嘤嘤哭泣的明月,眼中寒光流转,冰凉如水。   “追上去,本王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明月猛地咬住唇,她敢肯定,他这话就跟刚才那句“付出代价”的话一样,其实是说给她听的。   她手心里冷汗涔涔,然而心底慢慢趋于平静。   该做的她都已经做了,萧峰能逃离大梁最好,若最后萧峰逃不过此劫……总之,尽人事听天命了。   至于贺之洲是不是要跟她秋后算账,她等着就是!   这样一想,明月反而什么都不怕了。   ……   明月在里间上药,贺之洲在外间等着。   他负手立在窗前,长身如玉,脸庞精致,却面无表情,睫毛低垂,是那种略带沉思的表情。   他也在想,是该遂了她的意揭破这一切好,还是粉饰太平依然装作什么都不知情?   回来时,她脸上的平静,却让他看出了她破罐子破摔的决心。跟他演了这么久,为了个萧峰,她还真是什么都不在乎了。   也或者,装了这么些日子,她也装的累了,索性连演都不愿意演了?   贺之洲冷冷勾起唇角,他该怎么惩罚她呢?   一帘之隔的里间,小檀给明月上药的手抖个不住,眼泪呼啦啦的不停往下掉,还不时噘了嘴帮明月吹上两下,“萧……也太狠心了,这伤口再深一点,公主只怕……”   明月警告般的瞪了她一眼,小檀这才想起贺之洲就在外头,忙打住这个话头,转头又夸起来,“幸而有王爷让人送来的止血灵药,这药一上去,果真就不流血了呢,就是不知道这伤口会不会留疤。”   虽然公主一点儿都不在意会不会留疤这种小事,但这般漂亮的脖子上留下一道伤疤来,定是不美的。   明月没有说话,她眉心依然轻蹙着,犹自担心着萧峰的安危。   萧峰的身手很好,但贺之洲那些护卫也不是吃素的,且贺之洲人多势众,萧峰又是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能不能躲得过贺之洲的追杀。   回想起贺之洲那杀气满溢的模样,明月就忍不住心悸。   为什么她总有一种感觉,比起萧峰来,贺之洲更想弄死的人,其实是她呢?   大概小檀也察觉到了贺之洲沉默下的不悦,磨磨蹭蹭给明月上好药后,做贼似的悄悄问道:“公主可是要直接睡下了?”   这天边都泛白了,再过不久天就要亮了,折腾了一晚,公主困了也是说得过去的。   只等明月点头,她就要壮着胆子出去赶贺之洲了。虽然其实她现在看见贺之洲,就会忍不住的打摆子,满身杀气与煞气的贺之洲,可不就跟长乐公主所说的一样嘛,太吓人了。   明月虽然也很想倒头就睡,但贺之洲就等在外头,哪里有她睡觉的资格?遂打叠起精神来,“去请王爷吧。”   总是要面对的,逃得过一时,还能逃得过一世?早死早超生也比被吊在半空中不知道等着自己的是什么强!   贺之洲很快进来了,小檀也想跟进,被他冷冰冰一个眼神盯在原地,想上前又不敢。明月看了她一眼,犹不放心的小檀这才缓缓退了出去。   正襟危坐的明月迎着漫步走近的贺之洲,几不可见的咽了口口水,等着贺之洲的雷霆大怒。然却没料到,面无表情的贺之洲看向她时,立时柔和下来的俊挺面容上满是心疼与怜惜,轻握住明月冰凉的双手,目光小心翼翼又认真专注的检视着她上好药的伤口,半晌方才吁出一口气来,“可是疼的紧?”   明月完全懵圈了。   闹哪样啊,这摄政王怎么就不能按常理出牌一回呢?   ☆、026 你侬我侬   对于贺之洲的脑回路,明月已经彻底拜服了。   彼此本就心知肚明的事,眼看着他怒火已经满级就要暴走了,她也坦然等着他的发作时,他偏偏又跟没事人一样,难为他怎么装出这足以以假乱真的疼惜与深情来的。   显然明月的呆滞反应取悦了贺之洲,她以为他要摊牌,他就偏不如她的意。看她措手不及又百思不解的模样,贺之洲总算觉得有了扳回一局的感觉。   “怎么不说话,可是方才被吓坏了?”贺之洲愈发温柔体贴,抬手抚了抚明月微凉的脸颊,歉意道:“你今次受这无妄之灾,都是本王之过。你放心,本王不会叫你白白受苦的,不管那人是谁,本王都会将他揪出来,到时候再交给你处置,你说好不好?”   明月:“……”   这到底算什么啊我摔!   “这次的事只是个意外,本王跟你保证,以后再不会有这样的事了。”贺之洲安抚的拍拍她的手背,扶着明月坐下来,“本王让人熬了安神汤来,一会你喝了,什么都不要想,只管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情,都有本王给你做主。”   他这是不追究的意思?明月心里愈发没底,只觉得他若发作出来,她反倒觉得轻松一些,事到如今他还不愿揭破,令她心里的不安涟漪似的越扩越大。   这是不是代表着,她将要付出更多更大的代价?   她果然要被他关起来不停画不停画吧?   明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打住,可别再想了,这是要自己把自己吓死的节奏嘛。   明月收拾好自己混乱的心情,一脸后怕的看着贺之洲,“方才我真的差点被吓死了,幸而王爷来了。王爷来了,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得,继续做戏吧。   明月无奈的想,她两辈子演的戏加起来也没有在大梁这一个多月演的戏多。这装模作样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想到萧峰说的话,这摄政王府守卫森严,她可要怎么才能逃出生天呢?   她无奈配合他继续做戏的模样,令得贺之洲唇边笑意一闪而逝。“嗯,有本王在,你什么都不必怕。”   “王爷您真好。”明月娇声说道。   太肉麻了,明月冷汗冒完了,鸡皮疙瘩又争先恐后的冒了出来。再这么你侬我侬下去,她怕自己会忍不住抓狂,不等贺之洲说话,忙又道:“折腾了一夜,王爷也辛苦了。您一早还要上朝,不若先回去歇一会儿,免得精力不济。”   “无事。等你喝了安神汤本王再走。”贺之洲何尝看不出来她眼里的忍耐,笑了笑,眼角余光瞥到放置在洗漱架上的铜盆,“你出了不少汗,本王给你绞个帕子擦擦脸跟手,一会儿也能睡得舒服些。”   明月瞳孔猛地一缩,架子上那盆水,是她吩咐小檀留下来的有毒的水,也是她留着给那害她之人用的水!   这要是绞了帕子擦她的手脸,还是会烂的吧?   他是不是知道这件事,才故意提起要给她绞帕子的?还是,这才是他给她的惩罚?   明月看着他似毫无所觉一般挽了衣袖走过去,竟是要自己亲自动手的模样,立时又呆住了,若他知道这件事,明知这水有问题,他还要去碰,就不怕自己的手烂吗?   明月一颗心咚咚乱跳,在“要不要阻止他”这个问题上纠结了一瞬,立刻就有了决断,她虽不像别的女人那般爱美,但顶着一张美美的脸跟顶着一张毁过容的脸,她还是宁愿选择前者的,至少在照镜子的时候,不会自己吓到自己不是?   “王爷,那水已经凉了,我让人重新打水来。”   “眼见着就是初夏了,这个时节,水便是凉一点也没什么的。”贺之洲朝她笑一笑,“本王此时只想跟长乐单独待在一起,不想叫人来打扰。可是怕本王伺候的不好?这你大可放心,本王小时候,也是伺候过人的。”   他似玩笑一般的说道,伸手取过搭在铜盆上的雪白的巾帕就要往水里放。   “王爷别碰!”明月到底还是喊了出来。   她不得不阻止他,那帕子可是要用在她的手脸上的。不管贺之洲是不知情也好,还是故意耍弄她也罢,他摆明了要“伺候”她,她连不接受他“伺候”的借口都找不到。   贺之洲挑眉,疑惑的瞧着一脸紧张的明月,“怎么了?”   “这水……不太对劲。”明月脑子转的飞快,在贺之洲愈发疑惑的眼神中硬着头皮继续说道:“这水气味有些不对,为安全计,王爷还是别碰为好。”   “你疑心这水被人动了手脚?”贺之洲沉了脸,甚是震惊的模样,,疾步走回她身边,“这水你可用了?有没有觉得哪里不适?千万别忍着,本王这就让人进宫请太医来给你瞧瞧。”   说着就要喊人来。   明月忙阻止道:“王爷放心,我并没有碰那水。且这只是我的怀疑,无凭无据的,还是不要惊动旁人的好,万一是我想差了,这水没有问题,我这般疑神疑鬼的,会让人笑话的。”   “有本王在,谁敢笑话你?”贺之洲理所当然般的接口道:“本王倒要看看,这府里到底是谁吃了雄心豹子胆,竟敢使出这样阴险卑鄙的手段来。”   见明月还是忐忑不安的模样,又安抚道:“不管是不是有问题,总要叫人来看一看,才好安心不是?本王可断不允许有人在王府里行那鬼蜮伎俩,若教本王查了出来,定严惩不贷。”   明月只好点头,这事儿她本想自己来办,他却偏要来插一脚,不用说,他定又要护着那胆敢害她的人,弄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结局来,就跟之前巩玉儿那件事一样。   贺之洲立时吩咐人去请太医,又微微皱眉看着明月,“你心里有疑虑,却为什么不肯跟本王提起一字半句来?可是不相信本王,觉得本王会偏袒那胆大妄为之人?”   这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吧,不然怎么能知道她的心思知道的这么清楚?   明月心里怪他多管闲事,嘴上却甚是懂事的说道,“我想着,反正我也没用那水,且又只是猜测罢了,恐是我想多了。况王爷公务那般繁忙,这些许小事,就不必惊动王爷了。”   “胡说。”贺之洲抬手刮了刮明月的翘鼻,似大人责备不懂事的孩子,神色语气都是那么的亲昵与暧昧,“对本王来说,与长乐有关的事就没有小事。往后不管有什么事,本王都希望你能告诉本王,别什么都藏在心里自己受着。你要知道,再过不久,你就是我的王妃了,护着你本就是本王该做到的。若在本王身边还让你不安,可就是本王的不是了。”   明月很认真的应了,满脸感动与喜悦,半点也没听出他话语中的意有所指一般,娇羞的垂了眼睑,“嗯,我都听您的。”   贺之洲便满意的笑起来,又拿手轻抚了明月肤若凝脂的脸颊,“乖女孩。”   明月终是受不了他这情深意重的嘴脸,嘴角抽了又抽,忍耐着被他又摸手又摸脸的。心里却忍不住疑惑起来,他怎么跟突然转了性子似的,说好的不喜与人肢体接触的呢?心爱的女人儿子不是都找到了,这时候不是该一家三口共享天伦才对吗?   不管明月心里多么的抗拒与不解,贺之洲就稳稳地坐在这里,等着太医来了,先让太医检查了明月的伤口,又替明月诊了脉,确定明月除了气血有些虚弱外,没有旁的症候了,这才大手一挥,让紧张的冷汗直冒的太医去查那盆水。   明月就见那可怜的太医一边颤抖着双腿,一边去查那盆水了,这整个过程中,贺之洲其实表现的相当温和,可太医见了他就跟见了猫的老鼠似的,从一进门开始就抖到现在,明月都怀疑,他这样抖啊抖的,真的能查得出什么来?   显然贺之洲也有这样的疑虑,干脆将太医留在外间,自己携了明月的手进里间,安神汤也已经熬好了送上来,贺之洲还打算亲自喂明月喝,明月也是受够了他的柔情蜜意,几乎是劈手就从小檀手上抢走了汤碗,仰头闭眼一气儿将汤药灌了下去。   贺之洲:“……”   这喝药跟喝酒似的豪迈,还像个女人吗?   看着明月躺下了,贺之洲又殷殷叮嘱小檀好好照顾她,这才一脸不舍又担忧的离开了。   他走的时候,顺便将太医跟那盆水也带走了。   明月丝毫也不意外,他要留着府里的女人跟她打擂台,自然要回护的。   仿佛醍醐灌顶一般,她忽然就明白了之前一直想不通的事情——为何心爱的女人都找到了,还要对她虚情假意故作亲密。这府里的女人都是不省心的,留着她,岂不是正可以给他心爱的女人当挡箭牌跟活靶子?有她牵制着府里那些女人,这样一来,他的女人跟儿子不就安全多了?   可又觉得不对,依他今时今日的地位,真要护着什么人,又怎么可能护不住?说什么府里那些女人都是他的不得已,凭他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会连那些女人也搞不定?到了他这个地位,只有别人顾忌他的,哪有他顾忌别人的?   明月就在这胡思乱想中,沉沉睡了过去。   ☆、027 他的补偿   明月以为毒水事件自然会被轻拿轻放,根本没有对贺之洲有任何指望,却不想翌日便传来一个消息,府里一个姑娘被赶了出去。   “没想到竟是那屈氏做的。”小檀一边服侍明月起身,一边对明月说着一大早发生的事,“平日里看着分明是个胆小老实的,怎么就这么大胆敢做这样的事,委实让人想不通!”   明月对什么屈氏没有一点印象,听了小檀的话,便随口问道,“她自己认了?”   “她当然不肯认,奴婢偷偷去看了,她还喊冤呢,王爷都让人将那些恶心的东西从她屋里搜出来,当着众人全扔到她跟前了,她还不肯承认是她做的。”小檀撇嘴道,“但王爷怎能允许她狡辩,让她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她说着,不满的哼了声,“敢谋害公主,便是赐死也该的。奴婢还觉得王爷太过心慈手软呢。”   说好的心狠手辣呢?怎么也不该区别对待嘛!小檀对此事表示有些不满。   “那屈氏是打哪儿来的?”明月眸光闪了闪,总觉得事情不像表面看来的这么简单。   屈氏是个什么人物她并不知道,但小檀说是个胆小老实的,她便也想了一回,后院的女人除了汪氏林氏,也就这一个屈氏是没有找过她麻烦的,不管她是不是真胆小老实,起码也是个行事谨慎小心的,这样一个人,就算对她下毒手,想必也会将后续处理擦干净,怎么会被贺之洲搜个正着?   况那屈氏从未来过蘅芜苑,这院子里的人也是汪氏所安排,后院是掌握在汪氏手里的,一个平时并不显山露水还十分谨慎的人,怎么使唤得动蘅芜苑的人。   明月怀疑真凶并不是屈氏,屈氏只是被贺之洲推出来的一个掩护别人的替死鬼,这个别人,明月觉得十有八九是汪氏。   且汪氏昨日是来过她这里的。   但明月没有证据,唯一的物证还叫贺之洲给带走了,也只能这样猜一猜罢了。   小檀想了想,回道,“奴婢听着,仿佛是晋阳太长公主府里的。说是有一回王爷去晋阳太长公主府赴宴,那屈氏当日便侍奉在王爷身边,说是王爷多看了两眼,晋阳太长公主就让人将屈氏送来了。到底是长辈送的人,王爷也不好越过她惩罚屈氏,便叫人带了她还有那些害人的东西送回晋阳太长公主府上去了。”   太长公主,便是摄政王贺之洲的姑母,小皇帝的姑婆了。这个历经三朝皇帝依然屹立不倒且十分尊荣的老太太不仅在大梁是个神一样的传说,就是在夏国也是时常有人议起来的,这可是个备受推崇的老太太。   老太太是高祖的胞妹,只这一层关系当然不能让人敬她那么多年。事实上,在那个战火纷飞风云诡谲的乱世时,是这老太太帮着高祖皇帝打下的大梁江山。传闻当时高祖皇帝被如今的燕国与云国困死在黑风崖,就快要饿死时,是晋阳太长公主率领一支骑兵从天而降,救了高祖皇帝的性命。随后更是跟着高祖皇帝南征北战,她不仅胆识过人,排兵布阵亦是十分厉害,若不是身为女儿身,还不一定是谁做皇帝呢。   高祖称帝登基后,给了晋阳太长公主所有他能想得到的殊荣。可以说,老太太是当时最尊荣的女人。后来高祖去世,先皇登基又是一番腥风血雨,怪只怪高祖生了太多儿子,还个个都野心勃勃想要上位,高祖立的太子又是个本事不足的,面对穷凶恶极要抢他皇位的兄弟们,先帝力不从心下,只好求助于晋阳太长公主。这荣养多年的老太太一出手,该灭的灭,该关的关,到底支持着先帝上位了。先帝继位第一件事,就是册立晋阳太长公主的爱女为后,这大概就是先帝当时与晋阳太长公主的交易。   而当今小皇帝,正是出自晋阳太长公主爱女的肚皮,所以这老太太既是小皇帝的姑婆,也是他的亲亲外婆。   至于先帝临终前为什么要贺之洲这个野心勃勃的弟弟摄政,也不肯要有着铁血手腕的晋阳太长公主一派辅佐小皇帝,大概先帝与牵涉颇深的晋阳太长公主一派有了罅隙,皇帝才宁愿贺之洲来做这个摄政王吧。   如此一看,只怕这忙着想要亲政的小皇帝也学着他的父王一样,跟晋阳太长公主府牵扯上了,这晋阳太长公主送给贺之洲的人,当然就不那么令人放心了。只是晋阳太长公主的功劳与长辈身份都摆在那里,贺之洲也拒绝不得,这才将人留下了。只留在府里到底不能让人放心,索性就借着这事,把毒害夏国和亲公主的罪名往那屈氏身上一推,这就将这颗钉子给拔除了。   明月勾起唇角笑了笑,看来摄政王也不是真正全无顾忌,至少那晋阳太长公主就让他顾忌了几分,否则一个女人他处置了就处置了,何至于还要送回太长公主府里去?   她只随便想了想,这事儿到底跟她没多大关系,便将此事丢开了,“府上可还有别的事?”   “有。”小檀忍不住笑了起来,“汪氏昨儿夜里发了急病,今日已经起不来床了。王爷吩咐她好生养病,府里一应事务,都要交给公主打理呢!这以后,看谁还敢慢待公主去!”   小檀说着,忍不住又欢欢喜喜的笑了起来,“您是没瞧见,那些个往日里欺负了咱们的那些人的嘴脸。”   回想起那些人看见自己时亲亲热热的模样,小檀便愈发的瞧不上了,从前谁拿正眼看过她?如今公主一朝得势了,竟都巴巴儿的赶了过来,仿佛之前的那些龌龊都不存在似的,脸皮可真厚。   “如今都等在外头,说要给公主请安呢。奴婢让她们都等在院门口,也叫她们吃些冷风去。反正王爷吩咐了,让您只管好睡,睡醒了再说其他。”   明月就有了豁然开朗的感觉,汪氏好好儿的,忽然就得了急病,贺之洲还将她最在意也是最得意的管家权交给了自己,这说明什么,说明害她的人,果然就是汪氏。贺之洲却只让她病了,这就有点意思了。   是这汪氏对贺之洲还有利用之处,还是贺之洲对这汪氏有真感情,舍不得动她才让她装病倒下?明月觉得,在贺之洲有心爱女人的情况下,汪氏显然是属于前一种猜测的。   而让她来管事,算不算是他给她的一种补偿跟安慰呢?   虽然管东管西很麻烦,不过貌似也有很多特权,她看汪氏还能常常出门呢,明月眸光闪亮,这对她而言,果真是最好的补偿了!   ……   对于前来奉承恭贺的那些女人,明月连见都没见就叫小檀打发回去了。   小檀有些不安,“公主不见她们,会不会让王爷觉得您太托大了些?万一惹恼了王爷,再不让您管事了,可就得不偿失了。”   明月倒一点都不担心,“既是叫我管事,见不见便是我说了算。若连这点自由都没有,我还管什么事儿?”   她才不会委屈自己去跟那些女人玩什么姐妹好的把戏,也懒得去看她们口腹蜜剑两面三刀的样子。   “您便是给她们个下马威也好啊。”小檀嘟囔道:“她们先前不敬公主,如今自然很该给她们点颜色瞧瞧才是。”   “她们连本公主的面儿都见不到,不是最好的下马威?”明月瞥她一眼,到底心里还悬着事儿,不欲跟小檀多说,只道:“除了这些,还有别的事情吗?”   她最想知道的,是萧峰到底有没有别贺之洲的人抓住。   小檀哪里会不明白她的担心,忙忙道:“别的倒没听说,要不,奴婢去前院打听下?”   这自然是不妥的,明月摇头,沉吟了下,方才道:“等王爷回来再说吧。”   贺之洲今日回来的倒早,直接就来了蘅芜苑,听说明月并不见其他人,只挑了挑眉,倒没说什么,关切的问起明月的身体来,“睡得可好,伤口还疼不疼?”   “多谢王爷关心,睡得很好,伤口也不大疼了。”明月一边让他坐了,一边观察他的脸色,只是他一惯的温柔温和模样,叫明月实在看不出什么来,便索性直接问道:“昨晚那可恶的刺客,已经抓到了吗?”   小檀泡了茶来,明月接过来,再递到贺之洲跟前。   贺之洲伸手接了,对她温柔一笑,方才说道:“还没抓到。不过只要他在大梁境内,本王就总能抓住他!”   这意思是只要萧峰不在大梁,他就会放过他?   明月也只能默默地祈祷萧峰快些离开大梁回夏国去。   “这样危险的歹徒,定要早些抓到才好。”明月口中附和着。   贺之洲面无异色,依然微微笑着,伸手又握住明月搁在桌上的手,“有件事,本王需要长乐的帮助。”   明月心头一跳,不自觉的睁大了眼睛,“我?”   贺之洲要她帮忙,这忙定然就不是一般的忙那么好帮的吧?再说,除了她的秘密技能,明月实在想不出贺之洲还有什么事是需要她帮忙的。   ☆、028 帮他个忙   这样一想,明月的小心脏跳的更快了些,不会真的是她想的那样的帮忙吧?这可跟摊牌也没有两样了。   她屏住呼吸,等着贺之洲说话。   贺之洲仿佛没又察觉明月的紧张,兀自沉吟着,一副不知该如何开口的为难模样。   明月的心都快提到喉咙口了,这到底什么事啊我摔!要死要活能不能干脆一点,这么吊人胃口真是太讨厌了!   被明月在心里骂了又骂的贺之洲总算开了尊口,“不知长乐知不知道本王有个姨母,是逍遥侯府的太夫人?”   明月一怔,随即摇头道:“并没人与我提起过。”   “是本王的疏忽。”贺之洲便歉意的对她笑了笑,“待到日后,本王带你去侯府看望她老人家。”   听他提起逍遥侯府那位太夫人的语气是十分尊敬与亲密的,便知道他跟这位姨母的感情很是要好,这倒是真没听说过。这会儿跟她提起这位太夫人,想来他要她帮的忙跟这位太夫人脱不了关系了。   贺之洲顿了顿,似斟酌了一番才有继续道:“姨母年轻时求子困难,好容易才生了一子,便是如今的逍遥侯。老侯爷去得早,表弟不过十三岁就袭了爵,因当时朝廷局势诡谲,为避免被拖进那摊子浑水中,姨母便让表弟扮作不思进取的纨绔子弟。哪想到,这装着装着,表弟竟真的被人带歪了去,虽没有闹出什么大事件来,却终日流连于花街柳巷,斗鸡走狗不务正业。”   他说着,很是沉重的叹了口气。   据明月观察,他这时候的沉重倒不像是装出来的了。   明月想了想,就算人家是说故事的,她这般一言不发的听着,难免让他没了说故事的欲望,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毕竟她跟贺之洲也不是很熟,于是干巴巴的宽慰道:“想来有侯爷在,总能好好教教那位小侯爷的。”   贺之洲便失望的摇了摇头,“不是没有教过。”   把他姨母气急了的时候,贺之洲也是收拾过安小侯爷的,只是打也打过骂也骂过,如今好歹收敛了些,不像前几年那般混闹,他也稍稍放下心来,谁知道这心还是放的太早了些,姨母催着骂着要他正正经经的成家立业,他不听,反倒弄出个莫名其妙的孩子来!   明月听到这里,心头莫名一跳。   孩子?不是贺之洲的孩子,而是那什么小侯爷的孩子?   原来汪氏于这件事上,也不是完全的知情啊。想到她根本不知内情却还拿那孩子的事来刺激挑拨的行径,明月就觉得有些好笑。   汪氏太心急了,大概是跟这些日子以来贺之洲总是来蘅芜苑有关。   是谁说的,再是聪明的女人遇到情之一事,也总会忍不住做出些蠢事来。   “姨母是个十分在意血缘与正统的人,若此事让她知道,只怕要气得不轻。安康也不敢将此事告诉她,就求到了本王这里。本王原想着,给些银子将人远远送走也就罢了。却不想昨儿夜里,那孩子竟从别院里偷偷跑了出去,本王领着人找了半夜,才将人找到,也不放心再放在外头,索性先将人带回府里安顿。”贺之洲简单的说了他的打算与昨晚匆匆出府的原因,“那孩子还小,不过三岁的模样,也不能将他放在前院,便想着,长乐能不能暂时帮本王看着他些?”   明月听得又呆住了,半天才眨了眨眼睛,忍不住问道:“那孩子是怎么从下人的眼皮子底下跑出去的?”   贺之洲赞赏的看了明月一眼,对于她这般敏锐似颇为满意,“本王也觉得很是奇怪,找到人想要问清楚,那孩子却受了惊吓,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还见了人就躲。”   他叹口气,“本王鲜少跟这样的小孩子打交道,故而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麻烦长乐了。”   其实明月还有很多疑惑的,听他的意思,那位太夫人是个很固执的人,大梁民风再是开放,对于嫡庶尊卑还是非常看重的,正室生的嫡子,妾生子,以及外室子,最见不得人,怕就是像这种连外室子都算不上的孩子。安小侯爷跟贺之洲都知道那太夫人是绝对不会接受那个孩子,说不得还会被那孩子气死了事,所以想着远远送走。   可最后却没有送走,明月猜测,这个孩子怕是有心之人找出来的,专门冲着安小侯爷或者贺之洲来的。听贺之洲的语气,他对安太夫人是非常尊重敬爱的,若有心之人将这个孩子送到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安太夫人跟前,安太夫人真的气出个好歹来,贺之洲难免要乱了方寸去。   所以贺之洲想到这一层,为避免有人拿这个孩子来刺激安太夫人,也不敢随便将人送走,干脆就将人接到王府来养着?   虽然一听这就是个烫手山芋,依照明月不爱管闲事的性子,这种事自然是不会答应,不过比起被贺之洲逼着不停画不停画,明月还是觉得,这种程度的麻烦,她还是能够接受的。于是乖巧的点了点头,“王爷让我管这事,是信得过我,王爷放心,我一定让人好好照看着那个孩子。”   贺之洲满意又欣慰的点了点头:“一会儿人就送进来了,长乐看看将人安排在哪里合适,对了,汪氏那儿的钥匙对牌可都送过来了?有什么不方便的,要跟本王说。”   正式荣升为保姆兼管家婆的明月点头应了,忍不住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只有那孩子一个人吗?”   “听说他身边有个女人,一直照顾他的。”贺之洲并未察觉明月那话有何不对,略想了想,淡淡道:“说是那孩子离不得她,将她一并留下来吧。”   果然还有个女人。   明月想起汪氏的挑拨,又想着贺之洲说的这些话,一时间都不知道该相信哪一个版本好了。   又暗笑自己想的太多,管他什么版本,反正不是她的儿子,她只负责看着人就行了,哪儿有那么多好想的?   ……   明月很快就见到了贺之洲说的那个孩子跟带着孩子进来的女人。   她先看过去的是那个女人,女人生的黑黑瘦瘦,面容黝黑长相普通,言行举止亦是畏畏缩缩战战兢兢,很上不得台面的样子,她跪在地上给明月请安,撑在地上的双手很是粗糙,一看就是惯做粗活的模样,指甲缝里甚至还残留着泥垢。   像是个普通的农家妇人。   打量完了女人,明月又将目光落在紧挨在妇人身边的小男孩。   小男孩亦生的瘦瘦小小,看着就营养不良的模样,却皮肤白皙,眉清目秀,身上的衣裳也不是什么名贵料子,与妇人身上相较起来,却又好上许多,只是他神色木讷,双眼呆滞的看着明月,一只手紧紧抓着妇人的衣角,半个身子都藏在妇人身后。妇人动一下,他就跟着动一下,妇人此时紧张的抖个不停,他就也跟着抖个不停。   看起来是个很可怜的孩子。   那女人见明月半天不说话,本就慌张的很,此时更慌了,趴在地上语无伦次的哀求道:“这位夫人,求求您发发善心,留下凡哥儿吧……他,他实在很可怜,前头没有爹,如今连娘也没有了。小妇人……小妇人也是瞧着他可怜,又答应他娘亲一定带他来京都找孩子的爹。不瞒夫人说,小妇人就是个乡野村夫,大字也不识一个,一辈子没离开过下河村,这回带着这孩子到京都来,这一路上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有一回还遇到泥石流,险些就将我们俩人给活埋了……”   妇人并不知道明月的身份,絮絮叨叨说起这一路的艰辛来,不时抬起袖子擦擦眼泪,她言语朴素,说话也是颠三倒四,明月观察半天,都瞧不出她有什么不妥之处。   “婉娘也是很可怜的,独自带着个孩子来咱们下河村,这几年不知道受了多少白眼,村里人背地里都骂她,可难听了……为了养活凡哥儿,婉娘是日夜不停的接那些缝补浆洗的活儿,结果活活将自己给累死了……”   又絮絮的说起那婉娘如何可怜,这几年守着儿子是如何的艰难等等。   不管那妇人说什么,那孩子始终神情木讷,仿佛什么都听不到似的。   “这个孩子,一直是这个模样?”明月终于出声,打断了妇人的絮叨。   那妇人又抹了一把眼泪,哭着摇头道:“凡哥儿打小就聪明的紧,婉娘又是个饱读诗书的,她把凡哥儿教得很好,夫人您别看凡哥儿还小,这往常啊,什么三字经千字文的,凡哥儿早都背会了,还识得好些字呢。哪想到……”   妇人嘤嘤哭了一阵,接着又道:“昨儿夜里,也不知凡哥儿怎么突然跑了出去。小妇人也不知道凡哥儿到底遇到了什么事,等找到人后,凡哥儿就变成这副模样了。可怜的凡哥儿,这要是让婉娘知道了,她在天之灵如何放心得下啊!”   明月观察了这么半天,没看出别的什么来,便吩咐小檀道:“菊影轩可收拾好了?收拾妥当了就将人送过去吧。伺候的丫鬟婆子你亲自过过眼,务必将人照顾好了。”   ☆、029 蠢蠢欲动   明月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虽然对刚住进府里的两位客人颇为好奇,也只在安排他们入住时好奇的多问了两句,之后便交给下面的人看管着。她深知,这些事情知道的越少越好。   小檀倒是每天都会过去看一眼,小姑娘心肠软,很同情凡哥儿——那天贺之洲来,说起凡哥儿的身世时并没有避开小檀,故而小檀也是知道的。本该是出身尊贵的侯府小公子,却落魄到由乡村妇人教养的地步,如何能不叫人唏嘘?   如今明月管事,小檀便借着职务之便,常常照拂着凡哥儿些,就怕底下的人瞧不上凡哥儿跟刘嫂子而慢待糟践他们,每天都去看一眼,也是一种变相的震慑。   有小檀费着心,明月便撒手不管了。   至于府上其他事,在别人都在观望或者忐忑她这个新上任的新官会如何烧那三把火时,发现明月依然没有半点动静——汪氏自有一套严格的规章制度,明月看了之后觉得甚好,根本没有修改的必要,直接就照着规章制度办事就行了。有人来请示,原先是怎么样现在依然怎么样,那些原以为会被报复被挑剔的下人们俱都松了口气,纷纷表示公主的胸襟果然十分宽广,不是常人能比得上的。   几天下来,一切运作如常,丫鬟婆子们很是松了口气。但对于那些个持续观望的表示自己是王府半个主人身份的女人们来说,却是一头雾水完全摸不着头脑。这是真的不计较她们之前的作为,还是憋狠了就等着找个合适的机会秋后算账呢?   “姑娘,您说那夏国公主是个什么意思?”看着老神在在修剪花枝的林氏,她的丫鬟终是忍不住问了出来,“这都好几天了,既不见姑娘们,也不主动召见管事妈妈,竟就这样毫无作为,莫不是正酝酿着什么大动作?”   林氏修建花枝的动作顿了顿,眸光微微一闪,“你对此有何看法?”   “奴婢哪里能看出什么来。”那丫鬟陪着笑奉承道:“姑娘一贯眼明心亮,奴婢正因为什么都看不出来,这才斗胆问姑娘嘛。”   “旁的不好说,只一点——”林氏继续手上的动作,微微笑道:“这位夏国公主是个不爱麻烦的主儿。”   “啊?”丫鬟愣了愣。   林氏却不多做解释,“寻常不要惹事,公主不会为难的。”   又问她:“菊影轩的底细可打听出来了?”   那丫鬟就是一脸挫败,“奴婢无能,菊影轩教人看的牢牢地,每日里只有小檀跟太医可以出入,旁的人都要请示过公主方才能进去。里面伺候的人轻易也出不来,奴婢一时都不能接近菊影轩。只知道里头住了个带着孩子的妇人,不知道是什么来头。不过——”   丫鬟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说道:“奴婢私下里听人议论,说那孩子是王爷的,且还是王爷亲自将人带进府里,交给公主安顿的。姑娘,您觉得此事是真是假?”   “这几日王爷可去瞧过那孩子一眼?”林氏淡淡问道。   “一次也不曾。”小丫鬟倒是清楚的很,“若不是王爷的孩子,又为何要接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进府里来呢?”   小丫鬟很是不解,林氏又如何能知道,“王爷做事,自有他的道理,往后别再胡乱打听,只静静地看着就好,否则一不小心落得跟汪氏一样的地步,那就不太妙了。”   说到汪漫语,小丫鬟忍不住打了个寒襟,“汪姑娘做了这么久王府里头的第一人,王爷从未下过她的面子,今次却是为了什么这般不留情面呢?”   天底下哪里也不缺捧高踩低的人,汪漫语从前有多风光,如今就有多落魄。虽传出来的话是说她突发急病,可谁又会相信这是真的?都在猜测王爷是为了什么恼了汪漫语,一时间后院这些女人人人自危,生怕哪一天自己也被生急病了。   “只知道那晚上宫里来了太医,却是为了夏国公主,紧跟着汪氏就得了急病,细想起来,只怕跟那公主脱不了干系。”林氏本就聪慧,打听不到消息也能凭借一些蛛丝马迹猜测出来,她将修剪好了的花朵插进花瓶里,轻叹声中有着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怅然,低不可闻的说道,“这府里,只怕真的要变天了。”   若真是这般,到时候她们这样身份的人,该何去何从?会不会跟汪氏一样,好一点的下场是送到庄子上养着,如果运气不好,只怕就要“病死”在王府里了。   林氏面上再无从前的镇定从容,或许,是该到了想退路的时候了。   她想退,可她身后的人,又怎么会允许她退?   林氏眸光幽幽暗暗闪烁不停,最终,又是轻轻一叹,吩咐小丫鬟,“将这花送去蘅芜苑。”   不管有用没用,总要尝试过才会知道。   ……   有林氏这样静观其变的,自然也有那蠢蠢欲动的。   巩玉儿焦急的伸长了脖子往外头看去,好不容易见了自家丫鬟疾步而来的身影,竟顾不得矜持,提了裙摆就迎了上去,“怎么样,可打听清楚了,王爷果真在外书房?”   小丫鬟顾不得抹汗,“王爷今日回来的早,刚才在外书房与人议事。”   “快快,我要的东西可准备妥了?”巩玉儿一边招呼后头的丫鬟,一边抬手理了理鬓角的碎发,“简翠你帮我看看,我这模样可还行?”   名唤简翠的丫鬟忙打量起来,“姑娘这样,美的如天仙儿一般,便是比那夏国公主也差不了什么。”   巩玉儿一张得意飞扬的俏脸立时拉了下来,“你说什么?”   简翠慌的忙跪了下来,啪啪给自己两嘴巴子,“奴婢该死,奴婢嘴拙不会说话,姑娘千万不要生气。姑娘的容貌,不管放在哪里都是顶顶好的,旁人哪里及得上您的颜色。”   巩玉儿神色这才稍好看了些,想着自己还有大事要办,也懒得修理这不会说话的丫鬟,只冷哼一声,“若不是看在你素日得用的份上,看我不禀了王爷将你撵出去。”   刚好另一个丫鬟墨竹拎了巩玉儿早准备好的食盒走了过来,她看着巩玉儿兴奋地跃跃欲试的模样,神色便有些不安:“姑娘,当真要过去吗?王爷吩咐过的,前面书房乃是重地,没有王爷的吩咐,谁都不能去。若惹恼了王爷……”   前车之鉴可还在这里摆着的,她就一意孤行要去触霉头,到时候倒霉的可不止巩玉儿一人,她们这些贴身伺候的,哪里跑得了。   以前的汪漫语那般得王爷看重,也只有王爷喊了她去,她才敢往前院去,如今这巩玉儿也不知怎么异想天开,觉得她去了就会无事。   “怕什么?”巩玉儿不悦的瞪了她一眼,劈手夺过她手中的食盒,“只要我这遭见到了王爷……也该是我翻身的时候了!”   简翠与墨竹对视一眼,简直不知道她们服侍的这个姑娘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此时情势这般不明朗,她不安安分分的呆着,还一心往王爷跟前凑。王爷以前见了她,是给了她几分面子情,可她的脸面还能大得过汪漫语去?   但她们到底是丫鬟,瞧着巩玉儿自信满满婀娜多姿的朝外院走去,两人劝不住,也只得垂了头无奈的跟上去。   到了前院书房,巩玉儿果不其然被贺默拦了下来,“王爷并未叫巩姑娘来,巩姑娘还是回去吧。”   巩玉儿挺直腰身,手指下意识的捏紧了手中的食盒,娇滴滴的一笑道:“默小哥帮我禀王爷一声,少不了小哥好处的。”   一边说着,一边示意简翠。简翠忙上前,陪着笑将一个荷包塞到贺默手中:“还求小默管事帮帮姑娘吧。”   贺默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又抬眼看了巩玉儿一眼,方淡淡道:“王爷正忙着,若王爷要见巩姑娘,自会差人去请,巩姑娘回去吧。”   说罢,也不理会巩玉儿猛然拉下来的冷脸,将那荷包重又还给简翠,板了脸教训道:“巩姑娘不懂规矩,你们也不懂?这么些日子,竟就将规矩全忘了不成?还不快服侍巩姑娘回去!”   简翠脸上一红,羞窘的低下了头。贺默不客气的发作她,却是在提醒她,她跟墨竹是王府的丫鬟,可不是巩玉儿的丫鬟。   说起来,这府里的姑娘们当初进府时,全是只身进来的,身边没有一个丫鬟婆子。待进得府来,再有府里安排人服侍。倒是夏国公主,还能带着个宫女进府来,只她的身份到底是跟其他人不同的。   简翠与墨竹跟了巩玉儿两三年,巩玉儿平日里出手大方,待她们倒也和气,彼此间也相处出了些情分来的。她们又不是当初跟着王爷从宫里出来的老人,都是后头才买进府来,虽然上岗之前被耳提面命过,府里只有一个主子,便是表忠心,也不能表错了对象。   显然现在贺默不满意她们表错了衷心,这可是要命的事情。简翠再顾不得许多,上前去搀扶巩玉儿,一边劝着道:“姑娘,王爷正忙着,咱们还是快回去吧。”   一边使眼色给墨竹,若巩玉儿不听话,说不得她们就要强行带她回去了。了不起回去后被巩玉儿骂一顿,也好过被王爷弄死了去啊!   巩玉儿好不容易走到了这一步,哪里肯放弃,见简翠来拉她,劈手甩开简翠,张口就喊:“王爷,我是玉儿啊,我有要紧事要见王爷,王爷见一见我罢。”   竟就这么嚷嚷了起来。简翠跟墨竹两人面无血色,谁不知道这外书房是严禁大声喧嚷着,底下人连走路都没个声儿,怕的就是惊扰了王爷,她这般不管不顾的,王爷一恼,怕立时就要出来扭断她们的脖子了!   贺默也没料到巩玉儿这样大胆,微微皱眉,便明白了什么,昨日巩家有人来看过巩玉儿,怕是跟她说了些什么,巩玉儿这才胆大包天的跑来见王爷。这样一想,便打算进去禀告一声。   他脚后跟才动,就听见里头传出贺之洲的声音,“进来吧。”   简翠与墨竹都呆了呆,巩玉儿倒是早料到了贺之洲会见她,趾高气昂的瞪了贺默一眼,知道贺默是贺之洲跟前最得脸的,也不敢得罪狠了。又瞪了眼简翠墨竹,“还不快放开我!”   两个丫鬟忙都松了手,巩玉儿自己整理了下被她们拉的起了些皱褶的衣袖,这才拎着食盒施施然的进了书房。   巩玉儿一进去,便见贺之洲正埋首案桌后头奋笔疾书。   窗外的阳光洒落进来,细致的描绘着他每一寸皮肤,他整张脸都沐在暖阳的金光里,映着乌黑的瞳孔似都闪烁着点点金光。   从巩玉儿的角度看过去,她可以看见男人的咽喉、下颚以及大半个侧脸。阳光强化出明暗的界限,轮廓分明的脸,犹如被书画大家精心描绘出的丹青墨笔,融了画的优美与书的风流,偏又让人生出写意与不羁之感来。   巩玉儿着迷的看着贺之洲,这样英俊迷人且权高位重的男人,哪个女人不爱呢?   直到贺之洲放下笔,抬起头来,巩玉儿才猛地回过神来。忙扭着纤纤细腰走上前行礼,娇柔万分的笑道:“听闻王爷回来后便进了书房,一直忙到现在,也没叫厨房传饭来,玉儿心疼王爷,特特儿给王爷带了些吃食来,王爷略用一些,垫一垫也好。”   贺之洲冷淡的目光落在巩玉儿因娇羞而低垂着的头,露出弧线优美的颈项来。   他却莫名想起明月受伤的颈项来,她因伤口颇深,虽已经愈合,可到底留下了一条不深不浅的疤痕。不过太医说了,只要坚持抹祛疤的膏药,不出半年疤痕便可尽消。   只让他对着那条疤痕半年之久,贺之洲就忍不住皱了皱眉。   巩玉儿一抬眼,就见贺之洲正皱眉看着她,立时有些慌了手脚,“王爷息怒,玉儿也知不该任性前来,可……实在放心不下王爷,担心您的身体,这才莽撞过来了,还求王爷不要生玉儿的气。”   她泫然欲泣的站在那里,楚楚可怜的模样惹人爱怜。   贺之洲偏又想起另一张同样也会露出泫然欲泣模样的脸来,只是每次她那般,都坚持不了多久,便会悄悄地露出不耐之色来。她自己偏还觉得自己掩饰的很好,殊不知处处都是破绽与漏洞。   “王爷?”见贺之洲一径沉默,巩玉儿心里更慌了些,忍不住出声唤道。   贺之洲敛了心神,漫不经心的看过去,修长手指不紧不慢地叩着身前的书桌,慵懒一笑,“玉儿给本王带什么好吃的来了?”   巩玉儿见了他的笑脸,先前的忐忑立时不翼而飞,忙上前去,将食盒里的东西摆了出来。   一条桂花鳜鱼,一盘芙蓉脆肚丝,一碗百合粥并一碟子碧玉梨花糕。   色香味俱全,只看一眼便勾起了人满满的食欲来。   巩玉儿见贺之洲的目光满意的落在菜肴上头,便抿嘴一笑道:“原还想多做两道菜的,又怕王爷饿得狠了,便急匆匆的赶了过来,幸而没有凉,王爷趁热用些吧。”   她笑容娇美,神色如常,只在将银著递到贺之洲手边时,手指关节因用力似隐隐有些泛白。“玉儿服侍王爷用饭。”   一边说着,一边给贺之洲布菜,“王爷政务繁忙,日理万机,很该多吃些才是,玉儿瞧着,王爷这些日子似都瘦了些,可把玉儿心疼坏了。王爷便是不为玉儿,只为了府里的小少爷,也该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啊。”   她一边担忧的劝说着,一边偷眼睨着贺之洲的神色,似想要在他脸上看出点什么似的。   贺之洲闻言只笑了笑,并不回应她看似漫不经意实则颇为紧张提及凡哥儿的试探之语,只用那似笑非笑却偏给人无限深情的错觉的漆黑目光看了巩玉儿一眼,捡了些脆肚丝吃了,这才道:“玉儿这厨艺是愈发的好了,这府里头,也就你做的肚丝本王能吃得下去。”   巩玉儿闻言大喜,一双眼睛里几乎要冒出光来,喜不自胜的笑道:“王爷喜欢,便多用些。玉儿还给王爷做,玉儿会做的菜式多着呢。”   这般殷勤伺候着,便将刚才的话题带了过去。贺之洲真是有些饿了,巩玉儿来的食物吃了一大半。   伺候着贺之洲漱口净手,巩玉儿垂眸含笑的目光落在空了的盘子上,眸中异色一闪而过,很快抿了抿嘴,将唇边那抹势在必得的得意微笑抿进了嘴里。   “王爷,昨儿我家中嫂嫂过府来看我,跟玉儿提了一件事,玉儿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这事该跟王爷说一声才好。”巩玉儿一边温柔的服侍,一边轻言细语的笑说道,“玉儿一个妇道人家,也不知此事到底要紧不要紧,但王爷心中有个底,玉儿也能放心些。”   “哦?”贺之洲接过她递来的茶,轻呷了一口,方才似疑惑般的挑了挑长眉,“何事让玉儿这般郑重其事?”   巩玉儿站在贺之洲身后,轻轻为他拿捏起肩头来,却没看见贺之洲眼中一闪而逝的不悦与忍耐,一径说道:“过几日就是春猎,陛下将围场的防卫交给了我爹跟我哥,我嫂子无意间听到我爹跟我哥商量布防的事,却不知怎的,竟听到了什么猛兽之类的,玉儿想着,难不成那围场里头竟有猛兽?昨儿夜里玉儿整晚都睡不安稳,想着怎么也要跟王爷说一声,万一围场里头真有猛兽,王爷到时候可定要注意安全才是。”   贺之洲静静听着,面上依然带着笑,只那笑似带了些嘲讽之意,小皇帝会在春猎时做手脚他早料到了,只是猛兽?难不成忘了他贺之洲自小就是在兽苑里长大的?   巩玉儿父兄的投诚,令贺之洲颇为满意,正欲说话,瞳孔猛地一缩,随即放大,眼底深处黑沉一片,仿佛酝酿旋风暴雨,突然猛地转身,一把掐住巩玉儿的脖子,“你给本王用了什么?”   一直观察着贺之洲反应的巩玉儿还来不及开心,就被贺之洲一把掐住了,修长的手毫不留情的掐住她纤细脆弱的颈项,她几乎能感觉到他的指尖陷进肌肤的可怕触感。喉咙就卡在他的虎口,再加半分力,便会碎裂。她甚至能听见自己的血脉在他掌心潺潺跳动,证明着她此时还活着。   “王、王爷!”巩玉儿拼了命想要说话,顾不上脖子那几乎断裂一般的疼痛,涨的紫红的小脸上,两行清泪自眼角缓缓滑落,“玉儿没……没有恶意,不过是想……想求王爷怜惜,给玉儿一个孩子。玉儿陪了王爷这么久,这么久……为什么外头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女人可以为王爷生儿育女,玉儿却不行?玉儿只是想……只是想服侍王爷啊。”   昨日她嫂子来看她,还偷偷给了她一个平安符,对她只说是庙里求的送子符,她却知道嫂嫂的意思,早前她就求过嫂嫂,要嫂嫂帮她弄些药性猛烈的催、情药来。   府里的人都认为,这府里除了汪漫语,便属她最受王爷宠爱,夏国公主未来之前,王爷一个月有五次涉足后院,起码会在她的院子里呆两次。可谁又知道,每次王爷去了,也不过就是在她床上略躺一躺,连衣裳都不会脱下来便头也不回的离开。   她不知道汪漫语那里是不是也这样,她不敢问,怕问了之后承受不住那个否定的答案。只好在别人面前张扬炫耀,实则她心里的苦,又有谁知道?   她也曾怀疑过王爷是不是不行,可每次汪漫语来了前院,总是那样一副餍足妩媚的模样,她的怀疑顿时就站不住脚了。   尤其最近被接进府里来的那个男孩,都说那个孩子是王爷在外头生的,还说那孩子眉眼鼻子没一处不肖似王爷,巩玉儿的心忍不住就蠢蠢欲动了起来。   既然王爷没有问题,也能生得出来孩子,为什么她巩玉儿不能育有王爷的儿子?嫂嫂也说了,若她有了孩子,母凭子贵,日后王爷荣登大宝,她就算做不了皇后,一个贵妃难道还能跑得了?   ☆、030 惊心动魄   贺之洲闯进来的时候,明月正在听小檀说菊影轩的事。   凡哥儿与刘嫂子自住进菊影轩后,服侍的人虽不甚尽心,却也不敢太过敷衍。刘嫂子是乡村妇人,哪里见过王府这样的泼天富贵,很是闹了些笑话,在丫鬟婆子们的嘲笑中愈发的束手束脚,小檀担心让凡哥儿继续这么跟着她,于他未来很不好。   明月便问小檀有什么想法,小檀吭哧了一阵,支支吾吾的说,“奴婢想着凡哥儿实在可怜,又乖巧听话得很,不若……不若公主疼疼他,让他常过来给您请安?”   这便是希望明月能多照拂凡哥儿的意思。   明月挑挑眉,难得有些好奇的道:“你对这凡哥儿倒很是上心。”   小檀便露出有些难过忧伤的神色来,“奴婢家里未出事之前,也有个小弟,小弟生来便与别的孩子不一样,长到四岁上也不会开口说话。胆子也很小,见了父母都怕,唯独跟奴婢亲,成日跟在奴婢身后,也像凡哥儿拉着刘嫂子衣角那般……奴婢见了,就总忍不住想起他来。”   小檀是因家中获罪以罪奴的身份进宫的。明月从未听她说起过家里的事,这会儿听了,也不免有些唏嘘,“你那小弟如今在何处?”   小檀眼圈一红,忙忙抬袖擦了擦眼角,“家里获罪后,成年男子都拉去了菜市口,如小弟这般未成年的,则要流放到蛮荒苦寒之地去做苦役。他那样的情形,离了家人的照料,只怕一天也活不下去。我娘狠了心,头天夜里将毒药拌在小弟最爱吃的脆皮菊花糕里,小弟就这样没了……”   明月也听得愣住了。   小檀见状倒含着泪苦笑了一声:“我娘也是没法子,小弟活在世上也是受苦,倒不如早早的去了,身边还有我娘陪着,便是到了黄泉路上,也不必担心他一个人会害怕。”   “你娘也……”   “嗯,我娘哪里放心得下小弟,自是与小弟一块儿去了。”小檀吸了吸鼻子,咬着唇小声道:“奴婢也知道凡哥儿不是我那小弟,可不知怎么的,见了他,就总是想起小弟来。奴婢……奴婢知道公主不爱理会这些事,只是、只是……”   小檀这也是移情作用,她也知道凡哥儿不是她那可怜的弟弟,只是见了凡哥儿,却总跟看到她小弟一般,这才忍不住亲近照拂凡哥儿,还因此求到了她跟前来。明月虽不爱管闲事,但小檀跟了她这么多年,又是头一回求她,想了想便道:“罢了,便叫他每日过来玩吧。”   又想着刘嫂子到底是农妇出身,于教养上肯定有碍,想着是不是问过贺之洲后找个靠谱的妈妈或小厮陪着他。转而一想,这孩子又不是贺之洲的,谁知道会在王府住多久,说不得过几天就被送走了呢?说不得还是自己先费点心,看日后如何又再说其他。   小檀闻言简直开心的差点喜极而泣,正要谢过明月时,就听见外间的门被人大力撞开,门板弹撞到墙上发出沉闷又骇人的“砰砰”声。   明月跟小檀俱是一惊。   这是谁打上门来了不成?明月皱了眉心,别说她现在手里捏着管事权,就是之前住在秋兰院时,也没人敢这样打上门来。她心知事有蹊跷,正要吩咐小檀出去看看怎么回事,水晶帘被人用力扯下,哗啦啦碎了一地。   明月恼怒的转头看过去,就见贺之洲一手撑着墙,一手拽着水晶帘,发红的双眼正恶狠狠的看着她。   明月瞠目结舌的看着他。   他身上的衣裳有些凌乱,腰间的腰带亦是松松垮垮的挂在腰上,他仿佛在发抖,白皙俊美的面上满是豆大的汗珠子,从他额角鼻端滚滚而落,头发丝儿都湿透了,整个人像是从水里刚捞出来一般,显得十分狼狈。但一双红色的火热的黑色眼睛此时却半眯着,狠狠地盯着明月,像野兽般热烈的眼神,似打量,又似确认一般。   这样反常的贺之洲,让明月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直觉开口吩咐道:“小檀,王爷看起来不舒服,快去请太医来!”   小檀也被这模样的贺之洲惊的目瞪口呆,此时听了明月的话,忙要出去叫人请太医。又一想,自己出去了,这屋里就剩下公主一个,这摄政王此时又不像个正常人,万一伤了公主那可怎么得了?便寻思着先将人劝出去再说,小心翼翼靠了过去,“王爷,公主乏了正要歇息,奴婢先扶您回前院去,再让人请……”   “滚!”贺之洲看也不看她,口中喘着粗气,凶狠而狰狞的脸上满是残暴的戾气。   小檀吓的双腿一软,连站都站不住,偏又壮着胆子想保护明月,不肯听话的滚。   明月一见贺之洲朝着小檀举起了手,连忙走过去,因不是那么情愿,动作便有些僵硬,一边伸手去扶他,一边朝小檀使眼色:“先出去吧。”   贺之洲的状态很不对劲,如果这时候小檀跟他拧着来,明月毫不怀疑,他一出手势必会毫不留情的扭断小檀的脖子。   小檀犹自担忧不肯出去,明月板了脸瞪她一眼,小檀这才磨磨蹭蹭的出去了。   还不等小檀走出去,贺之洲就一把抱住了明月,他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将嘴唇凑到了明月耳际,带着粗重而且滚烫的呼吸,带着沙哑,听来格外让人全身颤抖。   明月再无知,也知道贺之洲眼下是个什么情况了。   她暗道不好,反应迅敏的想要推开他,却毫无防备的被他抱了个满怀,彼此的胸膛紧贴在一起,好像隔着衣裳就能感受到他强烈的心脏跳动。   明月心头一跳,虽然有些心慌,却还能稳得住,一面试着推他一面与他说话,“王爷,你这是怎么了?”   贺之洲心底升腾起一种奇异的火热渴望,仿佛整个躯体正变成一个透明的空壳,渴望着什么来充实他。他觉得全身象被火撩动一样,白玉般的肌肤覆盖上一层瑰丽的火红。   他听得见明月在喊他,目光迷蒙的低下头。她正努力的抬起头,露出弧线完美的颈项,星眸圆睁,清明的眼眸满是不耐与警惕。   他忽然伸手捧着她的脸,固定着头部角度,便将自己的唇恶狠狠地压了上去。   那无论他怎么努力也压不下去的火热欲、望随着他激烈的亲吻而漫卷全身,来势汹汹,仿佛终于找到出口的山洪,势不可挡横扫一切!   这突如而来的激、吻令明月简直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只稍微迟疑了一下,就被他攻城略地,只能那般仰着头承受他火热的亲吻。   贺之洲已经全然失控,一碰到明月的嘴唇便野兽模式全开,凶狠的与明月亲吻。   直到“嗤啦”一声,终于将明月昏沉的理智解救了出来。   胸前一凉,随即便是一阵刺痛。明月低下头,小脸涨得通红,一口咬在那只为非作歹的大手上,她使足了劲儿,腮帮子都咬的酸疼了,口中也隐有血腥气传来,那只作怪的手依然不觉得痛一般,只发狠的蹂、躏着她。   明月推不动,咬也没用,还弄得她自己精疲力尽挣扎不得。当他那滚烫的唇愈发往下时,明月脚下一软往后跌去,贺之洲如影随形的跟着跌下去。   明月被他一压,眼前一黑,一口气险些上不来,幸而这屋里铺着厚厚的长毛地毯,明月虽被贺之洲扑了个眼冒金星,倒也没伤着哪里。   眼见着这人愈发过分的拉扯起她的裙子来,惊慌的明月抬眼一扫,随即双眼一亮,奋力抓起离她不远的锦凳,想也没想朝着贺之洲的脑袋狠狠砸了过去。   “梆”一声,锦凳脱手而出。   贺之洲的脑袋晃了两下,他似吃力的要将头从明月胸前抬起来,被砸破的额角鲜血汩汩而出,很快就染红了他那半边脸。   他的头只抬到一半,就再也没有力气一半,重重的又砸在了明月胸口上。   “唔。”明月原就没缓过气来,被他的脑袋这么一砸,顿时眼前又是一阵接一阵的黑,好半晌才骂出一句脏口来:“我……卧槽啊!”   ……   外头一直忐忑不安的小檀听到屋里的动静,再也忍耐不住冲了进来,一进来就见贺之洲与明月双双倒在地毯上,明月还一脸潮红衣衫不整,又正捧着贺之洲的脑袋,立时面红耳赤,蹬蹬蹬就要退出去。   公主那模样,不是挣扎不是推拒吧。王爷这些日子对公主是愈发好了,说不得就打动了公主的心呢。反正公主是再也不能跟萧大人在一起了,既然王爷对公主不错,公主也没有推开王爷的意思,显见是接受了王爷吧。   虽然王爷有些时候会让人害怕的打摆子,不过只要他对公主好,她就是一辈子都打摆子也没所谓啦!   努力了半天都没将身上这人推下去的明月见小檀进来,正要吩咐她过来帮忙,就见那喜滋滋的丫头红着脸要退出去,立时知道她误会了,忙有气无力的喊住她,“跑什么跑,快过来帮忙!”   “公主?”小檀眨巴着眼睛,脸上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公主也真是的,她跟王爷……这样的情形,却怎么好叫她来帮忙?   还有,这里离床已经没几步距离了,就算再心急,也不能在地毯上就那什么啊,也不怕伤着了公主。   “快来!”明月辛苦的捧着贺之洲不停流血的脑袋,也怪不得小檀竟没有发现贺之洲的异样,因她此时站着的角度并不能看到贺之洲,“帮忙!”   一句话喘了好几口气才说完,小檀也终于发觉不太对劲,忙忙奔过来,这才看清真实情况,顿时双腿又是一软,此时也不敢真的软了,忙不迭的上前帮着明月从贺之洲身下脱身出来,一边垂着泪儿急声道,“公主,这是怎么回事?王爷他……他还活着吧?”   也不怪小檀会有这样的担心,她家公主虽彪悍的很有分寸,少有亲自弄死人的时候,但这一回明显不一样啊,若公主果真不是自愿,而是被王爷想要霸王什么什么的,公主这脾性定是忍耐不住,瞧王爷这满头满脑的血,小檀又是一阵心惊肉跳。   明月终于从被压制的状态中解放了出来,见贺之洲血流满面一动不动的趴在地毯上,心里也有些害怕,她下手的力道自己清楚,那可真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的。这万一真要出点什么事,这小命绝对交代在这里了。   明月忍着心慌,勉强才能使自己看起来抖的不那么厉害,看着死活不知的贺之洲,她到底一咬牙一横心,将手指贴在贺之洲的颈动脉上。感觉到指腹下虽弱却果真跳动着的脉动,明月才长长的松了口气。   小檀一脸紧张的围着明月打转,虽然没有问出口,满脸都是“怎么样他到底是死是活”的表情。   “放心,没死。”明月抹了一把额上冷汗,不知是刚才对抗贺之洲没了力气还是经过后头这一遭吓,双腿软的跟面条似的,她也不强撑,一屁股坐了下来,“把止血药拿过来。”   那药还是她脖子受伤后,贺之洲特地让人送过来的止血圣药。如今倒好,竟用到了他自己身上。   贺之洲真死了固然好,趁着王府大乱她好趁机卷包袱潜逃,但前提是贺之洲的死跟她无关。若贺之洲真的死在了她的屋子里,只怕她前脚才走出去,后脚就被人给灭了口。因此这个时候,还是庆幸贺之洲没死成的好。   他没死,明月就得想法子积极善后了,毕竟人是伤在她屋里的。   一想到自己还要面对贺之洲醒来之后的怒气,明月就觉得头疼不已。   在小檀的帮助下,总算将贺之洲脑袋上的血给止住了,小檀却抖的愈发厉害了,拖着哭腔害怕的道,“公主,王爷脑袋破了好大一个洞。”   明月用力闭了闭眼,“只要他没死就没什么好怕的。”   她又看了眼直挺挺趴卧在地上的贺之洲,“你拿了对牌让人出去请个大夫来,就说是我不大舒服。守好门户,别让任何人进来。”   贺之洲跟小皇帝不合是板上钉钉的事,若进宫请太医,虽然也可以用自己的名义,但万一还是引了人怀疑就不好了。明月极力避免被牵扯进贺之洲跟小皇帝之间的争斗,第一个念头就是不能叫小皇帝知道贺之洲受伤昏迷的事。要知道这时候是最好做手脚的时候,小皇帝若真是趁着贺之洲此时受伤昏迷将人弄死了也就罢了,万一贺之洲没被弄死,第一个倒霉的是谁想都不用想。   明月不想也不能冒这个险。   见明月脸色虽发白,却一如既往的镇定,小檀艰难的吞了口口水,勉强让自己别慌张的太厉害,“奴婢这就去。”   吩咐人出去请大夫后,小檀关好门又走了进来,见明月依然还坐在地上,忙去扶她起身,“地上虽铺了长毛毯,到底还是有些凉,公主要当心自个儿的身体。”   她太紧张,忍不住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明月也不阻止她,让她扶了歪在软榻上,精疲力尽又头痛万分的揉了揉额角。   这到底是个什么事啊。贺之洲被人算计,府里那么多女人他不去找,偏来找她,谁不知道彼此虚情假意的嘴脸,他倒真不怕她趁机将他怎么样了。   “公主,您的嘴……”小檀一声惊呼,这才留意到明月被咬破的嘴角血肉模糊的已经高高肿了起来,立时将贺之洲抛到了脑后,疾步走过来,忧心忡忡的道:“您这伤口也要上药,不然此处留了疤可怎么得了?”   又忍不住嘟嚷着抱怨:“王爷到底是怎么了?对着公主下这样的狠手,委实太过分了!”   就算她家公主被赐给了王爷,就算是王爷的人了,但也该怜香惜玉些才好嘛。公主这样的美貌才情,换了旁人,还不得将公主供起来啊?   明月没有阻止小檀给她上药,瞧着镜子里发丝凌乱嘴角破肿的自己,忍不住再次叹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小檀手脚麻利的处理好了明月的伤口,大夫还没来,主仆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发起呆来。   “公主,您说王爷醒了,会不会……”忙碌过后,小檀忍不住又担心后怕了起来。   明月也担心啊,这人一向君子端方玉树临风的样子,今日偏这狼狈模样被她看见了,她还出手砸破了他的头,还不知道他会恼怒成什么模样呢。“等他醒了又再说罢。我累的慌,歇会儿,大夫来了叫醒我。”   一边说着,一边当真阖上眼打算睡一觉。   小檀:“……”   公主您心还能更大一点吗?这种时候公主您怎么睡得着啊?还有,王爷就这样摆在地上不用管了吗?这雪白的长毛毯子很贵很难洗的,这不是糟蹋了好东西吗?   做人不能这样浪费啊喂!   ……   贺之洲还没有醒,巩玉儿像个泼妇似的不知道从哪儿跑过来,非要嚷着见贺之洲跟明月一面。   明月正心烦贺之洲半天不醒,大夫又迟迟没来,拖得越久越怕走漏了风声,又怕贺之洲头部受了重击,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后遗症什么的,愈发的心烦意乱。巩玉儿还在这当头不知死活的哭闹,明月不耐烦理会她,直接让人将她送回香玉阁关了起来。   她此时还并不知道,贺之洲的失常跟巩玉儿有什么关系。自然也不会知道,捡了一条性命的巩玉儿万分遗憾自己给明月做了嫁衣裳,她知道那药物的猛烈性,寻思着明月怕是受不住,这才紧赶慢赶的跑过来想为明月“分忧”呢,哪知道明月连院子都不让她进,她哭闹撒泼也没见明月露一面,愈发的肯定明月得了大便宜怕是连床都下不了了,心里嫉恨的恨不能将明月撕成了碎片。   巩玉儿泼妇似的混闹,阖府的人都惊动了,也有那好奇的想要打听蘅芜苑到底出什么事了,怎么闹成那样王爷跟明月都没有露面?却也人人都知道贺之洲跟明月的脾气,也只敢在院子附近溜达溜达,若能听到些什么也是好的。   大夫匆匆进了院子后,便有人大胆猜测,莫不是明月不舒服,王爷正在里头陪着?可什么样的不舒服能令王爷如此紧张,寸步不离的守着她呢?回想起这一个月来王爷一下朝就待在蘅芜苑的种种,众人顿时觉得自己真相了,公主莫不是有了身孕,才让王爷如此的紧张?   不管外头如何猜测,明珠此时正紧张的绞着双手看着白胡子老大夫翻看了贺之洲的眼皮,查看过他的伤口,又诊脉半天后,才摇头晃脑的说道:“伤者虽没有性命之忧,不过因是伤的要紧处,未醒过来前,小老儿也不敢断定伤者有没有事。”   老大夫自然不知道受伤的人是身份尊贵的摄政王。   这意思是要等贺之洲醒过来后才能知道到底有没有后遗症了?这万一她要是砸的太狠了,这人醒不过来了,那又当如何?明月想着,便将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不知王爷何时才能醒过来?”   若是醒不了了,倒是可以知会小皇帝一声,趁现在赶紧动手,她还能捞着个功劳呢。   这话才落,就听见躺在床上的贺之洲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来。   明月心头一阵乱跳,掐着手指头紧张的看着他,口中小声唤道:“王爷?王爷可是醒了?”   贺之洲那一双浓密而黑长的睫毛轻颤数下,终是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首先映入他眼里的,就是明月又紧张又心虚的模样。   额头处那尖锐的痛楚让他忍不住皱紧了眉心,一瞬间就回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看明月的目光冷的嗖嗖直射眼刀子。   这狗胆包天的女人,竟对他下这样的狠手,他都不用伸手去摸,也知道她定然是打破了他的头,被血糊过的皮肤依然紧绷绷的十分难受——这该死的女人竟连给他清理一下都不曾!   ☆、031 睁眼说瞎话   明月见贺之洲醒了,虽然没有回应她的话,但看起来既不傻也没有失忆,显见那一凳子是没有将他打出什么后遗症的。   若非要说有什么后遗症,怕就是痛了。   明月见他痛的都皱起了眉头,忙忙吩咐大夫道:“旁的倒也罢了,先开一剂止痛的药来。”   大夫快手快脚的给贺之洲检查了,确定的确除了伤口痛没有别的症状,便去开方子了。“夫人,伤者伤势颇重,切记不要沾水,每日勤着换药,饮食上也多以清淡为主,忌辛辣之物。”   老大夫虽不知道受伤的是什么人,但王府里的事,也不是他一个平头百姓敢好奇的。开了方子又交代两句,明月给了诊金并打赏,微微笑道:“今日我身体不适请老大夫过府来瞧病,老大夫果然名不虚传,药到病除,日后若有机会,不拘是我也好,还是咱们府上的其他人,定会不遗余力的关照老大夫的。”   老大夫哪里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本就是借口府上女眷不舒服请他来的,出了这个门,若有人打听起来,只管回府上的女眷生病,是断断不能提有人受伤这类的话,“小老儿明白,多谢贵人打赏。”   多一眼也不敢看床上冷眉冷颜的贺之洲,抱着他的药箱子跟丰厚的诊金赶紧走了。生怕走慢了一步,就会被杀了灭口一般。   见明月还晓得遮掩,贺之洲阴冷的神色倒是缓了缓,正欲开口问罪,就见明月走了回来,一脸担忧又喜极而泣的模样,“王爷,您总算醒了。”   说着就嘤嘤的哭了起来。   贺之洲冷眼睨着她装相的模样,这会儿他便是眨一下眼睛,都觉得牵扯着伤口痛,愈发觉得怒火中烧,“你将本王打伤了,还有脸哭!”   倒是再装不出平常那副情深意重的模样了。   明月正掩了面嘤嘤嘤呢,闻言袖子底下的嘴角就微微一翘,他要是还跟之前一样装相,她说不得心里还会更怕些,如今他不耐烦跟她装模作样了,她反倒不那么害怕了,她自己也说不好这是个什么心理。   忙忙装出一副震惊的模样来,“王爷说什么?我将您打伤了?这可是天大的冤枉啊!王爷,便是再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打您,您这话可是怎么说的?莫不是要冤死我吗?”   贺之洲都忍不住睁大了眼睛,她这样一副“我比窦娥还冤”的样子做给他看?打量他当时真的神志不清什么都不记得了,还敢睁眼说瞎话!   哼,他倒是要看看,她能说出什么花来!   “那你倒是说说,本王这伤是打哪儿来的?”   他因失血过多,本就白皙的脸色显出了病态的苍白来,原本红润的嘴唇眼下亦跟脱了水一般,干蔫苍白的厉害,偏要冷厉的抿起来,看起来很是冷戾阴沉。然而他受伤的右边脑袋因为流血而染红了半边脸,没有清理过的血渍已经凝结成块,又紫又红的分外打眼,配上他此刻的神色,不但明月不怕他,反还觉得他这模样狼狈可笑得很。   当然她这时候可不敢真的当着贺之洲笑出来,又不是真的想死。于是依然嘤嘤嘤的哭着道:“方才王爷那般进门来,将我吓了好大一跳。想着王爷许是饮多了酒,正想哄着王爷歇会儿,哪想到那晚的刺客竟大白天的破窗进来,我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楚他做了什么动作,王爷忽然就倒下了,那刺客见得了手,又怕惊动人,飞快的从窗口逃走了。等我回过神来,哪还有那刺客的影子,又怕大喊大叫的让人知道王爷受了伤,终归于王爷的面子不好看,也不敢请太医来,只得担惊受怕的让人去外头请大夫……呜呜,幸而王爷醒过来了,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饶是贺之洲,看着明月唱作俱佳的模样,也不得不对她那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竖起大拇指,她倒也有急智,三言两语将事情推到根本就没有的刺客身上。但他又怎么可能让她这般轻易过关,遂冷冷一笑,“怎么本王却恍惚记得,根本没有什么刺客,而是公主你拿了凳子砸了本王?”   他一笑,额头就针扎似的痛起来,顿时让那笑容变得分外扭曲与狰狞,更别提他还顶着半脸血痂呢。   明月眨眨眼,怎么回事?她递上梯子他不是就该下来了吗?分明之前不想跟她撕破脸的,这会儿怎么又不管不顾了?   她当然不知道,贺之洲这是被她打了之后,觉得面子跟自尊都过不去,这才揪着她不放呢。   他当真是做梦都没有想到,巩玉儿有那个胆子敢来算计他。药效一发作,他就想以内力将之逼出来的,却不想那不知道是什么鬼名堂的药实在太过猛烈。连泼冷水都降不下来身体里乱窜的火热跟欲、望。他不肯让巩玉儿碰,自然也不屑碰巩玉儿,也不知怎么就到了她这里。   她不但不好好伺候,还敢拿凳子砸他!砸完了之后不但不承认,还撒谎骗他,说什么刺客刺杀,有刺客拿凳子杀人的?不但敢张口就骗他,还将他当傻子哄呢,这一桩桩一件件,贺之洲还能顺着梯子下来才怪!   尤其是,她竟然拒绝他!   一想到这个,贺之洲就想拧断她的脖子。   许是他的怨念太强大,明月莫名的缩了缩脖子,倒抽一口气张口结舌道:“什么?我拿凳子砸王爷?可见王爷当真是被刺客打晕头了,我这屋里何曾有什么凳子?”   作案凶器自然是一早就叫小檀扔了出去的,反正不论怎么说,打伤贺之洲这个事儿,她是坚决不能认的!   贺之洲瞪着她,明知她满口谎言、强词夺理,他却拿她没有办法。自他当上了摄政王后,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形,杀又杀不得,打也打不得,连说都说不过,简直让他憋屈的不行。   多少年了,再没人让他这样憋屈无奈过!   最后,他再不看明月那惺惺作态的哭脸,用力闭上了眼睛,强忍着伤口的痛楚粗声喝道:“止痛药呢,怎么这半天了还没煎好?”   ……   因为受伤,贺之洲顺理成章的入住了明月的蘅芜苑,霸占了明月的房间,还理直气壮的指使明月服侍。   “本王要喝水。”   明月才将放下药碗,转身又去倒茶。   很明显贺之洲是存了心要磋磨她,待她倒好了水又皱眉嫌弃:“烫。”   待明月将水晾好了,他又嫌弃:“凉。”   明月:“……”   她忍!   不说她打破了贺之洲的头,本来她就呆在他的屋檐下,除了忍还能怎么样?   如果下次还有机会,明月心想,她下手一定要更重一点!   忍着满肚子气换了好几次,才终于见他大老爷的头勉强的点了点,明月顾不得松口气,忙将茶杯递到他手里。   他却根本不接,只拿眼睨着她:“本王受伤了。”   明月嘴角一抽,“您伤的是头,不是手吧?”   “本王痛的手软脚软,全身上下一点儿力都没有。”贺之洲眼也不眨的说道,“怎么,公主不乐意照顾本王?”   明月咬牙切齿的假笑:“王爷这是哪里话,能照顾王爷,是我的荣幸!”   贺之洲轻描淡写的瞥她一眼,甚是赞同的道:“的确是你的荣幸。”   明月端着茶杯的手一抖,想着要不要顺手将茶水泼在这不要脸不要皮的男人脸上,到底还是忍耐了下来——泼了他,最后收拾的人还是她,何必给自己找事儿呢。   好不容易喂他喝了水,明月正想坐下来喝口水歇会儿,就听他又吩咐道:“本王要入厕。”   明月一口水刚含进嘴里,闻言险些喷了出来。她不敢置信的转头看着神色冷然理直气壮的贺之洲,“所以?”   “还不快过来扶本王去净房。”贺之洲不客气的命令道。   明月想摔桌,眼皮跳了又跳,放下手中的茶杯就往外走,“我叫绿袖过来服侍王爷。”   不要脸,居然还要她伺候他上厕所!   “站住!”贺之洲不悦的声音冰冷的响起来,“本王受伤的事,若让第三个人知道,本王便废了你身边那个宫女。”   这是赤果果的威胁了。明月顿时迈不动脚了,“难不成王爷还打算瞒着别人一辈子,绿袖不是你的人吗?让她知道了又能如何?”   这是打定了主意只奴役她一个人啊!   贺之洲冷哼,“本王想睡自己的女人,结果却被砸破了头,这样的事让人知道了很有脸?”   明月:“……”   早知道他本性是这么毒舌又变态,她宁愿辛苦自己跟他演戏也不要时时刻刻受他变态跟毒舌的荼毒啊!   ……   贺之洲被明月砸伤的事暂时瞒了下来,但明月并不觉得这事能瞒多久。一者贺之洲要上朝的,顶着个破脑袋出门,世人又不是瞎子,谁还看不到不成?二来,明月每天上午要听底下的人回事,发对牌,给银子之类的,下人们进进出出,总有那细心的人能看出不对劲来。   当然她一口咬死了贺之洲是被刺客打伤的,倒不怕别人知道他受伤的事,贺之洲觉得没面子,不想让人知道他在明月这里受伤的事,所以这件事,他比她更在意些。   既是他的事,明月除了做牛做马的伺候他,旁的一律不管不问,只是却少不得要替他传话出去。   这会儿贺默就满脸疑惑的看着明月:“王爷身体不适?”   贺之洲昨日的情形,贺默也是看在眼里的,虽说当时他也很担心王爷,不过看到王爷往后院去了,他便没怎么担心了,只是后头后院又是请大夫又不见贺之洲回去前院,贺默就有些坐不住了。   又想着主子好不容易开了荤,许是就此上了瘾也是有的,毕竟主子都二十好几了嘛。逍遥侯府的太夫人也总念叨主子无后为大什么的,若是府上有了小主子,就算是那些居心叵测的人,也是可以去母留子的嘛。   贺默这样一想,也就没有不识趣的往后边来打扰主子的好事了。   今日准备好了去上朝,却只得来一句主子不舒服的话来,贺默顿时就不干了,虽说那什么多了是有些伤身,但王爷是练了玉洗神功的人,有神功护体,便是大战个三天三夜,不舒服的也只能是对方而不可能是王爷!   所以,他有理由怀疑明月在说谎。于是不等明月回答,便要求道:“奴才求见王爷。”   明月看了贺默一眼,起身就往屋里走,“进来吧。”   反正要脸的不是她,没脸的也不会是她。   且有旁人知道贺之洲受了伤,她也好顺理成章的将这个烫手山芋扔出去。   谁耐烦伺候这么个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祖宗呢。   贺默一头雾水的跟着明月往屋里走,虽然他知道这不合规矩,但架不住他实在担心贺之洲,只是才走到门口,听着里头明月正对贺之洲说:“贺默非要见你不可,我只得让他进来了。”   贺默忙停下脚步,恭声道:“小的给王爷请安,马车已经备好了,王爷可是现在就走?”   他服侍主子这么些年,还是第一回在后院给主子请安,心里头颇有些不自在,就听得里头传出贺之洲中气十足的喝骂声:“滚出去!本王说了不舒服不上朝,你是聋子不成!”   贺默惊呆了,他没有想到这竟然是真的!主子摄政这些年,别说刮风下雨,就是伤的只剩半条命,那也是拖着半条命准时准点的赶着去上朝的。今儿这却是怎么回事,明明主子的声音听起来并无大碍,怎么就不舒服了呢?   这头贺默挨了骂正发呆,那头贺之洲又不客气的朝着明月喷道:“本王说了不许叫任何人进来,任何人!你是听不懂还是听不到!”   无缘无故又被迁怒的明月:“……”   这难伺候的大爷,自打露出真面目后,明月就时常处于这种无可奈何无话可说的可怜境地。   不过就是脑袋上开了个口子,至于就没脸见人了吗?除了她,谁又知道是她在他脑袋上动的土?她简直不明白这男人到底在别扭愤怒什么东西!   太莫名其妙了!   ☆、032 不要脸与厚脸皮   贺之洲不肯去上朝,但摄政王无故缺席从未缺席过的朝会,却令很多人心里都泛起了嘀咕。   摄政王一系自然个个惶恐,这好端端的说病就病了,定然是什么了不起的大病,否则依摄政王的性子,便是病的爬不起来了也会着人抬了轿子上朝的。众人这样一想,愈发觉得不妙。这些人中有衷心投靠摄政王的,也有那骑墙的投靠过来的,更有迫于摄政王的淫、威而不得不靠过来的。但不管哪一种,在小皇帝以及众朝臣的心里,他们身上已然打上了摄政王的标签。   故而,一旦摄政王真有个什么万一或不幸,令得小皇帝一系做强了起来,他们只怕性命堪忧啊!   相较于摄政王一派的忧心忡忡愁云惨淡,保皇派自是喜不自胜,虽说不知道摄政王到底因着什么病不能上朝,但在心里都巴不得摄政王病的越重越好,干脆病死了更趁他们的愿。   散朝后,文武百官或忧愁或欢喜的三三两两往外走,唯有深得圣心年轻丞相宗正明略等了等,便有小太监恭敬的过来请他,“宗大人,陛下宣您勤政殿觐见。”   宗正明不过二十四五的年纪,生的亦是风度翩翩一表人才,待人又温和可亲,常常未语便先笑,便是对着内监亦态度十分温和,“劳烦公公。”   小太监受宠若惊,口称不敢,引着宗正明往勤政殿去。   宗正明到了勤政殿,便见小皇帝正一脸兴奋的搓着双手,不停的从这头走到那头,见了宗正明过来,等不及他行完礼,便一把拉起他来,激动的问道:“宗大人,可是你的人得手了?”   小皇帝生的十分瘦弱,虽已经满了十六,身量却还如十二三岁的孩童一般,站在宗正明面前,比之矮了一个脑袋不止。一身明黄威严的龙袍穿在他身上,似有千斤重,压得他腰背都有些佝偻。脸色十分苍白,苍白中又泛着淡淡的青,虽眉目清秀,却到底少了少年人特有的朝气与活力,一副弱不禁风的病弱模样。   宗正明垂了眼恭敬的回道:“陛下,并非是微臣派出去的人手。”   小皇帝眉头一皱,脸上的喜色便僵住了,“不是爱卿的手笔,那是谁?这大梁上下,还有谁能伤得了他?”   “陛下当真觉得摄政王受了伤?”小皇帝已经十六岁,却还如此沉不住气,听风便是雨,这样的性情,便是没有摄政王,也会被别的人拿捏掌控。   宗正明忍不住在心里摇头,却又暗道,若非小皇帝是这般的性情,他也不能年纪轻轻就坐上了丞相这个位置。   小皇帝闻言大吃一惊:“他不是受伤?那是为着什么,竟连朝都不上了?不对,朕这个皇叔从朕登基开始,没有一日缺席过朝会。若不是实在起不来身,他缘何会连朝会都不来?他身强体壮,寻常连个病痛也没有,如若不是忽然受伤,还是重伤,又怎么会不上朝?”   他自言自语的说着,不自觉的在宗正明面前疾步走来走去,忍不住神经质的将手指头送进嘴里不停啃咬。   宗正明看着这样的小皇帝,心里又摇了摇头,口中却温声劝说道:“陛下不必太过紧张,摄政王既是您的皇叔,又是朝中重臣,无故缺席朝会,陛下十分忧心,因而派了太医前往摄政王府,也是陛下您关心摄政王的缘故。”   如此,摄政王到底是受伤还是生病,或者只是装病,就总能真相大白了。   小皇帝眼睛一亮,“爱卿说的很是,朕这就宣太医前来。还是爱卿足智多谋,朕身边若没有爱卿辅佐,当真是寸步难行啊。”   小皇帝一边吩咐人安排太医前往摄政王府查探,一边毫不吝啬的夸赞宗正明。   宗正明微微一笑,脸上半点骄矜也没有,依然那般平和恭敬:“陛下谬赞,为人臣子,本就该为陛下分忧解难。微臣只惶恐自己能力不够,不能令陛下万事无忧。”   小皇帝一脸感慨,“爱卿千万别妄自菲薄,若不是爱卿费心为朕谋划,朕眼下只怕还只是个任由人揉捏的傀儡。多亏了爱卿,朕才能喘口气。”   宗正明仍是毕恭毕敬,“微臣惶恐。”   ……   贺之洲自然知道他的缺席会使得朝堂上人心惶惶,各有思量。这是第一天,或许他们当中有些人还能沉得住气。时日一久,定有人会沉不住气。   还没等时日久一点,就有人往王府来求见。摄政王一派也好,保皇党一派也好,谁不想进王府里来探听些虚实,不过贺之洲吩咐一律不见,只叫贺默将人打发了。   贺默如今依然进不了屋里,只在外间回话,“王爷,人都打发了。只是这样一来,愈发要叫那些人疑惑不安了。”   只说王爷病了不见人,那些神色各异的嘴脸令贺默有些担心。   “有什么打紧?”贺之洲这会儿心情似乎还算平静,慵懒的嗓音漫不经心的传出来,“也让本王趁机瞧得清楚些,哪些人堪用,哪些人不堪用,正是这样的时候,才能看的更清楚明白。”   传出他病重的消息,定然要引得人心浮动,他就是要趁机看看,这些人一旦沉不住气了会怎么动。   贺默有些担心,“如此,会不会太冒险了?”   贺之洲很无所谓,“本王还怕冒险不成。”   贺默不敢再多说了,依照贺之洲的吩咐去前院处理事情。   贺之洲与贺默的对话并没有避开明月,也不知道他是破罐子破摔懒得再装了还是怎的,对待明月的态度愈发恶劣起来,这边刚打发了贺默,立时就皱眉嚷道,“药呢,怎么还没传进来?”   贺之洲爱面子,屋里除了明月,不许任何人进去。就连小檀也只能在门口回事,弄得明月几乎成了他的贴身小保姆。   明月不可能没有怨言,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得忍气吞声的伺候着这高高在上脾气坏透了的大爷。   “这就让人送进来了。”被使唤的团团转的明月自然没有好气,她忙前忙后一个早上了,连口水都没捞着喝,还要被各种使唤各种挑剔,怎么可能还有好脸色给他看。“王爷若实在痛极了,倒是可以将就咬一咬被角。”   这是嘲笑他一个大男人家家,居然连点痛都忍不住,一碗止痛药催了三四遍了,可真有脸。   贺之洲被她明嘲暗讽的话弄得心头火起,冷笑道“公主对此还真有心得,想是常常咬被角的缘故吧!”   明月毫无诚意的夸他,“王爷英明,猜的好准。”   这时候小檀正将药送过来,也不敢进去,只在外间禀告道,“公主,药煎好了。”   明月原还想磨蹭一番再去取药,这男人怕痛,那就让他多痛一会好了。不过被贺之洲冷冷的了然的目光一瞪,明月就不敢造次了。   这次倒没要明月一口一口的亲自喂他喝药,明月可不会认为他突然良心发现了,不过是他因为他怕苦,一口一口喝更延长了吃苦的时间,这才纡尊降贵的自己动手接过药来喝。   贺之洲喝药时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来,屋子里难得的安静了下来。明月坐在床边的杌子上,因这难得的安静而忍不住打了个秀气的哈欠。她昨晚被迫睡在外间的软榻上,一晚上被他又要喝水又要吃东西还要赶那根本不存在的蚊子指使的压根儿没怎么合眼,这会儿就忍不住有些犯困了。   贺之洲的确怕苦,可他也真的怕痛。他的痛觉神经比常人都要敏感的多,打小没少因此而受罪。自从小皇帝登基,他大权在握后,已鲜少受过皮肉之苦,隔了多年居然被个女人打伤了。为着止痛还不得不忍受苦药,一边拧着眉头喝药,一边在心里又将明月各种折腾了一遍,难看的脸色才稍微松缓了些。   他喝了药,看也不看的将药碗漫不经心的往旁边一递。   “啊!”明月突的一声痛呼,碰翻了贺之洲手里的空碗,一手捂着胸口跳了起来,被贺之洲拿碗无意碰到的胸口痛的明月不住眼泪都差点下来了,不住抽着气,恶狠狠的瞪着贺之洲。   昨日被他蹂、躏过的胸口针扎似的疼,她夜里看了一眼,白皙的肌肤上满布青紫淤痕,又红又肿简直惨不忍睹。她连穿衣服都得十分小心谨慎,便是被衣料轻微摩擦都能痛的明月倒抽冷气,更别提被贺之洲拿碗这么重重一碰。   尚没明白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的贺之洲挑了长眉,目光在明月捂着的胸口以及愤恨控诉的泪汪汪的眼睛之间来回睃了两眼,很快就明白了过来,不由得心情更加好了起来,“真有那么痛?”   如今已近初夏,天儿热的早,府里也早就发了轻薄的夏装下来。这两日又尤其热一些,明月慣是受不住热的,早早儿换上了夏衫,如今真是悔的她恨不能将冬天的大裳裹在身上。见贺之洲还盯着她捂起来的胸口看,愈发恼羞成怒起来,对待登徒子一般狠狠地又瞪了一眼,“怪道王爷那会儿会跑来我屋子里,想是别人都知道你那变态的嗜好,不肯侍候王爷,这才活该我倒了大霉吧!”   贺之洲刚缓和的脸色顿时又青了,什么变态嗜好?他哪有什么变态嗜好,昨儿弄痛了她,那也是他理智不受控制的情形下,出手难免就重了点,谁叫她这点能耐都没有,不过被他揉弄了两下,就痛成这个样子,说来说去,也是她自己没用!   “自己没用,倒怪起本王来了!”话虽如此,但到底有些底气不足,且这话题很难让他不回想起昨日那任由自己揉搓的手感。   唔,手感细腻,大小正合适。平日里穿着衣裳倒是没看出来,看起来瘦瘦弱弱的,摸起来倒十分有料,还颇令人回味呢。   他正回味着,眼睛就不可避免的落在了那令他回味的部位了,那眼神幽幽暗暗,还微微眯起,很难叫人不发现他那“真想再试试”的意图。   明月小脸涨得通红,不妨他竟毫不收敛,还直勾勾的盯着看,露出那种叫人头皮发麻的又回味又向往的神色来,忍不住喝骂道,“臭流氓!不要脸!”   要不是知道这人不是不打女人的绅士,明月真想扑上去再揍他一顿才好。不过她这一骂,还是有些忐忑的,万一激怒了他,被他打一顿可怎么是好?她就算是皮糙肉厚,怕也承受不住这个男人的怒火。   贺之洲却没有动怒,且果然很不要脸,不怀好意的盯着明月,露出一口森森白牙来,笑的分外欠揍,理直气壮的说,“本王看自己的女人,摸的也是自己的女人,怎么就不要脸了?”   明月:“……”   她果然还是更适应他装模作样而不是眼下这幅不要脸的臭流氓样啊!   皇帝派来关心摄政王的太医就在两人这样剑拔弩张的氛围中进了府。   贺默很担心,“王爷,要将人迎进来吗?”   王爷显然是不想让人知道他受伤的事,这样一来,可就瞒不住了。可小皇帝亲自派来的人,王爷再是不将小皇帝放在眼里,也不能就这样驳了小皇帝的面子。   贺之洲早料到自己受伤会让小皇帝坐不住,他眯眼一笑,嘴角噙一抹诡谲的笑容,“你先将人拖一会。”   又随口吩咐明月,“你去厨房弄点鸡血来。”   “我不去。”刚才骂他都没动怒,想来小小的反抗他也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明月扭头表示抗拒,瞧他那理所当然拿她当奴才使的模样,就忍不住要跟他唱反调。   她这时候还没有意识到,她其实正在一点一点的探着贺之洲对她的容忍底线。   贺之洲盯着她阴阴一笑,“你不去本王就将你那婢女的脑袋拧下来!”   “你!”这人怎么能无耻成这样!   贺之洲好整以暇的睨着她,“明知自己处于劣势,还总这般不识时务,本王原以为你是个聪明的,如今一看,也不过如此罢了。”   明月郁卒的瞪他一眼,连自己的身家性命都在他手头捏着,更别提小檀了,她自然也知道自己该低头,而不是跟他对着干,那是半分好处也没有的,但他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委实让人心头不爽。   不爽归不爽,再是讨厌贺之洲,明月也只得听命的前往厨房,让人杀了一只鸡,接了一碗血端回屋里来。   “把本王的衣裳脱了。”贺之洲又命令道。   明月已经认命了,上前就粗鲁的剥起贺之洲的衣裳来,她脸上只有坦然又不耐的神色,半分羞涩羞赧都不见。   这样直接而粗鲁的举动,却将贺之洲给惊了下,默默地盯着明月的头顶心,这还是个女人吗?哪有女人在剥男人的衣裳时坦然的就跟剥自己的一样?还是,她常常这样给人剥衣裳,所以早就习以为常了?   这念头令贺之洲无端的不悦了起来,口中就毫不留情的嘲讽道,“长乐还真是女中豪杰,如此不拘小节,倒是少见得很。”   明月抬眼朝他假假一笑:“多谢王爷夸奖。”   贺之洲:“……”   他那是在夸她吗?这女人脸皮厚成这样,到底是怎么长的?   很快就将贺之洲的衣裳扒了下来,他肩线平直,宽而平坦的胸膛,与脸上皮肤一般白皙的肌理紧实而漂亮,精瘦的腰腹细致结实。这讨人厌的男人,有一副非常漂亮的身材,漂亮的明月都觉得自己没办法直视,多看一眼都有种胸口碎大石的错觉。   她连忙别开视线,将染满了鸡血的绷带胡乱往他胸口缠,指尖不可避免的碰触到贺之洲微凉的肌肤。   她细腻的指尖无意的划过他的胸口,触电般的感觉让贺之洲忍不住轻微的战栗了下。这种感觉虽然陌生,倒也并不太让人讨厌。   他低下头,看着明珠奋力往他胸膛上缠绕绷带,小脸一如既往绷的紧紧地,一副十分平静的模样,然耳尖却在他的注视下越来越红,那殷红缀在她白皙的几乎透明的耳垂上,似要滴落下来的血珠子一般。   原来她也不是他以为的那么厚脸皮嘛。   这景象,便令贺之洲莫名觉得舒坦了起来。   总算将他胸膛上都缠满了沾满鸡血的绷带,咋一看,还真跟受了重伤流了不少血一样。明月悄悄吁口气,总算完事了。   “叫太医过来吧。”贺之洲也很满意自己眼下这个模样,让贺默去领人。   明月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这扮相很是那么回事,不过只要太医一把脉,王爷你是真伤还是假伤,还能瞒的过去?”   弄这么多血伪装出一副重伤不治的样子,就能瞒得过太医的眼睛?人家厉害的太医只要一搭脉,是真是假立刻就能真相大白。   “你过来摸摸。”贺之洲志得意满的将自己的手腕递给明月,“本王说自己重伤不治,太医能诊出来的,定然就是重伤不治的脉像。”   他这么大方的让她摸,明月很是愣了下,“你不是很讨厌被人碰触?”   话一出口就想起来,刚才给他又是撒鸡血又是缠绷带的,再怎么小心翼翼,也碰了好多下了。他半点也没有露出被她碰了之后的不适与不悦来,难不成是她以前判断错误了?   贺之洲亦有些诧异的挑眉看向明月,“你怎么知道?”   他以为他掩饰的很好,不意她竟知道。忽然想起之前两人不约而同装相时,她似不经意的碰过他好几次,难不成那时候她已经知道,并且不动声色的戏弄过他?   这胆大包天的女人!   ☆、033 他生她生   明月睨着贺之洲,那模样跟看傻瓜也没两样了,“但凡长了眼睛的,谁又看不出来?”   “你这意思是只有你长的是眼睛,别人长的都不是眼睛了?”若不是确定府上别的女人都没发现这个事实,贺之洲真要疑心自己演技是不是太差了。   明月懒得跟他抬杠,刚将造假工具收拾好,贺默便领着太医到了外间,“王爷,公主,太医到了。”   明月看一眼脸色苍白一副虚弱模样仿佛随时都会归西去的贺之洲,一边腹诽这为什么不是真的一边平静道:“请太医进来吧。”   贺之洲对她的平静表示不满,压低声音道:“本王都要死了,你这么平静合适吗?”   明月飞快的回嘴,“如果王爷真的要死了,我肯定能表现的非常悲痛欲绝!”关键你现在能死吗?   “然后买上许多烟花炮竹来庆祝终于逃离魔爪脱离苦海吗?”他觉得这样的事她肯定能做得出来。   “王爷英明。”魔爪苦海?他还真有自知之明。   “很遗憾,要叫你失望了。”贺之洲表示很遗憾。   “祸害遗千年,我懂的。”明月表示很淡定。   两人你来我往的飞快斗了几句嘴,当然也没忘拿眼神交锋一场。不过太医已经进来了,意犹未尽的两人都只得先闭上了嘴。   这太医显然也非常害怕贺之洲,躬身垂首的进来,眼神都不敢乱飘一下,跪下磕头请安道:“微臣给王爷请安,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贺之洲看着明月,表示他现在“虚弱”的说不出话来。   明月接收到了贺之洲的眼神暗示,这时候她可不能跟他打擂台对着来,不过仍是不满兼不忿的瞪了贺之洲一眼,方才以帕子掩了面嘤嘤假哭起来,“太医快快请起,昨儿也不知打哪儿来的刺客,三两下将王爷重伤后便逃走了,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知该怎么办,只得请了外头的大夫来瞧。可王爷直到如今也还没醒过来,这可如何是好啊?”   他还真是一点都不担心自己不配合他这戏要怎么唱。不过也是,私底下他会纵容她跟他顶两句嘴,可若真的在这样的时候坏了他的大事,他定不会轻饶了她,说不得有什么样的惩罚就等着她呢。   明月不是傻瓜,识时务者为俊杰嘛。她现在帮了他,说不定还能从他这里得点好处什么的。   她自觉自己的表现已足够完美,贺之洲却听得眼皮一跳——哪个刺客能三两下就将他重伤了?她一时不贬低自己,心里头就不舒服不成?   恼怒的瞪一眼明月,这才闭上眼睛装昏迷。   太医听得一惊,他奉命前来,为的就是查探贺之洲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形,听了明月的话,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如雷贯耳手段残忍的摄政王,当真被人三两下就重伤还昏迷不醒了?他又是兴奋又是不敢置信,只要将这消息回禀给陛下,陛下龙颜大悦之余,他丰厚的赏赐是少不了的。   于是愈发想要确定床上躺着之人是不是真的不行了,忙就道:“公主无需担心。外头的大夫医术不精也是有的,待微臣先与王爷瞧一瞧。”   一边又陪着笑说道:“王爷吉人天相,定不会有事的,公主大可安心。”   明月眨巴着眼,一脸信任的看着他:“若王爷有事,太医又当如何是好?”   连病患都还没有看就夸口不会有事,这样的太医如何能不让人怀疑他的医术医德?明月就忍不住起了捉弄的心思。   太医一噎,被明月全心信任的目光注视着,竟莫名红了脸,吭哧回道:“便是王爷真有什么事情,公主也不必忧心,还有陛下呢,陛下定会为您做主的。”   那年纪不小色心也不小的太医竟忍不住抬起头来看向明月,他早听说过夏国来的和亲公主美貌非常,一直可惜自己无缘亲见,如今得了这样的机会,哪里还能忍得住?   就见眼前一个身着五色锦盘金彩绣绫裙的女子正站在床边掩了面嘤嘤在哭,虽瞧不见她的容貌,但仅仅露出的那一双黑白分明水光盈盈的杏眸,便叫他忍不住呆了呆。只一双眼睛就能美成这般,帕子底下的容貌只怕真是倾城绝色了。太医一边遗憾不能瞧见帕子底下的的绝色容颜,一边想着摄政王真的死了的话,这绝色只怕也轮不到自己这样的小角色,定是要被皇帝收进后宫的。   明月暗暗翻了个白眼,她可不敢指望那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的小皇帝给她做主。指望他还真不如指望贺之洲呢,不过贺之洲也不是那么好指望的。明月早就明白一个道理,这世上最靠得住的人,只有自己。   “太医还是赶紧瞧瞧王爷吧。”这太医看她的眼神让她十分不喜,先时他进来,连眼睛都不敢乱看,听了贺之洲重伤不行了,连检查都还没检查,那眼睛就开始放肆了起来。啧,小皇帝是真的没人可用还是怎么的,竟派了这样不谨慎的人前来,就他那点智商城府,也妄想斗倒老狐狸贺之洲?   太医这才将目光看向床上双眼紧闭的贺之洲,乍见贺之洲赤裸着的上半身缠满了绷带,且绷带上头全是斑斑血迹时,太医先就信了一半。又观贺之洲脸色苍白,显是失血过多所致,太医心里就忍不住点了点头,“王爷自受伤后,可是一次都没醒过?”   他一边问明月,一边伸手搭上了贺之洲的手腕,手指探了半天,方才探到了那一缕似有似无的虚弱的仿佛随时都会消失的脉象。   明月在一旁抽抽搭搭的回道:“可不是一次都没醒么,太医,王爷的情况究竟如何了?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为着谨慎起见,太医又诊了一次,方才放下手来。一脸遗憾又惋惜的摇了摇头,“王爷失血过多,脉象十分虚弱,只怕是不好的预兆。”   确定了脉象后,太医也懒得去看伤口的情形。他顿了顿,又道:“微臣还要回宫复命,就不久留了,微臣告退。”   说着就要急着离开,明月连忙追了两步,“太医,王爷他真的……呜呜,这可如何是好啊?”   那太医便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瞧着明月:“公主也该为自己多做打算了。”   说罢,再不停留,急急忙忙往外走去。   “太医留步啊,你倒是开个方子给王爷用啊……太医,太医!”明月哭哭啼啼的追在太医身后喊道,眼见着那太医头也不回的出了蘅芜苑,她才瘪瘪嘴,一甩帕子折身回到屋里。   一进去就见贺之洲正自己坐起身来,忍不住脱口道:“只怕这会儿王爷在某些人心里俨然已经是个死人了,王爷就不怕有人趁着这时候大肆清理你的势力?”   “长乐这是在担心本王?”见明月站没站像的靠着门帘似笑非笑的模样,贺之洲挑眉笑问道。   他心情看起来很不错,大概是因为明月方才十分配合,没给他出漏子的缘故。   “王爷脸可真大。”明月毫不客气的白他一眼,“我这是在担心我自己,没听见人太医都劝我要为自己多做打算么。”   想到方才那色胆包天的东西竟敢用那种眼神看她,贺之洲眼神猛地一冷,既如此不知死活,那就去死好了。   “还有什么可打算的,你是本王的女人,自然是本王生,你生,本王死,你死!”贺之洲眼神犀利的盯着明月,当真如看着自家私有物品一样的理直气壮。   明月懒得与他争辩,他还真当他是她的主宰,还他生就生他死就死的。他爱死自个儿死去,她可完全没有要奉陪的意思。   “我的任务算是完成了吧?”明月甚是粗鲁的打了个呵欠,“看在我将才立了一功的份上,王爷可否准许我下去歇息一会?”   见明月难得的没有反驳他那话,贺之洲心情愈发愉悦起来,竟也不挑剔明月的粗鲁,笑微微的一摆手:“去歇着吧,只别出了蘅芜苑去。把贺默给本王叫进来,还有,午膳本王想吃桂花鸭肉茄子。”   尽职尽责的小保姆暗暗翻了个白眼,拖着声调应了声是,忙不迭的走了出去。   妈蛋,总算能暂时松一口气了。   ……   贺之洲重伤不治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会引起什么样的混乱明月懒得去想,她美美的睡了一觉后,这才有精力思考借着这个东风溜出王府离开大梁的可能性是多少。在确定了其成功的可能性连一半都没有后,她就打消了借东风的念头。   不说王府守卫森严她如何溜得出去,就说现在她是唯一一个知道贺之洲所有内情的人,贺之洲就不会轻易放过她。与其到时候被他追杀,还不如省点力气先看看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模样再说。   “公主,贺默来请您过去了。”小檀见她醒了,方才将床幔挂了起来,“公主,府里都在说王爷伤的不行了,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啊?”   “别人怎么议论,你听着就是了,切不可胡乱说话。”明月忙警告的看她一眼,后来小檀虽然没有再见过贺之洲,心里也该知道些什么,这才会满脸疑惑的来问她。   小檀忙点头,伺候着明月穿好衣裳,“奴婢只是有些担心。倘若王爷真的……让旁人知道根本没有刺客,而是您打伤了王爷,只怕要出大事的。”   “担心什么。”明月站起身来,由着小檀给她整理裙摆,淡淡道:“你只记住,王爷乃是被刺客刺伤,跟我无关就行了。”   小檀听得明月这样吩咐,立时放心下来,“是,奴婢记住了。”   明月才走出房门,就见门口围了一群神色焦急的女人。见了她出来,纷纷围上前来,“公主,听闻王爷受了重伤,这可是真的?”   明月拿眼一扫,与她打过交道的汪漫语与巩玉儿都不在,汪漫语“被病了”,没有贺之洲的吩咐不许出房门半步。而昨日她将闹上门来的巩玉儿关起来后,事后也没有再管她,她若要出门,也有的是法子,可这个时候,她却不在?   她后来闲下来才回想了一下,贺之洲被人算计,巩玉儿不管不顾要见贺之洲,怕是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如若真的是巩玉儿算计了贺之洲,后头贺之洲醒来后,定然不会放着她不理的,想必已经做出了什么处置,只是她不知道罢了。   想着那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说不定已经被贺之洲给悄无声息的处理了,明月就忍不住有些惋惜,真是算计谁不好,偏要算计贺之洲,这样可怕又无耻的男人,离他远远地都来不及,学什么飞蛾扑火啊。   虽然不赞同巩玉儿找死的行径,不过饶是她也忍不住要赞一声,巩玉儿还真是好狗胆!   “王爷怎么会受伤的?”有人不客气的质问明月,“这些日子王爷都在蘅芜苑里,难不成王爷竟是在蘅芜苑里受的伤?”   她话音一落,众女看向明月的目光齐齐一变,有怀疑的,有警惕的,自然也有充满了敌意的。   “王爷既是在蘅芜苑受的伤,难道公主不该给咱们一个交代?”有人咄咄逼人的逼视着明月。   “交代?”明月被人围在当中,神色依然冷冷清清,迎着那逼视着她的美艳女子几乎喷出火来的目光,她轻轻一嗤,“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来找本公主要交代?”   “你!”那女子气的涨红了脸,没有料到在这样的情形下,明月不但不慌不忙,还这般底气十足的蔑视她,丝毫不将她放在眼里,一时又急又气,却又忍不住疑心起来,说是王爷重伤不行了,可若是真的,怎么这女人丝毫不着急?人的确是在蘅芜苑里伤了的,不管跟她有没有关系,这时候只怕都该吓的瑟瑟发抖才是,这女人的反应怎么那么出乎人的意料之外呢?   那王爷,到底是有事还是没事啊?   不仅那女子如此疑惑着,其他人亦是惊疑不定。   这时候,一直没出声的林宝珠站了出来,她拉了拉那下不得台来的女子,自己上前两步来,语气焦急却不失恭敬温和,“听说王爷受伤了,大家都十分担心。尹姐姐也是太过担心王爷的缘故,冲撞了公主,我代尹姐姐给公主赔礼了。”   说着竟真的代那莽撞的尹氏给明月屈膝行了一礼,“只是眼下大家都很担心,求公主让我们见见王爷吧。”   贺之洲呆着的屋子外头有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守着,她们想要进屋去,只有求助明月这一途。   见林宝珠放低姿态哀求,而方才那气势汹汹的尹氏半点好处都没讨到,众人也就明白了,这位夏国公主当真是个硬茬儿,还是别惹恼她为好。便都下意识的放低了姿态哀求起来,非要缠着明月答应让她们见贺之洲不可。   明月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早就盘算开了,贺之洲凭什么只奴役她一个人,有这么多美人儿争着抢着要服侍他呢。她能因此而乐得清静,还能得一个人情,何乐而不为?   “王爷伤的很重,我不可能让你们这么多人全部进去,人太多了不利于王爷休养,你们自己选出两个人来,决定好了便随我进去吧。”摆够了高姿态,明月才冷冷淡淡的松了口。   众女一听,面面相觑,只能进去两个人?她们可有十好几个人呢,只有两个名额,这要怎么选?   除了自己,选谁都是不甘心的!   明月也不看她们,径直往前走去,让她们自己去争。   瞧着明月的背影,尹氏忍不住啐了一口,“咱们这么多人,凭什么只让进去两个?王爷伤重,她莫不是就将这王府当成了她自己的了?什么东西,真以为比咱们高贵似的。”   王爷真要是有什么万一,第一个倒霉的肯定是她,有什么好得意的?   林宝珠便劝她:“尹姐姐,眼下不是斗气的时候。咱们都担心王爷,不过公主说的也没错,若咱们这一群人呼啦啦的都进去了,影响王爷休养终归是不好的。她肯松口让咱们选两个人进去,也算好的了。”   “好什么好?”尹氏恼火的瞪着林宝珠道:“打量别人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不成,这是要咱们姐妹争的头破血流呢。好狠毒的心思!”   纵然众人心里都是这么想法,却也没有人接她的话,只看向林宝珠,征询道:“林妹妹,你看……”   林宝珠环视众人期待的神色,柔柔一叹:“我知道姐妹们都想进去看王爷,这样吧,我就不跟大家争了,你们只管选出两个来,可也别拖的太久了,不然公主没了耐性,说不得会随时改变主意的。”   ……   明月并未等多久,就见林宝珠与尹氏两人相携着走过来,林宝珠神色带了歉意与不安,尹氏则脸色有些发黑,咬着牙一副看谁都不顺眼的模样。见了明月,脸上倒是露出几分不自在来。   明月收回目光,并不问她们什么,只点了点头,“随我进来吧。”   ☆、034 再三妥协   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后,贺之洲甚是无聊的躺在床上等明月。   这丫头一旦不装了,本性一下子暴露无遗,就是个不肯吃亏的炮仗脾气,不过她的脾气倒也很有分寸,似乎知道他的底线在哪里,知道什么时候可以顶嘴什么时候该要听话。   说白了,就是很有眼色也很有胆色。   想到这么些年也没遇到这么个有趣的人,贺之洲居然有些期待了起来。不拘是斗嘴也好,看她被自己气的说不出话偏又拿他无可奈何也好,她的种种情绪跟反应都非常有趣,让他颇有些棋逢对手的兴奋感。   这样想着,就更想快点见到她了。   不过这丫头是不是属乌龟的?他都听见她到外头了,偏偏这么几步路,便是乌龟也该爬进来了!   难不成是不想见到他,故意在外头磨蹭呢?贺之洲英挺的长眉立时皱了起来。   待听到她的脚步声重又响起时,贺之洲唇边的笑意才刚泛起来,立时就教眼底的冰寒冻结住了——她竟敢私自带别的女人进这屋里来?   果然是他太纵着她,让她愈发的放肆了起来!   贺之洲一肚子的火气,却不得不在明月三人进来前恨恨的重新躺下去装死……不对,是装晕!   明月进门来,见贺之洲直挺挺的躺在床上装死,就知道他并不想让他后院的女人知道他的真实情况,心里头立时咯噔了一下,为了缓解她自己的压力,她没经过他的允许就将人带了进来,他肯定很不高兴吧?   不过转念一想,他不高兴又能怎样,他的情绪可不归她管,再说了,他也从来没有管过她会不会高兴这件事。   这般想着,明月便一脸沉重的对林宝珠与尹氏说道:“王爷如今就是这样的状况,受伤至今还未醒来过,太医说了,如今只看王爷的意志,若王爷肯醒过来是最好不过,若是醒不过来,怕一辈子都是这样了。”   “啊!”尹氏忍不住惊呼一声,一手捂了嘴巴一手按着胸口,瞧着床上一动不动浑身血迹的贺之洲,眼泪刷的一下掉了下来,哀哀戚戚的扑到床边,颤声呼唤道:“王爷!天哪,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将您伤成这个模样的?王爷,您千万要醒过来啊,您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王爷……”   一边哀哀哭着,一边颤着手去摸贺之洲“受伤”的胸口,完了又摸向了贺之洲受伤的额角,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只管往外倒:“王爷啊,您这般模样,可知我心都要碎了。求您快醒过来吧,便是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只要您醒过来……”   她伸手去摸贺之洲时,明月顿觉不好,那男人那样讨厌被人触碰的,万一他忍耐不住……就算他忍耐不住也不关她的事。瞧见贺之洲搁在薄被外头的手指不动声色的捏握成拳,手背上显出淡青的血管,骨节已然发白。   他在忍耐!   明月原以为,后院这些女人也都是依附于他生存的,他若不好了,这些女人定然也不会有什么好的下场,他跟她们才是真正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那么,他对那些女人就该很放心才是。可在这时候她才忽然明白过来,贺之洲并不信她们任何一个人,否则不会忍耐到指尖都刺进肉里了,也不肯睁开眼睛“醒过来”。   位高权重权倾朝野的摄政王,连在自己的府里都不能掉以轻心,好像还蛮可怜的。   难得动了恻隐之心的明月终于准备上前去拯救贺之洲,不想林宝珠却拉住了她的衣袖,她瑟瑟发抖的站在那里,眼眶里蓄满了眼泪,却与尹氏的嚎啕大哭截然不同,只是默默地流着眼泪,瞬也不瞬的盯着贺之洲苍白的脸庞,“公主,王爷他当真……再也醒不过了?”   这个女人似乎很克制,连伤心都是无声无息的,却轻易就让人感受到她此时极度的伤心与难过。   明月忍不住叹息一声,贺之洲不信任她们,她们呢?是真的因为贺之洲伤心难过,还是……不过跟她一样只是做戏给人看而已?   “王爷身上有好处要命的伤,一处是胸口,一处是头部。太医说了,便是王爷醒了过来,也未必就没事了。”明月随口胡诌道。   她此时也不免有些后悔了,不了解情况就自作主张的将人带了过来,万一这两人当真是心怀叵测的可如何是好?   “这话是什么意思?”一直在床边嚎啕哭喊的尹氏回过头来,定定的逼视着明月。   “因脑部受创,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后遗症。”明月淡淡看她一眼,“也许就此傻了,也许再不记得你我了,总之,太医说了是意想不到的,便会有种种的可能。我如实告诉你们,也是希望你们能有个心理准备。不管怎么样,现在先好好照顾王爷吧。”   那尹氏便抹了把眼泪站起身来,“我让人打水进来,王爷这般躺着身上定然十分难受,他又爱洁,我给王爷清洁一下身体,王爷便是这般躺着也会舒服一些。”   说着,起身往外去了。林宝珠抿了唇看了眼床上的贺之洲,也低低的说道:“尹姐姐,我来帮你。”   又对明月说道:“公主照顾了王爷一整晚,想是很累了,你且歇着吧,这里就交给我跟尹姐姐好了。”   明月眨眨眼,有些不太适应这两人顷刻间的反客为主,她还没答应吧,这两人就自说自话的走开了,这会不会太没礼貌了?   那两人才走出内室,床上的贺之洲豁然睁开眼睛,死死盯着明月的眼睛,然后,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冷冰冰的笑来。   明月被那笑弄得毛骨悚然,连头皮都发麻了,想走上前又怕被他一把捏断脖子,见林、尹二人开门出去了,这才压低声音赔笑道:“王爷别恼,给我个机会补救嘛。”   贺之洲不说话,依然冷冰冰的看着她。   明月见自己都赔小心了,这男人还这般不依不挠的,索性将心一横,“王爷若是不给我补救的机会,那我只好再一次对不住王爷了。”   一边说,一边就往门外看去,威胁意味十分明显。   贺之洲还是不说话,她敢喊试试看!   嘁,现在可是你求着要我帮你遮掩啊大爷!明月张嘴就喊:“哎呀,王爷您醒了啊!”   外头立刻响起尹氏惊喜的声音以及急急的脚步声,“什么?王爷真的醒过来了?王爷,王爷!”   贺之洲全然想不到,明月不但敢威胁他,还真的就敢付诸行动。一时气的牙齿都咬的咔咔作响,无论他拿怎样的眼神跟气势威逼她恐吓她,竟都没有用。眼看着尹氏就要进来,贺之洲终是咬牙切齿的开了口,“仅此一次!”   明月顿时喜笑颜开,这才对嘛,大男人家的也不兴这么小气的。见贺之洲重又闭上眼,明月快步冲到床边,只等那尹氏兴匆匆的冲进来,才一脸失望的说道:“王爷没有醒,是我瞧错了。”   尹氏兴兴头头的冲进来,还以为贺之洲是真的醒了,急急跑进来要深情诉说一番顺便给自己表个功呢,听了明月的话,也跟着失望的垮下脸来,“你怎么连这个都会看错!”   明月立时皱了眉头,淡淡道:“我也是盼着王爷快些醒过来,这才花了眼。怎么,我连看错了也不能?”   瞧着明月猛然拉下来的冷脸,尹氏愣住,原想直奔到床边看贺之洲的脚步竟有些迈不动了,她想道歉,偏又开不了口,况且自己也没说错什么话,凭什么要道歉?只得求助的看向随她跑进来此时正若有所思看着明月的林宝珠,“林妹妹,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是要林宝珠帮她求情的意思了。   明月愈发瞧不起她,也不等林宝珠开口,冷声道:“我说了王爷需要静静养着,你一进来便又是哭又是闹,如此吵嚷让王爷如何静养?你且出去吧,没有本公主的允许,再不许你踏入此处半步!”   尹氏一怔,随即不服气的争辩道:“我也是担心王爷之故!你凭什么赶我出去,我不服!”   明月瞥一眼她脸色通红却梗着脖子不服气的样子,“你服不服关本公主什么事?是本公主让你进来的,自然也可以叫你出去。”   说完再不理会她,直接吩咐人将她拖出去。   一直站在旁边的林宝珠沉默的看着突然发生的这一切,她自进来后,没有乱动没有叫嚷,很是安静乖巧。明月虽然颇满意,奈何贺之洲不喜,并且可能还信不过她,不然尹氏已经被打发,他却还是紧闭着眼睛装死做什么。   “你也回去吧。”明月没给任何理由的打发她离开,若真是个聪明懂事的,必不会像尹氏那般纠缠。   林宝珠静默了一瞬,果然恭敬地福一福身,“是,望公主好好照顾王爷。”   她并不吵闹也不求情,只安静而深情的看了贺之洲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明月长长的舒一口气。   贺之洲重又睁开眼睛,正看见明月松口气的模样,冷冷一笑,“放心的是不是太早了点?”   明月下意识后退两步,警惕的盯着他,“你说过仅此一次的!”   “本王是说了,可没说这次就不惩罚你了。”贺之洲慢慢坐起身来,脑袋受创严重,他若是动作大一些,还是会很痛,这慢腾腾的动作都牵扯着脑袋上的伤口一跳一跳的疼,又见罪魁祸首还防贼似的盯着他,心气儿更加不顺了:“胆子是愈发大了,竟敢自作主张的带人进来,你就不怕那些心怀歹意的人趁机杀了本王?”   明月忍不住辩解道,“你又没提前跟我说不能带人进来。再说了,那些可都是你后院的女人,我怎么会知道你原来竟不信她们?”   “都能猜到本王不喜人碰触,却猜不到本王不信她们?”贺之洲哪里会信她的说辞,冷笑一声道,“真打量本王不知道你存的什么心思?”   “我累了,找个人来分担一下,有什么错!”她存的就是这个心思!明月理直气壮的瞪着他,“你自己府里的人,却不能相信,难不成还是我的错了?”   “你不服?”贺之洲看她一眼,倒是没有一开始那么冷了。   “我不服!”他没提前知会她是其一,方才又说了仅此一次的,分明就是揭过此次不再提起的意思,偏他言而无信要惩罚她,她凭什么服气!   贺之洲忽的一笑,即便此时脑袋上还缠着厚厚一圈绷带,但这一笑仍是叫这屋子都亮了一亮,“你服不服关本王什么事?本王说你错了要受罚,那你就是错了要接受惩罚!”   明月:“……”   这分明是她刚才打发尹氏说过的话吧!这叫怎么回事?再一次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   但叫她甘心受罚又怎么可能,明月一扬下巴,她能逼着他刚才对自己妥协一次,自然就能有第二次,于是也跟着笑了一笑,“王爷知道自己后院有多少女人吗?”   贺之洲挑眉,忍不住磨了磨牙,先前的闲适便消失不见了,“同样的招数你好意思用两次?”   这丫头反应还真是快。   “只要好用,谁管他是不是用过的。”这回换明月笑吟吟了起来,“我方才粗略看了下,不下于二十来个吧,她们都可担心王爷了,一个个哭的梨花带雨非要进来看王爷,情深意重的想要亲自来服侍王爷,真真是让人感动啊。王爷觉得下一次让谁进来看望你比较好呢?”   贺之洲:“……”   你给本王等着!   ……   尹氏被婆子粗鲁的架了出去,管她是哭闹也好,撒泼也罢,一概没人理会她,倒是一直等在外头舍不得散去的众女见状围了上来。   想到方才她拿自己的家族以势压人,非要进去的强横模样,便有人忍不住嘲讽出声,“哟,尹姐姐这是被人赶出来了?”   众目睽睽之下,尹氏恨的两眼血红,狠狠瞪一眼那出言讽刺她的女子,正要说话,听得身后关门的动静,忙转头去看,见林宝珠竟也从里面出来了,哪里还顾得上理会讽刺她的人,忙三两步迎上去,拉了林宝珠的手义愤填膺的道,“林妹妹竟也被她赶了出来?”   林宝珠神色暗淡的点了点头,又安抚气愤不平的尹氏道,“尹姐姐也别生气了,都是为了王爷好罢。”   “什么都是为了王爷好?这个不要脸的妒妇!”尹氏朝着紧闭的房门狠狠啐了一口,“王爷伤得那么重,竟也不许我们守着照顾,这是打着功劳只留给她自己的主意呢!”   “尹姐姐,快别说了。”林宝珠一脸后怕的模样,又看向神色各异的众人,“姐妹们都回去吧,王爷有公主照顾,必是妥当的。咱们守在这里也没用,若王爷醒过来了,公主定会知会咱们的。”   便有人紧张的拉着林宝珠问道,“王爷当真伤的很重吗?”   林宝珠面上便有了哀色,“尹姐姐离得近,看的最是清楚不过了。”   众人的目光又齐刷刷看向尹氏,尹氏倒也不卖关子,眼眶顿时红了起来,拿了帕子直抹泪,“我瞧着王爷是伤的极重的,任我喊了半日,王爷仍是一动不动,那血把绷带都染红了,也不知止住血了没有……”   林宝珠也低头垂泪道,“尹姐姐快别哭了,王爷吉人天相,定不会有事的。咱们都各自回屋去,为王爷念经祈祷吧。”   众人纷纷点头,都默默的垂了一阵泪,便散开了。   林宝珠回到自己的院子里,立时让人关上房门,“你让人送信回去,叫父亲他们别轻举妄动,王爷压根没事。”   小丫鬟听得一愣,“方才不是说王爷伤的极重,只怕是不好了吗?”   林宝珠宽了外衣,惬意的歪在软榻上,“那不过是放出来的假消息,迷惑旁人用的手段罢了。”   小丫鬟犹不放心,“那尹氏言之凿凿的。姑娘,是不是再看看?”   林宝珠瞥了她一眼,这丫鬟虽是她进王府后才拨到身边伺候的,却是林家一早就送进王府里的棋子,因她不过是个丫鬟,平日里又安守本分,是以这么些年,王府的人都没有怀疑过她有什么不妥。待到林宝珠进了王府,这丫鬟便想方设法被分到她身边伺候。   主仆两个平日里行事都十分小心谨慎,故而小丫鬟的迟疑,林宝珠也十分理解。她只看了那丫鬟一眼,便淡淡解释道:“王爷许是真的受了伤,但伤的肯定不重。屋子里也有血腥气,但我闻得出来,那不是人的血。再有,一开始公主带我们进去时,一切都还好好的。不过一转身的功夫,公主便翻了脸将我们赶出来。为什么?因为她得了王爷的指令,王爷不许我们在屋里伺候!那个时候,王爷根本就是清醒着的,不过是假意扮作昏迷来迷惑人罢了。这个时候林家若是妄动,待到王爷秋后算账,定然一个都跑不了。”   林家是摄政王一派,当初投靠摄政王,也是因为摄政王势大压过小皇帝,想跟着摄政王捞个开国功臣的大功劳的。只可惜不知为何,摄政王摄政这么多年,虽大权在握却又一直没有别的动作,还任由小皇帝活到了现在。小皇帝原先还是个屁都不敢放的傀儡,可不知怎么的提拨了翰林院一个原本默默无闻的宗正明成为丞相后,竟是一日一日的开始揽权,甚至想要亲政了。   小皇帝频频动作,可摄政王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强势镇压,甚至连宗正明都活的好好的,这诡谲的局势本就让林家人十分不安,如今更传出摄政王身受重伤的消息,林家的大家长林无言,便是林宝珠的亲爹开始坐不住了,让人悄悄地递了信来,想知道摄政王到底伤的怎么样,是不是真的就重伤不治了。若是属实,只怕就要倒戈加入小皇帝的阵营了。   这可是攸关全族性命的大事,林宝珠深知摄政王的睚眦必报与狠辣手段,自然也担心家族选错了队伍最后全族覆灭。是以,自她进屋后,观察的十分认真仔细。结合种种迹象推断,摄政王并没有性命之忧。   “你只管叫父亲耐心等着,这几日朝堂之上不要胡乱发言,更不要与人争执,下了朝便闭门不出。若可以,让他称病在家更安全些。”林宝珠加重了语气,不容置疑的吩咐道。   小丫鬟一凛,忙低头应了,就要退出去送信。   “等等。”林宝珠复又叫住她,“今日往外送信的人定然不少,你且等一等,明日再想法子将信送出去。想来这一时半刻的,父亲应该还能稳得住。”   尹氏是个行事冲动的,说不得立刻就会将府里的情形送回家去。先前看其他人的模样,多半也是信了尹氏的话,要急赶着送信给家里人,好让家里人早作安排呢。   “是,奴婢明白了。”   林宝珠这才微微一笑,端起面前的茶杯来,舒适又惬意的呷了一口茶,那些蠢货的信一送回去,沉不住气的人自然会有所行动。背叛摄政王的下场……   此次机会,不但府里会因此少了不少女人,父亲也会脱颖而出,还不动声色就除掉了政敌,说不得还能因此一跃成为摄政王的心腹大臣,真真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了。   可她呢?就算家族有功,王爷从此就能对她另眼相看了吗?   有夏国公主在,只怕是不会的。   林宝珠面上的轻松写意慢慢变得凝重起来,王爷如此多疑的性子,那夏国公主到底是怎么得了王爷的青眼跟信任的?   只看此番王爷身边只她一人,且王爷受伤内情多半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就让林宝珠明白过来,那位十分不好相与的夏国公主只怕是真的入了摄政王的眼了。   林宝珠轻轻吐出一口气来,把玩着茶杯的手指也停顿下来。   不能心急,也不必心急,她并没有拒绝自己的示好,平日里送过去的插花以及小玩意儿,她都收下了。既然她并没有表示出对自己反感厌恶,那么,她还是可以走继续接近她的这条路的。   ☆、035 小白菜   夜色暗下来,今夜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子,夜空深暗的仿佛被人拿了一床大棉被铺天盖地的将这天空笼罩了起来一般,真正伸手不见五指。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今夜注定是个让很多人都睡不着的夜晚。   “王爷,这是第三批了,是靖郡王府派出来的人。”贺默一脸沉重的进来禀道,“没想到连靖郡王也要对您痛下杀手,难不成他当真以为没了您,他就能把住朝堂了?”   贺之洲神色不变,一点儿也不意外的模样:“本就是个容易被人挑唆的蠢货,他不来本王倒奇怪了。”   贺默咬着牙,不满的抱怨道:“当年若非王爷如神兵天降一般救了他,他怎么可能活到今天?这才多久,忘恩负义也太快了点吧。”   先帝兄弟很多,而靖郡王与贺之洲却是先帝如今唯二在世的兄弟。当年先帝重病不得治,身为太子的小皇帝还不满八岁,太子年幼,而他的兄弟们却个个正值壮年,眼见着先帝要死了,太子又顶事,野心勃勃的众人哪有还坐得住的。而先帝也知道自家兄弟们如狼似虎的德行,于是亲自掀起了一场血雨腥风的皇位争夺赛,其目的就是为了给自己的儿子铲除异己,能让小皇帝顺利继承他的皇位。   这场争夺大赛历时一年两个月,终于落下帷幕的时候,上京城里已是血流成河尸骨如山,最后活下来的人,一个是先帝最小的幼弟贺之洲,他成了摄政王。一个就是如今的靖郡王爷,他连个亲王都没捞到,直接成了郡王爷。当然,郡王爷也比他那些倒在争夺赛中的兄弟们强得多,至少性命是保住了,荣华富贵也没有丢。   靖郡王耳根子软,人虽胆小,但志气不小。听闻贺之洲伤重不治,又被有心人不时在耳边念叨,同是先帝的兄弟,凭什么摄政王成了摄政王,而他连个亲王都不是?若摄政王没有了,他可就是小皇帝唯一的皇叔了,到时候取代摄政王的位置代小皇帝监国,是何等的威风快意!他却没有回想过,当年那场夺嫡大战进入白热化时,先帝已然杀红了眼,将所剩不多的兄弟以及支持他们的朝臣诱骗进宫,下令禁卫军不管不顾将人全部杀了的时候,根本没理会靖郡王是自己同母胞弟。若不是最后贺之洲领着人从天而降阻止了这场杀戮,哪里还有靖郡王?   当然,贺之洲也不是有意要救他的,等他赶到时,满殿的人都被屠杀的差不多了,也就一个靖郡王瑟瑟发抖的躲在尸堆下面,这才被贺之洲顺手给救了。   “忘恩负义?”贺之洲嗤笑,“只怕在他心里,本王从未对他施恩过,又何来的负义?说不得他心里还记恨着本王,当年没在先帝跟前帮他争取个亲王的封位。”   贺之洲阻止了先帝对兄弟以及朝臣们的屠杀之后,先帝的病情进一步恶化,已经来不及再收拾剩下的这唯二的兄弟了,且先帝杀人太多,早已造成了不好的舆论,又想着自己的儿子尚且年幼,即便顺利继位,身边没个人扶持,只怕这皇位也是坐不稳的。在先帝人生的最后时刻,他选择了贺之洲为摄政王,辅佐扶持年幼的太子登基。而那个侥幸活下来的亲弟弟,先帝也知其人胆小愚蠢,到底在死之前顾念了他一回,只让他做个无权却富贵的郡王,目的便是让他别仗着自己也是亲王,且还是先帝亲弟小皇帝的亲叔叔的身份而惹怒了贺之洲,最后丢了性命。   但显然,先帝难得的顾念了自己亲弟一回,但靖郡王却偏要凑上来找死,这又怨得了谁?   “靖郡王派来的人死了一半,活捉一半,请王爷示下,那些活捉的刺客该如何处置?”贺默看了眼歪在靠窗位置的软椅上打盹的明月,不自觉的放低了音量。   他打小就跟在王爷身边,原是被分到皇宫兽苑伺候那些畜生的罪奴,便是在那里,他遇到了贺之洲,而后这么风雨十多年的跟着贺之洲走到了现在。这么多年来,他从没见过王爷像信任这夏国公主一样的信任过别的女人。   或者说,王爷身边其实从来没有过女人。可这夏国公主,却硬生生的在王爷心里占了一席之地。贺默不知道以后王爷会如何安置或者处置这位和亲公主,但端看主子时不时就朝她投过去的目光,贺默觉得,处置的可能性比较小。   “先将人给本王留着,过几天,本王亲自将人给那蠢货送过去。”贺之洲提起靖郡王时一口一个蠢货,可见心里是十分瞧不上他的。   他的目光忍不住又往明月的方向瞟了过去。   她支颐靠在软椅中,宽阔柔软的椅子愈发显得她身形娇小。双眼紧闭,仿佛已经睡着。   这丫头,还真是心宽胆大,虽没让她瞧见这暗夜中蠢蠢欲动的厮杀,但光听着贺默的回话,也知道今夜十分凶险,可就这样,她竟还能睡得着。   她的睫毛还真是长,紧闭双眼时更显出长而卷翘的睫毛,想黑森林似的森长浓黑,根根分明。屋中烛火忽的一晃,那睫毛下垂着的那片长长阴影也跟着晃了一晃,仿佛千枝万条的垂柳,蒙蒙犹如柳絮,把人的心都搅乱了。   贺之洲听着远处隐隐传来的打斗声,看着眼前这张半点不带忧愁的睡脸,冷峻狠戾的脸上已经起了变化,慢慢融化的笑容,目光幽远而明亮,好像月下的湖面,波纹轻扬,细碎闪烁。   贺默等了一阵,没等来贺之洲的其他吩咐,忍不住好奇的抬起头,便看见了他家王爷那温柔的仿佛春水样的笑容跟目光。   贺默呆了呆,正欲揉揉眼睛看看自己是不是瞧错了,便见主子眼中一闪,似掠过一道极暗的影,弥漫着无法消散的薄雾,清寒恻恻。   哦,他刚才果然看错了,那样温柔的眼神怎么可能出现在主子身上?唯有这一种,才是他熟悉的嘛。   贺默在心底如此宽慰着自己,一回神,那寒气逼人的目光已经落到了他身上,他心头一凛,忙忙低下头去,“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你不去外头看着,等着本王请你吃夜宵不成?”贺之洲不悦的瞪着他。   贺默一头冷汗,“小的不敢!”   正要退出去,想起还有件事没说,忙又禀告道:“府里有人趁乱往外送信,且有好几拨,所有信件都已经截住了。王爷可要瞧瞧?”   “有什么好瞧的。”贺之洲摆摆手,“也不必拦截,让她们把信送出去,本王且等着呢。”   贺默得了指示,忙转身出去了。   ……   “以为你装睡,本王就会当你没听到这些?”待贺默一走,贺之洲便懒洋洋的开口说道。   然后他就看见明月那漆黑纤长的睫毛轻轻一颤,慢慢睁开,划过午夜时分清冷的空气,又缓缓的合拢,仿佛振翅欲飞的蝶,翩然离枝,不经意的在人的心上扑动。   她的目光清明,半点睡意也没有。此时不满的看着他,大喇喇的翻了个白眼。   她都识趣的装睡着当没听见了,他却偏要揭穿,安的是什么心?   “王爷说笑,我哪里有装睡,分明是真的睡着了。”管他安的什么心,她只要装没听见就行了,“很晚了,王爷是要用夜宵还是就此安寝了?”   贺之洲颇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外头刺客就要杀进来了,你居然睡得着?”   “又不是来杀我的。”明月想也没想的回道。   话一出口她就觉得不好,果然就听得贺之洲冷冷一笑,“本王说过要跟长乐同生共死,放心,如果刺客真的杀进来了,本王绝不会忘了你。”   明月:“……”   拜托你还是快点忘了我吧!   许是为了报复明月的事不关己,贺之洲又开始折腾了起来,“本王还真是饿了。”   明月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这个小气又记仇的男人,今晚多半又要使劲奴役她,绝不会轻易就放她去睡觉了!“我叫人来服侍王爷。”   “你让谁进来,本王就拧断谁的脖子。”还拿这一招来威胁他,真当他没有法子破解了?   明月无所谓,反正又不是拧断她的脖子。   这样想着,起身就要往外走,“我会记得每年今天多给她烧些纸钱元宝。”   “是吗?”贺之洲懒懒一笑,“那往后每年今天,也要记得给你那可怜无辜的小婢女多烧些元宝纸钱才好。那丫头够蠢够倒霉才跟了你这么个不管她死活的主子,到了底下怕也免不了被别的鬼欺负,能多得点元宝纸钱傍身,想必也能好过一点。”   跟他比威胁人?他轻而易举就能甩出她几条街!   明月果然顿住了脚步。她背对着贺之洲深深地用力的呼吸了好几下,方才按捺住身体里乱窜的洪荒之力,霍的转过身来,面无表情问道:“王爷想吃什么?”   “就做个三鲜鸭子送过来吧。”她吃憋妥协的样子令贺之洲心情大好,一副施恩的语气说道:“想必你也饿了,倒是可以陪本王用一些。”   一副“不必感谢本王,那是看在你表现好的份上才恩赐你陪本王用饭”的恩赐模样。   明月依然面无表情,“我不饿。”   这么喜欢吃鸭,怎么不干脆去做鸭好了!明月一边恶狠狠地腹诽着,一边认命的往厨房走去。   小厨房离的并不远,因贺之洲住进了蘅芜苑后,院子里的人手全都换了一遍,自然厨房的人也都换过了。这当然是贺默的手笔,只为了确保贺之洲饮食汤药的安全。也避免了王爷不但没事还胃口大好这样的事泄露出去,自然一应都是安排妥当了的。   想来那男人对鸭子的偏好,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明月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提着灯笼往厨房走去。   小檀本来要跟在她身边,明月却并不让她常往贺之洲面前露脸,怕的就是贺之洲拿她来胁迫她,只让她没事便去找凡哥儿玩耍。不想虽然小檀没在贺之洲面前露脸,却还是被贺之洲给记住了。   明月忍不住叹了口气,心头一团乱麻,不知道贺之洲到底预备将她怎么办?   她砸破了贺之洲的头,又知道了他那么多的事,虽然都是不得已,但显然那男人是不准备放过她了。那么摊在她眼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跟他一条船,要么被他杀了灭口。   可这么危险又不按常理出牌的男人,跟他一条船真有好下场?他的野心从不掩饰,是奔着那皇位去的,偏偏摄政多年他也没能拿下皇位,必定是因着某些原因,小皇帝日渐大了,这叔侄两人日后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她若上了贺之洲的船,小皇帝必定要视她为眼中钉,动不了贺之洲,难不成还动不了一个小小的她?   可叫她就这么被贺之洲给灭口了,她也不干啊!还没活够呢,谁就想去死了?   又不想死,又不想上贺之洲的贼船,还有没有第三条路啊?   明月忍不住仰头长叹,她这到底是什么命啊,小白菜也没她命苦吧!   “不许动,不许喊!”森然夜色中,冰凉的声音突兀的响在明月身后,伴随着那冰冷声音的,是一把比之更冰凉锋利的长剑。   卧槽啊!明月的内心崩溃了,短短时日,这是第二次被人挟持了。虽然第一次是演戏,但谁特么没事喜欢被人挟持啊!   明月还保持着仰天长叹的姿势呢,脖子上骤然一凉,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僵硬着脖子动也不敢动一下。但这姿势委实让她十分难受,忍不住小声开口商量道:“这位……朋友,可否跟你商量一件事?能不能让我的头稍微动一下,我这样仰着实在累得慌。我发誓,就轻轻的动一下就好了。我不会喊人,也不会乱动,你放心。”   身后的人似没有料到明月跟他商量的是这么微不足道的一件事,他沉默了一会,终于将稳稳架在明月脖子上的长剑往外稍移了移,“摄政王在哪里?”   ☆、036 少侠黄鸿飞   当身后的刺客问明月摄政王在哪里时,明月满脑袋都是怎么办她要怎么办?   毫无疑问,他是冲着贺之洲来的。   明月的第一个念头自然是带着他去找正主儿,但转念一想,她带着人去行刺贺之洲,不管她是不是被人挟持,不管她是不是有苦衷,那小气男人肯定会给她记上一笔,随时随地都要找她算账的。   而且贺之洲被她砸得不轻,坐卧的动作太大都会让他捧着脑袋难受一番,然后不客气的再拿眼刀子嗖嗖她一番。身后这人能神不知鬼不觉的避过府中侍卫找到这里来,身手定是非常好的。如若她带着这人去杀贺之洲,真的会一杀一个准儿?   明月心里一动,要不,索性让他将贺之洲杀了算了?   可是贺之洲又真的有那么好杀吗?万一杀不了或者没杀死,倒霉催的会不会还是她啊?   明月很纠结,身后的人却不会给她纠结的机会,将方才偏开些的剑锋重又抵住了她细嫩的不堪一折的脖子,“快说,摄政王在何处?”   “我告诉了你,你就会放过我吗?”明月咽了口口水,僵着身子小心翼翼的问。   “自然。”那人一派光明磊落的语气,“不过,未免你骗我,你得亲自带着我去找他。”   “这位大侠,摄政王府守卫森严,便是我带你去杀了摄政王,到时候你也未必能出去啊。”明月诚恳的劝说他:“其实摄政王伤重不治,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了,你只需静静等待两天,何必非要自己冒险呢?”   “摄政王当真就快死了?”身后那人听了,半信半疑的问了一句,随即又冷应了语气,“便是他还剩最后一口气,我也要亲手杀了他才行!”   听着那人阴森冰凉毫不掩饰杀气的嗓音,明月心都凉了半截,那臭男人到底对人家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惹得人非要手刃他不可?“大侠,实不相瞒,那摄政王与我也有不共戴天之仇,大侠若真能杀了他,也算是为我报仇了。只是这院子真的守卫很森严的,你想要手刃他只怕不是易事。”   先搞清楚蘅芜苑的守卫是不是真的全被这人杀了再说。   “你跟他也有深仇大恨?”那人语气稍缓。   “不瞒大侠,那摄政王就是个荒淫无度卑鄙无耻心狠手辣的小人,他……他见小女有几分姿色,仗着自己的权势,不顾小女已经定了人家,非要将小女抢进王府来,不但逼死了小女的未婚夫婿,连我爹娘兄长也因为保护我而被他残忍的杀害了!”明珠眼珠儿一转,捂着脸嘤嘤哭起来,“我几番寻死都不能,因我那可怜的幼弟还在他手里。我也曾尝试过往外逃,可却连这院子都走不出去便会叫人捉回来。这位大侠,这院子内外不是有很多高手吗,你是怎么进来的?”   那人显是有几分相信明月的话,架在她脖子上的长剑又偏离了几分,随口回答道:“东边也有刺客杀进来,想必这里的守卫都被调过去了。”   又问明月,“你说的都是真的?”   明月忙举手发誓状,“小女这般凄惨的遭遇,还能编的出来不成?大侠若不信,可以去不远处的菊影轩看看,我那可怜的幼弟就被关在那里。今晚我也是察觉到有些不寻常,才想着出来看看,是不是能趁机带着我幼弟逃离王府,不想一出来就遇到了大侠。大侠,你可不可以帮帮我,先将我的幼弟救出来?”   明月继续胡编乱造,脑子却转的飞快,这不该啊,便是东边再多刺客,贺之洲那个惜命的也不可能将蘅芜苑的人调走。如果守卫真的不是被杀而是被人调走了……明月心里猛地一跳,是什么人能调的动府里的守卫?贺默?难道他是个奸细?   不对,贺默明知摄政王重伤是假,又怎么会不顾自己暴露的危险来设这个局?还是他想浑水摸鱼趁机杀了贺之洲?   明月越想越是心惊,想要杀他的人实在太多了。她手心里紧紧攥着一把冷汗,这个时候,她到底该顺应天意帮着这人杀了贺之洲,还是提醒他府里也有人背叛了他?   论理她该毫不犹豫的选择前者才是,可是心里为什么这么不安呢?   明月这时候也不能分心想太多,她在心里一跺脚,下定了决心。罢了,看在自己打破了他的头他却没有立时就掐死她的份上,她一会儿寻着机会就去给他报个信,然后他是死是活就不关她的事了。所有人都在趁乱做手脚,她也该趁乱带着小檀赶紧跑路才是上策。   身后那刺客还怪好忽悠的,他竟真的收回了剑,“你们姐弟倒是可怜,既叫我遇到了这种事,自然要帮助你们先逃出去。这就走吧,你带我去找你幼弟。”   “大侠,你真是个好人!”明月慢慢转身,眼泪汪汪的感激道,“只是我身上半点武艺都没有,那菊影轩也有不少守卫守着,若你带我去了,只怕会成为你的累赘,倒连累你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她一转过来,借着手中灯笼幽幽的光,看清了眼前这刺客的模样,很是怔了怔,十七八岁的锦衣少年,圆圆润润的脸上黑漆漆一双眸子,犹如浸了水的墨玉般,左颊上一只酒窝,未语先笑间若隐若现,端的是秀色逼人。   这样一张十分有特色的娃娃脸让他看起来分明可爱死了,却偏要扮着冰块脸来装严肃,真真跟小孩子急着要长大而模仿大人的模样一样。更叫明珠意外的是,“你怎么也不蒙个面?”   这不是普天之下所有刺客的通用装备吗,怎么他就这样露着脸大模大样的进来了?   那少年见明月睁大眼直勾勾的打量他,他心里就觉得有些怪异,哪有女子这般大胆直勾勾的看男人的?不过他也飞快的打量了明月一眼,见她果然生的花容月貌楚楚可怜,心里更信了她的话几分。   既然遇到了向他求助的,他自然要先帮忙救了人,才好去杀那恶贯满盈罄竹难书的摄政王。于是刚准备收起剑,问问菊影轩的具体位置时,就听见明月突然问出的这个问题。   他显然没有料到有人会在如此紧张的时候问他这么无关紧要的问题,又愣了愣,方才认真回答道,“我黄鸿飞站得直行得正,今日就是来为民除害的,光明正大的事,为何要学那些见不得人的鼠辈蒙着脸上蹿下跳?”   少年一脸正气义正言辞的说道。   “咳。”明月险些喷出来,忍不住睁大了眼,“你说你叫黄飞鸿?”   这不是真的吧?黄飞鸿也穿过来了?可她看电视里的黄飞鸿不是这么幼稚的小毛头啊。还光明正大的事,真要光明正大的杀贺之洲,不挑个青天白日的时间过来,摸黑且还趁着乱,且又明知贺之洲重伤还非要趁现在杀人,这算什么光明正大的行为?   这少侠黄飞鸿的脑回路真的没有问题吗?   “我叫黄鸿飞!”那少年微皱眉头,大约本想摆个更严肃的嘴脸来,偏这动作看起来更显得他稚气可爱,眼见着明月眼里一闪而过的笑意,少年黄鸿飞也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眉头,似自言自语道,“看来下回还是蒙着脸更方便行事。”   一边说着一边问明月,“菊影轩到底在哪儿?你还想不想救你幼弟了?”   明月愈发肯定这是个幼稚糊涂的杀手就是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家伙,进王府来杀人,却连最基本的王府地形都没摸清楚,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蘅芜苑来的。且这么容易被人忽悠,哪里会是老狐狸贺之洲的对手?不过于她而言却是最好不过的事了,忙就回道,“你出了蘅芜苑,往南边走,不多时就能看到菊影轩了,我可怜的幼弟就被关在那里。你快去救他,我就在这里等你们啊。”   那少年果真点点头,“那你就在这里等着,别乱跑,到处都是刺客,很危险的。”   “多谢少侠关心,我不会乱跑的。”才怪!   那少年被明月满脸信任的瞧着,满意的又点了点头,一派大侠风范的转身就走。   他虽然脑子不太好使的样子,但身手似乎真的不错,明月就见他纵身一跃,一下子就窜上了屋脊,确定了方位后,几个点跃之间就不见了踪影。   明月当然不可能在原地等他,转身就往贺之洲屋里跑去。   “王爷,不好了!”一进屋她就忙忙喊道:“有刺客杀到这边来了,蘅芜苑半个守卫都没瞧见,那人好像很厉害,咻咻两下就不见了踪影。你府里是不是出内奸了,不然蘅芜苑怎么会没人把守,轻而易举就让刺客找了过来……你是不是赶紧想个法子,先把人调过来保护你。不然等那人再回来,就真的大事不妙了。”   她都喊完了,还没听见贺之洲一字半句的回应,这才抬头看过去,便见贺之洲正抬眼笑吟吟的瞧着她,那笑容不像以往,要不很恶劣,要不就是嘲弄讽刺,或者意味深长之类的,这个不合时宜的笑容看起来纯粹多了,像一滩阳光底下的湖水,温柔纯粹,仿佛就是因为开心才笑出来的一般。   但,他是不是疯了?刺客都杀到眼前来了,他还笑成这样做什么?   好吧,虽然他这样笑的确非常养眼,尤其眼里荡漾着令人心惊的光芒,仿佛多看一眼都要沉沦在他的眼里一样。她不否认连她都觉得胸口陡然一跳,有一种一箭穿心的感觉。可是现在情况紧急,他竟还有闲情逸致使美男计来诱惑她?   是疯了吧?明月扶着额,倒退着要往外走,“我已经知会过王爷了,王爷保重,我先告退。”   该做的她都做了,是死是活可就不是她该操心的了。   “你刚才为什么没走?”贺之洲突然开口,在看到她出现在面前的那一刻,全身紧绷的肌肉突然就放松了。   他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得很,于是古怪地笑了两声,终于如释重负般。他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脸上洋溢出了淡淡的安逸,他看着明月,黑色的眼珠闪着倨傲的光芒,“你刚才明明有机会跟着那个人走的。”   院子里没有守卫,那人武艺高强,要带走她轻而易举。她却没有走,还第一时间跑来告诉他。这是不是说明,在她心里,他也并不是那么讨厌的?   明月蓦地睁大眼,脑中灵光一闪,将之前那些疑点跟疑惑全都串联了起来。她眉心慢慢皱起来,像打量一个全然陌生的人一般定定盯着贺之洲看,先时略显夸张的语气也沉了下来,“你知道?那院子里的守卫,是你调开的?你大费周章甚至不怕刺客趁机混进来,就是为了试探我?”   他费心布了这个局,就是要看她是不是会趁机逃走?   想到先前自己内心各种由于摇摆,末了还是跑来通知他的行为,明月就觉得自己有点蠢。她各种焦急挣扎,于他而言只是看了一场并不怎么精彩的猴戏?   “你有病吧?”明月忍无可忍朝着他喷道:“神经病,我懒得理你!”   也许连那个刺客少年都是假的,是他一手安排的。   明月转身就要往外走,只是一背对着贺之洲,她便悄悄松了口气,这才发现冷汗不知不觉浸透了她的衣衫。   要是刚才她选错了,没有因为那许久不见的良心不安而忽悠少年先离开,而是直接要求少年带她走,这会儿等着她的肯定不会是贺之洲的笑脸。她知道他那么多事情,即便是无心的,他也不能放心的让她走出摄政王府去。如果她选错了,是不是早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这个男人真的太可怕了!   “你要到哪里去?”即便被她骂了,贺之洲此时的心情仍然不错,笑微微的瞧着她气急败坏偏又拿他无可奈何的模样,“外头到处都是刺客,待在本王这里才最安全。”   安全你妹!   明月不理他,继续往外走。   “你在危急时候没有背叛本王,本王自会护着你的,快到本王身边来。”贺之洲又说道。   ☆、037 小怪物   明月一肚子鬼火,哪里听得进去贺之洲的话,虽然她自己都弄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火大。   按理说,她压根儿没什么好气的啊。贺之洲不信任她乃是人之常情,他们本来就不熟,彼此之间也没有什么深厚的革、命情谊,再加上贺之洲这样坏事做尽了的时时都要遭人刺杀的人,小心谨慎本就是天性。为着自身安全试探她一回,再平常不过了,她理智上表示很理解。   换位思考,若她是贺之洲,也可能会这么做的。但理智是一回事,火大又是另一回事。明月想,大概是他拿她当猴耍严重伤害了她的自尊,所以才会觉得火冒三丈。   不过转念一想,贺之洲试探了这一回,若真的对她多了几分信任,也未必不是好事。他对她少些防备,她到时候再逃走,是不是会容易得多?   身后贺之洲的声音忽然变得严厉起来,“长乐,快回来!”   明月冷哼,回去给他继续当猴子玩?   房门却在这时猛地被人从外头撞开了,明月还未反应过来,手臂忽然被一股大力往后拖拽去。她脚下一个踉跄,像个破麻布口袋似的疏忽一闪就退回到了内室。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眼前一花,有人追着他们到了内室。   明月头晕眼花的抬头看去,就见黄鸿飞少侠一手抱着双眼紧闭的凡哥儿,一手持着长剑对准了明月身后的贺之洲。少侠一身一脸的正气,圆睁着那双黑漆漆的大眼睛瞪着贺之洲,“好你个恶贯满盈的窃国贼兼淫、贼,还不赶紧放开这位姑娘!”   明月被他义正言辞的讨伐声弄蒙了,她看看黄鸿飞,又转头去看依旧紧紧抓着她手臂却因突然动作而头痛不已正紧皱着眉头的贺之洲,“怎么回事,你们还没演完?”   这少年不是他找来试探她的?她都知道了,这还接着上演什么呢?   难道,这个刺客是真的?   贺之洲没好气的看她一眼,见她终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忍不住冷冷骂一声:“自以为是的笨蛋。”   那黄鸿飞见明月与贺之洲都不理会他,又见贺之洲脸色难看的大力抓着明月,分明是将她抓痛了模样,立时断喝道:“淫、贼,死到临头,还不赶紧将这位姑娘放了?”   贺之洲眯眼看着明月:“淫、贼?”   明月傻笑两声,小声道:“那个,刚才也是为了脱身才那样哄他的。现在好像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吧,你别小瞧这人,看起来很厉害的。你有伤在身,跟他单打独斗说不定要吃亏的,还是赶紧将你的人叫过来吧。”   她一副忧心忡忡全心为了贺之洲担忧考虑的模样,到底叫贺之洲神色缓了些,至少不再拿吃人的目光继续盯着她了。   明月刚要松口气,就听见少侠黄鸿飞在叫她:“姑娘,你别怕,我这就救你们姐弟二人出去。”   说着又忍不住抱怨的道:“方才我叫你在原地等着我,你怎的不听话非要乱跑?快过来抱着你弟弟,等我杀了这十恶不赦的贼子,就带你们离开这里!”   明月无奈的看着那热血过头的少年,她忽然有些明白了,贺之洲将蘅芜苑的守卫撤走,恐怕真是存了引某些人入瓮的打算,但肯定不是这口口声声骂着贺之洲窃国贼跟淫贼的少年。怕是这少年误打误撞的进了这里来,也不知道贺之洲会怎么炮制他。   “是谁派你来的?”贺之洲的嗓音冷冰冰的响起来。   黄鸿飞亦是冷哼一声:“你这样罪大恶极的贼人,这些年做了多少坏事,杀了多少无辜的人,弑父杀兄,不忠不义,人人得而诛之!我黄鸿飞今日就要为民除害,杀了你这祸国殃民的大贼子!”   “弑父杀兄,不忠不义?”贺之洲眉头轻挑,“你倒是说说看,当年尚且只有六岁的本王是如何杀了本王的父皇的?”   少年一愣,看看贺之洲冷嘲的神色,又转头疑惑的看了明月一眼,“他说的是真的?他爹不是他杀的?”   明月眉心跳了跳:“他说他爹死的时候他才六岁,估摸着六岁的孩子是做不成这样的大事的。”   她可以肯定一件事,这少侠真的天真的可以。可能就是个初出江湖一心想要做个为民除害的大英雄,其实他自己跟贺之洲倒没什么恩怨情仇。   贺之洲那样的人,怎么可能放低身段跟他解释什么当年他才六岁什么的,这分明就是在拖延时间,等到之前撤走的守卫过来,这少年肯定再也走不掉了。   “少侠啊,其实王爷他并不是你以为的那么恶贯满盈,可能有些坏事都是外头那些人强加给王爷的。你知道的,人云亦云嘛,说的人多了,你可能就当真了。你看,你刚才说的弑父这一条可不就不成立么?要不你再去查证查证,你是伸张正义为民除害的大侠,哪能听风就是雨,对吧?”这么蠢萌蠢萌的少年就这么送了命,明月还是有些于心不忍,毕竟这热心的少年现在是想救她脱离苦海嘛,若能劝的少年抽身离开,也算是还了少年的相救之情了。   贺之洲在她身后哼笑两声,却到底没出声打断她。   明月于是厚着脸皮继续劝说道,“行走江湖打抱不平不是坏事,不过在你打抱不平之前,一定要事先调查清楚,这样就不会误伤了无辜性命,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少年摸摸脑袋,颇有些理解不能的看着明月,眨巴着他那双圆滚滚的大眼睛问道:“可是先前,你自己也说他恶贯满盈啊,逼死了你的未婚夫婿,连同你的父母兄长都被他杀害了,还捉了你的幼弟,就为了将你困在王府里肆意玩弄。就算他没有弑父,可这些恶行也都是存在的!”   少年说着,目光陡然一厉,“可见伤天害理的事情他还是做了许多的,我今日便是杀了他,也断不是误伤无辜!”   贺之洲在明月身后呵呵冷笑:“本王逼死了你的未婚夫婿?”   明月被他笑的头皮都要竖了起来,一脸心虚的想要解释:“那个……”   “还杀害了你的父母兄长?”贺之洲继续逼视着她。   明月愈发心虚气短,低头对手指,“其实我只是……”   “捉了你幼弟,将你困在府里肆意玩弄?”贺之洲越逼越近,盯着明月的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来。   “这是他自己臆测的,我只说了你捉了我幼弟,后头那句绝不是我说的,我发誓!”明月生怕再被他打断,急急忙忙举手发誓状。   她使劲睁大她的眼睛,仿佛在对贺之洲说“快看快看,我眼睛里都是诚实跟诚恳啊”。   可贺之洲只是微眯着眼冷冷的并不说话。   明月努力睁大眼睛,还没看到?难道是自己表现力不足的关系?这般想着,又更使劲的将眼睛瞪得更大些了,“我真没说过那话,你相信我啊!”   再不信她,她的眼珠子可都要瞪出来了!明月忍不住眨巴了下瞪得发酸的眼睛,好酸好涨,不行了,撑不住了!   贺之洲何曾见过她这样耍宝的样子,心里觉得有趣,面上半点不显,只冷眼看着她越来越心虚也越来越诚恳的模样,看她还能耍出什么宝来。   他二人在这边眉来眼去,被晾在一旁的黄鸿飞不干了:“这位姑娘,难不成你刚才那些话都是拿来哄我的?”   他一脸责备,不满的瞪着明月,“做人怎么可以这样的?我好心好意想要救你,你却胡言乱语骗我?”   他还好意思抱怨了?明月回瞪他:“若不是你一来就拿剑指着我,我能骗你吗?你也看到了,我家王爷对我好着呢,我不是她抢来的也不是他骗来的,而是心甘情愿跟着王爷的,我家王爷品性高洁从不沾花惹草,怎么可能干得出强抢民女这种事。小朋友啊,行走江湖热血仗义都是好的,可是千万别道听途说知道吗?如今你也知道是误会我们王爷了,是不是就该回去了?趁着天还没亮,回去了还能睡一觉呢。睡醒了再去仗剑江湖行侠仗义去吧。慢走啊,我们就不送了。”   显然这番话让贺之洲很是满意,他笑眯眯的看着义正言辞教训刺客的明月,眼睛弯成月牙似的湖,波光粼粼的闪动着,“心甘情愿跟着本王?”   他语气中透着十足的得意,只看着明月,看都没看对面两条眉毛纠结的仿佛能打结的黄鸿飞,只当他不存在似的。   明月说了那一番违心的话,一来是为了讨好贺之洲,确保他心情好了不会再跟他算淫、贼的帐,二来也是为了劝这天真的小刺客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此时听出了贺之洲话语中的得意,也懒得理会他的调笑,只看着大受打击的少年,“怎么还不走?”   那少年眉头跳了跳,咬牙切齿的瞪了明月一眼,口中愤愤道:“果然师娘说的没错,越是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   一边说着,一边反而上前几步来,一把将手中似昏睡过去的凡哥儿塞进明月手里,“这不是你弟弟吗?给你——”   又恨恨一跺脚:“等我回去定要桩桩件件查个清楚,若他当真恶贯满盈,我定会再来取他项上人头的!”   那模样跟语气,孩子气十足!   说完了,又气鼓鼓的瞪一眼明月,方才转身往外走了,边走还边嘀咕道:“哼,骗子。”   见他果真头也不回的走了,明月这才放下心来,低头看一眼被强塞到她手里的凡哥儿,明月转头去看贺之洲,“那我先送凡哥儿回……”   她话音未落,便见贺之洲蓦地脸色大变,目露凶光,竟出手如闪电的朝她袭了过来。   明月:“……”   卧槽,这是什么神逆转?他还是要杀她?   明月直觉想避,手中忽的一轻,原本被她抱在手里昏睡的凡哥儿便如同一颗炮弹一般,直直射向贺之洲。其小小的身子,却灵活的犹如鬼魅一般,口中还发出桀桀的怪笑声:“摄政王,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这哪是个小孩子的声音,分明是个老翁的苍老声音!   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惊的目瞪口呆的明月只见一大一小两道身影飞快的撞在一起,而后似有寒光一闪,仿佛锋利的利刃没入血肉的声音乍然响起。   为什么凡哥儿会变成个小老头来行刺贺之洲,这不是他的表侄子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摔!   明月还什么都没看清楚,两道撞在一起的身影骤然分开,“凡哥儿”那小小的身体被一道刚猛的力量甩飞出去,原该直直撞在墙壁上,不料他诡异的身体灵活的在空中转个一圈,朝着明月扑了过来。   他快,贺之洲也快,身影几乎一晃便到了明月身前,修长手指变爪为掌,朝着“凡哥儿”狠狠击出一掌去。“凡哥儿”顺势往后一翻,见贺之洲挡在明月身前,显是不能再得手了,甚是遗憾的怪笑两声:“想不到冷酷无情的摄政王还是个情圣呢,哈哈,摄政王为了个女人甘愿自己送死,说出去也不知道有没有人信……”   他瘦小的身影从窗户飞快钻了出去,眼看就要消失在夜色中。   “哎,我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回来跟你说一声,女人家总是说谎这个习惯很不好的,要改……咦,这是怎么回事?”去而复返的黄鸿飞一进来就见贺之洲满身是血的倒在地上,而明月正跪在他身边手忙脚乱的帮他捂着胸前的伤口,立时瞪圆眼睛倒抽一口冷气,“我才刚出去一会儿,你们……你们两个自相残杀了?”   “残杀你妹!”明月红着眼冲他大吼道,“都怪你!是你带过来的那个小怪物伤了王爷,他刚从窗口跑了,你还不快点去把他抓回来!”   她血红着眼凶神恶煞冲黄鸿飞吼叫的模样,吓得他不自觉的倒退了一步,不敢置信的抓抓脑袋:“你说的小怪物,是刚才我带来的那个孩子?这怎么可能?”   口中虽惊讶的不相信明月的话,脚跟一转就要从窗口追出去,忽然想到什么来,犹豫了一下才从身上掏出个细白长颈的描花小瓷瓶来,“这是止血疗伤可保命的圣药,你给他吃一颗吧。”   飞快的说完了,才一脸肉痛的飞身出去追人了。   ……   明月心里慌的厉害,如今贺之洲胸口流出来的鲜红的刺人眼球的血,可跟当初她洒上的那些鸡血不同。她自诩见多识广是经得住大风大浪的人,但平日里也不过就是跟后宫或者后院的女子小打小闹一番罢了,真正见血的,也就是上次亲自动手敲破了贺之洲的脑袋。可现在贺之洲就倒在她面前,胸口一个不大却很深的伤口,那热烫的鲜血像水一样汩汩涌出,源源不绝,仿佛不流尽了誓不罢休一般。   “怎么办怎么办?”明月六神无主的盯着他昏死过去的苍白俊脸,捏着细瓷瓶的满是血迹的手指根根收紧,这关键时候,身边竟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明月胸口像是压了块大石一般,连呼吸都有困难,内脏全纠结在一起,忽的用力喘了两口气,一咬牙道:“死就死吧!”   颤着手指从那小瓷瓶里倒出一颗跟红豆大小差不离的药丸来,用手指撬开贺之洲的嘴,将药丸塞进他口中,怕他咽不下去,又小跑到桌边倒了一杯水来,吃力的托起贺之洲的脑袋,将水往他口中灌,因太过紧张,一半的水都洒了出来。   “你看我也算是尽心尽力的救你了,你能活固然好,要是死了,可千万别怪我……你死之前先醒一醒,给我写个证明什么的,证明你的死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明月是紧张的狠了,她一紧张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巴,说了些什么其实她自己都未必知道,“其实真的不能怪我吧,那个凡哥儿是你自己接到府里来的,是你表弟的亲儿子,谁知道你表弟的亲儿子竟会是这样一个怪物……你要怪就怪你表弟去,可千万别赖我身上……哎,我说那小怪物平日里装忧郁总不说话呢,原来一说话就会露陷,只得装忧郁……贺之洲,你死了没有?你要是还活着,就吱一声吧。”   不堪被她絮叨折磨醒的贺之洲缓缓睁开眼睛,就见明月一脸茫然的抱着他的头,虽目光定定的盯着他,那眼神却是涣散的,苍白的小脸上满是惊惶与无措。平日里装的那样胆大泼天淡定从容的样子,内里根本就是个不禁吓的纸老虎。   见明月犹还未发现他已经醒过来,恍恍惚惚的张嘴又闭嘴的模样,贺之洲在心里摇了摇头,慢慢张口:“……吱。”   这声音虽然虚弱,却如雷霆一击般将明月涣散的心神拉了回来:“你你你……你真的吱了?不是,你真的醒了?这就是没事了吧?哎哟我去,你差点没把我吓死啊。你要是死了,我绝对脱不了干系,肯定会被你的人弄死了给你陪葬的。没死就好没死就好,真是谢天谢地菩萨保佑祖宗保佑漫天神佛保佑啊……”   贺之洲:“……”   她的本性就是个不着调的话唠吧,亏她平日怎么装的那么端庄淡定的!什么天地祖宗神佛,求他们保佑还不如寄希望在他身上!无知的笨蛋!   “叫贺默,红翡进来。”贺之洲很想瞪她一眼,奈何现在他虚弱的连瞪她这个动作都做不了,全身的感觉都集中在胸前的伤口,痛的他连皱眉头都不敢太用力。   “好好好,我去叫贺默来。”明月将他的脑袋重新放回地上,起身跑了两步又停了下来,“红翡是谁?我不认得她。”   贺之洲很想翻个白眼,早前的机灵劲儿都到哪儿去了?果然是没经过大事的黄毛丫头,这么点阵仗就吓成这个样子。“你去找贺默,他……知道。”   “对对对,贺默肯定知道红翡嘛!”明月一拍自己的脑袋,笨死算了!   仗着自己活了两世人的经历,明月以前觉得自己挺机灵厉害的,这才知道,真到了有事的时候,她还真的半点用都没有,以后凡事可不能再托大了。   能正确的认识自己,这也算是一种进步吧。   ……   贺默跟红翡来的很快,虽然路上已经听明月说过贺之洲受伤的事,但当他二人真正瞧见贺之洲倒在地上满身是血的模样,还是愣了一愣。   “王爷!”贺默目眦欲裂的扑过去,“等抓到那个兔崽子,我一定要活剥了他的皮!”   红翡倒是比他镇定得多,见贺之洲虽虚弱,神智却很清楚,便一脚踢开了贺默,语速飞快的问明月,“除了胸口,还有别的地方受伤了吗?”   一边说着,一边仔细检查起贺之洲胸前的伤口来。   明月也不确定贺之洲有没有伤到别的地方,不禁有些汗颜:“好像没有了吧。”   “没。”贺之洲缓缓开口。   红翡抿着嘴,动作十分利落的撕开了之前包裹在贺之洲身上洒了鸡血的绷带,“万幸血止住了。”   她的目光在滚落在一旁的小瓷瓶上掠过,贺默见状忙将那瓶子捡了起来。   “刺客的刀上没有毒,王爷也避开了要害血脉,又及时止住了血,应该没有性命之忧。”红翡松了口气,“只是王爷虽然避开了要害,这刀却扎的极深,伤口愈合会比较麻烦。”   明月揪着的一颗心终于松懈了下来,双腿一软,便跌坐在一旁的椅子里,看着贺默与红翡小心翼翼的将贺之洲重新抬上床。   真是个冤孽啊冤孽,他活的好好地,她盼着他什么时候去死。他真的受伤要死了,她又担惊受怕个不停,这真是念他死也不行,念他不死又不甘心,她都快被自己的内心折磨成神经病了!   红翡又小心仔细的重新给贺之洲包扎了伤口,等了一会,见贺之洲没有别的吩咐,便沉默的退了出去。   她的存在感实在不强,若不是明月一直盯着她,只怕都发现不了她什么时候退出去的。   ☆、038 回护一场   贺默忧心外头刺客的事,可又放心不下贺之洲,一时之间便有些踌躇不定。   贺之洲看了他一眼,虚弱道:“你去吧。”   贺默闻言这才恭敬的应了一声,又走到依然瘫坐在椅子里的明月面前,虽不如对着贺之洲时那般恭敬,倒也很是守礼,“红翡去熬药了,王爷这里便有劳公主多费心。”   明月有气无力的摆摆手,这一晚上,她的身心可谓是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创,累的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贺默虽然不放心,也只得退了出去。   闲杂人等都走了,屋子里便安静了下来,只有那两盏灯光显出些许暖意,让这只有呼吸没有人声的屋里透出淡淡的温馨宁静来。   明月看着贺之洲,他似极累极倦,闭了眼睛也不知睡着没睡着,脸色苍白,像一张纸,仿佛随时都会飘散。   她盯着这样一张脸,忍不住发起呆来。   那侏儒小人是如何突然发难的,明月并不知道,她当时只看到贺之洲霍然大变的脸色,紧跟着目露凶光,五指成爪的朝她抓过来。她只当他是要取她性命,现在回想起来,贺之洲怕是发觉了她抱着的“凡哥儿”有异,所以他攻击的对象该是那假扮成凡哥儿的侏儒才是。后来那侏儒自她手中弹射出去,他速度特别快,手里还有刀,贺之洲若要躲,是无论如何也能躲得开的,可当时他却没有躲开。就在他们缠斗上的那一瞬间,贺之洲就叫那侏儒给刺伤了。   他当时为什么不躲,反还迎身而上,硬生生的受了那一击呢?   后来侏儒被他打退,折身来杀她时,他明明受了伤,却还是挡在了她面前,直到那侏儒从窗户逃走。   他可以不用受伤的,可他偏又受伤了。他可以不管她的,可他偏偏挡在了她面前。   明月仰头靠在椅背上,抬手盖住了眼睛。   他可是杀人不眨眼的摄政王啊,从来只听说过他杀人,没听说过他救人的。这人情欠的未免也太大了,拿什么还啊?   明月表示很忧愁。   贺之洲缓缓睁开眼,便见明月失魂落魄的盖着眼睛靠在椅背上,浑身上下无不透露出疲倦与难以用语言描述的萧瑟之意。她甚至还叹了口气,仿佛极为忧虑为难一般。   他也回想起刚才那凶险的一幕。   他完全可以毫发无伤的退开,那侏儒根本伤不了他一丝一毫。可当时他却偏偏没有退,他担心那侏儒伤不了他便会折返回去伤害她。   他到现在犹想不通,如此不利己的事,他贺之洲怎么会去做?且还是毫不犹豫的去做了?   他当时定然是不正常的,贺之洲如此告诉自己。   看着明月要死不活瘫在椅子里的模样,想到自己因为她而身受重伤,她竟连意思意思也不上前来说说好话感激她,贺之洲愈发觉得自己像傻帽儿,救谁不好,竟救了这个没心没肺的东西!   两人心思各异,却都没有说话的力气。   就在这静谧的气氛中,原就没关上的窗户忽的一响。   明月听到动静,全身寒毛都倒立了起来,那跳窗逃跑的侏儒给她留下的阴影实在太深刻了,以至于她一听到窗户响,就下意识的以为是那侏儒又杀回来了。   竟真的有人从窗外跳了进来,明月还未看清楚来人是谁,先就顺手抓起个细颈大肚的花瓶往贺之洲那边跑去。   听到动静的贺之洲正好也睁开眼睛,就见明月抓着花瓶风一样的朝他跑了过来,那分明是要再砸他一次的架势!   贺之洲漆黑的瞳孔猛地一缩,眼神变得冰冷而肃杀,那是一种带着隐隐血光的杀伐的味道。他的手不动声色的摸向枕头上方,那里有个机关,只要他按下去,她立时就会被乱箭射成马蜂窝!   他的手已经摸到了机关,只要她再上前一步。   明月却在这时停住了脚步,她看也不看贺之洲一眼,举着个花瓶转过身来,虎视眈眈的盯着从窗户跳进来的人。   她站在他床前,像刚才他挡在她身前一样。   明月并不知道在刚才那一瞬间她与死神擦身而过的事,此时举着花瓶一脸戒备又紧张的盯着窗口,直到看清翻窗进来的人的模样,紧绷的有些发疼的肌肉这才稍放松了些。   黄鸿飞一进来就见明月抓着个花瓶如临大敌的瞪着他,愣了愣方才出声问道:“你这是干什么?举着个花瓶当暗器?也太大了点吧。”   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提着的人随意团了团丢在地上,“喏,我把人给你抓回来了。”   明月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便见那在地上蠕动的先前还耀武扬威此时却灰头土脸的侏儒竟真的被他抓了回来。立时眉开眼笑的恭维道:“少侠好生厉害,这怪物如此厉害,却也逃不出少侠的手掌心,着实叫人钦佩啊!”   手里的花瓶却没有放下,也并没有离开床榻前一步。   这少年口口声声要为民除害的,虽然刚才她将他忽悠走了,难保他这会儿转过弯来,还想要贺之洲的命啊。他可也说过的,就算贺之洲就快死了,也要亲手结束了他。倘若他这时候又想起为民除害这一遭来,贺之洲只怕真的凶多吉少了。   不管怎么样,不管什么原因,贺之洲的确护了她一回,她回护他一场,也算是对得起他了。   只是如果这少年真的动了杀心要杀贺之洲,她怕是想护也护不住的——反正尽人事听天命呗。   黄鸿飞被明月恭维了一回,少年人心性,不免有些得意起来,“这家伙身手是不错,可惜他运气不好,遇到的是我。我若要捉一个人,任他如何蹦跶也是逃不掉的——不过,你这花瓶举半天了,真的不累?”   “呵呵。”明月讪讪笑了两声,到底还是将花瓶放了下来,“还没谢过少侠方才赐药之恩,少侠的药真真是灵丹妙药,才一入口,那哗哗往外流的血立马就止住了。少侠身手不凡,就连身上带的东西也如此不凡,可见少侠不是个寻常凡人。”   一面说,一面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黄鸿飞被明月奉承的愈发身心舒泰起来,自来熟的找了椅子坐下来,“那是自然,这药可是我师父他老人家几年才练就的那么几颗。刚才只用了一颗吧,快把剩下的还我。”   这就伸手问明月要药瓶了。   剩下的?明月下意识的往刚才贺之洲倒下的地方看了一眼,药瓶子呢?怎么一眨眼功夫就不见了?她忍不住转身看了眼正闭着眼似极力忍耐着痛楚的贺之洲,会不会是他收起来了?   她自然不知道贺之洲此时正忍耐的并非身体上的痛苦,他从没像现在这一刻这样痛恨过自己的自负自大!他的女人本该是让世人来奉承讨好的,如今却不得不放低身段奉承一个名不经传的小子!   “那个……少侠,你可知道这人是什么来历?”明月生硬的转移了话题,指着地上那灰扑扑的一团,佯装十分好奇的问道,“怎的他形容如孩子,声音却苍老如老翁?若非他开口说话,谁也不会怀疑他竟不是寻常孩子。”   黄鸿飞果然被明月这拙劣的话题给带开了,笑嘻嘻的道,“这倒不是什么奇事,江湖上有个杀手组织,其专门招揽这样的人进行严格训练,当然,也有正常的人练过缩骨大法,也可以将正常的体型缩小成孩童大小。他们这个组织虽然神出鬼没,故作神秘,不太为外人所知。不过我师父早年跟他们打过交道,专门研究过他们的武功路数,所以我才会对他们了若指掌,不然也将他抓不回来——不过话说回来,他不是你的幼弟吗?”   “呃……”明月尴尬的眨了眨眼,这少年是故意的吧,明知道之前那些话都是哄他的,这幼弟之说自然也是假的了。但人家不但给了救命的药丸,还帮忙抓回了刺客,便是被他嘲弄一番,明月也认了,“其实他是假扮成王爷的侄子住进府里来的。”   黄鸿飞便似笑非笑的看了明月一眼,“没想到堂堂摄政王也有被人算计的一天。若非碰到我,他这回果然就变成重伤不治只管等死了。”   “若非少侠行侠仗义前太过鲁莽,王爷也不会变成这个模样。”明月不满的道,“咱们一码归一码,你救了王爷,的确是王府的大恩人,可细想起来,这无妄之灾是不是少侠你带来的?”   黄鸿飞果真变得不自在起来,目光几番闪烁,忽的一咬牙,“好汉做事好汉当!今日这事我的确有不了推卸的责任,你待要如何,直说了吧!”   一副“便是要我性命我也认了”的慷慨就义的凛然模样。   明月在心里叹息,这孩子如此单纯,被人三言两语就能骗的死死的,这样的性情还闯什么江湖啊。不过他若不是这么好忽悠,她也不敢打他的主意了。   想到此,明月正了神色,“王爷身受重伤,他的政敌只怕更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了。我想请少侠暂时留在府中,保护王爷的安危。”   “什么?”黄鸿飞跳了起来,看神经病一样的看着明月,“我是来杀他的,你现在竟叫我保护他?”   “他原本可以自保的,可是因为少侠你,他身受重伤动弹不得,难道少侠不需要负点责任吗?你的师父师娘是这么教你的?”明月假意露出鄙夷的神色来,“还闯荡江湖行侠仗义,连自己闯的祸事都不负责,还行什么侠仗什么义呢?”   黄鸿飞果然被明月说的坐立难安,他直觉明月的话不对头,可又理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头,细究起来,他若不来行刺,就不会遇到她,她就不会说谎骗他,他也不会真的去菊影轩将那刺客带过来,摄政王就不会因此受伤了。好像……还真是他的错啊!   这天真实诚的少年却没有想过,刺客本就是贺之洲自己招到府上的,也是他自己对刺客一无所察,才会吃了毫无防备的亏,轮根源,当然不是他的错了。   只是他遇到的是明月,又是一心忽悠他的明月,自然三言两语就被拿下了,“我……我可以留下来保护他,直到他伤好为止!不过,待他伤好了,他做的那些坏事,我还是要去查证的,若都属实,到时候我可不会手下留情的!”   他很是磊落的将话说在前头,又往明月身后看了一眼,“到时候任你如何巧舌如簧,我也是不听的!”   明月本就对欺骗人家小孩子心存内疚,又听了他这话,饶是再厚的脸皮也禁不住有些发烫起来,为了还贺之洲护着她的这份人情,她真是连脸都不要了。“自然,仗剑江湖的大侠行事都该光明磊落,日后才担得起旁人一句大侠之称,少侠说是也不是?”   黄鸿飞忙不迭的点头,昂头挺胸的肃穆道:“你说的很是,我日后就是要做那样的大侠!”   “好志气,加油!”明月不甚诚意的替他加油,心里却暗暗想着,怎样缺心眼的师父才能教出这样缺心眼的孩子啊。这要是她的儿子,还不得愁死她啊!   被明月赞了又赞的黄鸿飞虽骄傲,圆圆的脸上却染上了一丝红晕,显见是有些不好意思的,“这个人你要怎么处置?”   明月看一眼被制住的侏儒,“先将他关起来,再细细审问其背后的主使是谁。不过这种事用不着咱们担心,我先给你安排住处,你也忙了一晚上了,好好休息养精蓄锐,这样才能更好的保护王爷。”   黄鸿飞对明月的安排表示没有异议,“也不用安排别处,我既要保护他,自然不能离了这个屋子,你就随便……”   他话音未落,便见一个身影风一样的卷了进来。黄鸿飞圆眼睛骤然一眯,人已如离弦的箭般冲着来人飞快冲了过去。   来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惊了一下,一边手忙脚乱的抵挡着黄鸿飞凌厉的攻击,一边不悦的叫喊道:“什么人!认不出小爷我吗?”   ☆、039 叫声爹   眼看着两条身影飞快的缠斗在一起,明月的内心是崩溃的!   又来了又来了!这一个晚上就不能稍微消停一下下吗?就不能让她紧绷的身心稍微的放松一下下吗?   天都快要亮了,这些刺客杀手什么的,就不觉得累吗?   那才将冲进来的身影此时又愤怒的大声喊道:“呔,你到底是谁?快报上名来,小爷好留你个全尸。”   说话间,手上变幻的招式也更加的凌厉凶狠起来,只是他到底是走轻功路线的,论实力又哪里比得上黄鸿飞,任他再怎么上蹿下跳,也拿不下黄鸿飞。不过黄鸿飞也一样,对方鬼魅似的飘来飘去,他一时半会儿竟也拿他没法子。   正这时,熬好了药的红翡走了进来,“小侯爷?”   “红翡!”安小侯爷虚晃一招,立时退到了红翡身后去,不满的指着意犹未尽的黄鸿飞问道:“这人是谁?竟连小爷都不认得,爷才进来他就要打要杀的,要不是爷有那么两下子,今儿岂不就栽这儿了?看他身手还不错,莫非是表哥新调教出来的人?我表哥呢,怎么我来半天了也不见他?”   安小侯爷一边不停的说着,一边满屋子张望找他表哥,“你这熬的什么药,闻起来像是伤药,谁受伤了?哎呀,你可别告诉我是你家王爷伤到了,哈哈……这骗不到我的!”   他一个人自言自语说的好不快哉,见屋子里三个人齐刷刷的睁大眼睛瞪着他,不免觉得心头毛毛的,摸摸鼻子,看看明月,又看看黄鸿飞,“红翡,莫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明月对安小侯爷此人是只闻其名没见过其人的,因此根本没有想到这么风风火火就闯进来的人会是他。更没有想到,这安小侯爷原来竟是个话唠,没人理会的情形下,竟也能叽里呱啦的说个没完没了。且这小侯爷的眼神估计也不太好,贺之洲就直挺挺的躺在她身后呢,他进门打了半天居然都没有发现。还有他那“儿子”,也在地上蠕动半天了,他还是没看到。这人到底能瞎成什么模样?   明月对他很有些怨念,若不是他管不住自个儿的下半身,贺之洲能为了帮他解决烂摊子而让杀手趁机登堂入室吗?   红翡还没说话,明月便笑吟吟的开口了,“这位就是安小侯爷吧?你来的真是巧,你儿子不太好,你要不要先看看?”   一边说着,一边示意红翡不必理会他,赶紧去喂贺之洲喝药。   安小侯爷一听自己儿子不好,也顾不得此时怪异的气氛,忙就问道:“怎么了怎么了?我的凡哥儿怎么不好了,可是生病了?这药不会就是给他煎的吧?快告诉我,凡哥儿他生了什么病?可是要紧,太医来瞧过了吗,有没有性命之忧?哎哟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到底有事没事,赶紧告诉我一声啊!”   明月几步走到已经停止蠕动的灰扑扑的小人面前,先看了黄鸿飞一眼,黄鸿飞竟奇异的猜到了她的意思,笑吟吟的道:“我将他制住了,安全得很。”   明月放心的点了点头,蹲下身拍了拍那侏儒的脑袋,“来,你爹来了,快叫声爹给他听一听!”   安小侯爷还没回过神来,黄鸿飞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也蹲了下来,手指怪异又快速的在那侏儒身上拍了两下,故作正经的说道:“没听到吗?快叫声爹给你爹听!”   那侏儒犹如孩童的小脸涨得通红,恨恨的瞪着黄鸿飞,咬着牙一声不吭,看起来颇有几分威武不屈的意思。   安小侯爷这才看到自己的“儿子”正狼狈的缩在地上,满头满脸的灰,像是被人从泥土堆里扒出来的一样。立时大怒,直直扑了过来:“凡哥儿!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说,是谁欺负了你,爹这就给你报仇!反了天了,连小爷的儿子都敢欺负!肥了他的胆儿了!儿子你别怕,爹就在这儿,爹会给你做主的!叫小爷知道是谁欺负小爷的儿子,定要活剥了他的皮!”   “噗!”黄鸿飞再也忍耐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并不将安小侯爷放在眼里,当着他的面就拿脚踢了他的“儿子”一记,“嘿,你倒是叫声爹来听啊!没听见你爹说的话吗,有他给你做主,你正好痛痛快快的说说你的委屈。来,告诉你爹,是谁欺负你了?”   安小侯爷一口一个爹,黄鸿飞一口一个你爹,那侏儒被羞辱的满脸通红,羞愤欲绝的死死闭上了眼睛。   安小侯爷委实心疼自己的儿子,伸手就要去抱,“凡哥儿,你别怕,爹在这儿。便是爹不能给你做主,还有你表叔呢。你表叔可是摄政王,所有人都要听他的,他可厉害,你只要告诉爹,到底是谁欺负了你!”   明月与黄鸿飞并肩蹲在一起,闻言撞了撞兴致勃勃看热闹的黄鸿飞,拿下巴指着侏儒的方向:“有没有办法让他喊声爹?”   “这简单。”黄鸿飞赶在安小侯爷伸手抱起侏儒之前,出手如电的在那侏儒身上又拍打了两下。   就见那原本消沉抵抗的侏儒猛的瞪圆了眼睛,仿佛极为难受一般,全身都痉挛抽搐了起来。口中终是溢出了痛苦的呻吟声。   这下可把安小侯爷心疼坏了,直起脖子冲着黄鸿飞喊道:“你对我儿子做了什么!别以为我表哥器重你,你就敢这样无法无天!知不知道我是谁?知不知道我儿子是谁!还不赶紧给我停下来,是不是非要我表哥来收拾你!”   他自知自己不是黄鸿飞的对手,可又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心爱的“儿子”受苦,大喊大叫了半天,黄鸿飞都不理会他。   他转而又瞪住明月:“你这女儿好恶毒的心思,明知我儿子受了惊吓不会说话,你凭什么非要逼着我儿子说话!别以为我表哥对你有点意思,就真的蹬鼻子上脸觉得我表哥他没你不行了!我警告你,若是再不停下来,当心我叫我表哥弄死你!”   明月原没将他的喊叫放在眼里,听着听着,忽的愣了愣,“你说什么?”   什么叫他表哥对她有点意思?他说的那个有点意思,不会是她以为的那个有点意思吧?   她霍的回过头去看床上的贺之洲,他刚喝完药,因听到安小侯爷口不择言的话语,也正看向明月,见明月抬着头一脸愣愣的看着他,微微一挑眉,淡淡道:“不必理会他,你玩你的,我不会弄死你。”   显然两人关注的点并不一样,贺之洲只当她真信了安小侯爷的话要弄死她,这才开口安抚了一句。   明月有些呆滞的点了点头,“哦。”   他这意思,到底是对她有点意思还是没有意思呢?   明月莫名其妙的纠结了一下,就被安小侯爷惊天动地的分贝给惊回了神。   “表哥?!你原来在屋里啊!你怎么都不出声?你快瞧瞧,你侄儿被这该死的家伙如此欺负,你怎么也不出声?我将我儿子托付给你照顾,你答应会好好照顾他的,表哥啊,你就算嫉妒我比你早生儿子,也用不着这般阴暗的让你的人欺负我儿子吧?他还这么小,你怎么忍心对他下手!”   “本王不忍心对他下手,所以他就对本王下手了。”贺之洲冷眼看着自己胡乱告状的表弟,唇角微微掀起个冰冷的弧度,“这可真是你生的好儿子。”   那个“生”字,他很明显加重了语气。   安小侯爷呆住,黄鸿飞早已经忍不住又哈哈大笑了起来。   一边笑还一边跟明月说道:“我说这世上怎么有这么笨的人啊!进来这么半天了还没搞清楚状况,这要是叫我师父看到了,定然要笑死去,原来这世上还有比我笨的人啊哈哈!”   明月嘴角抽了抽,比他笨难道是一件值得他骄傲自豪的事吗?难道就能因此让人觉得他不笨了吗?   黄鸿飞看笑话看的不亦乐乎,见安小侯爷犹自呆呆的没有反应过来,便又重重的在那侏儒身上拍了两下,蓦地断喝一声:“快叫!再不叫爹,我让你尝尝更厉害的手段!”   也不知黄鸿飞到底用的什么法子,就见那侏儒抽搐的更加厉害,脸色紫涨的似都要爆裂开来,再也忍耐不住,嗷嗷大叫道:“爹!爹!饶命啊!饶了我!我叫了我叫了,饶了我啊……”   安小侯爷蓦地听见自己儿子口中爆发出来的却是个老翁的叫爹声,吓得他倒抽一口冷气,蹬蹬倒退了好几步,惊悚万状的开口:“这、这……我儿子的声音怎么变成这样了?”   他惊悚又不解的看向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黄鸿飞,“是你!你到底搞了什么鬼,将我个好端端的儿子变成了这个样子?”   黄鸿飞笑的眼泪都要下来了,到底是少年人天性,本就很单纯的性子,之前不过装了一副大侠风范来,这时候不装了,对着明月好一阵的挤眉弄眼,“笨死了笨死了,他怎么不干脆笨死算了。哎哟我真的要笑死了——这位爷,你这儿子的年纪都能当你爹了好不好?哈哈哈,好好笑……”   ☆、040 勾肩搭背   在黄鸿飞与明月毫不掩饰的嘲笑声中,安小侯爷终于觉得不对劲了。   他茫然的看看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贺之洲,又看一眼地上痛苦挣扎的“二字”,艰难的咽了口口水,倏忽一下飘到了贺之洲的床边,一脸震惊的看着她胸口缠绕着的绷带,“表哥,你真的受伤了?”   贺之洲面无表情的看他一眼,“你觉得本王这模样像是装出来的?”   安小侯爷很想说是,可是被贺之洲这么一盯,他就不敢说了。“真的是我儿子伤了你?”   到了此刻,居然还一口一个儿子呢。   黄鸿飞笑的不住捶地,一副直不起腰来的模样,他倒是毫不见外,一边拉了明月的手臂一边用故作小声实则只要没聋都能听到的音量说道:“哈哈,到现在还是他儿子呢,你说他怎么那么蠢?哎哟我快不行了,扶我一把扶我一把!”   明月无可奈何的瞧着黄鸿飞的笑模样,“你当心别笑岔气了。”   “不会不会。”黄鸿飞依旧拉着明月,一边摆手一边颤抖着笑说道:“我有内功护体,哪里能笑一笑就岔气了,咳咳……”   结果话还没说完,就真的乐极生悲的岔气了。   明月熟稔又随意的往他背上拍了两下,“都叫你当心了。”   “太好笑了嘛,我实在忍不住。哎,给我杯水。”黄鸿飞一点都不拘小节,当然也不会跟明月客气。   明月是被人服侍惯了的,到了大梁来,也就是这两日心不甘情不愿的服侍了摄政王一场。可此时听了黄鸿飞的话,却并没有觉得自己被指使命令,仿佛就是要好的朋友随口一个小要求,于是她想也没想,当真起身给黄鸿飞倒了杯水,还叮嘱一句,“慢点喝,别再呛着。”   贺之洲冷眼看着他们如此自在的相处模式,冷冰冰的眼睛里嗖嗖直射冷箭。   只可惜当事两个人,一个忙着喝水,间或想起安小侯爷的蠢样,又眯起圆眼睛笑一会,笑完了又接着喝水。一个则饶有兴致的蹲在侏儒杀手跟前,看着他毫无反抗之力的在地上翻滚挣扎,摸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半天后兴致勃勃的问终于笑完了的黄鸿飞,“你这一招,是不是就叫分筋错骨手?”   “分筋错骨?”黄鸿飞听得一愣,随即一拍大腿:“嘿,我觉得你说的这名儿比原先的更威武霸气还简单明了。不错不错,以后就改作分筋错骨手了,我这就给我师父飞鸽传书回去,叫他往后都改成这个名儿。”   说完了,也不等明月问原本叫什么名,急三火四的跑了出去。   明月忍不住摇了摇头,失笑道:“这毛毛糙糙的家伙,还怪有意思的。”   身后便传来个阴森森的声音,“真的很有意思?”   明月被那声调弄的浑身都寒了一寒,转回头瞧着贺之洲森冷不悦的目光,大是好奇道:“你怎么还没睡着?”   受了那么重的伤,流了那么多血,正常人不都该昏昏睡去了吗?   “你巴不得本王赶紧睡着?”贺之洲看明月的目光愈发不悦了起来。   他睡着了,就看不到她跟那小子如此自然的勾肩搭背了!亏他还一直以为她是个警惕心重的,平日里防他跟防贼也差不多了,别说跟他勾肩搭背,便是被他摸了下小手也要不自觉的皱眉。自己吩咐她倒水喂饭,也总是拉着一张他欠她二五百万的脸,给他脸色看呢。如今倒好,她才认识那姓黄的多久,竟就心甘情愿的给他倒水拍背了?   哼,他瞧着,她这不是防每个人都跟防贼一样的,偏就防他防成这样。他堂堂摄政王,长得难看了还是哪里及不上那又蠢又笨的臭小子?   自觉自己比黄鸿飞好出不知道多少倍的贺之洲严重的鄙视明月的目光!   一时心里又想着,不论如何,不能将那莫名其妙的黄鸿飞给留下来,需得尽快将人赶走才是,到时候看她还能跟谁勾肩搭背去!   明月哪里知道贺之洲弯弯绕绕的想了这许多,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事不高兴,不过他不高兴那是长了眼睛都能看的出来的,一时想着他现在毕竟是个伤患,她就不跟他计较他那黑如锅底似的脸色了,便微笑着点了点头,“你伤的这么重,很该好好休息才是。虽不知外头如何了,想必有贺默在,出不了什么乱子。原想着让黄鸿飞留下来保护你,不过既然小侯爷过来了,就劳小侯爷守一守吧。”   想必这儿子事件,安小侯爷还很有些话想跟贺之洲说呢,她跟黄鸿飞不在,正好方便他们说话。“我先出去……”   话音还未落,兴兴头头冲进来的黄鸿飞便打断了她的话,“啊,这里不用我守了?那敢情好,姑娘你快带我下去休息吧——对了,姑娘你该如何称呼,我觉得咱们都这么熟了,还总叫你姑娘姑娘的,为免太过生疏了,你觉得呢?”   一边说,一边拉着明月就往外走,竟是丝毫也没有将屋里另两个人放在眼里,当然还有一个被分筋错骨手折腾的奄奄一息不知何时昏死过去的侏儒杀手,他更是早已经忘到了不知哪儿去了。   经过这一夜,明月跟他也算建立起了一点革命情谊来,虽然还没习惯这人说风就是雨的行事风格,到底也不讨厌。加上黄鸿飞是江湖人士,明月又对这样的人以及这样的生活充满了向往,跟他倒是很有话说,也将贺之洲抛到了脑后,跟着黄鸿飞就出去了。   一边走还一边说,“我姓周,你叫我小周就行了。”   周是夏国的国姓,明月只肯说自己的姓,倒不是故意遮遮掩掩,而是有一个叫她死活也说不出口的名字。她原以为随便看了眼月亮就给她封了个明月公主的封号的便宜爹就已经够随便了,后来知道自己的大名后,她才知道她那坑女儿的娘比她爹还要随便!   从此再不肯人前说出自己的名字,以免自己先就羞愤死了。   所幸黄鸿飞是江湖人士,不拘小节自然也不介意明月的遮掩,笑着点点头,自来熟的跟她说道:“忙了这一夜,小周你饿不饿?不知道摄政王府上有什么好吃的,我都快要饿死了,小周带我去找些吃的好不好?”   他不说明月还不觉得,一说自己的肚子也跟着咕噜叫了两声。这动静在这样安静的凌晨时分,便显得格外的大声。   明月还来不及不好意思,黄鸿飞就笑起来,“看来小周也饿了,正好,我们去厨房找吃的吧。对了,厨房在哪个方向?这时候还有吃的么?小周你在摄政王府呆多久了?知不知道王府里什么东西最好吃?我原是听说过这摄政王穷奢极欲,府上一顿寻常的早饭都所费不赀,是不是真的?”   “也太夸张了些吧。”明月下意识的反驳道:“都跟你说外头传言不可信,古人也有云,有时候连自己的眼睛都会欺骗自己,更何况别人的嘴巴了。凡事是该多听多看,可也不能尽信了去。自己长着脑子呢,所谓三思而后行,正是这个道理。如你今晚这般听了别人的挑唆就杀进王府里来的行为,王爷若真是十恶不赦也便罢了,若今后旁人利用你这侠义之心行小人路数,撺掇着你错杀了好人,又该如何是好?“   明月很难得对人这般推心置腹,一来瞧着洪鸿飞是个好的,莫名跟他投了缘。二来,也有些担心他这样冲动天真的性子以后行走江湖被人利用干出什么悔恨终生的事就不好了。故而才难得这样絮叨一回。   黄鸿飞听了,若有所思的看着明月,眨巴着圆滚滚的大眼睛甚是天真无邪的问道:“自己的眼睛都会欺骗自己?这是哪个古人说的?”   明月:“……”   敢情她刚才口干舌燥了说了那么多规劝的话,他就只听进了这么一句?   会不会听重点啊孩子?   ……   明月与黄鸿飞渐行渐远,两人的说话声也渐渐远去,最后低不可闻。   可房间里大眼瞪小眼的另两人却都是耳力过人的,明月与黄鸿飞的随意交谈以及苦心规劝,更是一字不漏的落在了他们耳中。   安小侯爷惯是个爱看热闹的,一看自家表哥那越来越黑的脸色便忍不住笑了出来,“倒是没看出来,这夏国公主还是个如此热心肠的人呢。”   贺之洲哪里听不出他语气中的幸灾乐祸,冷嗤一声道:“本王也没看出来,你何时多了个年龄能做你爹的儿子?”   安小侯爷那英俊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您倒是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本王给你两天时间,查清楚是谁放出你有儿子的消息,又是谁将你这儿子推到了你跟前,还有,那天晚上你儿子因何要跑出府去?桩桩件件,都给本王查清楚了!”贺之洲射向地面上已然昏死过去的侏儒杀手的目光几欲吃人。   他原想做个黄雀,没料到竟落入别人的圈套中,一不小心就成了螳螂,还这叫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去!   尤其还当着她的面被人这般算计,想必在她心里,也定然在暗自嘲笑他是个自作聪明的笨蛋!   丢了这样大的脸,摄政王肯善罢甘休才怪了。   安小侯爷忙将自己知道的全倒了出来,“原是有一日我在醉香楼喝酒,遇到了长平侯家的小公子,您也知道我跟他颇投缘,算得上酒肉兄弟,便邀了他一起喝来着。正喝着,他突然就指着下头叫了起来,说怎么有个小孩儿竟跟我生的有七八分相像,倒像是我亲儿子一样。我只当他说笑呢,等我看过去,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赖昌平本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当即就跑了下去,把那个孩子带到我跟前来。一问陪着那孩子上京都的妇人,还真是带着孩子来找爹的,咳……我吓了一跳,又见那孩子眉眼口鼻无一处不肖似我,还拿出了信物来,就乱了分寸,又不敢带回去吓我娘,只得求助您嘛。”   “这些不必详说,本王都知道了。”贺之洲打断他,“那天晚上又发生了什么事?”   “说是有个婆子言语无忌,教那孩子听到些侮辱他亲娘的话,那孩子一气之下就跑了出去。”安小侯爷讪讪的摸了摸鼻子,别院的人都是他自己安排的,出了疏漏,他自然也有些不好意思,且眼下看来,因他这疏漏还使得他英明神武不可一世的表哥身受重伤。   这要是叫他娘知道了,非得打断他的狗腿不可。想到此,安小侯爷就觉得自己的狗腿……自己的腿都隐隐作痛了起来。“表哥,先前我也是听过那孩子说话的,完全就是个小人儿的声音,我也不知道怎的就变成了个老头子?我方才听他说话,差点没吓得我尿一裤子!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当真是他伤了你?”   贺之洲若有所思的沉吟了下,“你先前听过那孩子的声音?”   “是,还听得真真儿的,跟那个——”安小侯爷指了指侏儒杀手,“跟他那声音绝对不一样!”   说完悚然一惊,显然自己也料到了,“难不成有人将我的儿子跟这个杀手掉包了?那我儿子现在在哪里?哎哟这可怎么了得,凡哥儿才三岁呢!这要是落在了有心人的手里,再拿了那孩子去吓我娘——不行不行,我得赶紧回府去看看。”   一边说一边惊惶失措的就要往外走,听得身后贺之洲冷喝一声:“回来!”   连忙又停住脚步,焦急万分的问:“表哥还有什么吩咐?”   贺之洲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回去告诉姨母,说本王受了重伤。”   “嘎?”安小侯爷呆了呆,“您不是有事一向都瞒着她老人家,生怕她担心的吗?要让她知道您伤着了,怕是要急死她老人家了。”   “让她老人家气死还是急死,你自己选!”贺之洲懒得再跟这个蠢货表弟说话,丢给他这句话后,便闭上了眼睛,“把你儿子带下去交给肖大。”   ☆、041 目的   这一夜对摄政王府来说,是腥风血雨的一夜。   对明月来说,是身心俱疲的一夜。   对贺之洲来说,是丢脸且憋屈的一夜。   对皇宫里夜不能寐翘首以盼的小皇帝来说,则是非常紧张的一夜。   连上朝的时候都险些坐不住,一个劲儿的总朝宗正明看去。幸而大多数朝臣也跟小皇帝一样神不守色,想着眼下这诡谲的局势自己该何去何从等等,并未留意到金銮殿上那犹如屁股底下长出了荆棘丛的小皇帝。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朝,小皇帝亟不可待的宣了宗正明见面。待宗正明进来了,忙打发了屋里服侍的宫人太监,忙不迭的就问道:“怎么样,昨夜可是得手了?”   宗正明亦是一脸的春风得意:“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托陛下洪福,摄政王如今是真正伤重不起了。”   昨夜之前,小皇帝派了太医前去查探贺之洲到底是真伤还是假伤,宗正明对太医报回来的结果嗤之以鼻,更何况在听闻了太医连查看胸口的伤口都不曾就敢回来回话。宗正明便大胆的猜测摄政王并没有受伤,而是要借着“受伤”的由头方便他行事。当然宗正明也猜到了,贺之洲这是要清理他自己身边的钉子或者对他不忠摇摆不定的人。   当即便与小皇帝定下计来,摄政王称重伤不起,那就干脆让他真正的重伤不起,要是能趁机收割了摄政王的性命,那就是再好也不过了。   反正仇视摄政王的人那么多,借机想要他的命的人定然也很多,他们在这时候出手,得手的机会大不说,还能泯然于众,让人猜不到是他们下的黑手。   更何况,宗正明早就为行刺贺之洲做好了安排,自以为是万无一失的。消息传回来,果然是万无一失,但遗憾的是,摄政王竟然没有命丧当场!   不过如今他已伤重的起不了身,可不比以前连接近他都很难得情况好了许多?趁他伤要他命,就不信他贺之洲是属猫的,能有九条命!   小皇帝也甚是遗憾,“竟没有命丧当场?”   “我的人传了消息回来,原是非常凶险,却教一个江湖人士给救了回来。”宗正明微微笑道:“陛下不必太过忧虑,微臣且有后手,定会趁着这次机会为陛下解决这个心腹大患。”   小皇帝眼睛一亮,“爱卿快快说来!”   “摄政王府并非是铁桶一块,陛下只管等好消息就是。”宗正明却卖起了关子来,“陛下眼下亦有件要紧事要办。摄政王身受重伤,陛下很该亲自前往摄政王府探望,以示陛下对朝廷重臣以及皇叔的关怀之情。”   小皇帝一听,两条细细长长的眉毛顿时皱了起来,犹豫着问道:“定要朕亲自去?不能让旁人代劳?”   “摄政王到底是先帝亲封的摄政王叔,这么些年来一直担负着陛下以及国家社稷的重任,这个时候陛下若不亲自去看望,只怕会寒了一些老臣子的心。”宗正明最看不起小皇帝这副瑟缩样子,明明是一国之君,却教贺之洲养的这样畏手畏脚上不得台面,竟连寻常勋贵子弟都不如。“陛下,如今正是您示恩与人、收买人心的好时候。”   说的太复杂了小皇帝听不懂,这样浅显的话语,小皇帝想必是能明白的。宗正明垂了眼掩了眼里的轻视,摄政王能将小皇帝养成这个样子,想必也是颇费了些心思的。   小皇帝这才咬着牙点头,一副要上断头台般视死如归的模样,“行,朕都听爱卿的。”   ……   明月刚用完早饭,便听说林宝珠过来了。她转头去看脸色苍白神色倦怠的贺之洲,“见吗?”   贺之洲撩了下眼皮,不咸不淡的道:“随你。”   明月想了想,“那就让她进来吧。”   一边让小檀去请人进来,一边对贺之洲说道:“林姑娘想必十分担心王爷,这才一大早就赶过来看望王爷,王爷这里有林姑娘看着我也很放心……”   林宝珠若能来替一替她,她会更开心的。   “你要见是你的事,本王不见任何人!”还嫌他现在这副样子不够丢人?任是谁他也不见!   明月皱了皱眉,觉得贺之洲自昨晚后总有种阴阳怪气的感觉,一大早她就起来服侍他大爷,得不到他一个笑脸不说,还总阴阳怪气的,明月原本因为他救过自己很有些内疚的,见了他这怪模样,心里头便有些不大自在起来。   早说他自己不见的话,她就不会请林宝珠进来了。如今这样,倒弄得她骑虎难下,什么人啊!   小檀已经在外间回话了,“公主,林姑娘来了。”   明月只得气鼓鼓的瞪一眼贺之洲,起身往外间去了。   乍一见林宝珠,明月唬了一跳,“林姑娘这是整晚没睡觉?”   整晚没睡觉恐怕都是轻的,明月瞧着她苍白憔悴的小脸上满是疲惫,一双眼睛亦是又红又肿,这很像是哭了一晚上的节奏嘛。看起来比她这个一夜没怎么睡的人还要凄惨的模样。   果然她身边跟着的丫鬟便回话道:“昨儿晚上姑娘一直在菩萨面前为王爷念经祈福,熬了整整一宿,抄了两卷法华经,一大早就命人送到灵光寺去,供奉在菩萨面前为王爷祈福呢。”   林宝珠不悦的看了她一眼,“多什么嘴,这原就是我该做的。”   将那插话的丫鬟训斥了一番,方才歉意的对明月说道:“这丫头平日里让我纵的厉害,竟是半点礼数都没有,教公主笑话了。”   明月似瞧不出她们主仆两人一唱一和的邀功劲儿,只笑了笑,淡淡道:“林姑娘有心了,王爷若知道林姑娘这般担忧他的安危,必然十分欣慰的。”   林宝珠听了这话,默默地垂了一回泪道:“也不知王爷的身体今日可好了些?不独是我,府里的姐妹们都很担心,只我等没用,粗手笨脚的也照顾不好王爷,只得累了公主,不能为王爷与公主分忧解难,我心里实在愧疚难安。”   “你不必如此。”这姑娘怪会说话的,不怪她一个人独霸贺之洲不许她们见,倒说是她们自己没用,“等王爷精神好些,说不得就需要你们过来伺候了。”   林宝珠按了按眼角,娇怯怯的对明月笑了笑,“我家里人知道王爷受伤的事,亦是十分着急,今日一早,我娘便让人给我送了些东西来,其中有两支上了百年的老参。我知道府里并不缺这些,只是这到底是我的一点心意。”   说着让丫鬟将两支百年老参捧上来,“公主事忙,我就不打扰了。旁的事情我帮不上,若公主有不趁手或者需要跑腿之类的活儿,尽管差遣便是。”   她话说的客气,也并不缠着明月非要见贺之洲,略坐一坐就带着丫鬟离开了,很识时务的模样。   比起昨日那尹氏那嚣张愚蠢的模样,林宝珠这样进退有度的,更得明月的好感。   带着两支百年老参进了里间,见贺之洲面无表情的睁着眼看着她,漆黑深邃的目光莫名让明月心头一颤,这时候不说点什么就总觉得气氛有些怪异一般,于是明月便笑着道:“王爷可都听到了,林氏昨儿夜里一晚上没睡,为着王爷抄经祈福,真真是有心。”   贺之洲冷嗤一声,“你当她真是来看本王的?”   明月被他用“蠢死你算了”的目光鄙视着,忍不住负气道:“不是来看王爷的,难不成她专程来看我的?我可没有这么大的脸,值得人家来看我。”   “昨日她跟尹氏来看过本王后,便有不少家书从本王府里递了出去。可这许多的家书里面,并没有林氏的。”贺之洲见她不服气,便冷哼着提点道:“林氏跟尹氏不同,尹氏昨日扑过来,对着本王摸了又摸,想是确定本王的确伤的不轻,送回去的家书里头提的自然就是本王的伤势。今儿早朝上,尹氏那蠢货父亲就迫不及待的投向了小皇帝的阵营。而林氏一向擅长察言观色,只怕昨日就已经看出来本王根本没有受伤,因而才能稳得住没往家里送信。不过今日一大早,借着送佛经的借口将消息送回了林家。林家得了消息,这才赶着送了两支老参过来,不独是看望或讨好本王的意思,更重要的是传递给本王一个讯息,林家始终是站在本王这边的——这才是今早林氏过来的目的,你可明白?”   明月被这一堆弯弯绕绕绕的有些头晕,“不就是一句跟你投诚的话么,兜这么大个圈子她累不累啊?”   “本王怎么知道她累不累。”贺之洲没好气的回道,“还傻站在那儿干什么,本王口渴要喝水!”   明月暗暗翻了个白眼,刚才还好好地跟她说了这么些话,一转眼又露出了他的晚娘脸来,真是欠了他的。   贺之洲伤势很重轻易不能动弹,明月只得费力的抱起他的脑袋,小心翼翼喂他喝水,生怕动作大一点就会牵扯到胸前的伤口,再把伤口给弄裂了。   一边喂他喝水一边感慨,这男人旺盛的生命力以及野兽一样的复原力真是叫人羡慕嫉妒恨,府里养着的太医昨晚过来看了他的伤势,一直长吁短叹的忧心他夜里会发热,一旦发起热来,可就非常的棘手了。可太医担心了一晚上,啥事也没有,今早太医见了她,激动的险些要落下泪来,直言王爷已经熬过了最凶险的时候,之后只要静静地好好地养着,便没大碍了。   正感叹着,便听见外头响起一连串颇有些着急的脚步声,贺默的声音略有些着急的响起来:“王爷,陛下的车驾出了皇城,朝着府里来了。”   ☆、042 掀老底   听说小皇帝要来,明月怔了怔。   贺之洲锐利的目光不动声色的落在她脸上,很快又收了回去,若无其事道,“他倒是心急,本王才受了伤,他就巴巴儿的来探病。若不是确定本王伤了,本王这摄政王府只怕他死也不肯踏入一步。”   明月似没听到他说话,皱着眉头发愣,愣了一会便果断捂着肚子呼痛道,“哎哟,肚子突然好痛,王爷,只怕我今日不能服侍王爷了,这就叫红翡过来吧。”   也不等贺之洲回应一声,边说边就火急火燎的要往外跑。   “站住。”贺之洲懒洋洋的开口,“装的一点都不像,本王多看一眼都觉得眼睛疼。”   还捂着肚子的明月:“……”   您倒是别看啊!谁求着你看了不成?   “本王知道你刚到大梁,小皇帝就与你密谈过。”贺之洲竟难得的开门见山的对明月说话,“本王不用问也知道他跟你说了什么,本王也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态度。只是到了如今,你觉得你还能继续逃避下去?”   明月攥的紧紧的手心有冷汗冒出来,她没有想到,贺之洲会在这时候逼她表态。似乎他不跟自己装相后,他的言行举止就总是出乎她的意料,就像他会毫不犹豫的护着她,就像他会假装不耐却又很是耐心告诉她林氏的不简单,还有现在,他这样的强硬的坦白态度。   明月有些不安,她低了头,似抗拒一样不愿意说话。   既然知道她是什么样的态度,又为什么不放任她或成全她呢,非要在这时候戳破这一切,逼得她做出选择,算是什么意思?   “本王还是小皇帝,你总要选一个。”贺之洲丝毫没有半点愧疚之色,仿佛只是说了一件极为寻常的事,“便是本王不逼你,有朝一日小皇帝也会找上你,你心里明白得很。”   明月当然跟明白,当初小皇帝独自见她,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只要你帮朕做一件事,你想要什么,朕都会答应你,包括放你离开大梁,成全你跟萧峰”。   他知道她是明月公主而不是长乐公主,所以才会说出那样一番话来。明月当时就明白,小皇帝对于她的性情与底细,只怕是一清二楚的。且她一直很疑心,小皇帝真的如外界所言那般糊不上墙吗?可她当日见的小皇帝,却并不像个昏庸糊涂的君主,她怀疑小皇帝其实也并不是贺之洲以为的那么简单!   对于当日小皇帝的提议明月是有一点点动心的,尤其小皇帝那句放她离开大梁,至于后头那句成全她跟萧峰,她直接无视了。但明月也深知小皇帝要她办的是什么要命的事。她或许对小皇帝还不够了解,但没少听闻摄政王的种种事迹,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从来都不是她的行事作风。规避风险趋利避害则是人的本能。所以明月打定了主意,随便他二人怎么争怎么斗,她只作壁上观,到了合适时候只管跑路就是。   可现在却被贺之洲这样明明白白的挑破了,要求她二选一,还不选不行。   明月磨了磨牙,忍不住狠狠地瞪了何之洲一眼。   这男人就见不得她哪怕一点点的好!   可明月也知道他并非是危言耸听,小皇帝就要来了,她装病逃得了这次,下次呢?   贺之洲跟小皇帝早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不是贺之洲,就是小皇帝,除了逃走,她没有第三条路可以选!   贺之洲被明月瞪了也不恼,他甚至还慢悠悠的笑了笑,“赐婚的奏折本王已经递上去了,但他却压了下来。”   明月猛的睁大眼,她一直觉得他不可能会真的奏请小皇帝赐婚,所以即便听了他说那话,她也并未当真往心里去。却没想到,他果真埋了这么大的雷在等她!   这时候还装出副让她随便选的模样来!明月几乎咬碎了一口牙,这该死的男人早就自作主张的替她选了——小皇帝看到了赐婚奏折会怎么想,定然会疑心她投向了贺之洲的阵营,就算不疑心她投向了贺之洲,但世人皆知夫妻一体,贺之洲又那般爱重她——是的,爱重!   明月忽然就想起来,贺之洲第一次带她出门遇袭,以及府里府外种种关于贺之洲如何待她好的传言,顿时明白了过来,从一开始,贺之洲就没打算让她自个儿选!   她在小皇帝心里,说不得早成了一颗弃子!   贺之洲如今摊开来跟她说,就是在告诉她,如今她就算不上他这条贼船也已经来不及了!   “你想怎么样?”明月恼怒极了。不是没被人算计过,了不起以后还回去就是。可第一次被人这样悄无声息的算计完了之后,她竟想不出解气的法子来。   “摄政王府缺一个名正言顺的女主人。”贺之洲瞧着她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满脸都是不情愿,却又不得不妥协的模样。显见是被气坏了,偏又拿他无可奈何,心里无端生出几许愉悦来,管她是不是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他贺之洲要留人,就没有留不下来的!   明月听得一愣,他这是要对她的投诚酬以为正妃之位?不是玩笑而是真的?她愣愣的说:“想要成为王府女主人的多的是。”   “未来的大梁,缺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贺之洲又慢悠悠的抛出他的筹码来。   这是他第一次毫不掩饰的在明月面前暴露出他的野心!   明月却没有受宠若惊的感觉,只垂死挣扎的嘟嚷道:“现在的大梁,不也缺母仪天下的皇后。”   “小皇帝可舍不得将那么有分量的位置交给你。”贺之洲志得意满的看着她,“本王却能让你成为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大话少说,王爷你经营这么多年也还没有成为这天下最尊贵的男人,又如何能让我成为最尊贵的女人?”明月忍不住出声打击他。   再说了,他可有问过她愿不愿意成为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贺之洲却并没有被她激怒,只看着她淡淡一笑,“若非为着名正言顺,本王也不会等到现在!不过如今小皇帝非要找死,你说本王岂有不成全他之理?”   “你!你今日就要……”明月骇然睁大眼。   他既说了忍耐这么多年就是为了名正言顺,却又说要成全小皇帝的找死,莫不是今天就要来个鱼死网破你死我活了?   贺之洲被明月倒抽一口气以及猛然间瞪的溜圆的大眼睛逗的一笑,“本王再傻也不会在本王府邸动手,虽则本王并不在意什么名声,但也没傻到将这件事放在明面上来做,本王可从未想过让自己以及自己的子嗣遗臭万年受人唾骂!况且他身边有银甲卫,本王若能动他早就动了。”   明月木呆呆的看着他,难不成他以为凭他现在的名声以及所作所为,就不会遗臭万年受人唾骂了吗?   贺之洲不用问都知道明月脑子里此时想的是什么,却并没有解释,只道:“本王原是可以名正言顺登基的,只是缺了一样名正言顺的东西——长乐既已与本王息息相关,本王日后万事自不会隐瞒与你。”   明月头皮都要炸了,慌忙摇手道:“王爷您不必这么客气,我这嘴有时候藏不住话,要紧的事王爷您还是瞒着我吧。要不然我一个不小心就坏了王爷的大事,岂不是不妙?”   卧槽啊,还万事不瞒她,这不是催着她早死早超生吗?   谁不知道知道的越多死的就越快的道理?贺之洲这厮简直就是要她的命嘛!   见明月脸色都白了,贺之洲也知道她是真的吓到了,沉沉一笑,全不在意的说道:“便是你不当心说漏了出去,本王也不怪你。”   明月绝望了,却还是忍不住垂死挣扎,“可我自己会怪自己的,若真的坏了王爷的大事,我、我会内疚死的!”   真的,快饶了她吧!   贺之洲被她那事到如今犹拼死挣扎的模样逗的又是一笑,意味深长的说道:“本王就知道长乐是最乖不过的,放心吧,有本王看着你,哪里会让你有犯错的机会?本王会时时提点你的!”   明月:“……”   好说歹说,他就是不准她下船就是了!   明月知道再怎么样挣扎装傻也是无济于事,只得沉沉一叹,识时务的开口:“王爷缺了什么东西?”   特特儿跟她提起他缺了名正言顺的东西,可不就是需要用她的意思么?   与其一直被贺之洲牵着鼻子走,还不如她主动的问起来,若能将主动权握在她手里,到时候也能跟贺之洲谈谈条件——虽然她觉得跟贺之洲谈条件的希望很渺茫,可若不争取一番就这么放弃,也不是她的行事风格。   她又不是笨蛋,一直挨打不会还手!   终于让她主动问了出来,贺之洲眸光微闪,将嘴角那点得意的弧度抿进了嘴里不让明月发现,“玉玺。”   许是前面那些话给明月的震撼已经够大了,因而当贺之洲这两个字说出口来,明月居然反应很平淡:“哦。”   贺之洲都忍不住好奇的打量了她一眼,这才接着说道:“当年大梁那场夺嫡之争,想必你也是知道的。玉玺就是在那时不见了踪影。小皇帝虽有遗诏上位,却因没有玉玺,也并非很名正言顺。不独是本王,便是小皇帝这些年也在寻找玉玺,你明白吗?”   明月表示不明白,眨了眨圆圆的大眼睛,“既然小皇帝也并非名正言顺,王爷当年为何要扶持小皇帝上位而不是干脆自己登基算了?”   反正没有玉玺,谁上位不是上啊,贺之洲怎么就容忍小皇帝登基了呢?礼让为国?屁,这货根本就是包藏祸心,有机会又怎么会让出去?除非,他不得不让!   又是什么原因能令得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不得不让呢?明月还真有些好奇。   贺之洲看着那张一本正经的小脸就那么鼓着,咬着嘴角,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原本觉得丢脸的话不自觉地吐露了出来,“你当本王不想取而代之?不过大梁王朝历朝历代都有一支银甲卫护卫皇帝的安全,他们只认皇帝不认别的,先帝将小皇帝托付于他们,便是本王也没有下手的机会。若非他们只负责小皇帝的安危,其他任事不管,那几年本王也没机会将小皇帝培养成如今这个样子来。”   明月总算听明白了,不是贺之洲当年不想登基,是因为有银甲卫挡在他的面前,他动不了小皇帝,才不得不退一步做了摄政王!   原来竟是这样。明月点头表示明白了,这才摆开了架势谈条件,“王爷如今是想要我替你找到玉玺,而后名正言顺的登基称帝对吧?”   贺之洲苍白俊美的面上逸出愉悦的笑容来,眼中神色却愈发的意味深长,“本王以为,这件事除了长乐,谁也帮不了本王。”   明月到嘴边的谦虚推辞的话就说不出来了,如若她真的不识好歹还要推辞拒绝一番,贺之洲一定会将她的底细清清楚楚的掀出来,其中就包括那个让她胆战心惊的秘密!   这样一想,贺之洲似乎还给她留了一点点的余地,当然前提是她得看清楚形势,乖乖听他的话找出他要的玉玺来。   既然这个要命的秘密如今已经是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了,明月不得不妥协,“我会尽心竭力的帮助王爷,只是希望在事成之后,王爷可以应我一件小事。”   “哦?”贺之洲眯了眯眼,却并没有满口子答应她,只微微笑道:“说来听听——不过在说你的小事之前,本王还有个疑惑需要长乐为我解答一番。”   “王爷请问。”明月不太高兴,才打定主意不被他牵着鼻子走,转眼之间主动权就又落到了贺之洲的手里,这感觉,真跟翻不出如来佛手心的孙悟空一样憋屈得慌。   “长乐公主的闺名唤作什么?”   明月愣住,莫名其妙问什么闺名?还是长乐那厮的?虽然不明白也不理解贺之洲此时的想法,明月却本能的警惕了起来,复又一想,再是警惕又如何,如今她就捏在他的手里,她除了仗着自家秘密的那点优势,又能拿什么跟贺之洲对抗?   于是明月颇有些认命的回答道:“周柔嘉。”   柔和而美善,多么的好听!   再一想到自己的名字,明月忍不住又在心里埋怨了一番坑她不费力的华嫔。   瞧着明月低眉垂眼深受打击的蔫耷耷的模样,贺之洲又“哦”了一声,“那么,明月公主的闺名又叫做什么?”   饶是明月觉得今日这打击一波接着一波,早就该习惯淡定了,这时候听了贺之洲这带着笑意的问话,仍是叫她觉得自己又被雷亲了亲,“你……你知道?”   这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蠢透了,而她此时的表情,不用看镜子她也知道必定跟她方才说的那句话一样蠢,简直蠢到了家!   连小皇帝都有可能知道她是明月而不是长乐,贺之洲又怎么可能真的不知道?   这厮果然是存了心要在今天将她的底细全部掀出来吧?   这一个接一个的晴天霹雳,打的她骨头架子都黑了两黑,到底还要不要人活啊!   贺之洲看着明月吃惊又不知所措地睁大眼睛,大概因为太过用力得缘故,眼底渐渐升起了氤氲水雾,衬的一双眼睛愈发的漆黑透亮,犹如迷糊的小动物。她这幅难得的可爱模样激得他顾不得伤口的疼痛忍不住低笑起来。   笑声中,明月的眼神逐渐回复清明,脸色又青又红,所有该有的愤怒、难为和尴尬同时涌了上来,“有什么好笑的,你当我乐意当长乐啊!”   要不是迫不得已,谁愿意代替长乐来和亲?   他们都知道,却偏偏都要装作不知道,一个两个都存了心的要利用她来达到自己的目的,真是够了!   “你还没有告诉我,明月公主的闺名。”贺之洲提醒她,根本不容许明月蒙混过关。   在昨晚他听到她毫不迟疑的告诉黄鸿飞称呼她为小周时,他就存了要问她这个问题的决心!别的男人只能叫她小周,他却知道她的闺名,凭这一点,他就必须要知道不可!   明月脸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那却不是害羞所致,更像是恼羞成怒,紧握着拳头努力压制身体里奔腾的洪荒之力,胸口深深起伏了两下,方才咬着牙故作娇羞的道:“女儿家的闺名,哪能随便说与人听?”   “刚才长乐公主的闺名,你不就很随便的告诉本王了?”贺之洲好整以暇的挑眉。   明月嘴角抽了抽:“……”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她用力盯着贺之洲脑袋下莹光流转的羊脂白玉枕,觉得手心愈发的痒了起来。这会儿她若是抽出他的枕头将他一枕头砸到西天,她逃出生天的可能性大不大?   贺之洲似也瞧出了明月眼中的滔天杀意,淡淡一笑,“昨晚上撤走的暗卫已经全部回来了。”   这就是在警告明月,不要轻举妄动的意思了。   明月甚是遗憾的叹了口气,板着脸说道:“这是我的隐私,恕我不能相告!”   她越是这样遮掩,贺之洲就越是好奇的不行,出口激她道:“难不成明月的闺名很难听,难听到不能告人的地步了?”   明月眼皮狠狠一跳,面无表情又咬牙切齿的应道:“是,所以王爷可以不用问了吗?”   贺之洲摸起了下巴来,“当真有那么难听?也罢,既然明月这般难为情,本王也就不强人所难了。”   明月正要松口气,就听得他仿佛自言自语的说道:“反正本王也已经查过了,想必还有人记得,找个人进来告诉本王便罢了。”   这就是铁了心要知道啊!   明月又想去抽他脑袋底下的羊脂白玉枕了。   贺之洲竟当真张口叫人了,“肖大。”   “不许进来!”明月蓦地一声大吼。   贺之洲又挑了挑眉,“明月这是改变主意了?”   明月深呼吸,用力呼吸,死死呼吸。   她无论如何也没脸站在这里,听着另一个人来告诉贺之洲她到底有个什么样坑爹的名字!   与其听着自己的名字从别人口中说出来,还不如自己开口来的痛快!   这个以势压人的混蛋!   明月再度认命的低下了头,紧紧闭了眼睛,一副视死如归的就义模样,“周……大福。”   天知道她在得知自己竟然叫这么个亮闪闪的大名时,那犹如被雷劈了又劈简直都快劈焦了的沉痛心情啊!她每次一听到华嫔叫她大福,就总觉得眼前白闪闪亮晶晶的一片,一排排的黄金白钻闪的她脑袋都晕!   叫什么不好,要叫周大福!哪怕是给她取个周大妞周二丫之类接地气的名字也好啊!   听闻当初刚生下她时,伺候华嫔的老嬷嬷夸了句“小公主面相极好,乃是有大福之人”,然后华嫔小手一挥,就此定下了她的大名。   这悲催的周大福!   明月简直快要恨死那个多嘴多舌的老嬷嬷了,如今大福没见到,大祸倒是接二连三啊!   “大福?”贺之洲面上的笑容亦僵了一僵,哪怕他都有了听到“大妞”“二丫”之类的名字的心理准备了,还是被大福这个名字砸的呆了一呆。   见明月羞愤欲死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的模样,贺之洲好不容易忍住笑,一本正经的点头道:“这名字取得好,明月的确是有大福气的人!”   明月抬起眼,满脸哀怨的盯着他忍笑的俊脸,哪怕他忍的这么辛苦,那亮闪闪的满是笑意的眼睛仍是将他出卖的一干二净。到了这会儿,明月也豁出去了,幽幽开口,“王爷想笑就笑吧,你有伤在身,再这么憋着,对你的伤口不好。”   “噗……”贺之洲到底忍耐不住了,低笑声冲口而出,一边笑一边龇牙咧嘴的皱眉头,显然还是牵扯到了伤口,“本王原没打算笑的……实在是明月你太过体贴,本王若不笑一笑,都对不住你体贴本王的用心。”   明月破罐子破摔的看着他不住吸气喊疼偏又笑的停不下来的样子,不怀好意的想:笑笑笑笑,干脆笑死你这个祸害好了!   ☆、043 陛下来了   贺之洲笑了半天终于笑够了,见明月板着脸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拉长语调安抚道:“大福啊,其实挺好听的。”   明月嘴角飞快的抽了抽!   好听你妹啊!好听你至于笑成这个模样么?还大福呢,怎么不干脆叫她大祸算了!   明月低眉垂眼,跟没听到似的,消极抵抗着,并不理会他话语中强忍着的笑意与调侃,面无表情的说道:“多谢王爷夸奖。我这会子是真的有些不舒服了,不能随侍在王爷身边,请王爷见谅!”   她再继续呆在这里,只怕真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去抽他脑袋底下的白玉枕了!趁她现在还能控制得住,趁血案没有发生之前,赶紧离开才是上策。   说完了,也不等贺之洲回应,直接转身就要扬长而去。   “好了好了。”贺之洲难得放下身段来哄她,“本王再不笑你了。瞧你这气性大的,连本王都给比下去了,换做旁人,不知道死了多少回。”   一边说一边用“看吧,本王对你多好”的嘴脸回应明月的冷脸。   “王爷也可以让我去死一死。”明月依旧板着一张脸,半点不给他好脸色,不肯借着他递的楼梯就下台来。   若不是还要用她,贺之洲大概真的会让她去死一死!可现在明月已经知道了她对贺之洲的价值,凭什么还要对他恭恭敬敬战战兢兢?自然是有气就要发出来的!   谅他贺之洲也舍不得这时候让她去死!   果然贺之洲笑着道:“大福说的这是什么傻话,本王怎么舍得让你去死?好了,别闹了,估摸着这会子小皇帝的车驾也快要到了,这就帮本王收拾收拾准备面圣吧。”   这会子倒是端出了一张正经脸来。   明月没好气的瞪他一眼,“王爷要如何收拾?太医嘱咐过,你这些日子要避免移动的,若裂了伤口又是一件麻烦事。”   拜托他就安分一些,别给别人,尤其是她惹麻烦了好不好!   贺之洲丝毫没有麻烦到别人的意识,微微一笑道:“小皇帝专程来看本王是不是快要死了,本王偏就不想如他的意,他笃定本王重伤不起,本王偏就让他看看本王好端端的样子。”   他边说着,边促狭的冲明月眨眨眼睛,“最好吓得那小兔崽子回宫就病上一场。”   明月:“……”   小皇帝是小兔崽子,他这嫡亲的叔叔不知道又是个什么崽子?   ……   小皇帝的车驾一路行到了蘅芜苑来。   扶着太监的手正要下车,就听见院门口传来一声懒洋洋的却叫他头皮发麻的轻笑:“陛下来了?我不过是受了点伤,倒累的陛下亲自来看我,有失远迎,还望陛下恕罪。”   口中说着恕罪,直挺挺站在那里的身体却连弯都不曾弯一下,挂着小皇帝最熟悉也是最痛恨的笑容,就那么懒洋洋的站在那里。   小皇帝春风得意还来不及收敛的脸色顿时就变了一变,若非小太监扶着他的手,只怕他一听到贺之洲的声音就要直接从车上摔下来。   他下意识的去看跟着一块儿来“探病”的宗正明,宗正明似接收到了小皇帝求助的眼神,安抚的朝他笑了笑,又不动声色的看了眼跟着随行而来的银甲卫,示意小皇帝有银甲卫在,贺之洲不敢轻举妄动。这才落落大方的走上前来,对着贺之洲恭敬地行礼道:“微臣给王爷请安。听闻王爷受了伤,陛下在宫中寝食难安,王爷可是大梁的顶梁柱,万不能出任何差错。因此一下了朝,陛下便赶着过来看望王爷。不知王爷伤得如何?外头都在说,王爷伤势极重,微臣瞧着,王爷气色似乎还不错?”   他这般说着,微微抬起眼,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贺之洲的脸色。   贺之洲这时候的气色自然是极好的,他原本苍白病态的脸被明月下了狠手的揉搓了一番,任是谁被这么揉搓,也能搓出一脸好气色来。明月又挑了胭脂口脂来,细细淡淡的给他涂了一层。贺之洲本人又十分能装,因而站在这院门口,依然端的是玉树临风面色红润气色极佳的好模样。   哪有半点身受重伤的痛苦苍白之态。就连宗正明都忍不住怀疑起来,难道昨晚上得手的消息竟也是假的,是贺之洲故意放出去,就等着他跟小皇帝今日上门来的?   他脸上的疑惑虽然稍纵即逝,却还是教贺之洲尽收眼底,他嘲弄的勾了勾唇角,漫不经心的开口讽道:“不过小伤小病,倒让丞相贵足踏了本王这贱地,还真是本王的荣幸。要知道以往本王便是下帖子请丞相过府来,丞相都不肯给本王这点颜面,如今竟亲自来了,本王还真是受宠若惊呢。”   寻常人听了贺之洲这番话,少不得要红下脸,偏这宗丞相却神色不变,仿佛听不懂贺之洲那极尽嘲弄的话语般,倒让明月很是开了一番眼界。   “王爷说笑了。”宗正明甚至还微微笑了笑,他行礼到现在,贺之洲也没叫他起,他便自己直起了腰来,一派温文尔雅的笑模样,却也不多说为何以往不肯来偏今天就来了这个话题,“王爷从不曾无故缺席朝会,这一回一缺席就是两日,陛下与微臣都十分担心,朝中没有王爷主持大局,朝臣们亦是惶恐不安,既然王爷身体无恙,明日是不是就能重返朝堂了?”   他说着,又转而看向已经下了车却脸色僵硬的小皇帝,笑言道:“王爷一直辅佐陛下,陛下早已习惯了王爷在身侧。若王爷明日能出现在朝堂上,想来陛下也能安心了,对吧陛下?”   小皇帝似终于回过了神来,扯了扯嘴角,到底还是挤出了一抹笑来,“宗爱卿说的很是,王叔便是不瞧朕的面儿,也千万顾念些先帝的情面,侄儿离了你当真就如没了主心骨一样,还盼王叔明日就能出现在朝堂上。”   谁都听得出来宗正明与小皇帝这一唱一和下的意思,既然贺之洲没什么大碍,小皇帝又亲自前来,还如此诚恳的邀请贺之洲重回朝堂,这也算是给了贺之洲天大的脸面了。若贺之洲还是拒不上朝,小皇帝一系不知道又要放出什么传言去,至少一个藐视皇帝是跑不了的,且他们也可以由此证实,贺之洲是不是真的受了重伤。   这个时候在自己府邸,贺之洲还可以装一装,真要他明天去上朝,只怕半路就得重新送回来。   宗正明与小皇帝联手设的这个套儿,还真有些棘手呢。   明月扶着贺之洲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也不知道贺之洲会如何化解?   正这么想着,贺之洲笔直的身体忽的往她身上靠了靠,明月心头一惊,也不敢出声询问,抬眼见贺之洲的长眉飞快的蹙了蹙,便知道他此时撑得很辛苦。   她在心里轻叹一声,贺之洲领着她出来见小皇帝,未必没有存着要将她跟他绑死在一条船上的心思。如今这个局面,已经由不得她来选择进退了。当即便柔柔一笑,轻言细语的说道:“王爷,陛下亲临,宗丞相又是难得一见的贵客,就这般站在此处说话,为免要教人觉得咱们王府没得礼数。况太医也叮嘱过,您这些年为国尽忠为民谋利,呕心沥血的辅佐陛下,身子骨早已熬的不成样了,便是小伤,也切勿大意,很该好好保养着的。这儿正当着风口,还是赶紧回屋里说话吧。”   她一开口,就感觉到两道视线直直朝她射过来。不用抬眼去看,她也能猜出来那是来自小皇帝的目光。   明月在心里叹了声开弓没有回头箭,边就含情脉脉的抬手抚了抚贺之洲的胸口,目中满是担忧之色。   贺之洲低头凝视明月,低眸含笑,温柔而深沉,他抬手捉住明月抚着他胸口的手,眼中的温柔如水一般流荡:“太医说的话,原就有夸张的成分在,倒害的你这般担心。再说,皇兄临终前将大梁以及陛下交托于我,陛下年纪小,本王若不多费心些,怕就要被心怀叵测之人教唆蛊惑坏了,说不得,也只好本王自己多辛苦一点了。”   他说着轻轻一叹,看向小皇帝的目光复杂又怜悯,“只要能对得住皇兄临终前的嘱托,便是被世人误解些,便是累垮了身体,本王也是无怨的。”   这一番话不但直接影射了宗正明就是那心怀叵测要教坏小皇帝的人,还趁机倒了一番苦水,喊了一番冤屈,好像自己真是那无私大义毫无染指江山之心的伟大人物一般。   明月在心里给他点了一百个赞,真是好演技啊!   可她被他握住的手却觉得一片黏腻湿滑,那是他手心出的冷汗。   这个面上依然笑微微的看不出半点不对劲的男人,明月忍不住在心里又轻叹了一声。这才担忧道:“好了王爷,想来陛下跟宗丞相能体谅您这番为国为民的心,我瞧着您站了这么一会,脸色都有些不好了,还是赶紧进屋吧。”   一边说着,一边歉意的对着小皇帝的方向行了个礼,“陛下恕罪,此处原没有我说话的余地,只是太医一再吩咐,不好让王爷在外头吹了风的,还请陛下原宥。”   贺之洲对明月这番举动非常满意,尤其她当着小皇帝的面表明了她的立场——她若真的恼恨他不愿意跟他在同一条船上,只需要什么都不做,什么话都不必说,小皇帝与宗正明自会明白她的意思,当着小皇帝的面他也不能拿她怎么样。可她到底还是开口了,这如何能叫他不觉得欣慰?   他心里觉得舒畅,脸上就也带了出来,握着明月的手朝小皇帝淡淡一笑,“妇道人家就是这般啰嗦,陛下瞧在本王的面上,就不要治她的罪了吧。”   小皇帝站了这么久,终于有机会开口说第二句话了,“夏国公主也是关心王叔的缘故,朕又怎么会怪罪于她?”   他跟宗正明一唱一和的逼着贺之洲明日去上朝,这两人便也一唱一和的说着贺之洲如何的劳苦功高,为了他为了江山社稷活活累垮了身体,若他还坚持要贺之洲明日上朝,就是他这个君主不体谅劳苦功高的重臣了。   他忍不住又看了宗正明一眼,这都站着说了这么半天话了,也没见贺之洲也任何异常,又被明月热心的邀请进屋说话,小皇帝就忍不住犹豫起来。难不成真的还要进屋去说话?他内心里其实是很抗拒的,这个王叔,他从小就怕他得很。   谁知道那屋里有什么正等着他呢?万一进去了就出不来可怎么是好?便是银甲卫就在身边,小皇帝也不肯轻易冒险的。   宗正明自然明白小皇帝的担忧,便笑着道,“既然王爷不舒服,微臣就不打扰王爷休息了。虽说王爷为了国家社稷这般劳累,臣等无用不能为王爷分忧一二,不过,想必朝臣们都翘首以盼着王爷能重新出现在朝堂上。王爷千万保重身体,陛下与臣等才放心得下。为着王爷此次受伤,陛下特地从宫里带了几个太医来服侍王爷,还望王爷体谅陛下这一番爱重之心。”   这话也算说得滴水不漏了,一来还是希望贺之洲早日重返朝堂,二来留下太医服侍贺之洲,到底是真伤假伤,轻伤重伤,难不成还能瞒得过这些太医去?   贺之洲正要说话,便听得一声凄厉的嚎啕声传了过来,“洲儿,我的洲儿啊!到底是哪个黑了心肝的贼子这般胆大妄为的伤了你!别怕,姨母来了,姨母自会给你做主的!”   众人齐刷刷的看了过去。   就见一个约莫三十出头保养的非常精心的美妇人一把推开扶着她的安小侯爷与丫鬟,嗷嗷哭着朝贺之洲扑了过来,完全无视了小皇帝与宗正明以及他们带来的那一大群人。   抓着贺之洲的手就声泪俱下的哭了起来,一边拿泪眼模糊的眼打量从头到脚的打量贺之洲,一边拿手四处检查贺之洲的身体,“我听外头的人说你伤着了,到底伤到哪里了?快告诉姨母!”   明月在一旁看的心惊肉跳,生怕这美妇人的手不知轻重的弄到了贺之洲的伤口。还当着小皇帝的面呢,贺之洲能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若再被美妇人不当心碰到,只怕当即就要痛晕过去。   ☆、044 安太夫人   明月先还不知道这突然冒出来的美妇人是个什么身份,目光一转就瞧见了正在给皇帝行礼以及告罪的安小侯爷,顿时明白了过来。这位怕就是安小侯爷的母亲,逍遥侯府的太夫人了。   明月原还以为太夫人定然是一名上了年纪的老妇人,没想到太夫人竟还这样年轻貌美。贺之洲的容貌竟有几分随她,而她的亲生儿子安小侯爷倒跟她不甚相像。   生怕这位容颜精致的太夫人将贺之洲给摸坏了,明月有心想要阻拦,又接受收到了贺之洲的暗示,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仔细打量了美妇人的动作,才发现她面上口中虽然各种焦急忧虑,两只手也胡乱的摸来搓去,却总是有意无意的避开了贺之洲胸前那道要命的伤口。   明月顿时明白过来,这太夫人是知道轻重,并不是胡乱摸一气的,见她摸的也差不多了这才微笑着开口道,“夫人,您别太担心,王爷是受了点小伤——”   她意有所指的看了眼贺之洲的脑袋,又接着道,“不过府里的太医说了,王爷的伤势倒并不要紧。只是这么些年殚精竭虑的辅佐陛下,才打熬的身子骨不大好了。只需静静养上一段时间,少些操劳,慢慢儿的也就好了。”   她一出声,贺之洲就忍不住翘了翘嘴角,赞赏般的捏了捏她软嫩白皙的手指。这丫头委实聪明的紧,他只是暗示了她一下太夫人对他的伤情是知情的,她就能顺势为他要求好处了。反应这样快,又有特殊技能,果然是他看中的活宝贝啊!   太夫人果然就收了眼泪,又看似使劲儿的捶了贺之洲肩膀两记,嗔道,“你这孩子,没甚事也不派个人去侯府告诉姨母一声,让我平白担心这样久。”   贺之洲忙就安抚道:“正是没什么事,才不想惊动了您,怕您白白担心,哪晓得还是让您担心了,是我的不是。”   太夫人又瞪了他一眼:“平日里我劝了你多少回,再怎么样也要注意自个儿的身体,你还这般年轻,就将身体熬磨坏了可怎生是好?现如今你膝下连个孩子都没有,真要熬坏了身体,看你上哪儿哭去?”   明月便有眼力见儿的附和道,“您说的很是,平日里我也这样劝着王爷,可王爷总惦记着陛下与黎民百姓,总跟我说,当年先帝将大梁江山与陛下一起交给王爷,若他不尽心尽力的辅佐陛下,为陛下分忧解难,又怎么对得住先帝爷呢?我怎么也劝不住王爷,还好您来了,否则今儿个王爷只怕又要应了陛下与宗大人,明儿个就得拖着病体去上朝呢。可真叫人担心的紧!”   太夫人不露痕迹的打量了明月好几眼,一把拉着明月的手,甚是亲切的感慨道,“你是个好姑娘,知道这般为洲儿的身体着想。洲儿这孩子性子急又固执得很,你平日里想必没少为他操心,可怜的孩子,姨母往后定会叫洲儿多疼惜你。”   一边说着,一边就板起脸来教训贺之洲道,“你瞧瞧,为着你的身体,多少人跟着担心?不独是我,就连陛下都放心不下。你若真要累出个好歹来,便是个不忠不孝之人!这次再由不得你胡闹,必须听我的,等到身体好透了,才去上朝!”   贺之洲显然很是敬重这位姨母,也不敢出言辩驳,苦笑一声提醒她道,“姨母,陛下跟宗大人还在呢。”   太夫人似这才瞧见他们,忙忙转过身来行礼道,“臣妇给陛下请安。臣妇方才失礼了,还望陛下恕罪。”   不说小皇帝这么大个人,就是眼前这么大的阵仗,只要不是个瞎子,谁又真的看不到?被这样无视小皇帝自然是恼的,偏又发作不得,一来这是贺之洲的亲姨母,发作她就是给贺之洲没脸。给贺之洲没脸这种事,小皇帝也只敢在梦里想一想。二来,虽然太夫人无视了他,但安小侯爷已经代其母请过罪了,说是太夫人关心则乱失了礼数。他这会儿更没有发作的余地了,只得挤出个僵硬的笑容来,“太夫人不必惶恐,你也是太过担心王叔的缘故,朕又怎会责怪你失了礼数。”   这话虽说的柔和,却谁又听不出其中的意思,这是指责太夫人的确没有礼数。   太夫人并不放在心上,反而朝着小皇帝重重的跪下了,“陛下在此,臣妇正好有个不情之请,还求陛下答应!”   她这一举动,不独明月呆了呆,便是贺之洲跟小皇帝都没有反应过来!   贺之洲见了小皇帝连腰都没有弯,更别提行这样大的礼,便是安小侯爷见了皇帝,也不过是行平常的揖礼罢了。可如今这位贺之洲最为敬重的长辈,却当着贺之洲的面跪了小皇帝,这如何不叫众人惊讶万分?   明月却已经明白了过来太夫人此举何意,不由得在心里感慨的轻叹了一声,贺之洲的姨母是真的很疼他。   小皇帝回过神来,忙说道,“太夫人有话直说便是,何必行这样大的礼?   口中这样说着,却并没有叫太夫人起,且看向贺之洲那飞快的一瞥中露出了些许压抑不住的得意。贺之洲从来不将他放在眼里,可现在他最看重的长辈却当着他的面儿跪在了他面前,这是何等快意之事?竟不比贺之洲跪在他面前摇尾乞怜的感觉差。   想着有朝一日贺之洲也会这样跪在他面前,小皇帝嘴角的笑意便愈发得意了起来。   明月一直留意着贺之洲的神色,就怕时间拖得太长他会撑不下去。他此时面上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情绪来,然眼瞳幽黑,周身寒气逼人,一直握着明月手的那只手也根根收紧,显见他的心里并不像表面这样平静。   明月痛的皱了皱眉,却还是安安静静的任他抓握着。显然他也明白,他的姨母如此作为,是为了求得什么。   太夫人恭敬地将头磕下去,“臣妇恳请陛下,容摄政王休养好了身体再上朝议事。臣妇只是个妇道人家,朝廷大事臣妇不懂,却也知道朝廷养着文武百官,都是为着陛下分忧解难的,想来摄政王休息一段时间,也并不会影响朝中大事。待的他身体好了,方才能更好的辅佐陛下,您说是不是?”   “安太夫人,您担心王爷的身体,陛下十分明白并体谅。”见小皇帝不说话,宗正明便上前一步温声劝慰道,“只是王爷乃是我大梁的主心骨,便只这两日不曾上朝,朝中便人心惶惶,朝堂之上还要王爷才能主持大局。并非我等不体谅王爷,只是大梁,真的不能离了王爷啊,还请安太夫人以大局为重……”   “敢问宗大人,你家中可有高堂?”太夫人突然出言打断了宗正明的高谈阔论,冷着脸抬头看了他一眼。   宗正明愣了愣,显然没料到太夫人会有此一问。他脸上和煦的笑容也因此僵了僵,默然片刻方才紧抿了唇瓣说道,“家中父母俱已不在。”   明月注意到他说这话时,飞快地看了贺之洲一眼,其中意味很是复杂。他很快收回了目光,让人想要探究一番都不能。   “怪道宗大人能这般轻描淡写的说出要臣妇以大局为重这样的话来。”太夫人冷哼一声,“原是没有父母的缘故,自然不能体会父母长辈爱护心疼之心。在宗大人心中,摄政王就该为了江山社稷死而后已,但在臣妇心里,他的健康安危胜过一切!陛下,臣妇无状,却还是要恳求陛下看在这么些年来你王叔辅佐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容他告假几天,便是三五天也好。哪怕是让他暂时的喘口气呢。”   太夫人将话到这样的地步,小皇帝若是不同意,便是不体贴国家功臣,为着你的江山社稷,把人家的身体活活拖垮了磨坏了,竟然连几天休息时间都不给,这简直比周扒皮还扒皮啊!   且这为着江山社稷黎民百姓死而后已的大功臣还是辅佐自己的亲叔叔,小皇帝真要拒绝了太夫人的恳求,传了出去无论如何也要落得个冷酷无情、刻薄寡恩的名声。   小皇帝再是不明事理,也知道眼下这当头不松口似乎是不行了,忍不住又拿眼去看宗正明。   宗正明刚被太夫人毫不留情的下了脸子,此时低头垂眼的站在那里,颇有些不与妇人计较却也轻易不再开口的意思——人都说他没父母所以没家教人伦了,他要再开口逼贺之洲去上朝,说不得这安太夫人还有什么话等着他呢。   贺之洲哪忍心看自己的姨母跪这样久,很想亲自去扶她起身——这里能无视皇帝扶起太夫人的,也只有贺之洲了。可但凡他一动,本就剧痛难忍的伤口定然就要裂开了。但谁都知道他敬重太夫人,若放任太夫人跪在地上不管,也不是他能做得出来的。一时竟有些两难起来。   明月看了他一眼,他眼中那瞬间划过的凌厉与心疼落在她眼中,让她忍不住轻轻一叹。   这个男人本性冷酷,为着一个帝位赔上多少条人命或许都不会眨一下眼睛。可当他的帝位牵涉到他的亲人,他却是无法容忍的。毫无疑问,安太夫人就是他不能碰触的逆鳞。   眼见着他眼中飞快闪过的挣扎,他的手指慢慢松开了她的,明月便知道他已经做出了决定。她紧紧闭了闭眼,又在心里无奈的叹息一声,方才耳语般的对贺之洲说道:“我去。”   贺之洲微愣,低头看着明月的眼神甚至有点茫然。   明月也不知怎么想的,竟似安抚般对他轻笑了笑,方才慢慢松开他的手,确定没有她扶着他也能稳稳站在这里,明月才迈开脚步朝太夫人走去。反正她已经得罪小皇帝了,如今肯定安安稳稳的呆在小皇帝的黑名单里呢。   这会儿趁机在贺之洲这里多挣些功劳,看在她的好处上,但愿贺之洲也会护一护她,别让小皇帝有机会将她给咔嚓了。不过转念一想,便是没有这些功劳,为着玉玺,贺之洲也会护着她的。   那她自告奋勇的走出来得罪小皇帝到底为个啥啊!   “太夫人,虽说如今天气转暖了,可地面上到底还是寒凉得很。王爷原想亲自来扶您的,不过他头上有伤,连弯腰都会晕眩好一阵儿。”明月收敛了心神,温言细语又恭恭敬敬的扶着太夫人站起身来,“您这样为着王爷护着王爷,王爷非常感动。可若因为王爷的关系,倒让您伤了身体,王爷也要难过的。”   贺之洲见太夫人果真起了身,忙就说道:“是啊姨母。其实我的身体真的没有大碍,便是每日里去朝堂上站一站,想来不会有事的……”   “你给我闭嘴!”安太夫人回头怒瞪他一眼,“我虽不是你的母亲,却是一手将你养大的,你若拿我当个长辈样子对待,就给我呆在府里好生养着。你若不认我这个姨母,我这就走,往后再不管你的事!”   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往外走。   明月忙扶着她,神色焦急的对贺之洲说道:“王爷,太夫人是真的生气了,您快些跟太夫人道歉,说您都听她老人家的!太夫人这般,也是担心心疼您的缘故啊,这世上难道还有比太夫人更担心您的人吗?您怎么能叫她老人家伤心呢?”   安小侯爷也忙忙上前哄他老娘,“娘,陛下跟宗大人还在呢,您快别这样了,有什么事还有陛下给您老人家做主呢。”   一边说着,一边示意安太夫人去看陛下。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殷殷的投向了被忽视了大半天的小皇帝。   小皇帝被众人如此热烈的目光盯着,心里头忍不住就打了个突。他原还在心里狠狠的给明月记着账呢,想着日后有机会要怎么收拾整治她,冷不防就成了众人目光聚集的焦点,习惯性的又去看宗正明,“宗爱卿,这……”   宗正明轻轻一叹,“虽说朝堂上离不开王爷,但安太夫人对王爷一片拳拳爱护之心,陛下何不成全了她呢?”   小皇帝得了宗正明这句话,忙就说道:“宗爱卿言之有理,安太夫人所请之事,朕准了。王叔只管在府里安心休养,朝堂上有宗爱卿帮着朕,想必一时之间也不会乱了去,不过王叔休养好了就要回来帮朕,这么多年来,没有王叔在朕身边,朕只怕会不惯的。”   安太夫人险些喜极而泣,忙谢恩道:“多谢陛下成全臣妇这一番私心,陛下快请里面坐——”   一面又埋怨贺之洲没礼貌,“陛下来了这么久,怎就在门口说起话来?如此没有礼数,可是我教你的?”   又顺口教导明月:“便是王爷大而化之没注意这些,你跟在王爷身边,怎也不提醒一声儿?累的陛下站了这样久,陛下龙体尊贵,若是累着了,可怎么了得?”   宗正明看了这么久,这会儿也不能确定贺之洲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了,不过他跟小皇帝一样,还真的不敢跟着进去坐上一坐,这次倒不用小皇帝求助,便笑微微的开口道:“安太夫人不必忙了,陛下出来很久了,也该回去了。再说,王爷需要静心休养,我们就不好再打扰。”   说罢对贺之洲行了个礼,“王爷好生养着,过两日微臣再来探望您。”   贺之洲淡淡回应道:“本王可记住了,过两日若丞相没来,本王便着人去请丞相,希望丞相不会再如以往一样推脱。本王可是早就盼着有朝一日能与宗丞相把酒言欢,宗丞相莫要食言才好。”   就见宗正明身子一僵,脸上挂着的怡人微笑亦僵了僵,过得片刻方才躬身说道:“王爷有请,是微臣的荣幸。”   明月偷眼去看小皇帝,果见小皇帝阴沉着脸,目光惊疑不定的在宗正明与贺之洲之间来回不定的扫了两遍。   不知为何,小皇帝给明月的感觉总是很怪异。可到底怪在哪里,明月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想是自己想得太多了,便就抛开不再想了。   又客气礼让了几句,小皇帝终于起驾回宫了。   他带来的那几个太医却被留了下来。   ……   明月将太医安顿的远远地,反正贺之洲不会用他们,安排远一点叫人供起来,只要他们不惹事不乱窜就行了。   便是日后他们回宫去,小皇帝问起来也不怕,谁不知道暗地里小皇帝跟摄政王是怎么回事啊,用小皇帝派来的太医,除非摄政王脑袋被门夹了。   待她安排妥了回到蘅芜苑,才进房间就见安太夫人焦急万分的站在贺之洲床前不住声的吩咐安小侯爷道:“还不快去请府里的太医过来,你表哥的伤口果真裂开了,让他带上最好的止血药来!”   说罢一把推开安小侯爷,一叠声的问贺之洲,“洲儿,可是痛的厉害?别怕别慌,姨母在这儿。来,抓着姨母的手,姨母就在这儿陪你,跟你小时候一样,别怕啊,太医马上就来了,很快就不痛了,乖孩子,不怕不怕啊。”   一边哄着,一边就落下了眼泪来。   贺之洲正满脸冷汗的忍耐着身体上的巨大痛苦,本想安慰哭成泪人的安太夫人,一见明月进来,料她听到了安太夫人哄他的那些话,苍白扭曲的面上便露出了几分尴尬来。   “姨母,并不是太痛,我能忍得住,您别担心。”   “快别说话了,我还不知道你?”安太夫人忙阻止他,又亲自绞了帕子来给贺之洲擦拭手脸,倒是胸口的位置她不敢去碰,口中不住的絮絮道:“你这孩子打小儿就怕痛,便是手指上破了个口子,也要哭上好一会儿,非得姨母好声好气的哄着你,还要做了你最爱吃的香酥脆皮鸭……”   说到这里,像是想起了什么,忙不迭的又招呼自己带来的婆子,“我给王爷备的香酥脆皮鸭可带来了?”   婆子忙上前回话,“夫人,您吩咐的东西都带来了,只是这时候,怕王爷也吃不下啊。”   “那倒是。”安太夫人看了贺之洲一眼,叹口气吩咐道,“先送去厨房温着,一会子王爷能用饭了再送过来。若放凉了,可就不酥脆了。王爷最爱吃的便是那酥脆的劲儿——”   婆子显然也十分了解贺之洲的口味,笑着道:“是,夫人放心,奴婢这就送去厨房。”   明月在门口听着,唇角微微勾起来,原来这人打小就爱吃鸭呢。   见明月勾了唇角望着自己笑,贺之洲愈发觉得有些丢脸起来,忙打断安太夫人的絮叨:“姨母,这里有大……明月服侍就行了,您一大早赶过来,方才又闹了半天,先去歇会儿吧。”   安太夫人这才看见站在门口的明月,甚是欢喜的朝她招招手,“好姑娘,快过来。”   待得明月上前来,安太夫人便拉了她的手,将她细细的打量了一回,点头赞道:“方才在外头没时间瞧仔细,眼下这样看着,竟比刚才还齐整漂亮。模样儿生得好,也端正大方,比你府上那些个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的强了不少。人也是个机灵的,刚才若不是你帮衬着我,我一个人还真不好往下唱。好姑娘,你叫明月?可就是夏国来的和亲公主?别怕,任你是什么身份我都不会看轻你,只要你真心实意的跟着洲儿过日子,好好照顾他,早早儿的给他生个大胖小子,我就喜欢你!”   明月脸上的笑都要僵住了,这位太夫人也未免太热情了些,一边跟她说话,还一边总打量她的腰身屁股,脸上露出分外满意的笑容,那表情就差没直说“屁股大好生养”了。眼角余光瞄到贺之洲都快痛晕过去的嘴脸,心说这太夫人刚才在外头瞧着有理有据的,怎么一进来就感觉有些不着调了呢?她那心爱的侄儿都快痛晕过去了,她刚才还担心的什么似的,结果被香酥脆皮鸭一打岔,再看到她,顿时就将她侄儿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是怎么回事?   “你也不用担心你们身边没个长辈不好带孩子,我身边可用的人多着呢,为着叫这两个不成器的家伙成亲生子,这些年我可没少收罗懂调养又精于妇人生子的嬷嬷,就等着给他们派上用场呢。结果一个两个都不争气,不过现在我倒是不担心洲儿了……等你们有了孩子,我就将身边的嬷嬷打发了来照顾你,便是生了孩子也不打紧,若你们放心得下我,我便腆着脸过来帮你们照看孩子。你们年轻人嘛,还有很多比照看孩子更重要的事,我都懂的……”   眼看着安太夫人从生孩子养孩子都快说到孩子大了该读什么书了,听的汗哒哒的明月忙趁着她停顿的机会出声打断她:“太夫人,您先去隔壁坐着歇歇,王爷的伤口还在流血,我叫人进来给王爷上药止血。”   安太夫人似这才想起贺之洲来,一拍脑袋“哎哟”一声,“瞧我这记性,光顾着开心了,竟忘了正事。明月你也别顾忌着我,赶紧叫人进来吧。”   明月又是一把汗,忙说道:“给王爷瞧伤的大夫并不是府里惯用的那位太医,而是一个江湖中人。他不太懂规矩,我怕他进来冲撞到您,那就不好了。”   听说这太夫人是最重规矩的人,黄鸿飞又是个最没规矩的人,万一太夫人对黄鸿飞看不上眼,黄鸿飞又不小心得罪了太夫人,总归是不美的。   黄鸿飞虽然不是大夫,但他却有最好用的止血疗伤的好药——昨儿晚上黄鸿飞问明月要药瓶子时,她虽然将他敷衍了过去,让他暂时的忘记了伤药这回事。结果好不容易脑袋才挨了枕头,就被黄鸿飞给摇醒了,目的还是他的宝贝药瓶子。   明月无奈,只得问贺之洲,得知药瓶子被贺默捡去了,黄鸿飞二话不说就拿回去了。   他的药堪称疗伤圣药,其效果明月是亲眼目睹过的,因而刚才猜想到贺之洲伤口必然裂了后,她安顿好了太医们,就将黄鸿飞请了过来。   其实黄鸿飞也没有明月想象的那么不着调,他听见里头有女眷的声音,便自觉等在了外头,倒是让明月多看了他两眼。   “这时候还讲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安太夫人跺脚道,“瞧我洲儿都痛成什么样儿了,赶紧的,让人进来吧。”   明月无法,只得让黄鸿飞进来了。   黄鸿飞目不斜视的走进来,拿出他的宝贝药瓶子,又露出那种剜他肉一般的表情来,皱着眉头万分心疼的倒出一颗异香扑鼻的药丸来,口中还忍不住嘀咕道:“真是的,我欠了你不成……连着两天就用了我两颗药!我长这么大,还一颗都没用过呢!”   一边又跟明月唠叨:“我这可是瞧在小周你的面儿上才给他的,小周你记住了,这是最后一颗了,要是伤口再裂开了可别再管我要了,我是不会再给他了!好了,刚才说好的,让你家丫鬟给我做玫瑰酒酿饼的事情还算数哈?那我找她去了……”   说着就急急忙忙要往外去,却听得安太夫人蓦地惊呼一声,嗓音颤抖的厉害,仿佛见了鬼一般:“你、你是谁?”   ☆、045 一见如故   安太夫人这惊惧的一声,将屋子里的人都吓了一跳。   黄鸿飞一脸莫名的看着面前见了他仿佛见了鬼似的贵妇人,指着自己鼻尖问道,“夫人问我是谁?我叫黄鸿飞,夫人见过我?”   贺之洲虽然痛的不想说话,却还是打算开口问问,毕竟安太夫人的反应太不寻常了。他不由得又打量了几眼这莫名其妙跑来刺杀他的江湖少侠,姨母一直呆在上京,平日里极少出门,不可能会认识像黄鸿飞这样跑江湖的人。   安小侯爷此时也回过了神来,扶着摇摇欲坠的母亲,不安的问道,“娘,怎么你认得他吗?”   “不不。”安太夫人脸色惨白,目光闪烁,不自觉的退了两步,看着黄鸿飞的目光似还带了些慌张恐惧之意,又想将他看的更清楚一点,又有着害怕看见他那张脸一般。她勉强才挤出一丝笑来,连连摆手道,“不认识,我怎么会认识他呢?”   话是这样说,脸色却比看见贺之洲受伤流血还要难看。   她这勉强敷衍的模样,又怎么瞒得过众人去?明月没有立场问什么,见气氛愈发显得怪异起来,便笑着打岔道,“想是太夫人累着了,看花了眼也是有的。小侯爷,你先领着夫人去休息吧,王爷这边有我跟太医,断不会有事的。”   安小侯爷从未见过自己母亲这副模样,事情这样蹊跷,他自是要问清楚的,不过想着当着这许多人的面,他娘肯定什么都不会说,想着私底下只有他们娘儿俩时定然就会告诉他了,便点了点头,“表哥这里就有劳公主了。娘,我们先出去吧。”   安太夫人整个人都还有些木木的,迟钝的应了一声,又忍不住偷看了黄鸿飞一眼,偏又不敢多看的模样,全身僵硬的由着安小侯爷带出去了。   一头雾水的黄鸿飞摸了摸自己下巴,瞧着安太夫人踩着虚浮的脚步往外去了,才忍不住问明月:“这位太夫人没事吧?”   一边问一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这是怀疑安太夫人脑袋有问题呢。   明月刚才跟安太夫人一唱一和的撵走了小皇帝,太夫人反应之敏捷,行动之果决,怎么看都不像是有问题的人。她忍不住回头去看贺之州,这是他姨母,他会不会知道些什么呢?   见明月征询一般看着他,贺之洲艰难的摇了摇头。   连贺之洲都不知道安太夫人的失常是为哪般。   不过见他始终没将落在黄鸿飞身上的目光移开,明月便知道,黄鸿飞已经引起贺之洲的猜忌了。不说贺之洲会猜忌,便是她这个外人,也会忍不住想这到底是为什么。   黄鸿飞犹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嘀嘀咕咕的道:“小周啊,难道是因为我长得太过难看,吓到了那位太夫人?”   见他此时仍是笑眯眯半点没有心事的模样,明月没好好气的瞪他一眼,“可不就是因为这个。好了,这里没你的事了,去找小檀要吃的吧!”   一听到吃的,黄鸿飞立刻将不正常的安太夫人抛到了脑后,满脸放光手舞足蹈的去找小檀了。   待他走了,屋里只剩下明月与贺之洲,原本这事与明月无关,她再好奇也不想过问,却不想贺之洲开口道,“这个黄鸿飞只怕来历不简单。”   说完了便看着明月的眼睛。   明月想了想,道,“我只知道他自小是跟着他师父师娘长大的,住在一个叫做单剑峰的地方。听说那个单剑峰十分险要,他早就想下山看看外面的世界,不过他师父说想要下山就得凭自己的本事,他师父似乎是个精通奇门遁甲术的高手,所以才能将他困在山上那么多年。他师娘总是告诉他,山下的人都很坏,尤其漂亮的女人更坏,他下山去肯定会吃亏的。后来他闯了很多关,才总算下了山。他一直向往做一个惩奸除恶、为民除害的大英雄。一听到大梁居然有个把持朝政欺凌小皇帝且滥杀无辜残忍暴戾的摄政王,就一路杀了过来。”   明月将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黄鸿飞许是一直呆在人迹罕见的单剑锋上,除了师父师娘,平日里再接触不到旁人,下山后又一心想要杀了贺之洲为民除害,还没来得及交个朋友什么的,那些话自然也没机会告诉别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跟明月一见如故,还是这么多年憋得很了,不过一顿饭的功夫,他就絮絮叨叨的将自己的底儿几乎全交代了。就跟一只打开了就合不上的话匣子一样,噼里啪啦说了好半天。   跟明月第一眼看到他的冷冰冰的形象截然不同,简直就是个话痨鬼。   贺之洲若有所思的沉吟着。   明月顺手将铜盆里的水换了,黄鸿飞的神奇药丸已经喂了下去,她细细的看了看他的伤口,果然伤口处没有再出血了。明月这才绞了帕子给他擦拭胸口的血迹——这两天尽做这样的事,她都快变成熟练工了。   一边随口问道:“可是有什么问题?”   “有!”贺之洲看着她俯身下来的小脸,过于精致的犹如雪砌玉琢的脸庞上满是认真与专注,带着些小心翼翼的神色,浓密的羽睫微微扇动,嫣红的唇瓣轻轻抿起,细眉平顺,宁静安然,显得格外乖巧。   听见他的话,她睫毛轻轻一动,扬起了眼睛看向他,好奇的问:“有什么问题?”   黄鸿飞跟她说的这些,她也想了两遍,并不觉得哪里有蹊跷啊。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贺之洲挑眉,浓黑的长眉映着他苍白的面色,显得愈发深浓,微微一动,便似有凌厉之气从他那双如剑眉宇中透露出来。   “当然是他跟我说的。”明月颇有些困惑的眨眨眼,随即便皱起了眉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当她是嫌犯呢?那一脸审讯逼供的嘴脸是什么意思嘛!   “本王没有记错的话,你们昨天才刚认识。”贺之洲半点心虚也没有,看着明月的眼睛慢条斯理的说道:“不到一天时间,你们竟已经这般熟悉了?”   明月不满他这莫名其妙的态度,冷哼着将沾着血渍的帕子丢进铜盆里,“王爷没听说过一见如故这句话吗?”   说罢,再不理会贺之洲,转身就往外走,“绿袖在外头候着呢,我让她进来服侍你。”   什么毛病?她跟谁熟悉,关他屁事!   ……   “公主将陛下带来的太医安排在离蘅芜苑最远的汀兰苑里,只叫了丫鬟婆子伺候着。”肖大站在墙角的阴影中恭恭敬敬的禀告道:“属下查过了,的确都是太医院里的太医。”   “先盯着吧。”贺之洲想了想,淡淡道:“宗正明最擅长玩声东击西,暗度陈仓的把戏,他不会无缘无故的送这些人进来,想是安排了什么后手,只需盯着就行了,真要有那不安分的,格杀勿论。”   “是!”肖大领命。“冒充小孩子的杀手已经交代,其组织的确是收了一大笔银子来刺杀王爷。属下查过了,跟他们那个组织接头的人,的确是宗正明府上的人。”   贺之洲毫不意外的点了点头,“本王疑心是他,果真没错。他跟本王的账倒是越来越多了,慢慢来吧,总有跟他清算的一天。”   顿了顿,又问道:“太夫人那边如何了?”   “安小侯爷还陪着她,不过安太夫人什么都没说。安小侯爷问急了,安太夫人就骂他,安小侯爷就不敢问了。”   “黄鸿飞,务必要仔细查。”姨母的表现不得不叫贺之洲提高了警惕。不管怎么样,对于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子,还是要查清出些才能放心得下。贺之洲想着,提醒了一句:“单剑锋。”   “属下明白了。”   “昨夜之后,那些该清理的,都清理了吧。”贺之洲眉峰一动,神色立时变得冷酷肃杀起来。   肖大便明白,王爷这是要动手清除昨夜那些浑水摸鱼的人了,正要应声,耳朵忽的一动。   他听到了,贺之洲自然也听得到,“去办吧。”   肖大的身影才刚消失,轻轻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来人似乎在门口站了一会,方才推开门慢慢走了进来。   贺之洲早已听出这熟悉的脚步声是属于谁的,因此当来人轻手轻脚走进来时,他便睁开了眼睛,对着来人轻轻且依赖的笑了笑,“姨母。”   安太夫人一进来,便先四下里张望了下,似在找什么人,见屋里除了自己与贺之洲,并没有别人,也不知是失望还是庆幸的呼了口气。   这才看向贺之洲,歉意的问道:“可是我吵到你了?”   “本来就没有睡着。”贺之洲摇头,轻声问道:“姨母可是有话要跟我说?”   安太夫人走到床边,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不放心的摸了摸他的手,“怎么屋里连个人都没留?明月呢?她不在你身边守着,去哪里了?你如今伤成这样,身边怎么能没个人看着?”   “昨晚她守了我一夜,今日一早又遇到这样的事。”贺之洲不自觉的为明月说话,“我身边又不缺人服侍,便让她下去歇着了。她还是个小姑娘呢,这两天的事怕把她也吓坏了。”   安太夫人白他一眼,“这就护上了?我瞧着那丫头年纪虽小,胆子却不小。夏国虽小,到底是一国公主,聪明胆识都不缺,若她能心无旁骛的跟着你,倒也不错。”   说着轻叹一口气,“你也老大不小了,如今小皇帝渐大,你的身份地位只怕会愈发的尴尬起来。这往后的路,你可已经想好了?”   “姨母不必担心我。”贺之洲握了握安太夫人冰凉的手,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的眼睛:“倒是姨母您,有什么事是连我都不能说的吗?”   ☆、046 恶毒女人   安太夫人面上就露出了犹豫踌躇之色来,她盯着贺之洲的脸,却似乎透过他的脸,看着旁人一般,目光迷离而茫然。   贺之洲并不出声打扰她,只静静的等着她。   他了解他这位姨母,她此时心里必定很乱,正挣扎着要不要告诉他。   他也笃定,她一定会告诉他!   可安太夫人沉默良久,却开口说道:“洲儿,能不能把那孩子送走?”   贺之洲故意装傻,“孩子?姑母说的是谁?”   她能这般亲切的唤黄鸿飞为孩子,偏偏见了黄鸿飞却吓得像是见了鬼一样。姨母并非胆小之人,否则也不能在从前那么险恶的环境下将他养大,便拿今日来说,若她是个胆小没主见的内宅妇人,见了小皇帝只怕连话都说不出来,又怎么可能那么强势的帮他争取到几日的修养时间来?   他长这么大,还真没见过他这姨母怕过什么人或什么事。故而,姨母在面对黄鸿飞会有如此失常的举动,不能不引起贺之洲的怀疑。   安太夫人瞪一眼明知故问的贺之洲,却似有难言之隐一般,嘴张了又张,到底还是化作长长一声叹息,“洲儿,你心里想的什么,你想要什么,姨母心里都清楚。所以这个孩子断断不能让他留在京城,不能让别人看见他的脸,知不知道?”   她说的很是郑重,面色因严厉而自然而然的显露出了肃杀冷酷来,“把他远远地送走,不许他踏入京城半步!”   她的眼中,亦是铁血杀伐的果断与狠厉!   贺之洲微微皱眉,姨母是如此的忌惮那个人,偏又不说直截了当除了他便是,反要这般麻烦的将人送走。她虽没有明说,他闻弦歌而知雅意,已经明白过来,如若黄鸿飞留在京城,势必会坏了他的事。   然而这令贺之洲愈发好奇起来,凭黄鸿飞一个名不经传的江湖人士,怎么就能有那么大本事坏了他的事?   “姨母既已经开口了,不妨再疼我一些,将您知道的都告诉我吧。”贺之洲得寸进尺的要求道。   安太夫人面上就又流露出迟疑之色来。   贺之洲正色道:“姨母也是了解我的,便是你不说,我也会让底下人的人去查,总能查出些蛛丝马迹来。”   安太夫人愣了愣,沉沉叹息一声,妥协道:“罢了。”   又问贺之洲,“你此时感觉如何,若是不好,待你睡醒了姨母再来跟你说话。”   贺之洲忙道:“姨母放心,用了黄鸿飞的药,眼下已是没什么大碍了——您瞧,便是不为别的,只为了他身上的好东西,我就不会轻易放他出府的。”   他轻轻一勾唇,眼里算计无遗,也不怕被安太夫人看了去,甚至可以说,是有意的让安太夫人看去的,“此人身怀绝世武艺,又有如此奇药。最要紧的是,他脑子不大好使,倘若本王将他放走了,他再听信了别人的谗言跑来刺杀我,那也是极麻烦的事情。”   所以,远不如将人放在他跟前,就算黄鸿飞真的有问题,他也能第一时间就发现。比将人送到别人手中再反过来收拾自己便宜得多。   安太夫人听他这么说了,便再不迟疑,倒是又叹了一声,问他道:“你可还记得先静成皇后?”   贺之洲要想一想才能回答出这个问题,“隐约有些印象,先帝还是太子时,这静成皇后是父皇当日指给他的太子妃,后来父皇驾崩,先帝即位,太子妃自然就成了先帝的皇后。”   他是父皇最小的儿子,先帝虽是他皇兄,两人之间的年龄差距比寻常父子还要大些。不过先帝登基时,他已经能记事,约莫也有四五岁的模样了,但对那静成皇后却真的没什么印象。   于是说完了那话,便静静的看着安太夫人,等着她来补全他不知道的那些秘史。   看来,那洪鸿飞竟是跟皇室有所牵扯的人?   “你记得没错,先帝还是太子时,静成皇后便跟在先帝身边了,只是先帝与静成皇后之间的夫妻情分并不深厚,但静成皇后的父亲乃是帮着太祖爷打下大梁江山的大功臣,为太祖爷十分信任。先帝顾念着太祖爷对静成皇后娘家的情分,表面上倒是与静成皇后颇为恩爱。实则私底下,先帝最宠爱的是当时的太子侧妃吴氏,也就是后头的孝文昭顺皇后——”   说到这大梁鼎鼎有名的孝文昭顺皇后,安太夫人撇了撇嘴,面上的轻视不屑不言而喻。   孝文昭顺皇后便是如今小皇帝的亲生母亲。   “你只听听这谥号,就知道先帝爷是如何的宠爱她了。”安太夫人摇摇头,“什么孝?太祖爷病重不起,她还能缠着先帝与之嬉闹,她的亲祖母,听说也是她叫了人亲手勒死的,只为了她那祖母想送个族妹进来为她固宠为家族谋利……这样的人,也配得上一个孝字?”   贺之洲对静成皇后没什么印象,对后头的孝文昭顺皇后倒是印象深刻。她是先帝后宫第一人,独宠后宫许多年,若非她牢牢占着先帝,谁敢来跟她争宠谁就没有好下场,他那死鬼皇兄也不可能膝下荒芜的只有小皇帝一根独苗苗。   孝文昭顺皇后不独在后宫称王称霸,其十分不安分,还将手伸到了前朝来。太祖爷留下的儿子,那也是先帝的兄弟们,可也没少被这位皇后磋磨打压,便是贺之洲,当年不过一个小小的幼童,只因他在她经过的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导致轿子不稳而颠簸了一下,孝文昭顺皇后便勃然大怒,非说他是故意的,竟丝毫不顾及他母妃当时已是太妃之尊,命人将他丢进兽苑。还趾高气扬的让人给他母妃送信,母妃听到消息,匆匆赶到兽苑来,就见到了他差点被老虎撕成碎片的模样,当即便吓得心胆俱碎,随后便大病一场。即便如此,还拖着病体去求孝文昭顺皇后放过贺之洲,结果只得来一句“太妃不会教子,本宫便帮帮太妃,让你儿子在兽苑学学规矩也是好的”。母妃当即又晕了一回,母妃母家一直不显,唯一得用的,也就一个在母妃百般谋划下才终于嫁到逍遥侯府的亲妹子。只是不等母妃招了姨母进宫想办法,就病上加病,没多久就撒手人寰了。   贺之洲一直深恨孝文昭顺皇后,在先帝弥留之际,不顾先帝的哀求,强行将孝文昭顺皇后吊死在先帝跟前,名其名曰孝文昭顺皇后舍不得先帝黄泉底下寂寞孤独。先帝当时就气得吐了一口心头血,却已经拿贺之洲没有法子了,不能让心爱的女人在他去后享太后尊荣,便讨价还价的要给心爱的女人一个风光的谥号。   反正人都死了,死后再是尊荣风光的谥号又如何?贺之洲也就无所谓的应了他。   想到昔年里那些陈年旧事,贺之洲冷冷勾了勾唇,想着姨母提起了前头的静成皇后,便知他们要谈论的并非是后头这个被御史们口诛笔伐祸国殃民的一代妖后孝文昭顺皇后,只略略感叹了一番,便将她丢到了脑后。“难不成那黄鸿飞,竟与静成皇后有什么关系?”   他一向最是敏锐,结合安太夫人见了黄鸿飞之后的失常失态,还非要他将黄鸿飞远远送走,以及这会儿无端端的又提起静成皇后来,他便已经猜到了些什么。但又觉得不可思议:“静成皇后倒是生过孩子,不过全都夭折了,这是世人都知道的。”   安太夫人早知道这个侄儿聪明得很,凭着她的态度以及短短几句话,就已经猜出了事情的真相来,此时自然再也没有任何隐瞒他的必要了。点头道:“静成皇后一生生育了三个儿子。第一个孩子在东宫落地,那可是太祖爷的皇长孙,当时太祖爷尚健在,先帝也不敢宠那吴氏太过明显,太子妃又一举得男,先帝得了第一个儿子,自然也是开心的,太子妃那段日子怕是她人生中最轻快高兴的日子了。”   说到此,安太夫人忍不住唏嘘半晌,方才又接着道:“然而皇长孙的洗三礼才过没几天,那么个白白胖胖的皇长子竟就因病夭折了,东宫对外的说法是有人谋害皇长孙,后来谋害皇长孙的人被查了出来,说是你三皇兄所为,证据确凿。然而谁又不明白,这不过是东宫利用皇长孙的病逝打击铲除异己罢了,当年你三皇兄是最有资格与先帝争的。”   “静成皇后母家忠心为君,便是有所疑心,也被太祖爷安抚住了。静成皇后得不了母家的助力,却也不是个笨的。失子之痛犹如剜心,静成皇后悲痛欲绝大病一场之后,反倒清醒了起来。悄悄命人在东宫查,结果查来查去,还真的将侧妃吴氏查了出来。只是静成皇后拿着侧妃吴氏谋害皇长孙的证据去找先帝,却被先帝斥责一通,只说她是失了心志,反将静成皇后软禁了起来。对外只说静成皇后失子后病重不起,连太祖爷都未曾怀疑过。”   贺之洲静静的听着,脑海里不由得就浮现出了孝文昭顺皇后那张明艳张扬的脸来,要说她有多漂亮多绝色,贺之洲觉得她比起明月来简直差远了,就连当时的静成皇后的容貌也要略胜她一筹的。可就这么个张扬又恶毒的女人,却被他皇兄无怨无悔的疼宠了一辈子,凡有御史谏臣讨伐孝文昭顺皇后,他二话不说就命人当众责打朝廷御史与谏臣。那些年因为孝文昭顺皇后死掉的御史谏臣不知几多,可孝文昭顺皇后依然耀武扬威风风光光的活在先帝的庇护下。   能这样放纵宠爱一个女人,这就是真爱吧。贺之洲想了想自己,再把明月代入成孝文昭顺皇后……他坚信,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先帝那样昏聩!   更何况,明月也不是孝文昭顺皇后那个蠢货!   “静成皇后病了一场,也明白了侧妃吴氏在先帝心目中的分量,自此后再不提皇长孙被吴氏谋害的事,小意儿的对先帝认了错,不惜放下身段讨好吴氏。先帝也不好一直软禁着她,毕竟太祖爷还在呢,也就顺势解了静成皇后的禁。许是见了静成皇后病怏怏的不成样子,又想起那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到底也怜惜了静成皇后一回。”提起先帝,安太夫人亦跟提起那孝文昭顺皇后一样的不屑与鄙夷,冷笑一声继续说道:“静成皇后肚子争气,先帝不过在她屋里留宿了两回,就又有了身子。这一回,静成皇后格外小心,甚至为着肚子里的孩子求到了太祖爷跟前,太祖爷便亲自派了几个嬷嬷来东宫服侍静成皇后。然而——”   安太夫人又是一叹,“静成皇后千防万防着终于生下了第二个皇子来,二皇子虽然体弱,倒也平平安安的长到了一岁上。静成皇后也不跟吴氏争抢先帝的宠爱,本本分分的养育着二皇子,谁知就这样,还是碍了吴氏的眼。哼,她自个儿生不出儿子来,便也不许别人生在她前头,你说这样的女人恶毒不恶毒?我一想到她当年做的那些事,逼死你母亲,我就恨不得将她从皇陵里弄出来鞭尸一百次!”   瞧着姨母气得双手紧握满脸通红的模样,贺之洲安抚道:“姨母不必动气,那女人如此恶毒,我怎会让她安然躺在皇陵中享皇室供奉?”   见安太夫人怔然望过来的神色,贺之洲便笑了笑,“先帝要将她风光大葬于皇陵,跟他一起享身后殊荣,她又怎么配?我随便找了个地儿把她埋了,听说那地方甚是邪祟,人若埋在那里,几辈子也投不了胎,只能做那孤魂野鬼。”   他这轻描淡写的话语将义愤填膺的安太夫人彻底惊着了,“那、那皇陵里头的,与先帝合葬在一起的又是谁?”   虽然这事太过匪夷所思,但安太夫人一想到那不可一世的恶毒女人死后落得个永不超生的下场,又忍不住额手称庆,几乎要夸自己的好侄儿做得好做得妙了!   ☆、047 宫廷秘事   贺之洲瞧着安太夫人一脸欢欣鼓舞恨不能拍手叫好的模样,低低笑了一声,“姨母可还记得当年偷偷给姨丈送信的小宫女?”   安太夫人用力的回想了一下,毕竟时隔多年,还是没有想起贺之洲说的是哪个小宫女,“倒有这么回事,不过那小宫女长的什么模样,我却是不记得了。”   当年贺之洲被孝文昭顺皇后丢进兽苑后,才六七岁的孩童,再是大胆也被吓得要死,况他母妃再是不得宠,他也是龙子龙孙,金尊玉贵养着的,乍然被投进兽苑,还差点落入猛兽腹中,正是兽苑里头一个负责驯兽的小宫女出手救了他。母妃被吓得卧病在床,也是小宫女可怜他,瞒着孝文昭顺皇后的耳目偷偷给姨丈送了个口信儿。到底姨丈在先帝面前还有几分薄面,先帝也怕这事传了出去,对本就名声不好的孝文昭顺皇后更不好了,这才亲自将他从兽苑中放了出来。姨丈又趁机说服先帝,将贺之洲送出京城学艺。   先帝虑了一回,大概想着这是最小的弟弟,便是送出去也不足为虑,便点了头将贺之洲送走了。倘若他知道最后这偌大的江山都要托付给这个最小的弟弟,想来当年也不会那么痛快的答应送走他了。   后来先帝病重,贺之洲学成一身武艺回到京城,一打听才知道当年那个悄悄帮他的小宫女到底还是被孝文昭顺皇后发现了,在他离开京城不久后,就被那恶毒的女人随便寻了个借口打死了。   尸体仍在乱葬岗上,还是得了风声的姨丈让人替她收殓了尸骨下葬。他回京时,姨丈也还活着,听说他在打听那个小宫女,很是叹了一回,让当初葬那小宫女的小厮领着他去给她上了柱香。   听了贺之洲这番讲述,安太夫人也不由得感叹了一回,“是个好丫头,可惜了……”   随即眼睛就瞪大了,“你不会……不会将那小宫女的尸骨与先帝葬在一处了吧?”   贺之洲不敢笑的太大声,却还是心情愉悦的勾了勾唇,“姨母猜的没错。”   “你、你这也太胡来了。”安太夫人半晌盯着贺之洲愣了半晌,“这要是让人知道了,少不得又要被御史言官弹劾。”   她忽然又拍了下手掌,满脸都是笑意与赞叹的瞧着贺之洲,“不过,干得好!先帝连要死了都还念着那恶毒女人的殊荣,给她封了那样的谥号。呸,凭她那样儿也配得上孝文昭顺?就该用这样的法子来恶心恶心先帝——”   一边说着一边笑道:“哎哟喂,也不知道先帝爷到了阎罗殿,发现陪在身边的不是心心念念的那一个,也不知道会不会气死去……不对,他都已经死了。哈哈,也不知道鬼魂有没有脚,倘若有脚,定是要气的跳脚吐血的!真是太解气了,好孩子,你这也算是为你亲娘出了一口恶气呢!”   安太夫人就有这样的本事,只要跟亲近的人说话,永远都能说着说着就将话题带跑了。眼见着她一个劲儿的拍手叫好,显然已经忘记了先前关于黄鸿飞的事情了。她这样高兴,贺之洲很不想打断她,但由着她这样偏下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说回主题呢。   “姨母,我们还是先说黄鸿飞的事情吧。”   安太夫人愣了愣,“黄鸿飞?哦,刚才说到哪里了?”   “静成皇后的二皇子。”贺之洲提醒她。   “对,静成皇后的二皇子已经一岁了,眼见着这孩子能跑能跳健康活泼,那恶毒的女人哪里还坐得住。竟撒娇卖痴的缠着先帝将二皇子从静成皇后屋里抱了出来,只说自己没有孩子爱得很。先帝哪舍得她失望啊,就将小皇子抱到她屋里,这头一回她自不会这样明目张胆的下手。等着先帝抱了一回又一回,终于有一天,二皇子跟伺候他的奶嬷嬷失足跌进了莲花池里。哼哼,失足——”安太夫人冷笑两声,“当世人都是笨蛋呢,谁不知道是那女人干的!可又没有直接证据,先帝还想维护她呢,太祖爷却发了大脾气,下令将她拖到宫门口当众杖责二十。那一次,估计是孝文昭顺皇后一辈子最丢脸的一次。被太祖爷打了,倒是老实了起来,直到太祖爷身体不好了,就又开始翻云覆雨作起妖来。”   安太夫人显然恨毒了孝文昭顺皇后,气死了自己的亲姐,逼走了自己的亲侄,可先帝在位那么多年,她就作威作福了那么多年。那样一个德容言功俱无的女人,凭什么母仪天下,还要天下人敬仰她,我呸!   “太祖爷驾崩,先帝顺利登基,他刚登基,根基还不稳,虽然一心想要册立孝文昭顺皇后为后,可也不敢做得如此心急,毕竟太祖爷还尸骨未寒呢,他若真的那么做了,少不得就要落个不孝的名声来,静成皇后到底是太祖爷给他挑的,于是顺理成章得封了静成皇后为后。静成皇后那会子身子骨已经不大好了,病歪歪的撑了一年,不想竟又让她怀上了龙种。这一回静成皇后是半点喜也没有,只剩下惊了。料想自己本就活不长,那苦命的孩子生下来,就算有娘也护不住,更何况以后还没有了娘,可怎么是好呢?可孩子来都来了,静成皇后又哪里狠得下心一碗药将他打了去?就这么忧心忡忡的熬过了十个月,静成皇后生下了皇三子——”   安太夫人目色沉沉的看着贺之洲,对着他探究的眼神点了点头,“就是如今的这个孩子。”   贺之洲神色不变,只颇有些好奇,“这样的宫廷秘闻,姨母是如何知道的?”   “这件事,便是我当年帮着你母亲办的。”安太夫人揉了揉额角,“你母妃当时已经是太妃,静成皇后生了儿子,你母妃便去恭贺。你母妃是个心肠软的,对静成皇后平日里的处境也是心知肚明,背着那个恶毒的女人私底下也帮过静成皇后几次。静成皇后见了你母妃,斥退殿里所有的宫人,求你母妃想法子将三皇子送出宫去,哪怕他日后只是一介平民呢,做母亲的只想要自己的孩子平平安安的长大。你母妃也是做母亲的,被静成皇后一求一哭,稀里糊涂就应了。”   提到这个胆小偏又心软的姐姐,安太夫人就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母妃应了静成皇后此事,偏又怕的厉害,不敢告诉家中长辈,倒急巴巴的将我宣进宫里去说话,要我帮着想法子。当时我唯一的想法就是叫你母妃将已经抱过来的孩子赶紧送回静成皇后宫里去。谁料孩子还没抱过去,静成皇后宫里突然失火,宫里顿时乱成一团。我哪里还不明白,静成皇后这是要用自己的死换那孩子一条活路,也是逼着你母妃跟我不得不帮她将孩子送出宫去。趁着大火宫里乱成一团,我给孩子喂了安神的汤药以防他哭,就匆匆忙忙的将他装进食盒里带了出去,哎哟我当时都快要吓死了,生怕被人发现了,偷带皇子出宫,那是何等的罪名啊!我心里头将你母妃骂了又骂……你不会怪姨母骂她吧?”   说的正兴起的安太夫人忽然有些不安的问道。   贺之洲听的好笑,“怎么会,换了我也会忍不住骂她的。”   “可不是吗?”安太夫人立刻放下心来,又比比划划的接着往下讲,“我带着三皇子出宫这个事啊,当时可真差点把我吓死去。又不敢告诉你姨丈,马车出了皇宫,车夫问我是不是直接回府,哪里敢直接回府去哟,府里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被人发现了还了得,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祸事。想到这些,我就又想骂你母妃了……心烦意乱之下,就让车夫先随便走,待听到外头有人说起那天是文殊菩萨圣诞,要去寺庙里头上香祈福,我灵机一动,就叫车夫将马车赶到菩提寺去,那里香火旺人也多,将孩子往那里一放,有那善心人士捡了回去养也是有的。”   安太夫人说着,又叹了口气,“我当时也没有别的法子,只得将孩子丢在菩提寺里,不过到底是龙子龙孙,我又怕孩子被什么腌臜的人捡了去,便使了银子将那孩子放到了方丈的门口,留了张纸条,只说孩子命苦被人容不下,就悄悄地离开了菩提寺。孩子送走了,我回去后却是接二连三的做噩梦,生怕那孩子被人发现被人找到,再牵扯出了我跟你母妃,又怕那孩子被人错待伤了死了之类的……哎哟那大半年啊,你姨母我是生生的瘦了一大圈儿,衣裳穿在身上就跟贴在骨头架子上的一样,可遭罪死了!”   即便到了现在,回想起生命中那惊心动魄的一件事,安太夫人仍是心悸不已,重重的喘了口气拍着胸口说道:“静成皇后去世没过多久,先帝就扶正了吴氏。也不知道那女人是查到了什么还是怀疑了什么,总之那时候对你母妃就有些横挑鼻子竖挑眼了,你母妃只能一味的忍让躲避,结果还是让她寻着机会发作了你。后来你姨丈全力斡旋,将你从宫里接出来送到乾坤门去学艺,也是为着避祸的原因,将你送走后,我又想起那个可怜的孩子。乔装了一番让人悄悄去菩提寺打听,得知那孩子被一对行走江湖的夫妻看中了,那对夫妻没多久就带着他离开了京城,我心里头一块大石头才总算落了地。事情都过去十几年了,哪里能想到兜兜转转的,那孩子竟又回到上京了,还住进了你的府邸。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吓得我腿都软了!”   贺之洲疑惑的问道:“当年姨母见他也不过还是个襁褓里的小婴儿,怎么就能那么笃定如今这个黄鸿飞,就是当年被你送走的三皇子?”   细算起来,都过了十八九年了,安太夫人怎么能仅凭一眼就认得出黄鸿飞来?   安太夫人轻叹道:“当年你还小,不记得静成皇后的长相。我却是记忆深刻——那孩子长的就跟静成皇后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般,虽然当年我心慌意乱的也没注意他身上有什么标记,但却一直记得他额头靠近眉毛的地方有颗小红痣。你当我为何连他脸上的红痣都记得?原是因为静成皇后的脸上,也有这么一颗红痣,还有那只酒窝……总之我一看到他,就肯定他是当年被我送走的那个孩子。”   “如此说来,确实不能让他在上京露面了。”贺之洲沉吟道。   “可不是么,静成皇后虽然不在了,先帝也死了,可静成皇后的母族还在。勇安侯府如今虽说比不得太祖爷在时,又被先帝寻着各种由头踩了一番,似有落败之相,可到底是皇后的母族,这一代出息的儿郎也不少,若让他们瞧见了那孩子,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样的风波来。”安太夫人又担心了起来,“你所谋之事我心里清楚,勇安侯府也是你在拉拢的对象。这样就更不能让他们知道那个孩子的存在了,趁早儿将他送走才是上策啊!”   贺之洲想了想,斟酌道:“此事也不急在这一时,待我好好想一想,这人或可派上大用场也说不定。”   抬眼就见安太夫人一脸不赞同,满眼担忧的模样,就又笑着安抚道:“姨母放心,人现在就在我的王府里,任他再厉害,我不想叫他出府,他也是出不去的。你且安心,我自有打算。”   便是这小子被人发现了也不要紧,小皇帝如今有了个宗正明给他撑腰,愈发使劲儿的想要蹦出他的手掌心呢,若这时候爆出原静成皇后所出的三皇子竟还活着,该头疼的可不是他!说不得,他还能用那傻小子将这滩水搅的更浑一些。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或者他还可以做个得利的渔翁!   ……   安太夫人与贺之洲关着门细说黄鸿飞的身世来历,这边明月也坐在正捧了碗狼吞虎咽的黄鸿飞对面打量着他。   黄鸿飞打了个饱嗝,终于放下碗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来,“这王府里的饭菜还真是好吃!不过说到底,还是小檀的厨艺好——哎哟小周你是不知道,我师娘那厨艺简直惨不忍睹,我让她荼毒了那么多年,还能好好活着真是太不容易了。我跟你说啊小周,以前我一直认为红烧排骨是甜的,凉拌番茄是酸的,豆腐蒸蛋是苦的……直到下山后,我才知道我师娘的厨艺是多么的鬼斧神工!”   黄鸿飞一脸痛苦的回忆着往昔被他师娘做出来的奇奇怪怪的味道的饭菜荼毒日子,他表情生动,语言夸张,逗的明月忍不住笑出声来,漫不经心的开口问道:“总听你说你的师父师娘,却从没听你提过你的父母。”   黄鸿飞满不在乎的说道:“我师父师娘说了,我是个孤儿,生下来就没人要,被人丢到寺庙里头,方丈见我可怜,本想让我跟着他做个出家人的。恰好我师父师娘经过那里,觉得我是个练武的好苗子,就把我带走了。我打小就跟着师父师娘,他们在我心里,跟我的父母也差不多了。”   “你自小就知道你没有父母?”明月略有些好奇的问道。她先还有些忐忑,这到底是人家心底里的伤呢,没想到这家伙这般豁达,压根儿没有因为被父母抛弃而有半点伤心难过的意思。   “自我懂事起,我师父就告诉我了。他说我总有一天会下山,也许会想去寻我的亲生父母呢。他们夫妻两个一辈子也没有孩子,虽然表面上我是他们的徒弟,他们待我却跟亲生儿子也没有差别的。”仿佛是想起了山上那些虽单调枯燥却总鸡飞狗跳的热闹日子,黄鸿飞脸上露出怀想的笑容来,“在山上的时候,一心想要下山,这下了山之后,偏又总想起单剑峰来,也不知道师父师娘没了我会不会习惯?还有我好不容易养活的春兰,师娘千万别给我养死了才好。还有我的小乖乖,师娘早就垂涎它的肉,想要将它杀了来涮锅子的……但愿我回去时,它们都还活的好好的。”   “你的小乖乖?”明月忍不住追问,“那是你养的小动物?”   “嗯,”黄鸿飞兴奋的与明月聊起他的小乖乖来,“那是我养的一条竹叶青,颜色可绿,漂亮得很。你不知道单剑峰不但人迹罕见,寻常连只蚂蚁也爬不上去的。我好不容易捡到我的小乖乖,它那时候只有这么点儿长——”   他见明月笑吟吟的听着,并没有不耐烦的样子,说的愈发兴起了,两根食指伸出来比了个长短,“可小可弱了,就那个模样儿,还想咬我呢,哈哈……我将它捡回去,精心的养着,就怕养不活,还偷了我师父练的延年益寿的丹药喂它吃呢,好不容易给它养大了,却被我师娘给惦记上了。你说我含辛茹苦的将它养这么大,怎么舍得让我师娘拿去涮锅子——唉,我走了之后,也不知道它有没有惨遭师娘的毒手。”   这样说着,原本飞扬的眉眼顿时暗淡了下来,撅着个嘴唉声叹气起来。   明月失笑,忍不住安慰他道:“你放心,等你回去后,你的兰花跟小乖乖定然都好好的。”   “你怎么知道?”黄鸿飞不信。   “所谓睹物思人,你一走,你师父师娘能不想你?一想到你,只会对你的花花草草还有小宠物更好的,哪里还舍得吃了它们。“明月随口安抚他:”不过,竹叶青不是有剧毒吗?那也可以拿来涮锅子?”   “你是不知道我师娘那人。”黄鸿飞故作老成的叹一口气,“这天上飞的地上爬的以及水里游的,只要叫她见了,准就只有一个下场——落进她的锅子里,她才不管有没有毒能不能吃?反正有我师父在,再是如何厉害的毒物也不怕。可偏我师娘那厨艺,便是再好的食材落在她手里都能做出让人反胃的味道来,哎哟小周,你是真的没有见识过我师娘那厨艺,若有机会我带你去单剑峰,你就知道我绝对没有夸大其词!”   想来真的是被他师娘荼毒惨了,一说到他师娘的厨艺,他就一副苦大仇深痛不欲生的模样。明月越看他越乐,单纯的没有涉足过尘世不知道世间险恶的小屁孩,凭着一腔热血就要闯荡江湖,也不知道他身上到底背负了什么样的秘密?不知道安太夫人会不会跟贺之洲说起有关他的秘密来?   明月一边想着,一边笑眯眯的点头,“好呀,有机会的话你一定要带我去单剑峰,我很想去看看你的小乖乖呢。”   黄鸿飞便也跟着笑起来,圆圆的笑脸分外可爱,左颊那深深的酒窝仿佛盛了美酒,看似甜蜜又醉人。他用力点头,“只要小周想去,我就一定带你去。你长的这么漂亮,我师父师娘一定会很喜欢……不对,我师父会很喜欢你,我师娘大约不会喜欢你的。她最讨厌长的漂亮的女子了,总说长得漂亮的女子是祸水是祸害,唉,这可如何是好啊?”   一边说着,一边真就发起愁来,“得让师娘相信小周不是那起子黑心烂肺的狐媚子才行……”   他说着,又抬眼看一眼明月,似不满的抱怨道:“小周你也是的,你就不能长的丑一点吗?”   明月原还笑着的嘴角猛的一抽,对着他那认真抱怨的脸一头黑线的道:“对不住,怪我长的太漂亮。”   这二愣子,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也不怕得罪人!   幸好这二愣子还懂得看人脸色,见明月黑了脸,也知道说了不中听的话,嘿嘿傻笑补刀:“小周你也别太自责了,又不是你想长这么漂亮的。”   自责你妹啊!   哪只眼睛看到她在自责了?她长的这么漂亮,明明该骄傲凭什么要自责?   明月郁卒的吐口气,算了,她还是回屋睡觉吧!   ☆、048 强取豪夺   明月再次见到安太夫人时,她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又是那个温和的有些唠叨的长辈模样,见明月进来便笑眯眯的拉着她的手问道,“可用过饭了?你看起来太瘦了些,很该多吃点才是,不过府里的厨娘厨艺不太好,弄出来的饭菜没有咱们侯府的好吃。改明儿让洲儿带你去我们那边,我让人给你做好吃的。对了,今儿我专程带了些洲儿爱吃的东西过来,刚才洲儿用了一些,厨房还有温着的,我让人送过来给你尝尝。”   说着就要吩咐人去取来。   明月忙拦住她,“老夫人快别忙了,我将才用了饭,吃的很饱。一会儿饿了,又再让人去取吧。我就是过来瞧瞧王爷,不过有太夫人在,也轮不到我来操心这些。”   她看一眼贺之洲,他闭了眼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假寐着。不过见这里有安太夫人坐镇,她就打算走人了。   “怎么就轮不到你操心了?”安太夫人似嗔责的瞪了她一眼,“洲儿都跟我说了,他已经上了折子请皇帝赐婚,再过不了多久啊,你就是这府里的女主人了。这府里往后可不就得你来操心了?你是个好孩子,我这双眼睛是不会看错人的。洲儿这孩子脾气孤拐,那都是小时候吃了太多苦头的原因,看在姨母的面儿上,你往后多让让他。不过呢,明月你也安心,若他敢欺负你,你就来告诉姨母,自有姨母给你做主!”   明月没料到贺之洲连这件影儿都没有的事也告诉了安太夫人,一时觉得有些尴尬又无语,又背着安太夫人狠瞪了贺之洲一眼,她都如此配合他了,表明了就此上了他的贼船——虽然是迫不得已暂时上了他的船,可到底也算是上船了不是?这件令人尴尬的事就可以叫停了,做什么还提来提去,莫非还真的想娶她不成?   他想娶,她还不肯嫁呢!   哪想到贺之洲那厮竟突然睁开了眼,冲着明月微微一笑,明明那么虚弱的样子,偏让人觉得像是被一头凶猛的豹子盯住了一般,让她不寒而栗。   这是什么意思?还真的看上她了不成?   明月的心猛的沉了沉,这绝壁不是什么好事啊我摔!   安太夫人见明月脸色不虞,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正瞧见两人打着眉眼官司,偷偷一笑,很是识趣的拍拍明月的手,又警告般瞪了贺之洲一眼,笑眯眯的找了个借口,“哎呀,洲儿的药还熬着呢,也不知道好了没有,那可是要入口的东西,大意不得的,我这就过去瞧着。”   明月瞧着安太夫人那一脸“我懂,我都懂”的暧昧神色,嘴角抽了又抽,眼角余光撇到几桌上的空药碗。   待到安太夫人笑眯眯的出去了,明月才讽刺的勾了勾唇,嘲笑道:“这一碗接一碗的药,不知道的人,还真当王爷成了个药罐子呢。”   她使小性子时,并不让人觉得刻薄,虽有几分骄纵,不过倒也很可爱就是了。贺之洲并不理会她的嘲弄,微笑问她:“跟那小子谈过了?”   “这满府都是你的耳目,有没有谈过你不清楚?”明月不知为何,看着他那仿佛纵容的眼神跟笑容就觉得浑身都不舒服,总想拿不好听的话来刺一刺他,可刺完了,他屁事没有,她还是不舒服。   “问出什么来了?”贺之洲果然还是没有动气,依然是那副看似慵懒实则纵容的好脾气。   “无父无母的孤儿,自小跟着师父师娘在单剑峰长大,第一次下山,就奔着王爷你来了。”她忍不住又刺上一句:“可见王爷威名已是天下皆知。”   反正这些话她便是不说,他恐怕也早就知道了。黄鸿飞不管目力还是耳力都十分惊人,跟明月在厨房愉快的进餐时,颇有些不满的嘀咕了一句,“怎么连厨房都布了这么些人?可见这摄政王果真是坏事做多了,怕人取他性命才会这样小心翼翼”,明月听了他那话,就知道暗地里有很多眼睛盯着她跟黄鸿飞。   “相信本王,等咱们成亲过后,摄政王妃的威名也会天下皆知的。”贺之洲朝她眨眨眼,一副“不必羡慕本王,以后你也会跟本王一样”的安抚神色。   明月:“……”   谁想威名震天下了?更何况:“成亲?王爷在说笑吧。小皇帝不是还没有朱批下来么,王爷说这话未免太早了些。”   贺之洲虽然虚弱,然一双眼睛湛然如星,“本王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他说着这样嚣张的话,眼中也闪过狂傲之色,但唇角微微翘起,凝目看着明月,色艳情深,自是蛊惑人心。   “王爷何必强人所难呢?”明月觉得自己很该生气,可是男色害人,明知眼前这男人不是个善茬儿,明知他的话她非常不喜欢,然出口的语气却只像撒娇一样的抱怨,而非是不悦不满的质问。   “强人所难?”贺之洲一愣,转而轻笑,眉目间有轻狂的意气,清峻逼人,“你过来。”   他朝明月招手。   明月站在原地不肯动。   贺之洲哄她道:“外头到处都是人,不独是本王的人,难不成你希望本王跟你说的话被别人听了去?”   虽知道他那话含水量较大,明月还是拖拖拉拉的上前去了——万一他真的要说什么要紧的话呢?   “说吧。”明月站在床边,语气颇有些不自在。   她看到他的眼睛,明亮闪烁,收尽满天星天,眼神却比平时平静,沉静如水,有淡然自得的笑意。   他的声音很近,就在耳边流转,华丽慵懒的让人心痒了又痒,“本王从不知道什么强人所难,本王一贯喜欢强取豪夺!“   明月不意听到他说这样一句话,微愣了下,方才轻叹口气,面露无奈:“之前皇帝未到时,王爷正与我谈论一件十分要紧的事,左右眼下无事,不如接着上次的说?”   也不等贺之洲回应,明月便自顾自的往下说道:“王爷需要玉玺方能成就大事,我愿意倾力相助,不过王爷需得应我一个小小的要求。”   “权利?地位?甚至独宠,本王都可以答应你!”贺之洲终于不笑了,目色沉沉却神色认真的看着明月。   独宠?明月蓦地微笑,仿佛阳光初霁,扫开一切阴霾。“像宠小猫小狗一样的独宠?我又不是猫狗,自不会要求王爷的宠爱。我只有唯一一个条件——”   她伸出食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我给你你想要的东西,你让我离开摄政王府!这是我唯一、也是仅有的条件!”   她神色平静,声音和缓儿清晰,然而明亮的圆眼睛利流露出来的却是平静坚定的光芒。   贺之洲微微垂了眼,半垂的眼睫将双眸里的凶光深深掩住,待他抬眸时,已然恢复了平静,笑微微的瞧着明月,“你因为本王已经彻底得罪了小皇帝,若没有本王的庇护,只怕你走出摄政王府一步,下一刻便要横尸街头了。”   “这就不劳王爷操心了。”明月揪紧的心不敢稍稍放松片刻,总觉得他似乎不该这么平静,他若大发雷霆,她只怕还要更放心些,“我知道王爷不放心,我可在此发誓,除了王爷,不会让任何人知道玉玺的来历!”   她这是在告诉他,不会让除了他以外的人知道她身负的强大技能!贺之洲千方百计要把她绑在他的战船上,无非就是担心别人也知道了她的秘密而后任别人所用罢了。可怜他费尽心机,不惜威逼利诱也要将她留下来,其实何必呢,她又不找死,自然会死死捂着自己的秘密谁也不告诉了!   贺之洲唇角微翘,“这世界上可没有绝对能保住的秘密,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本王给你两个选择,留在本王身边,或者变成死人!”   明月脸色遽变,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他说这话的时候,甚至是微笑着的,比她任何时候见到的都更温和可亲的模样,可明月却知道,他并没有开玩笑,他说的是真的。要么留下,要么死。   他不肯给她第三条路走!   他的目光平和如水,不是山谷间宁静的清潭,而是大海涨潮,缓缓的,无声无息,却令人窒息。   明月紧紧咬住唇,一声不吭,纤细的手指紧紧的扭在一起,手背上显出淡青的血管,骨节已然发白。   这样的对峙,如若她流露出一星半点惊慌惶恐来,她就已经输得彻底,“那么——”   明月努力抬起下巴,用一种平静坦然又居高临下的态度冷眼看着贺之洲,“我没有任何义务与责任为王爷寻回玉玺,王爷还请另请高明吧。”   她说完,转身就走。   她还以为这两天他们已经建立起了革命的友谊来。   哪里知道友谊的小船真的说翻就翻!真是……白白浪费她的感情!   “你是不是以为本王没有玉玺就成不了事儿?”贺之洲在她身后闲闲开口,忽而轻轻一笑:“傻瓜,本王摄政多年,可不是白白经营的。若有玉玺,只是让本王更加名正言顺而已,锦上添花罢了。若没有,也并不影响大局,玉玺对本王本就可有可无,并非少了它就不行,明白吗?”   明月顿了顿,咬了牙不理会他,继续往外走。   “本王今日教你个乖,你要威胁别人,至少得弄清楚他最着紧最在意的是什么,方才能一击即中。别太早掀了自己的底牌,不然只有挨打的份儿。”贺之洲懒懒的嗓音里有掩不住的笑意与嘲弄。   明月被他气的要死,终是忍无可忍转过身来,火冒三丈的瞪着他,咬牙切齿道:“多谢王爷的金玉良言,我记住了!”   ……   那日的不欢而散之后,明月再不肯去看贺之洲一眼——听到他的名字都是气,看到他的话,明月可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失去理智冲上去挠花他的脸。   倒是安太夫人似乎知道他们闹了矛盾,不时让人来请明月前去照顾贺之洲,明月只推托身上不舒服,反正任她好说歹说,就是不肯去。   因谈判破裂,明月对任何事都没了兴趣,每日只懒懒的呆在房间里,心情不好就画上两笔,心情好了就蒙头大睡。   黄鸿飞倒是天天都跑来看她,一开始兴高采烈的跟她东扯西扯,见明月明显没有聊天的欲望,弄的他也意兴阑珊了起来。这两天据说对贺之洲养在池塘里的锦鲤有了兴趣,天天端了凳子过去钓鱼玩儿,结果满塘的锦鲤都翻了白。紧跟着,又听说他对王爷的花园有了兴趣,扬言要帮着摄政王照料花花草草,结果照料了半天,园子里的婆子就哭到了明月跟前来。   “公主您行行好,给那位黄公子重新安排个差事吧。”婆子边哭边求道。   明月懒洋洋的问她:“黄公子做什么了?”   “黄公子非要把王爷花重金买的玉堂春跟紫斑牡丹铲了,说是要种兰花。”婆子哭着道:“求公主过去看看,赶紧阻止他吧。”   非要种的还不是什么名贵的兰花,而是街头随处卖的廉价兰花,这要是将之种在了王爷的花园里,不是拉低了王爷的品味跟格调吗?   “黄公子是府里的客人,他既喜欢,就让他种兰花吧。”反正又不是她的花园子,再名贵的东西被糟蹋了,也轮不到她来心疼。   “啊?”婆子惊了惊,“可、可那些都是王爷最爱的啊。王爷费了多少心思才得来的花种,又费了多少心思才种活了那娇气名贵的紫斑牡丹。若……若叫王爷知道了,这不是要了奴婢的命吗?”   原还懒洋洋的明月霍的坐起身来,双眼亮的几乎要冒出光来:“你说,那是王爷最爱的?”   婆子见状连连点头,“可不是,当初为着一个不懂事的奴才说这些花种了也不会存活,王爷还恼了半天呢,命人拉出去狠狠的打了顿板子,还说要是种不活就要人性命!”   婆子故意夸张的说,为着让明月赶紧制止那破坏王继续搞破坏。   明月眸光闪闪,笑吟吟的道:“我知道了,这就带我去瞧瞧吧。”   他最爱的是吧?   嘿嘿,明月暗戳戳的奸笑起来,他爱什么她就破坏什么,就算不能伤他筋骨,也要给他添点堵才是!   ☆、049 我眼瞎   明月在花园里找到了黄鸿飞,他穿着一身短打劲装,正跳上跳下的忙得不亦乐乎。身旁脚下全是杂乱的枝叶花朵,一堆丫鬟婆子围着他苦苦哀求。   “黄公子,您快住手啊!”   “黄公子,您快停下来吧,这些可都是王爷最爱的牡丹啊。”   “黄公子,您可怜可怜咱们,再不能铲了啊。”   不管旁人怎么哀求,黄鸿飞只笑嘻嘻的应道:“哎呀你们别吵啦,牡丹有什么好看的嘛,兰花才好看呢,又好看又有风骨,哪是牡丹比得上的?你们放心,这牡丹是我铲了的,你们王爷跟前,自然也是我去说,不会让他发落你们的。”   他手起花落,倒是利落得很,说着话的这点时间,脚边就又堆了一层牡丹的“尸体”。   终于有人看见明月过来了,呼啦啦一群人全跑了过去。   这个说:“公主,您可来了,快劝劝黄公子,可不能再铲了啊。”   那个道:“是啊公主,王爷将府里的事交给您,您可不能不管啊,这些可都很金贵很值钱的。”   明月淡定的看了她们一眼,点头道:“行了,我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一愣,知道了?知道了就赶紧劝那莫名其妙的黄公子住手啊!两天前才将王爷一池子贵重的锦鲤全部弄死了,这又对如此名贵的牡丹跟玉堂春下手了,她们都急死了,偏王府里如今能主事的这个却不疾不徐的说了句知道了就要打发她们走?她们哪里敢走哟!   黄鸿飞见明月来了,动作倒是慢了下来,看向明月的眼神颇有几分心虚的样子。   明月便明白了过来,这厮果然是故意的!   眼见着这些丫鬟婆子不肯离开,明月也不管她们,只径直走向黄鸿飞,笑眯眯的问他:“好玩吗?”   黄鸿飞见明月不但不责骂他,还笑的这样甜的问他,立时送了明月一个大大的笑脸,“也不是很好玩,就是王府里太无聊了,我左思右想,才决定要帮王爷整顿花园子的。”   又问明月,“你要不要试试,真的很好玩的。”   明月接过他递来的小铲子,就手掂了掂,试着铲倒一颗牡丹,一本正经的道:“你说的没错,还挺好玩。这铲子归我了,你再去找一把来?”   黄鸿飞笑的见牙不见眼,“我知道铲子收归在哪里,你等着。”   话音未落,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一堆眼巴巴等着明月劝说黄鸿飞的丫鬟婆子眼珠子都要掉了下来。好半天,终于有人回过神来。   “公主,可使不得啊,这可是王爷最爱的紫斑牡丹啊!”   “寻常死了一株,王爷都要大发雷霆的,公主您快住手啊!”   众人七嘴八舌的劝说,见明月不听,仍旧挥着铲子埋头铲花,就跟那牡丹跟她有仇似的,小脸上都放着光。   终于有人忍不住,上前要去拉扯明月,手还没碰到明月的衣角,就被一股大力猛的甩了出去。   是重新拿了花铲回来的黄鸿飞,他此时不笑了,一脸冰冷的站在明月身前,“谁敢上前来拉扯试试看!”   明月正蹲在地上努力干活呢,闻言抬头对黄鸿飞笑了笑,这家伙武力值杠杠的,有他在她是半点后顾之忧都没有。   果然没人再敢上前了,有人相互使了个眼色,齐刷刷的往蘅芜苑跑去了。   黄鸿飞撇撇嘴,蹲下来跟明月说话,“喏,有人告状去了?”   明月漫不经心的应道:“去就去呗,你怕啦?”   “我才不怕呢。”黄鸿飞一拍胸口,“我是担心你,万一你惹恼了那个男人,他要罚你怎么办?”   “不是有你吗?”明月想也不想随口道:“如今咱俩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我被罚你就不管我啦?”   黄鸿飞一听,果然将胸口拍的砰砰作响,“你放心,我可是江湖儿女,江湖儿女最是讲义气的。你要是被罚,我一定帮你。不过,你也心情不好?”   “也?”明月斜睨他一眼,“你是因为心情不好才祸害那些锦鲤和这些牡丹的?”   黄鸿飞就叹气,“可不是?”   也不等明月问,就气鼓鼓的鼓着脸颊道:“都怪你!要不是你非要我留下来保护那个摄政王的安危,我哪里会留在这里?哼,走一步都被人盯着,跟防贼似的,想出去逛逛也要被拦着,这跟当初我在单剑峰有什么区别?”   明月眨眨眼,“这王府,连你都出不去?你不是很厉害吗?”   黄鸿飞脸上一红,逞强道:“我当然很厉害了,可是架不住他们人多啊!要是一对一的单打独斗,这王府里没有人是我的对手!哼,这些人不好,不讲江湖规矩!”   明月略有些失望,她还指望黄鸿飞能带她出府去呢,结果黄鸿飞自己都出不去,便撇撇嘴道:“这是王府,又不是江湖,谁跟你讲江湖规矩?”   黄鸿飞急了,“怎么能不讲规矩?要是这世上所有人都不讲规矩,这世界岂不就乱套了吗?”   “那我问你,所谓的规矩是谁定的?”明月不屑的哼了一声。   黄鸿飞摸摸脑袋,圆脸上有一瞬间的迷茫:“自然……自然是前人定下来的。”   “我跟你说,所谓的规矩,都是强者定下来的。你够强,够有本事,规矩对你而言就是个屁!”明月粗鲁的轻嗤道,“你若没本事,只是个弱者,那就不得不遵守别人定的规矩了。所谓话语权,那就是强者才拥有的权利,不能你让一个弱鸡试试看,他说的话有谁当回事?”   黄鸿飞有些傻眼,狐疑的瞧着明月,“真的是这样?我师父师娘怎么没跟我说这些?还有我下山遇到的那些人,都跟我说闯荡江湖要讲规矩的,不讲规矩就是跟整个江湖为敌……到底他们说的是对的,还是小周说的是对的?”   明月老实不客气的拍他一记,“当然我说的才是对的。你就记住我的话,你够强够本事,看谁敢来跟你提规矩!到时候呢,你说的话就是规矩,知不知道?”   黄鸿飞似懂非懂,想了一回就不想了,又笑嘻嘻的问明月,“你为什么心情不好?听说摄政王的伤好的很快,你应该心情很好才是呀。”   “他好他的,我为什么要心情好!”明月一听他提起那个混蛋就不爽。   亏她先前还自作多情的觉得那混蛋是不是看上她了,又那么一丁点喜欢她呢,结果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你是他的宠妾啊。”黄鸿飞大惑不解,“我师娘平日里大大咧咧不像个女人,但我师父但有个头疼脑热的,我师娘就担心的要死要活的。先前你不也担心得很?要不是你,我才不肯将我的药拿给他呢。”   “谁是她的宠妾了!”明月柳眉倒竖,“你不要胡说八道,我跟他半点关系都没有!从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黄鸿飞眨眨眼:“是你那天晚上自己说的,你心甘情愿跟着摄政王的……你还对他挺好的,照顾他服侍他什么的,不是宠妾是什么?”   明月一噎,那是她以为她跟贺之洲有条件可讲,她自以为是的认为贺之洲会在事成之后放了她,这才向着他的,要是早知道他会那么说,她宁愿选小皇帝也不会选他的!   “那时候是我眼瞎。”明月一脸沉痛的说道:“我以为他至少有那么点儿良心,所以才不忍看你杀了他,可是后来我才知道,他就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少侠——”   明月双眼猛地一亮,一把丢了铲子抓住黄鸿飞的手,“你不是来杀他的吗?现在我不拦你了,且我也跟你说了,他真的是个罪大恶极的混蛋,你去把他杀了吧!”   黄鸿飞嘴角抽了抽,“可是我还没有调查清楚。”   “还调查什么啊,我都跟你说了,他就是个坏蛋!坏的头顶生疮脚底流脓,奸淫掳掠杀人越货无恶不作丧尽天良,这样的坏蛋再不杀,有多少人要遭殃啊!你可是为民除害的大侠,这么大个祸害你不将他除了,不是要祸害更多无辜的人吗?”明月极尽煽风点火之能事,撺掇着黄鸿飞去杀贺之洲。   黄鸿飞摸摸脑袋,又往她身后看了一眼,问道:“是这样吗?”   明月将头点的飞快。   身后却传来个阴恻恻的冷笑声,“本王坏的头顶生疮脚底流脓?奸淫掳掠杀人越货?无恶不作丧尽天良?原来本王这么坏,这么些年倒是没人跟本王说过。既然本王这么坏,明月怎么不亲自跟本王说?”   明月一抖,卧槽,背着人说坏话竟然被抓了个正着!   明月囧着一张脸瞪黄鸿飞,“他来了你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我看你说的那么激动,不好打断你嘛。”黄鸿飞挠着脑袋嘿嘿笑,“你看,我师娘说了,漂亮的女人爱说谎,果然是这样。小周啊,就算你跟王爷吵架了,闹了矛盾,也不能昧着良心胡说八道是不是?”   明月黑着脸呵斥他:“闭嘴!滚!”   “凶什么凶嘛。”黄鸿飞愣了愣,这还是第一次明月这样呵斥他呢,他一时有些接受不了,颇觉委屈,“我不过实话实说,你为什么要生气呢?”   明月还没说话呢,贺之洲抢先说话了,他说了一句跟明月一模一样的话,“闭嘴!滚!”   明月与黄鸿飞同时愣了愣,黄鸿飞不干了,“你凭什么叫我闭嘴,又凭什么叫我滚?”   贺之洲好整以暇的瞥他一眼,“这是本王的府邸。”   黄鸿飞不服气,“小周又凭什么叫我闭嘴叫我滚?”   “因为她是本王的宠妾。”贺之洲愈发漫不经心的回应他,“自然有资格叫你闭嘴让你滚。”   明月背对着贺之洲蹲在地上,握着花铲的手指紧了又紧。   宠你妹的妾!   黄鸿飞不服气,“小周说了,她才不是你的宠妾,她跟你半点关系都没有!小周,你刚才是不是这么说的?”   明月霍的站了起来,怒气冲冲的转过身瞪视着贺之洲,“没错,我跟你半点关系都没有!你要非说我是你宠妾,那就是你强迫我——小飞,这算不算强抢民女?”   “小飞?”贺之洲黑眸一眯,慢条斯理的重复了一声。   黄鸿飞觉得自己的膝盖软了软,“你怎么能叫我小飞呢,就好想叫没长大的小鬼头似的。”   “那你师父师娘平日里是怎么叫你的?”明月被他一打岔,倒有些好奇的问道。   黄鸿飞想也没想张口就答:“黄鸿飞你个小兔崽子!”   不独明月嘴角抽了抽,贺之洲那阴沉沉的脸色都因此而僵了僵。   “你是要我也这么叫你吗?小崽子?”明月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黄鸿飞圆脸涨得通红,“当然不是的!你……算了,你还是叫我小飞吧。”   明月笑眯眯的将手往他肩上一搭,一副哥俩好的模样,“这就对了嘛,你叫我小周,我叫你小飞,这样别人一听,就知道咱俩是好朋友对不对?”   黄鸿飞想了一回,点头道:“倒也对。”   “对什么对!”被刻意无视的摄政王不悦了,暴走了,“来人,请黄公子回去休息!”   四面八方涌来的黑衣人将黄鸿飞团团围了,二话不说将之拖走了。   远远地传来黄鸿飞的暴吼声,“……有本事放开我,咱们单打独斗比划比划。这么多人欺负我一个人,算什么本事……有种跟我单挑阿喂!”   很快连他的声音都听见不了。   明月冷着脸看了眼贺之洲,继续无视他,低了头铲牡丹,别说跟他说话,连看都不想多看他一眼。   贺之洲冷笑一声:“怎么,想撺掇那小子带你逃走?”   明月不理他。   贺之洲继续冷笑,“若没有本王的命令,他连王府都出不去半步。你指望他带你出去,别痴心妄想了!”   明月懒洋洋的开口,“谁想出去了?这府里好吃好喝的,这好日子,我还没过够呢。王爷这么急巴巴的赶过来,不会是怕我跟小飞走了吧?”   ☆、050 所向披靡   贺之洲瞧着明月言不由衷的模样,只觉得憋气得很。   自那天他们摊牌不欢而散之后,她不但再不肯出现在她面前,便是姨母亲自去看她,也被她托词身体不舒服不见。不出房门半步,但也做足了不舒服的假象,他还以为她是个有分寸的,使使性子也就罢了,谁想刚才竟有人来报,她在自己的花园子里跟姓黄的小子玩的不亦乐乎。   她这样做将他的脸面置于了何地?更让他恼怒不满的是,姨母为着她身体不舒服变着法儿的交代厨房给她做吃的,这要不是瞧在他的面儿上,姨母才不会为了个不值得的人这样煞费苦心!她倒好,如此作为到底将他跟姨母当成了什么?   “你到底想怎么样?”贺之洲忍了又忍,方将满腔怒火压制下来。只是才一开口,他就后悔了,这句话莫名其实的让他觉得气势很弱!   明月自然敏感的察觉到了,咦?他果然很爱这些玉堂春牡丹花?为着这些花草,他竟然要跟她和解不成?   “小飞喜欢兰花,我也觉得兰花很漂亮很有风骨,比牡丹好。”明月慢条斯理的说道,手上还不停的祸害着这些好不容易存活的金贵牡丹,“反正王爷有的是银子,若真的喜欢这些牡丹,再叫人辟个园子重新种上牡丹就好啦。为着这个特地赶过来,至于么?”   贺之洲被她那漫不经心的话语气的笑了起来,“你以为本王是为了这个来的?”   明月一怔:“难道不是吗?”   不是为了他心爱的玉堂春跟牡丹,还能为了什么?总不能为了她或者小飞特地赶过来吧?他的伤口可还没有痊愈呢,她跟小飞加起来的份量怕也没有这满园子的花草重要。   等等!她跟小飞加起来……   哎哟卧槽!她干脆笨死算了,他可不就是怕她撺掇小飞带她逃走才匆匆赶来的?这也算是为了她跟小飞吧。   嘿嘿,她跟小飞还是挺有面儿的。   明月苦中作乐的想着,一面不怀好意的觑着贺之洲发黑的俊脸,“我说王爷,你这么急三火四的赶过来,不会是怕我跟小飞走了吧?哎呀,王爷不会是爱上我了吧?才会如此紧张的担心害怕我跟小飞走掉?王爷也不要不好意思,我知道我长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要爱上我很容易的,就是没想到连王爷都爱上我了,可真是我的荣幸!”   她故作娇羞的朝贺之洲抛去一个媚眼儿,“不过呢,王爷虽然如此爱我,如此害怕失去我,对我这一片深情虽是感天动地、令人唏嘘,但感情这种事是不能勉强的。王爷喜欢强取豪夺,可是怎么办呢,王爷就算得到了我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心。”   她戏谑一样说着,大眼睛愈发闪闪发亮,闪动着不尽的嘲弄与顽皮,尤其贺之洲的脸色越是难看,她面上的笑容便越是灿烂。   莫名有一种出了口恶气的感觉。   想来这自大自负高高在上的摄政王,还从来没有从女人口中听到过这样的话吧,不知道他那骄傲的自尊会不会大受打击呢?   明月正沉浸在打击了贺之洲的快感中,被气得差点昏了头的贺之洲蓦地咧开一口白森森的白牙,“本王只要你的人,要你的心有何用?泡酒吗?”   明月:“……”   她说了半天,被他一句话轻松秒杀!   才刚有点胜利的感觉,一眨眼被人戳漏了气。明月撇撇嘴,一转眼又兴高采烈的问道:“除了玉堂春跟牡丹,王爷可还有喜欢的东西?”   比如古董摆件什么的?   贺之洲瞥一眼她兴致勃勃的模样,冷哼一声,“本王为何要告诉你?告诉你之后,让你再像祸害这些牡丹一样去祸害本王其他东西?”   “不要这么小气嘛。”明月再度朝他抛个媚眼儿,“我跟你说啊,男人么,大方一点,大度一点,女人才会喜欢才会爱啊!要是都像王爷这样动不动就冷着个脸,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哪个女人受得了?王爷啊,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好,虽说你现在还没有爱上什么女人,但说不准哪天就爱上了呢?要是你还这般动不动就掉脸子,动不动就挖心泡酒的,再吓跑了你心爱的人儿,可怎么是好哟。”   贺之洲听得眉头直跳,却又忍不住疑惑的看了明月一眼,又一眼,那目光说不出的诡异与莫测。   明月生生打了个寒颤,不等贺之洲说话便丢了花铲起身,自言自语的道:“看这天色怕是要下雨了。唉,姑娘家身体弱,要是淋了雨可是要生病的。王爷自便,我就不陪王爷谈心了。拜拜了您呐!”   说罢,仿佛身后有厉鬼追着一般,飞快的走远了。   贺之洲抬头看一眼晴空万里艳阳高照的朗朗晴天,哪里有半点要下雨的样子?   不过,她刚才说的那些话——   贺之洲皱了眉头站在原地,难得深深地思索了起来。   男人要大方一点,大度一点女人才会喜欢?不能动不动就冷脸,也不能动不动就喊打喊杀?   “嘁,小狐狸定然是在欺骗本王!”贺之洲不以为然的冷嗤一声,却站在那里半天也没有动弹。   ……   “小周,你也被关起来了?”半夜溜进明月房间来的黄鸿飞半点也没有登徒子的自觉,一个倒挂金钩就从窗户外头轻巧的翻了进来,“我见你外头的守卫更多了,连门口都站了两个身手不错的——你这画的是什么?”   明月在黄鸿飞翻进来时就随手将桌上的图纸揉成团丢在脚下,若无其事的回道:“不过随便画两笔,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黄鸿飞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明月的话题带走了,“嘿,我带你去瞧热闹,要不要去?”   “深更半夜,有什么热闹好看?”明月兴趣缺缺,将画笔丢在桌面上。   黄鸿飞笑眯眯的坐在案桌上,叽里咕噜小声道:“摄政王的热闹啊,你不想去看看?”   明月靠着椅背,双手环臂看着他,“你都说了,外头到处都是看着我的人,我连这屋子都不能走出去半步,你有什么办法带我出去?”   “简单嘛,交给我就好啦。”黄鸿飞朝她得意的笑了笑,在他腰间的荷包里摸摸索索半天,取出只绿色的描白色小花的小瓷瓶来,“我师娘说了,行走江湖哪能不配备一些必备良药呢,万一遇到紧急情况,那岂不是只能任由对方宰割了?这可是难得的好东西,小乖乖嗅一嗅都会睡上大半个时辰哟。”   明月惊喜的看着他献宝,忍不住一把夺了过来,一张小脸迸出耀眼的光芒来:“这是不是就是蒙汗药?能迅速放倒人的那种?你有这么好用的东西,怎么不早点拿出来?”   哎哟喂,有了这样的神助攻,这下跑路有希望了啊!   黄鸿飞一副受辱的模样,“这可不是普通的蒙汗药,这是我师父潜心研究的一嗅就倒,比那需要下到饭菜里的粗劣玩意儿好多了好不好?”   又挠挠脑袋,“我师娘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不然很丢人的。我不想丢她老人家的人,所以才一直没用的。”   “不丢人不丢人。”明月喜滋滋的摸着那瓷瓶儿,心里已经想着怎么样才能将这宝贝据为己有了,眼珠子一转便笑道:“不是要带我去看热闹,咱们这就去吧。对了,是不是要先把人引进来?”   “嗯,一会儿我拔了塞子,你尽量屏住呼吸就好。”黄鸿飞从明月手中拿过瓷瓶儿,“不过就算你忍不住呼吸了也没关系,我还有可以弄醒你的宝贝。好了,你要怎么将人引进来?”   他话音才落,明月张口就叫:“啊,有刺客!”   叫声还未停歇,紧闭的房门便被人从外面撞开了。   黄鸿飞见明月飞快捏住鼻子,他也迅速的拔开了塞子。那两人只来得及往屋里跑了一步,便扑通两声摔倒在地。屋里的动静自然也惊动了外头的暗卫,就见影影绰绰的黑衣人从四面八方涌过来,飞快的穿过门窗扑进门,当然下场都跟前头那两人一模一样。   眼看着屋里横七竖八躺满了黑衣人,明月兴奋的几乎要拍起手掌来,哎哟喂,这东西可真是好用啊,简直所向披靡嘛!   待黄鸿飞将瓶子塞住了,明月便迫不及待的放开了鼻子,伸手要去抢那只瓶子。   黄鸿飞却侧身避开了,“别把你自己弄晕过去了,咱们还要去瞧热闹呢。小周,我跟你说啊,这东西也不是真的就所向披靡,这一回是他们没有防备才会中招,他们身怀绝学武艺,很能闭气的,若下一回还对他们用这一招,怕就没有用了。”   明月呆了呆,忽然痛心疾首道:“你怎么不早说!你怎么不早说啊!好钢当然是要用在刀刃上的,他们若真的有了防备,岂不白白可惜了这样的好宝贝?哎呀你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她还指望着这东西逃出府去呢,若是府里这些明卫暗卫都有了防备,她还逃个屁啊逃!   真是气的她心尖儿都痛起来了!   黄鸿飞不以为意的伸手去拉气满脸通红不住跺脚的明月,笑嘻嘻的哄她道:“别生气了,我们快去看热闹啊。”   “不去不去不去!”她都快被这二愣子给气疯了,哪还有心情看什么热闹!   “走嘛走嘛。”黄鸿飞竟丝毫也不怕明月生气似的,连拖带拉的撒着娇,“我可是暗中观察了好几天的,你不是希望有人杀了摄政王吗?咱们这就去看看,摄政王会不会运气不好被人弄死?”   咦?明月大眼闪了闪,“有人要杀摄政王?”   “对啊,咱们现在过去,说不定还能看到整个过程呢。”黄鸿飞兴致勃勃的说道,“你不想看着摄政王就死在你面前吗?你那么恨他,肯定很想亲眼看一看的对不对?”   比起看贺之洲被人杀死,明月更想趁着有人要他命的时候往外逃,她咬牙看一眼黄鸿飞,“你再给我看一眼刚才那小瓷瓶儿,还有你说的可以让人醒过来的宝贝。”   黄鸿飞狐疑的瞅着她,“这会儿你还看它们干什么?赶紧看热闹去呗。”   “你给我看两眼,我就跟你去。”   “真是麻烦。”黄鸿飞见明月坚持要看,便一面不满的低嘀咕,一面又往他的荷包里掏弄起来。“喏,快看吧。”   这回他拿出了两只瓷瓶儿,除了方才那只绿色描小百花的,还有一只红艳艳的瓷瓶,明月仔仔细细的打量两只瓷瓶良久,方才在黄鸿飞不耐烦的催促下将瓶子还给了他。   “看完了?咱们快过去!”黄鸿飞拉着明月就要走。   “哎哟!”明月忽然抱住肚子弯下腰来,“肚子忽然有点痛,你先过去等我,给我占个好位置,我一会就过来找你。”   黄鸿飞忧心忡忡的瞧着她:“怎么会突然肚子痛,我帮你看看吧?”   “不用不用。”明月边捂着肚子边摆手,皱了眉头吸气道:“怕是晚饭的时候贪凉用多了绿豆汤,我去净房,一会就好了。你先过去,不然等一会儿再过去,不就什么都瞧不见了吗?”   黄鸿飞一心想着要看戏,又不忍心丢下明月,“可是你看起来很不舒服……”   “我没事没事。”明月见他磨磨蹭蹭还不走,立时竖起了柳眉来,“干什么,难不成你要留在这里听我出恭不成?”   黄鸿飞圆圆的讨喜的白皙脸庞立刻涨的通红,慌的直摇双手:“没有没有,我没有这个意思……”   “没有这个意思还不赶紧出去!”   黄鸿飞再不敢停留,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明月见他走了,这才放下捂着肚子的手,利落的关好门窗走回案桌旁,略想了想,便提笔画了起来。   不过片刻功夫,宣纸上赫然出现两个瓷瓶,一碧绿描花的,一红艳艳的。   竟与方才黄鸿飞拿给她看的那两只瓷瓶不差分毫。   明月呼出一口气,一把将瓷瓶抄进袖子里,打开门四处张望了下,屋外一地月光,只有夜风经过,枝叶婆娑。   这院子里应该已经没有暗卫了。   明月放心的走出来,小心翼翼摸到了小檀的屋子外头,她不敢拍打门窗,怕声音引来别处的暗卫,便取出一直藏在袖子里没派上过用场的匕首顺着门缝进去,一点点的拨开了门栓,像只猫儿一样轻悄悄的贴着地面滚进了小檀黑漆漆的屋子里。   “小檀?小檀快别睡了,赶紧起床跟我……”她的眼睛还未适应屋子里的黑暗,便听得呼的一声,似有人在黑暗中吹了口气儿,紧跟着,漆黑的屋子里蓦然亮起了一簇火光。   有人吹燃了火折子!   明月悚然一惊,转身就要往外跑!   “大福啊,你这大半夜的不睡觉,偷偷摸摸跑到本王房间来,可是要自荐枕席?”那人在明月身后悠悠开口。   明月倏的转身看过去,那一簇小小的火光映着贺之洲那张笑眯眯的俊脸,夜风一拂,火光跳跃间,让他看上去阴暗如同鬼魅。   “你怎么会在这里!”明月看到本该在蘅芜苑的人,却莫名其妙出现在如梅阁属于小檀的房间里,只觉得全身的寒毛都倒竖了起来,“这里明明是小檀的房间!”   “这整个摄政王府都是本王的,本王喜欢哪个房间就在哪个房间睡觉,怎么,大福你有意见不成?”贺之洲手持着火折子,坐在靠窗的软椅上,懒洋洋的询问道。   明月心里直发毛,硬着头皮回道:“王爷想睡哪里自然是王爷的自由。不过我的婢女小檀去哪儿了?”   贺之洲慢条斯理点燃了他身旁的蜡烛,小小一点烛光幽幽暗暗的跳动着,更令明月觉得不安了起来。   他起身,朝着明月慢慢走过来,逆光下他的身影半明半暗,颇有些飘忽不定的感觉。   他已经走到了明月身前。   明月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总觉得这时候的贺之洲处处都透露着不对劲儿。   他明明该在蘅芜苑的。   有人会去行刺他或者谋害他,黄鸿飞都赶过去看热闹了。   可是明明该呆在蘅芜苑的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小檀的房间里?只是巧合还是,他根本就是在等她?   想到这个可能,明月背心都沁出了冷汗来!   不会的不会的,她也是临时起意,先前根本没有计划过,他又怎么知道她的打算而故意等在这里抓她个正着?   定然只是个巧合而已!   如若不然,他岂不是成了个未卜先知的妖怪了?   不能自己吓自己。否则自个儿阵脚一乱,就真的只剩被他宰割的份儿了。   明月吞了口口水,脸色比鬼还要白,袖子下的手指紧紧抓着方才撬门的匕首,紧的那指尖瞬间刺透了她掌心的皮肉。   贺之洲弓下身子,抬手侧过明月的脸,仔仔细细的端详着。   眉,眼,唇,然后扫过她细瓷般白的脖颈。   他似轻轻的笑了笑,面上挂着倨傲的表情,懒洋洋的,漫不经心。   然而在他望向明月的眼中,有两团炽芒如同熊熊烈火燃烧,仿佛要将她噬咬啃尽,吞个精光,“傻瓜,要跑路还惦记要带着包袱,怎么可能跑的掉?”   ☆、051 你想怎样   明月从没有哪个时候像现在这样惊悚害怕。   她心里陡然升起的无力感,让她觉得自己就像是如来佛手心里的孙悟空一样,任由她怎么翻也翻不出他的手掌心。   别说逃出王府,他不愿意的话,她连如梅阁都出不去半步!   明月紧紧抿住唇,心里慌乱的厉害,口中却不肯服输,“王爷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她不动声色的将匕首收起来,摸出藏在袖子里的瓷瓶,不到最后与一刻,她绝不轻易放弃!   贺之洲瞧着她佯装无辜的神色,到了这时候她还想挣扎,微微一笑,“本王在说什么,没人比大福你更清楚——这玩意儿想用在本王身上,怕是没有用的。”   他随口这么说着,一双手蓦地按住了明月的手,他眼中浮现出的嘲笑与嘲弄显得那么意味深长,“还有什么想说的?”   他的手精准的握住明月的手,不由分说的将她手中的瓷瓶夺了过去,“这玩意儿当真如此好用?咱们不妨试一试。”   明月转身就要跑。   贺之洲伸出一根指头,勾住了她的衣领。另一只手拿过那只描白花的绿色瓷瓶,拇指轻轻一弹,瓶塞就被拔开了。   明月听着身后传来的“噗啵”声,心里大叫不好,慌慌张张拿手捂住口鼻。   但她只是寻常人,不一会儿便已经憋得满脸通红。   她霍的转头死死瞪着贺之洲,贺之洲不说话,只得意的朝她挑了挑眉,显然他此时也正屏息着呢。   因为缺氧,明月已经感到头晕目眩了起来,心跳越来越厉害,仿佛立刻就要跳出胸腔来了,胸口已经憋得痛了起来,起伏的越发厉害,但她仍旧死死憋着,便是胸腔要爆炸开来也不肯认输服软!   贺之洲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愤怒的眼神充满了攻击性,张扬露骨,那种赤、裸、裸的尖刀带血的狠劲儿。   然而此时,明月的眼神已经迷乱得抓不住任何东西,她只紧紧咬着牙,腮边的肌肉都绷了起来,漆黑漂亮的瞳仁里闪着烈焰般的光芒。   在最后那一刻,明月眼前全是破碎的金光,仿佛被打碎的太阳,支离破碎,贺之洲的脸失陷在那片金光里,眼中烧着静怒的火,闪闪发亮。   最后,明月也不知道自己是憋气憋过去的还是被那一嗅就倒的宝贝儿放倒的。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明月便醒了过来。   她用力眨着眼睛,可是眼前的景物模糊一片,蒙着细碎的光波,绚丽到不真实。   眼前那张讨厌的俊脸却越来越清晰,见明月睁开眼睛,他又勾起唇角冷冷笑起来,“这东西的确很好用,不过姑娘家身上怎么能带这么危险的东西?还是本王帮你保管着比较安全,不然哪天你不当心将自己弄晕过去了可怎么是好。”   明月觉得手软脚软,一点力气都没有,脑袋晕晕沉沉半天,才发觉自己此时正躺靠在贺之洲怀里,她想推开他,然而却连动一根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你……你到底想怎样?”   “本王早就说过,别耍花样,乖乖呆在王府里。本王可以纵着你,可以宠着你,但前提是,你得在本王的眼皮子底下,在本王的府邸里!”贺之洲第一次将话说的这么清楚明白,似乎再也不想跟明月绕圈子也再不许她装傻装糊涂了。   明月用力闭上眼睛,仿佛疲累到极点,又像是终于认命,颓丧的垂了头,“好。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贺之洲看着她,她的神色孤寂而冰冷,仿佛被冰冻了所有生气的荒原。   他折断了她的翅膀,阻断了她的一切退路,她也终于认了输,可为什么他心里,却没有半点该有的成就感呢?   ……   趴在屋顶上往下看的津津有味的黄鸿飞一转眼看到贺之洲带着明月上了屋顶,愣了一愣,忙又低头往下面看一眼,而后露出满脸震惊之色来。   “王爷在这里,那底下那人是谁?”   贺之洲并不理睬他,甚至看都不看他一眼。只低头看一眼犹自垂头丧气没有半点精神与生气的明月,“你不是想看热闹?”   明月也不理睬他,垂了眼睛一声不吭。   她对贺之洲这个人已经没有探究的兴趣跟欲望了。他明明才威胁了她,心狠手辣的斩断了她所有的路,她恨他讨厌他都来不及,更别说想看见他了。可他却又像没事人一样,仿佛之前那个狠戾逼着她试药的人不是他,前一刻还狂风暴雨的恨不能弄死她,下一瞬又带着她出现在这里,只因为她之前说了要过来看热闹。   明月只觉得这人就是神经病的典范,阴晴不定,喜怒不定莫名其妙的很!   黄鸿飞虽然大大咧咧,但此时也觉出些不对劲来,他狐疑的看看贺之洲,又瞧瞧明月,见她还是要死不活的模样,忍不住担忧的问道,“小周,你没事吧?可是肚子还不舒服?”   明月摇摇头,她再不高兴,也不会迁怒无辜的黄鸿飞。   “小周你快看,为什么会有一模一样两个摄政王?你看这里有一个,下面房间里竟还有一个,你说哪个是真哪个是假?”见明月摇头,黄鸿飞只当她真的没事了,立刻就好奇的跟她说起来,“你看你看,他们两个真是一模一样呢!”   一边说一边又打量了面无表情的贺之洲好几眼,大概还是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怪异,忍不住拿手肘碰了碰明月,凑近了问她,“你们怎么了?吵架啦?还是他欺负你啦?”   明月这时候本来已经平复的心情因为黄鸿飞几句关切的话语再度起了波澜,但她最终只是红着眼眶摇了摇头,“没事。下面发生什么事情了?”   黄鸿飞见她问起来,忙不迭的说道,“你看给王爷换药的那个太医——”   他指着揭开的一块瓦片露出来的小洞对明月小声说道,“看见没?”   明月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不是府里惯常用的那一个吗?”   她说这话时,到底忍不住瞥了眼贺之洲,据说这个太医是深受他信任的,因此才能被他安排在王府住下来。   难道这个太医竟有不妥?   ☆、052 月夜   明月这才打起精神来凑过去跟黄鸿飞一块儿看。   就见那正背对着床上躺着的那个“贺之洲”调弄伤药的太医趁人不备,飞快的从袖子里滑出个小纸包来,他似乎有点紧张,手指抖了抖,那白色粉末便有些洒在了药碗外头,他忙忙回头看了一眼,见“贺之洲”依然闭目养神并未留意,这才放下心来,小心翼翼的松一口气,端起调制好的糊状膏药走向“贺之洲”:“王爷该换药了。”   床上那人对他极是信任,依然眼睛都没睁开,懒洋洋的应了声,“嗯。”   那漫不经心的神情跟懒洋洋的语调竟跟真的贺之洲一模一样。不仅黄鸿飞频频去看屋顶上的贺之洲,就连明月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贺之洲却一点好奇心都没有的样子,只闲闲坐在屋顶上,一只手状似无意的横在明月身后,却并未贴在她腰间,那是防止她不当心掉下去的动作。看见明月看过来的目光,便似心情极好的冲她露齿一笑。   明月莫名觉得有些狼狈,狠狠地别过头去。   才在心里发誓永远不理他,一辈子无视他的。可到底意难平,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忍住,张口刻薄的刺了一句,“有些人坏事做多了,不给自己预备一两个替身,怎么放心得下?”   管她说的再是刻薄,贺之洲连眉头都没动一下,这回倒是躺了下来,也不知他看着的是黑漆漆的天空还是明月坐的挺直的纤细背影,漫不经心的开口道,“本王十五岁那年回京,下面那人因犯了孝文昭顺皇后的忌讳,要被人拖出去打死,是本王说了本王府里缺个府医,将他救了下来,九年了。”   他虽说的很平静,但嗓音里到底透出了些许惆怅来。“本王早就明白,这世上不会有永远衷心的人。”   明月很想赞同他,但又不想跟他说话。   黄鸿飞却有不同的看法,“你这话不对,世上怎么没有永远衷心忠诚的人,定是你平日里对人家不好,太过苛待他或者他的家人。说不定正是挟了人家的妻小,人家心里不忿,才想着要趁机摆脱你的控制。”   说罢还用力的点了点头,忙不迭的寻求明月的肯定,“小周,你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明月很给面子的点了点头,心里却并不认同,后世有一句话她觉得很对胃口——所谓忠诚,不过是因为背叛的筹码不够。   倘若有人给足了背叛的筹码,又有几个人是经得起诱惑的?   贺之洲见明月点头,也只是嘲讽的勾了勾嘴角,“本王不但没有挟持他的妻小,还让人平日里多关照他们。挟持他们命令他来害本王的,倒是另有其人。   黄鸿飞一听,立刻笑着道,“你看吧,人家也有难言之隐嘛!为了他的妻小,他迫不得已才害你,也是情有可原不是?”   明月被他的天真打败,忍不住摇头叹息,想要开口说两句,想着那话颇有为贺之洲开脱的意思,便紧紧闭上了嘴巴。   贺之洲冷冷嗤笑一声,“本王待他不薄,他被人威胁,却为什么不直接找本王给他做主?偏就受了人的胁迫来害本王,这样的人该不该死?更何况,人家还给了他天大的好处,事成之后,许他太医院院正之位,他的儿女都会因此而受到提携。”   黄鸿飞哑口无言,摸着脑袋想了想,“你以前救了他,还安置他跟他的家人,他却为了自己和儿女的前程来害你,如此忘恩负义,实在死不足惜!”   末了又问明月,“小周你说是不是?”   明月一向很给黄鸿飞面子,“做人恩怨分明,本该如此。”   黄鸿飞便很是得意的笑道,“我师娘也是这样说的,还教我别傻傻的信什么以德服人,以德报怨之类的,行走江湖,最要紧的是拳头,还有就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如此才痛快!倒是我师父总跟我说,凡事不能只求自己痛快,要多为别人想想,弄得我都不知道该听谁的了?”   明月便道,“你师父师娘说的都没错,所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连圣人都如此说了,更何况我们这些凡人。你师父想必是一个心软的好人,总为他人着想,所以才会这样教你,这也并没有什么不对,只是总为他人着想,却又将自己置于了何处呢?岂不是时时都要委屈自己了?”   别说黄鸿飞听的傻了眼,就连漫不经心的贺之洲似都听住了,两种截然相反的观念,一种是只顾自己痛快不管他人死活的畅快恣意,很明显就是说的他这样的人。另一种却是总为别人着想,甚至委屈自己成全他人的烂好人,她似乎也并不愿意做一个烂好人呢,那么,她更应该跟他呆在一起才是,因为他们怎么看都像是同一类人啊!   “那,我又想痛快的行走江湖,又不想总委屈自己,该怎么办才好?”黄鸿飞顾不得底下的官司,一颗心全系在了明月的话上,忍不住纠结的问道。   明月淡淡道,“这就是一个度的把握了。要怎么样又能自己痛快,又能不委屈了自己,其实我也很想知道。”   她怅然的拍了拍黄鸿飞的肩头,她这辈子估计是无望离开这牢笼了,“所谓实践出真理,你以后行走江湖多了,经历多了,想必就都明白了。如果你有了明白的那一天,不要忘了告诉我一声。”   黄鸿飞便拍着胸口保证道,“你放心,你可是我第一个朋友,以后我一定亲自告诉你!”   贺之洲却若有所思的皱了皱眉,尺度的把握,这会不会太难了一点?   各有所思的三人刚刚安静下来,就听得下面传来药碗落地的清脆声响。   黄鸿飞忙伸长了脖子往下看,“咦?怎么了怎么了?”   只顾着说话,竟忘了底下的好戏,不由得扼腕叹息,“小周你看到没有,怎么那个假的摄政王不动了?不是要当面揭穿他害人的恶行吗,这又是玩的哪一出?”   “别问那么多,看下去就知道了。”明月将他的脑袋推开,自己凑了过去。   既然贺之洲早就知道了府上的太医被人策反了,又安排了替身,就断断不会只是为了揭穿太医害他的事情,想必后头还有更多的安排才是。她虽然也很好奇事情会演变成什么样子,但她绝不会开口去问贺之洲的!   就见屋里的替身气息全无般躺在那里,那吓得掉了碗的太医脸色惊惶又惨白的抹着冷汗,小心翼翼唤了两声王爷,见没反应,又壮着胆子去摸替身的鼻息,果真什么都没探到,倒吓得倒退两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愣愣的盯着替身半天   忽然连滚带爬的往外爬,“来人,来人啊,王爷不好了!”   屋子里很快涌进来一堆人,安太夫人跟安小侯爷最后才进来。显然贺之洲事前并未告诉安太夫人,等安太夫人一进来,瞧见床上躺着的一动也不动的替身,眼泪霎时喷了出来,痛嚎一声,人已经软倒在地上了。   屋顶上的贺之洲自然又是心疼又是自责内疚,不忍见自家姨母这个模样,拉了明月就要往下跳。   黄鸿飞一把拉住明月另一只手,兴奋的问,“去哪儿?我也要去!”   贺之洲瞥了眼那碍眼的手,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只将明月往他身边拉了拉,很不客气的打开了黄鸿飞的手,“本王的女人,岂是你可以随便拉扯的?再有下一次,别怪本王对你不客气!”   说罢,也不顾明月的挣扎,搂了她的腰便跳了下去,趁着夜色的掩护,一路往汀兰苑的方向疾奔而去。   被留在原地的黄鸿飞愣了愣,摸着被打的通红的手背,半天才咕哝道,“不就是拉了一下嘛,小气!”   不过到底还是心急贺之洲他们的去向,抱怨完了便急匆匆的跟了上去。   冰凉如水的夜风拍打在明月细嫩的肌肤上,如刀割一般的疼,让她忍不住将脸往贺之洲怀里藏了藏。   贺之洲似没有察觉到明月小小的动作,他并未低头看怀里的她,却突然伸出手,将她的脸完全藏进了怀中,不让夜风有丝毫吹到她的可能。明月本能想要挣脱后脑勺上那只手,却听得贺之洲低声说,“别动,本王伤口要裂开了。”   不知怎的,明月竟真的不动了。   她想,才不是怕他伤口裂开的缘故,而是他的手太用力,按着她的后脑勺让她完全动弹不得!   对!她在他怀里用力的点了点头,一定是他太大力的缘故!   明月点头的弧度有些大,倒惹得贺之洲低头看了她一眼,只以为她不肯说话定然也是要消极抵抗他的,不想她竟还愿意回应他,他的唇角愉悦的勾了起来,“乖女孩。”   明月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一张俏脸顿时涨得通红起来,脱口咕哝道:“我才不是担心你伤口要裂开,你少自以为是了。”   话一出口,愈发后悔,这根本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嘛!   果然头顶传来一声极短促的轻笑。   明月真想把自己的脑袋重重砸在他的伤口上!   这样丢人,同归于尽算了!   幸而这时目的地到了,贺之洲停了下来,带着明月翻过汀兰苑的墙,隐身在一间房间外面的墙角阴影之下。他一停下来,明月就下意识的要推开他,无名无份搂搂抱抱实在太过分了!   贺之洲却没松手,只手制住她,用另一只手擒了她细腻优美的下巴,迫使她往外头看。   明月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月亮竟从云层里跳了出来,照的一地树影斑驳,若她此时推开贺之洲,她的身影就会被月光映照出来,极容易被人发现。   明月不敢再动,只是胸贴着胸靠的这样近,近的都能闻到彼此呼吸,轻轻浅浅,偏又莫名生出纠缠不休的暧昧缠绵来。   长夜如水,四下里只有低低的呼吸声,明月觉得胸口发闷,连呼吸都没有力量,心脏在喉咙口急促地跳动。   她情不自禁的屏住了呼吸,只是当胸口传来熟悉的窒痛感时,明月慌忙吐出一口气来。   似乎觉得这举动很丢脸,明月忙忙低下头,却依然能感觉到他投注在自己身上那不容人忽视的灼热眼神。那眼神就像一根线,而她就是他手中的木偶,仅仅一个眼神,就让她生出了紧张的无所适从的感觉来。   正当明月头皮都要发麻时,黄鸿飞终于赶了过来。   这处能藏人的墙角阴影只有那么点大,贺之洲跟明月刚好能藏住,再多一个黄鸿飞就显得十分拥挤了。偏他还不住的将明月往里挤,以气声说道,“进去点,我藏不住。”   明月气的给了他一肘子,这么多地方不藏,偏来这里挤,她整个人都被他挤的完全钻进了贺之洲怀里,那架势看起来根本就像是投怀送抱一样!   偏黄鸿飞一无所觉,还不停地往里挤。明月正想发火,贺之洲却趁机将她搂的更紧了,那原本横在她腰间的手竟也无耻的往下滑去,落在了明月挺翘的臀儿上,慢悠悠的捏了又捏,似乎很满意那手感。   明月还没有从被轻薄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就让他凑到了耳边轻声说了句话。   明月全身都僵硬了,只觉得这夜色也没办法掩藏住她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的脸。她呆了半晌,似乎都没办法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那句话,以至于自己的臀儿又被揉了两下。   “下流!”明月终于回过神来,咬牙切齿的低声骂道,再也顾不得其他,就要推开贺之洲这不要脸的臭流氓。   她以前怎么会觉得他厌恶碰触女人呢?这分明就是特么个混账流氓啊!   “嘘!”黄鸿飞吓了一跳,“有人来了,快躲好。”   明月的挣扎被贺之洲轻松镇压了,甚至还能分出一只手来捂住她的嘴。   明月气的不断深呼吸。她热热的呼吸喷洒在他手心,又湿又痒,仿佛一条条调皮的小虫,从他手心一直往身体里钻,最后钻进了他的心脏,在那里没完没了的动个不停。   心痒难耐,原来就是这个意思啊!   ……   远远的跑过来一个人,那人似乎很慌张,边跑边不住的往回望。明月拳脚手口全被制住,这时候见真的有人来了,也懒得浪费力气再挣扎,安静下来便眯了眼努力辨认跑过来的人。   正是刚才那个对贺之洲替身下毒手的太医,他怎么跑到汀兰苑来了?   不过疑惑了一瞬间,明月顿时明白了过来,这太医跟小皇帝派来的太医里头的人勾搭上了!难怪小皇帝与那宗正明要坚持将这些太医留下来,原来并不是要让这些人亲自投毒的。   明月恍悟的同时,就见那太医连滚带爬的进了他们藏身的这间屋子里面。里面的人听见外头的动静,先就将门打开了,似早已料到了这人的到来,在黑暗中压低声音询问道:“怎么样,可是得手了?”   下毒的太医哆哆嗦嗦的回答道:“我试过了,王爷已经没有呼吸了。”   屋里的人喜的用力一拍掌,“你干的很好!我这就通知宗丞相,你放心,今次你立了大功,陛下跟宗丞相定会厚厚赏你的!”   不过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又追问一句:“可是真的将那药给摄政王用上了?”   那太医此时也冷静了一些,忙点头道:“我亲自调配的,那药果真如姜大人所言,一沾伤口便让人毒发身亡了!姜大人放心,我绝对没有出任何纰漏!”   屋里的人愈发满意了,抬手拍了拍太医的肩头,“柳兄日后前程似锦,可得多多的提携提携我才是。”   “不敢不敢。”太医慌慌忙摇手,迟疑了一下才壮着胆子问,“姜大人,不知我的妻小他们如今在何处?”   那人笑着道:“柳兄放心,很快你就能跟他们团聚了,他们也都正等着你呢。”   太医便迫不及待的问,“他们在哪儿等我?”   那人手上不知何时竟多了把银光雪亮的匕首,他飞快捂住了太医的口鼻,匕首雪亮阴森的光芒被月光划出一道雪痕来,只听得“噗嗤”一声响,待那人放开太医时,太医双目圆睁,已是气绝身亡!   那人蹲下身,利落的抽出匕首,用太医的衣裳擦干净匕首上的血迹,笑微微的说道:“黄泉路上等着你呢,蠢货!”   那人说完,起身摸出个东西往夜空中一抛。   一簇火焰在空中倏地炸开,仿佛烟花一般一闪即逝。   紧跟着,那人一脚踢开被杀死的太医,大步往外去了。   见那人出了汀兰苑,黄鸿飞才怔怔的开口问贺之洲,“你为什么不阻止那人杀人?”   贺之洲挑眉看了他一眼,“本王为何要阻止?柳太医意图谋害本王,若非本王早有所料,这会儿那床上躺着的,可就是本王的尸体了。”   明月恶狠狠地掰开还捂着她口鼻的大手,只是不等她挣扎,贺之洲已经放开了钳制住她身体的手,且还甚是绅士的往旁边侧开一步。   明月心里不忿,抬眼想狠狠地瞪他一眼,冷不防对上一双乌浓的笑眼,那个欢乐无限,那个欢喜无度。   明月一腔怒火就跟被戳了一针的气球一般,红着脸也不知该看哪里,视线偏来又扫去,到底也不知该拿他怎么样,索性一脚狠狠踩在他脚上,用力碾了两下,方才解恨的跑走了。   黄鸿飞看着明月一声不吭的跑走了,莫名其妙的摸了摸脑袋,“小周这是怎么了?我怎么瞧着她脸好像很红似的?”   贺之洲心情甚好,没有理会他,慢条斯理的跟着明月往外走。   黄鸿飞看看他,又看看前头埋头发足狂奔的明月,不明所以的摇了摇头,“搞什么鬼呢?”   还是没有得到贺之洲的回应,黄鸿飞也懒得再追问了,反又提起刚才那话题,“刚才那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替身,真的已经中毒身亡了?”   “那倒没有。”贺之洲这会儿心情很好,倒是不介意回答两句,“要培养出跟本王如此想象的替身谈何容易,本王可舍不得就这么让他没了。”   黄鸿飞皱眉打量贺之洲。   贺之洲从容坦然的任由他打量。   半晌,黄鸿飞才叹息一声,“虽然你很坏,而且真的可能杀了不少人,不过仔细一想,换做是别人处于你这样的地位,怕也比你好不了多少。其实你也挺不容易的。”   他这感慨的话一出来,贺之洲都忍不住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黄鸿飞感叹完了,忍不住又问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怎么一点儿都不着急?”   “本王为何要着急?”   “那人自以为得手了,已经通知了外头的人,想来是要趁着摄政王身亡之际,里应外合的铲平整个摄政王府,如此,烜赫一时的摄政王府再不存在,那要害你的人岂不更能安心些?”黄鸿飞头头有道的分析道。   贺之洲没料到他能说出这一番话来,看向他的眼神颇有些另眼相看的意味,但他只是笑了笑,神容平淡。眼神也是一样淡淡的,是气定神闲的从容淡定,“本王这摄政王府,可不是旁人想要覆灭就能将之覆灭的。今晚——本王要他们全都有去无回!”   黄鸿飞到底年轻,闻言只觉得全身血液都沸腾了起来,“你已经安排好了?”   他一边问,一边摩拳擦掌:“我可以帮忙吗?”   “帮忙杀本王?”贺之洲竟难得的与他玩笑起来。   黄鸿飞似有些不好意思的抓抓脑袋,哈哈干笑两声,“男人做什么这么小气?虽说我是冲着杀你来的,但你也想想嘛,我可是救了你两次的恩人,真要杀你,做什么还白费我的好药来救你?而且这次呢,错的也不是你,我帮帮你也是应该的。”   他越说越是理直气壮,还要再说些什么,便听见远远传来的喊杀声,立时兴奋的圆脸通红,迫不及待的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过去,“来了来了,我先去看看。”   话音未落,那迅捷如豹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浓浓夜色中。   ☆、053 赢的漂亮   熙元八年的初夏,上京很多人都对五月初八这一夜的动荡记忆犹新。   事隔多年,他们都还记得,那一夜的火光铁甲,那一夜的呐喊厮杀,那一夜的血流成河,那一夜,上京城很多人家被大火夷为平地,尸骨全无。其中许多竟都是朝廷重臣,便连百年望族亦或是勋贵宗室,也没能逃过那一夜的劫难。   而这许多的受害人中,还包括了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只是摄政王运气比其他人要好,虽然摄政王府也遭到了攻击破坏,府中众人死伤无数,包括后院不少无辜女子,可见行凶者残忍暴戾。据闻摄政王府当夜火光冲天,刺客一批一批的冲进去,喊杀声直到黎明才渐渐歇了下去。偌大的摄政王府被毁的七七八八,天亮之后府里有人往外抬尸体,据说一直抬到了傍晚才将尸体抬完了。听说摄政王虽也在这一夜受了些伤,幸运的是并没有性命之忧。   灾难发生的第二日,缺席好几天的摄政王终于拖着伤病的身体上了朝。   朝堂上的气氛格外低迷诡异,今日来上朝的朝臣,比之往日少了约三分之一,这其中,也包括最近很得圣宠的宗正明宗丞相。   贺之洲虽脸色苍白,形容憔悴,可他往那里一站,御座之上的小皇帝顿时惨白了脸色,那死死抓着龙椅扶手的手指,根根绞紧,用力的似下一瞬那泛白的指节就要折断一般。   小皇帝惨白的脸上带着深深地恐惧与绝望。   尤其在他的眼睛无数次期盼的看着殿外,殿外却始终也没有出现他想见的那人的身影时,小皇帝就知道,这一次他又惨败了。   明明朝堂上有这么多的人,可偏偏此时寂静的仿佛一个人都没有。所有人,包括小皇帝在内,在如此苍白文秀的摄政王面前,竟连大气都不敢出。   只要是个人都知道昨晚发生的事。可这其中,也只有明白人才知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那些尚且不明白的,也在心里暗暗地猜测了许多回,便是不知道确切情形,单只看摄政王缺席好几天忽然又上朝来的举动,就知道昨晚上的事情跟他定然脱不了关系。   “陛下,时辰已经不早,是否还要继续等?”万籁寂静中,摄政王一惯清冷倨傲的语气不疾不徐的响了起来。   小皇帝听着贺之洲似嘲弄般的语气,裹着龙袍的瘦弱身体不自觉的颤抖了下。他咬了咬唇,勉强稳住心神,佯作镇定的开口:“王叔,昨夜究竟发生了何事?今晨朕接到消息,道朝中不少重臣以及王叔府邸都遭遇了不明人士的攻击。朕听闻后非常震惊愤怒,天子脚下,皇城根下,还是朝廷重臣,怎么会在一夜之间就被人杀了个精光?连宗丞相都……宗丞相素日待人温和,又心系江山社稷黎明百姓,这样的好官儿,怎么也有贼子就敢这样杀了他!王叔,此事您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如此才能祭昨夜遇难的朝臣们的英灵啊!”   贺之洲肃穆了神色,目光如锋利的刀刃直直看向小皇帝,“皇上所言极是,凶徒肆无忌惮收割人命,刀锋所指,除了本王府邸,旁人府上竟无一人活命。可见凶徒的残忍,且受害遇难的,全是朝廷重臣。如今朝中人心惶惶,此事若不追查个究竟,怕在座诸位臣工也要日夜难安了。”   众朝臣纷纷在心里点头,可不是,这脑袋就别在裤腰带上,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掉了下来。自己的脑袋掉了倒是不打紧,可一家老小也跟着死无葬身之地,就像昨晚莫名消失的那些朝臣们……想到这里,朝臣们不由得将脑袋埋得更低了些。   而坚定拥护摄政王的摄政王一派的朝臣们却一扫往日被人挖苦讥讽的晦气,个个精神抖擞,当然心里满是喜气,脸上却一点都不敢带出来。   死了这么多人,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嘛。还好当初他们选了摄政王,还好这一次,摄政王又毫无悬念的赢了小皇帝,今后他们这些人的前程,自然是大大的好!   “王叔说的是。”小皇帝的屁股在龙椅上不安的动了动,用比平日里更恭敬更小心翼翼的态度试探道:“不知王叔打算从哪儿开始查起?”   “不必查了,本王已经知道凶手是谁。”贺之洲唇角冷冷一勾,逼视着小皇帝的凤眼中满是讥嘲之色,“宗正明宗丞相心怀不轨,勾结江湖中人策划行刺本王以及朝中重臣,证据确凿,死有余辜,本王已下令绞杀了宗丞相。至于丞相府中的人,本王已命人将他们全部下狱,等待陛下处置。”   小皇帝忍不住小小的“啊”了一声,冷汗涔涔而下,很快汗湿了他的后背。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如此严密的计划,却为什么会以失败告终,还赔上了宗正明的性命。   宗正明留下的后手,正是在那天探病后留下的那些太医当中。他们都知道贺之洲是断断不会用他们派过去的太医,因此七八个太医里面,只混进去一个他们安排的人,此人的目的也并非是为了直接行刺贺之洲,而是为了侍机接近胁迫王府中深受贺之洲信重的柳太医。事情进行的果然很顺利,柳太医得了手,王府内应发出了信号,只等着里应外合要将王府所有的人一网打尽时,却没料到变故突生。   为了保险起见,小皇帝将宗正明身边的银甲卫抽调了一大半扮成刺客的模样前往摄政王府,下达的指令是格杀勿论。可没有料到,不但贺之洲没死,银甲卫折在了王府里,就连宗正明以及这些日子明显倾向于他的那些朝臣,都在一夜间被人灭了口。   他好不容易才培植出一个亲信,用的正是顺手的时候,却就这么轻易的被贺之洲绞杀了。小皇帝不甘心,可不甘心又能怎么样?连他派给宗正明的银甲卫竟都护不住他,可见贺之洲身后的实力有多么惊人!   他也算看明白了,贺之洲根本没有中他们的计,他只是将计就计,用假死的消息来诓骗他们出手,紧跟着,借由此次事件,快准狠的将异己全部清除,还全部推到了宗正明的头上,因为摄政王府的确被人攻击了,摄政王也的确受伤了。这一次,摄政王借着他跟宗正明的手,却狠狠地给了他一个耳光!   小皇帝想起昨夜他听闻贺之洲已死的消息时,他的欣喜若狂,他的欢天喜地。他还幻想着从此以后再没有人把持朝政,再没有人能令他害怕,他定能做一个举世无双的英明皇帝,开创出一个比太祖更辉煌的盛世,甚至将来一统天下,令万国来朝的美好前景,就兴奋的睡不着觉。   然而凌晨前传到他手上的消息,却令他所有的美好想象都化成了灰烬!   他努力了那么久,策划了那么久,自以为万无一失的计划,在贺之洲眼里,是不是就像看着个跳梁小丑毫无意义的蹦跶,然后在他最得意的时候,给他致命的重重一击,彻底毁了他的自信与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那一点点威信?   “陛下,罪臣宗正明的家眷还等着陛下的裁夺。”贺之洲瞧着一脸冷汗坐立不安的小皇帝,再次出声提醒他。   小皇帝此时连多看贺之洲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他毫无血色的嘴唇嚅动了几下,终是虚弱的挥了挥手,“一切,但凭王叔做主吧。”   他输了这一局,折进去的几乎是他的全部力量了。就算他不死心不放弃,这朝堂之上,又哪里还能再找得出一个像宗正明那般全心为他策划周全的臣子来?想必经由这一次摄政王的雷霆手段,那些原本还保持中立的朝臣,也全都要偏到贺之洲的阵营里去了。   小皇帝颇有些心灰意冷,却又忍不住的庆幸,幸好他身边的银甲卫没有调出去。只要他们还在,贺之洲就总会忌惮两分,不至于就敢明火执仗的派人弄死他。   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傀儡皇帝,很明白眼下应该夹紧尾巴做人,再不能招惹贺之洲那个杀人魔星!   只盼着那个魔星一辈子也找不到玉玺才好,就算做傀儡皇帝,也好过丢了性命一无所有。   贺之洲闻言便点了点头,这才转身面向众位臣子,淡淡道:“宗正明居心叵测意图不轨,行刺本王以及众多朝臣,罪不可赦,当诛九族!来人,即刻将宗正明九族内的所有罪人押解归案,于秋后定斩!”   贺之洲不疾不徐的下达命令,然而一字一句,却如雷霆万钧,压得众人不由自主的跪了下来,磕头齐声道:“王爷英明!”   他们口口声声跪的不是陛下英明,而是王爷英明!所有人都知道,小皇帝是大势已去了。   宗正明是旗帜鲜明的保皇党,然而如今不但宗正明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就连宗氏族人,那些无辜的妇孺幼小,皇帝连保都不敢保!   这举动落在众人眼里,也着实叫人心寒不已。   从此之后,有了宗正明的前车之鉴,还有谁敢不怕死的支持小皇帝?   这一局,贺之洲借着小皇帝与宗正明的手,可谓赢的相当漂亮。   ☆、054 自在自如   贺之洲在前朝风光无限,明月却在残破的摄政王府里被一群狼狈的女人围着哭的头皮发麻。   这群哀哀痛哭的女人,有的是被昨晚的大阵仗吓坏了,有的不幸正是家人全遭了劫难而她侥幸逃过一死的,还有的,大概是单纯过来看热闹见别人哭自己不哭反倒显得不合群的。   明月虽不清楚贺之洲后院到底有多少女人,但也知道昨晚上不幸遇难的就有七个。这些女子便是再骄横,也只是在内宅后院骄横罢了。哪里经过昨晚那样惊心动魄的事,便是明月,若非贺之洲一直跟在她身边,并未让她看见太多尸体跟鲜血,然而那些凄厉绝望的喊叫声以及大火中仓惶奔逃的身影,仍是让她胆战心惊了一整夜。   她也是直到今天早上听说了上京城里不独摄政王府一家遭遇刺客上门,同一时间遭殃了好些朝中大臣时才明白过来,原来那才是贺之洲装死的真正目的。   这一招将计就计、借到杀人,运用的熟练又完美。谁能想得到贺之洲会利用王府陷入危机时,趁机强势又不留余地的将异己全部铲除了?过后还能若无其事的推到可怜的宗丞相身上。宗丞相是小皇帝的人可谓天下皆知,贺之洲这一举,无疑是将小皇帝的颜面踩的一丁点都不剩。   虽然世人心里都清楚,宗正明的确干的出行刺摄政王的事,但又有谁不知道,宗正明再能耐,也不过是仗着小皇帝的银甲卫,他自己能有多少人手,敢一边行刺摄政王一边还分了人去行刺朝中大臣?   更何况,谁又不知道被灭门的那几家,要不是摄政王的政敌,要不就是背叛摄政王投靠小皇帝的,宗正明就是疯了也干不出来杀自己人这种事!尤其宗正明也在昨夜被人弄死了,这事情当真是一点悬念都没有。   可是,谁又敢提出质疑来?就是小皇帝都不敢,因为死在王府里的银甲卫可是小皇帝的人,如果不是宗正明要行刺摄政王,那就是小皇帝要行刺摄政王了,反正有银甲卫保护的只有他二人,不是宗正明就是小皇帝。这样的情形下,小皇帝敢质疑?别说为宗正明辩解,怕是恨不能将一切都推到宗正明那可怜的替罪羊身上去!   明月也是想明白了之后才知道,贺之洲这个人的城府有多深,手段有多狠。而他对她,当真是极为纵容了吧?   她苦笑一声,被跪在脚边的尹氏猛地一扯裙摆,才回过神来。   尹氏衣衫凌乱,脸色惨白,哭的眼泪鼻涕横流,再也没有往昔的美艳与骄横,她哭得悲痛欲绝,狼狈不堪的跪在明月身前,口中翻来覆去的哭喊道:“王爷……我要见王爷!公主,求求您让我见见王爷!我可怜的双亲……我那还不满五岁的幼弟……全都被人屠杀了!天呐,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他们都死了,全都死了……公主,求求您可怜可怜我,让我见见王爷吧……”   明月低头看着尹氏,眼里忍不住流露出怜悯之色来。尹氏正是那不幸的全家都遭了难而她却逃过一劫的人。   一大家子人,转眼就只剩下她一个了。   其实还不如那七个跟着父母家族一块儿遇难的女子,至少不用像尹氏这般面临全家都死她独活的局面。   也不知道尹氏心里知不知道,她父母家人的性命是陨落于谁人之手?她口口声声要求见贺之洲,难不成还指望着贺之洲帮她报那满门尽灭的大仇?   明月忍不住摇了摇头,瞧,那个男人的心多狠?尹氏到底明面上还贴着他的女人的标签呢,他若对她有一点的顾念,尹氏以及跟尹氏情形差不多的女子也不会落到眼下这个下场了。   可话又说回来,如果她们的家人没有背叛或者没有萌生背叛之意,贺之洲又怎么会对他们痛下杀手?他们当初将自己的女儿送到府上来,在选择背叛贺之洲时,想来也没有想过若贺之洲真的败了或死了,自己的女儿又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他们选择了死路,最后被连累的,还是被他们送出来牺牲的可怜的女儿。   明月不知道贺之洲将会如何发落尹氏,就算不会要她性命,也定然不会再让她留在府上了。   这样一个无家无根、无父无母的女子,将来又该何去何从?   她叹一口气,政、治从来都是这么残酷的,有人赌输了便是粉身碎骨,有人赌赢了便是安富荣华。   这样的事,能怪谁呢?贺之洲吗?有人要杀他,有人背叛他,难不成他就该等着人来杀、无所谓被人背叛吗?他只是来了一记快准狠的反击,成功的震慑住了小皇帝以及那些心怀叵测之人。他若不反击,死的就是他,谁又愿意被人杀死呢?   明月发觉自己竟不知不觉的为贺之洲开脱起来,心神一凛,忙忙回过神来,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原想安慰尹氏两句,这个时候的尹氏又哪里听的进去,便放缓了语调说道:“你的事,等王爷下朝回来我会跟他说的。好了,快别哭了,让王爷回来瞧见你这般模样,只怕心里也会不喜欢的。”   尹氏俨然一副魔怔了的模样,明月对她说的话,她是半个字也没有听进去,依旧不住地抱着明月的裙摆放声痛哭。   明月低头看了看自己被弄得湿漉漉的又是眼泪又是鼻涕的裙摆,到底还是狠不下心叫人将尹氏拖出去,目光在人群中扫了几眼,看见了一直在圈外默默抹着眼泪的林宝珠。   若非贺之洲特意提起,明月也不会知道林宝珠是那样一个聪明又明白的人,这一回,后院的女子们的娘家多多少少都有些损失,唯有林宝珠和林家安然的度过了这一劫。   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当众表现出欣喜庆幸之色来,面上倒满满都是被吓坏了的后怕之色,与众人一道来到明月跟前,陪着众人默默的流着眼泪。   如此低调的泯然与众,自然不会叫人觉出什么异样来。   这的确是个聪明的女子。   明月想着,朝她招招手,“林氏,你与尹氏素来要好,她家遭逢这样的巨变,怕是伤心的有些魔怔了。你送她回屋去,好好劝慰她一番。人死不能复生,且这一切,自然有王爷为她做主,让她先振作起来吧。”   她也知道这几句话说的太过轻飘飘了,任谁遇到这样惨烈的事,只怕都要崩溃疯掉的,尹氏如今这样,想来都是轻的了。   林宝珠不意明月竟会点名道姓的将她叫出来,此时也低调不得了,只得垂首应道,“是,公主慈悲,尹姐姐也是可怜,还望公主与王爷能多怜惜怜惜她。”   一边说着,一边上前来,轻言细语的哄着尹氏:“尹姐姐,咱们先回屋梳洗一番好不好?公主已经应了你,等王爷回来便请王爷过去看你的,总不好叫王爷见你眼下这般模样对不对?好了,不哭了,我们先回屋去吧。”   也不知是尹氏平日里就颇为信任林宝珠还是怎的,反正林宝珠一出马,竟真的将她劝着走了。   明月大大的松了口气,这才看见之前被贺之洲禁足的汪漫语与巩玉儿竟也在场,两人神色虽都惊惶,但相对而言还算镇定,明月便知道她二人家中没有遭遇太大的不幸,想是被昨夜的事吓了一回。想来她二人的父兄是很坚定的摄政王一系了,明月都忍不住想,是不是贺之洲早料到了会有昨夜的事,这才以禁足的名义将她二人关起来,实则是为保护她们的安危?   这个念头只在她脑海中盘旋了一瞬便抛开了,贺之洲怎么想的,关她何事?   如今要紧的,是赶紧卸下身上这副担子倒头睡上一觉。昨晚发生了那么可怕的事,一直睁着眼睛熬到天亮,虽然贺之洲有劝她合眼休息,他甚至愿意提供他的肩膀当枕头,但明月又不是铁石做成的,面对冲天火光以及穷凶恶极的刺客们,她能安稳睡得着才怪!   好不容易后院的尸体抬完了,也让人稍微冲洗了一番满是献血的地面,好歹血腥味儿没有那么浓烈了,明月正打算合眼休息一会,贺之洲的女人们便哭到了跟前来。   好不容易弄走了一个尹氏,明月实在没有精力再跟她们周旋了,想了想便对汪漫语说道:“既王爷已经解了你的禁足,这府里的大小事还是交由你来打理吧,毕竟这王府你是管惯了的,不过今日事多忙乱,你一个人怕也管不过来,让巩氏帮着你。王爷说了,外头有贺默他们,咱们只要管好后头院子,不出乱子就行了。”   就这样毫不商量的将担子交到了汪漫语与巩玉儿手中。   不但那原本沉默不语的两人都吓了一跳,在场其他女子也都惊愕不已。   汪漫语一向深得摄政王的欢心,她被禁足,众人很是幸灾乐祸了一番,巩玉儿虽说不如汪漫语那般受宠,比起其他人却也算是很好的了,一时间两人都被关了,自然说她们什么的都有。没想到兜兜转转一圈后,汪漫语与巩玉儿不但被放了出来,家中父兄亲人也安稳的活着不说,这好不容易才得了管事权的夏国公主竟就这么轻易的将管事权交还了回去,这不是因祸得福是什么?   不等汪漫语与巩玉儿拒绝,也不看众人神色各异的脸色,明月已经起身,不由分说的走了出去。   ……   黄鸿飞正在一颗泡桐树下无聊的画圈圈,见明月出来,忙飞身扑了过来,“小周,你可算出来了,再不出来我都要无聊死了。”   “你在那里做什么?”明月随口问他。   “看蚂蚁搬家呢。”黄鸿飞也随口回了一句,然后便迫不及待的对明月说道,“方才我出府去了,听人说昨夜有好几家都被杀手灭了满门,我就跑去看了看。啧——”   明月心头一跳,佯装不经意的问道:“怎么?”   “什么都没看到啊,估摸是火势太大了,那几家都被烧成了一片废墟,别说是人,就是金子银子都被大火给融没了。”黄鸿飞唏嘘的摇头叹道:“真是太可怜了。”   昨晚黄鸿飞一直战斗在第一前线,尤其是银甲卫攻进来时,因有黄鸿飞的牵制,才能那般迅猛又快速的拿下那传说中每一个功夫都出神入化的银甲卫,将他们尽数斩于刀下,可谓是立下了很大的功劳。   是以今儿他才能如入无人之地一般出入摄政王府,那也是因为摄政王府的侍卫们记了他的人情,对他的出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像以往一样将他当贼防。   明月没接话,只按了按额角,估计这愣头青到现在也不知道那几家是贺之洲的手笔。   果然,黄鸿飞很快就疑惑的皱起眉头,“小周,你说那宗正明是不是傻?明知摄政王府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就算是收到了摄政王暴毙的消息,他也该全心全意先灭了摄政王府再说,怎么还有闲心却对付别的政敌?脑袋怕是被门夹了吧。”   明月想也没想,脱口说道:“许是太过自信的缘故,知道摄政王死了,以为定能拿下摄政王府,这才分了人去杀其他政敌。”   说完了,她才懊恼的咬了下唇,她竟然想也没想就为贺之洲遮掩……啧,定然是一夜没睡又惊又吓,让她的脑袋变得迟钝了!   一定是这样没错。   黄鸿飞深觉有理,他一向很信明月的话,觉得明月很聪明,还常常给他讲做人的道理,让他受益匪浅,因而就算明知道贺之洲并不喜欢他围着明月打转,他也只当不知道,一有空就缠着明月说话。   “小周啊,你现在要去哪里?”黄鸿飞很快将这些事抛到了脑后,反正这些事也跟他没有关系。   “找个地方睡觉。”明月困得很,边打呵欠边问黄鸿飞,“找到小檀没有?”   “找到啦。”黄鸿飞圆圆的脸上神采飞扬,与明月的苍白憔悴形成了强烈的对比,“那小丫头在她床底下睡的可香,昨晚那么大的阵仗,她愣是没醒。不过,她的昏睡穴不是我点的,我瞧着点穴的人手法很是奇特,也不敢贸然给她解穴,她就是个寻常的弱女子,禁不起折腾的。等摄政王回来,你找他问问,不是他点的,那也是他的人动的手。”   同样是一个晚上没睡,看看人家,再看看自己,明月都忍不住想要鄙视自己的没用了。不过他是习武之人,比她强是应该的。   明月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听着黄鸿飞说话,放心的点了点头,“她没事我就放心了。”   黄鸿飞却苦着张脸抱着肚子叫唤起来,“小檀是没事了,可我都快要饿死了。小周,我好饿好饿!”   边说边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明月。   明月无可奈何的回视他:“我不会做饭。你去厨房看看,有什么能吃的,将就着吃点吧。”   整个王府都乱糟糟的,厨房那块重地也未能幸免于难。昨夜那些刺客本就是为着灭府来的,不管什么人,见了就杀。虽然杀入后院的刺客不多,但架不住府里的丫鬟婆子吓破了胆乱叫乱跑,反倒误送了性命。明月刚才听人回报,厨房的厨娘们死了三个,剩下的全都吓得病倒了。   这样的情形下,厨房哪里还有什么精致的饭食可以吃,所以明月才要黄鸿飞将就着垫点儿。   “我刚去看过了。”黄鸿飞嘟了嘴道:“东西洒了一地,鸡鸭鱼都是生的,满地跑呢,倒是有热乎乎的刚生出来的鸡蛋,可那也是生的啊,我不敢吃。小周,你陪我去外头吃饭好不好?”   “你方才不是出去了,怎么也不吃点东西再回来?”明月对他的撒娇表示很无奈,偏他又生着那样一张圆嘟嘟的可爱娃娃脸,让明月直接拒绝他都觉得似乎有些心狠一般。   “我刚才只顾着吃惊了,哪里顾得上吃饭?”黄鸿飞振振有词的说道,一边又极力的游说明月,“好不好嘛,你也这么长时间没吃东西了,出去吃点东西再回来睡觉呀。而且这府里头才死了那么多人,血腥味儿太重了,等他们收拾清洗好了,你也能睡得舒服一点不是?”   “听起来……有点道理。”明月被他缠的没法子,只是,“你能带我出去?”   黄鸿飞便嘿嘿笑了两声,将一直背在身后的手拿了出来,挤眉弄眼的冲着明月笑,“看,我都给你准备好了。”   ……   黄鸿飞带着身着小厮衣裳的明月从角门大摇大摆的出了王府。   直到走在阳光下的大街上,明月都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咱们这就出来了?”   她睁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瞧着黄鸿飞,看起来傻气得很,跟平日里故作淡然稳重的模样判若两人。   难得见她这般傻乎乎的模样,黄鸿飞哈哈笑了两声,方才得意的说道:“可不是。”   说着就跟明月炫耀了起来,“昨儿夜里我不是立功了吗?府里那些人对我态度好了不少,也不再明里暗里的看着我了。我就想,今儿个那些人忙成那样,若把你扮成个小厮模样,想来没人会注意到你的。果然——嘿嘿,我是不是很聪明?”   “是,你最聪明了。”明月毫不吝啬的夸赞他,大眼笑弯弯的朝他竖起了大拇指。摄政王府才经历了一场浩劫,府里的空气都带着血腥的沉闷的味道,笼罩在王府半空的阴森逼仄的空气,似乎连太阳都失去了它的力度,无法驱散那些阴霾与阴沉。   一出来就觉得整个人似乎都轻松了起来,阳光泼天洒地,暖洋洋,金灿灿的。明月只觉得胸腔那颗冰凉凉的心脏似都被这阳光烘烤的很舒服,像是晒足了阳光的棉絮,又软又暖。   摄政王府那些窒闷般的感觉,也被这暖阳与和风驱散的半点不剩了。   她眯了眼舒服的伸了个懒腰,花一样漂亮的唇瓣不自觉的翘了起来。   那样惬意,那样满足的神情。   微微笑着,似乎周遭的一切都不复存在,惟有耳边熙攘,眼前人广,融融软香,熙熙日光。   黄鸿飞怔怔的看着她。   原本脸色苍白的少女面颊似忽然扫上了淡淡的胭脂,娇美的轮廓融在阳光里。镶嵌在那张白瓷面庞上的,是一双明亮通透的眼眸。艳阳映入她的瞳孔中,仿佛眼中闪烁着两团明光。   她站在阳光底下,忽而闭上眼睛深呼吸。而后猛地睁开眼,拉着愣愣的黄鸿飞头也不回的往前冲,一边跑一边快活的大笑起来。   就算以后都要被圈养在那座令人气闷的府邸里,但有这样自由自在的一天,于明月而言,已是十足珍贵了。   他们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像顽劣的孩童,不当心撞到人还会惹来一番叫骂。可没有人放在心上,她越跑越快,越跑越快,仿佛随着奔跑,连身体都变得轻盈了起来一般。   像一尾快活的小鱼,自在自如,是这方天地间和谐的存在,她已融入其中。   “小飞,跑快点,前面有卖糖人的。”明月转过身冲着黄鸿飞眨眼,那笑容融合在阳光里,明亮动人。   黄鸿飞似仍然没有回过神来,那是什么感觉?   冰雪刹融,瞬间春暖,一时花开。   某种仿佛不正常的却让人心底柔软的味道。   原来小周不但很会讲做人的道理,原来小周也会像个孩子一样笑。   原来小周笑起来,这样好看啊。   黄鸿飞晕乎乎的想。   ……   明月跟黄鸿飞两人像两个小疯子一般一阵疯跑,却也买了不少东西。明月负责买,黄鸿飞负责买单和拎包,这让明月的购买欲愈发的旺盛了。   黄鸿飞跟在她身后可怜兮兮的叫苦:“姑奶奶,您都买了这么多了,咱能不能吃点东西再接着买啊?”   他愁眉苦脸的看着自己脖子上挂的,双手里拎的大包小包,见一脸兴奋的明月一头又要撞进一家糕点店,黄鸿飞终于忍不住叫苦不迭起来,“你瞧瞧,人家都在看咱们呢,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俩是从山里来的乡巴佬儿呢,你看看你,连人家的破凳子都要买。王府什么没有啊,你买这些到底要干什么?”   黄鸿飞觉得自己常年困在单剑锋十分可怜,好不容易下山了见了外头的东西自然很新奇,可新奇过后,也就是那样了。万万没想到,这小周竟比他刚下山时还不如,那见了什么都要看一看摸一摸买一买的模样,真跟从来没出过门似的。   感觉怎么比他还要可怜呢?   看在她比自己更可怜的份上——黄鸿飞无奈的叹口气,拎着挂满身的大包小包继续跟上去。   好不容易明月逛够了也买够了,终于肯大发慈悲的找个地方坐下来吃饭。   黄鸿飞有银子,明月也就不替他省钱了,找了家看起来颇有几分高雅的饭馆儿,两人要了个靠窗的位置,点好菜后,都毫无形象的瘫软在椅子里了。   见对面的黄鸿飞蔫头耷脑一脸委屈,明月笑眯眯的给他倒茶,“今天的花费都算我的,花用了多少银子,回头我补给你。”   她心情好,笑容就跟不要钱似的随便放送,“别这样啦,放心,我不会白吃白喝白用你的,定然加倍的还你。”   “是银子的原因吗?”黄鸿飞睁着圆眼睛,一脸幽怨的看着她,噘着嘴指控道:“我又累又饿,跟你说了好多遍,你都装没听见!”   “不是装没听到,是真的没听到啊。”明月一脸无辜,“你看这街上人来人往的,我有不像你有那么好的耳力。好啦好啦不气了,这不就带你吃饭来了吗?一会儿多吃点,吃完了咱们接着逛,我刚才听人说南边有个花鸟市场,咱们去里头看看,说不定能买到你中意的东西呢。”   黄鸿飞一脑袋结结实实的砸在了桌子上,口中含糊不清的痛苦道:“还要逛?你杀了我吧!”   明月撇嘴:“至于吗?”   黄鸿飞抬起头,有气无力的看着明月,正要开口说话,一道身影却风一般的卷了过来,黄鸿飞下意识起身,挡在了明月身前,这才皱眉看向激动冲过来的中年男子。   男人皮肤很白,皮相算不上好看却也不算很难看,且他保养得很好,便是人过中年,身材也没有半点走形的迹象。只是此时他直勾勾的看着黄鸿飞,眼中闪露着复杂的光芒。很明显他在极力压制着自己,好使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激动从而吓到了黄鸿飞与明月二人。但他微微发红的闪烁目光、紧紧抿起的唇角以及飞快起伏的胸口,都在在说明他的激动掩饰不住。   黄鸿飞看着他,只觉得莫名有些眼熟,却还是十分警惕的挡在明月面前,皱眉喝问道:“你是什么人?你要干什么?”   “小公子!小公子!”那人连连喊了两声,依然目不转睛的盯着黄鸿飞,很是有礼的对着黄鸿飞揖了一礼,生怕吓到黄鸿飞一般,极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更亲切更和蔼,然而略有些沙哑的声线还是出卖了他的紧绷与紧张,“不知小公子该如何称呼?”   ☆、055 对她心软   黄鸿飞莫名其妙的看着面前这明显不对劲的中年男子,皱眉道:“你这人好生奇怪,我又不认得你,为何要告诉你我的名字?”   他如此无礼,那人竟也不生气,反还陪着笑脸道:“是是是,怪我太冒昧。我是勇安侯府的世子,今日偶见小公子,只觉得小公子生的竟与我认得的一名故人十分相像。这才冒昧上来打搅,不知公子该如何称呼?”   他似乎很执着于这个问题,笑着又问了一遍。   明月从黄鸿飞身后看去,此人穿戴不俗,虽此时颇有些激动甚至讨好的与黄鸿飞说着话,刻意的放低了身段,但还是能看得出其身上的矜贵傲气目下无尘,那是良好的家世与久居高位造就出来的。   他说自己是勇安侯府世子爷,明月倒是一点都不怀疑。只是为何这勇安侯府的世子爷会纡尊降贵的来询问黄鸿飞的名字呢?而且这人看小飞的眼神实在太过激动与热切,似又带着期盼与怀想。他说小飞长得像他的故人,想必这话也是真的。   不知这故人与他是何关系,以至于他看到小飞都忍不住要上前来询问一番。   不过,这人的容貌怎么瞧着也有两分眼熟呢?   明月眨眨眼,又多看了他两眼。   黄鸿飞下意识的回头看明月,似是征询她的意见,到底要不要将自己的名字告诉给这个莫名其妙跑出来的人。   那勇安侯府的世子这才发现明月,他见黄鸿飞的举动,心头便是一动,温和的对明月笑道:“这位小哥,我真的不是坏人。这位小公子生的与我家小妹一模一样,我与小妹自小关系很好,只可惜小妹命不好,早年就不在人世了。我家母亲承受不住打击,这些年来神志一直不太清楚,口中总念叨着小妹。家中遍访名医也不能治好他老人家,我今日偶然见到这位小兄弟如此肖像小妹,才忍不住过来打搅。若是可以,我想请两位到府上做客,让家母见一见这位小公子,也算是……算是给她老人家一点慰藉。”   他眼力很好,看出明月是女扮男装,同时也看得出来,黄鸿飞与明月这两人,明月是比较有主意的那一个。   明月见他说的情真意切,说到动情处还红了眼眶,不像是装出来的样子,心里已经信了两分。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就凭着这么几句话就要邀他们去什么勇安侯府,明月是断然不肯答应的,微笑了笑,温声婉拒道:“这位大人孝心可嘉,着实让人敬佩。只是我们兄弟二人乃是乡野粗人,大人家中又是那样的显赫,我兄弟二人礼数全无,还是不要上门打搅为好。老夫人的情形让人遗憾,只是可惜,我们兄弟帮不上忙,大人该寻的是医术高明的大夫,而不是我们。”   那人眼里便流露出明显的失望之色来,但他亦是好风度,勉强笑了笑,歉意道:“既如此,我就不打扰两位了。”   他说着,又深深地看了黄鸿飞一眼,这才依依不舍的转身走了。   黄鸿飞重新坐下来,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模样,“这到底是什么人,莫名其妙的吓我一跳。”   明月笑话他,“黄小公子这是在说笑呢,您那胆子,谁能吓得到您?”   黄鸿飞却没有笑,可爱的圆脸上满是疑惑与不解,“我觉得我该认识他。”   这是一种没有来由的直觉,那人虽然很陌生,他很肯定从没有见过这人,可就是觉得莫名觉得很熟悉。很亲切,亲切的他觉得自己应该认识他。   他说着,又加了一句:“我觉得他说的话都是真的。”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告诉他你的名字?”如果不是他刚才求助她的那一眼,明月也不会自作主张的代黄鸿飞拒绝了。   其实她也觉得那个人看着挺面熟,好像……是了,那人的眉眼居然有些像黄鸿飞!   不过那人已是中年,眉眼间自有黄鸿飞没有的成熟稳重以及精明睿智。黄鸿飞还是稚嫩生涩的,区别甚大,因而方才明月虽觉得他有两分面善,却也并没有多想。听了黄鸿飞的话,才福至心灵的想了起来。   黄鸿飞挠了挠脑袋:“不是你跟我说,行走江湖要谨慎嘛,怎么能这么轻易就让人家知道我的名字?”   说完又咧齿一笑,“算了,许是他认错了人也是有的。”   明月却有些迟疑,“他说你生的与他家小妹一模一样,是不是跟你亲生父母有关系?”   黄鸿飞虽然提起他亲生父母时没有半点触动与怨怼的模样,但人心都是肉长,怎么可能真的毫不在意自己被父母抛弃这件事?   贺之洲倒是很可能知道黄鸿飞的身世,但看他那样子,就知道他不会说的。   安太夫人么,她一看到黄鸿飞就吓的要死,虽然后头见面不似第一次看见黄鸿飞那么惊慌,但明月感觉得出来,她面对黄鸿飞时是很不自在的。甚至,明月总觉得安太夫人对黄鸿飞是一种下意识想逃避偏又忍不住要偷偷关注的复杂心态。   安太夫人是绝对知道的。明月也曾脑补过,这安太夫人会不会跟黄鸿飞的身世有所关联,不过据她默默地观察,安太夫人看黄鸿飞除了惊慌抵触,有时候会稍稍流露出些怜悯与叹息,便再也没有其他。   那种态度,又跟刚才那个中年男人带出来的真挚感情不一样。   但从安太夫人与刚才那位勇安侯世子的身份来看,如果黄鸿飞真的跟他们所认识的故人有关,那么黄鸿飞的身世,只怕也是不低的。   有没有可能,勇安侯世子故去的那位小妹,真的就是黄鸿飞的生母呢?   黄鸿飞闻言,愣愣的看着明月,乍然听她提起自己的亲生父母,心里竟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来。   明月见他怔怔的模样,便知道他对自己的身世并非是无动于衷的。想了想才问他,“你要查查看吗?”   黄鸿飞依然愣愣的看着她:“要查吗?”   明月被他愣头愣脑的模样逗笑,斜乜他一眼,“这是你的事,你得问你自己呀。难不成这样的大事,你还指望我给你做主啊。”   他大概从未想过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谁知突然遇到安太夫人跟勇安侯世子,他便是再迟钝也能发觉这两人见了他的异常举动。又想着也许自己的父母真的跟勇安侯府有关,近亲情切,倒让他一下子慌了手脚不知所措。脑子里乱哄哄的,全然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他还愣愣的回不过神来,明月便笑着开解道:“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过是寻求个真相罢了,你不敢?不敢就算了,你以后是要行走江湖的,勇安侯府家大规矩也大,你未必受得了,就此丢开手也就是了。”   她连激将法都用上了,黄鸿飞终于醒过神来,先还茫然的圆眼睛像是忽然被注入了活力般,瞬间变得神采奕奕起来,“谁说我不敢了?我的父母到底跟他们有没有关系,上门去问一下不就一清二楚了。走吧,咱们这就去勇安侯府看看。”   说着话,拉起明月就要往外走。   明月气的哇哇大叫:“饭还没吃呢!你急个什么,再说,你知道勇安侯府在哪里吗?人家上门去拜访都要先递拜帖的,你这样冒冒失失的上门,门房连门都不会让你进,到时候再把你打出来,不够你丢脸的?”   黄鸿飞便泄气的皱紧眉头,嘟嚷着抱怨道:“怎么这样麻烦?”   明月见他松了手,这才松口气揉了揉自己被他拉扯的有些发红的手腕,没好气的道:“大户人家都有这样的规矩,你以为都跟你闯荡江湖似的,放着门不走专挑院墙跳吗?万一惊到了人家府里的女眷,便是你的父母真跟你有关,人家怕也要犹豫到底要不要认个没规矩的儿子回来。”   黄鸿飞被明月训的满心舒畅,嘻嘻笑着道:“小周真厉害,懂得那么多。过会儿我就去投拜帖,明日你跟我一块儿去勇安侯府好不好?”   他也不怕明月取笑,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我怕我一个人过去,不懂礼数什么的,真惹了他们的反感,他们便是当真与我有关也不肯认我就不好了。虽然吧,我心里也没有指望他们会认我,就是觉得……”   他想了想,又不好意思的笑了一回,“如果那家人真是我的亲人,我生母曾经在那个府里生活过,我就想去看看,她生活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勇安侯府的姑娘,这样显赫的出身呢,她生成什么模样,真的跟我一模一样吗?她后来又嫁给什么人了,我父亲是谁,也死了吗?哇……”   他忽然惊叹一声,原就圆溜溜的大眼睛变得更圆了,“以前没想过倒是没觉得,这样一想才发现,原来我有很多问题都想知道啊。”   明月被他那夸张的“哇”的一声吓了一跳,还以为他要发表怎样的感慨,听到他后半句,真庆幸自己没有喝茶,不然肯定喷他一脸。   她看着眉飞色舞的黄鸿飞,忍不住失笑摇头,这人其实就是个行动派,一旦打定了主意,就急匆匆的想要实施了。   “小周,你明日定要陪我一块儿过去,我既担心会失了礼数,又怕问题太多我自个儿给忘记了,你在我旁边正好可以提醒我呀。”黄鸿飞眨巴着眼睛哀求道。   总觉得有明月在他身边,他就更有底气似的。   明月却有些为难,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今日能偷的一天这样的自由快活,明日还能出得来?   就算她不知道贺之洲到底要拿她怎么样,明月也是看得出来的,那个男人生怕她跑掉,肯容许她在王府里放肆,大概已经是他的底线了。   他又怎么肯同意让她明日还跟这黄鸿飞出门呢?   可黄鸿飞可怜兮兮的哀求她,大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她,让她又不忍心说出拒绝的话来。有时候她都觉得,黄鸿飞似乎太过依赖于她,颇有点像那刚睁眼的雏鸟,没来由的信任她依赖她。   因他对她的信任,再加上明月自觉谋他宝贝的心虚,对黄鸿飞的要求也就不大好拒绝了。就比如之前他非要拉她出门逛街,她内心里分明有些不情愿,却还是跟着出来了一样。   她对黄鸿飞的心软,连她自己都有点吃惊。   “可是明天我不一定能出得来。”明月到底还是将这话说了出来,与其现在满口保证,到时候又让他失望,还不如一开始就让他知道她的为难处,“不过我会努力尝试下,如果可以,我当然愿意陪你去勇安侯府走一趟的。”   明月在心里叹口气,还是不忍见黄鸿飞那垮下来的失望的脸,这才忍不住加了后头那句话。一说了那话,明月就觉得脑袋有些疼,臀部有些热,脸上有些烧了。   想着要去求贺之洲,就免不了想起昨夜他紧搂住她肆意轻薄的片段,还有他那句让她恨不能糊他一脸的下、流话!   她短时间内真的不想看见贺之洲那张讨厌的脸啊!   可瞧着黄鸿飞由失落瞬间变得阳光灿烂的笑脸——   算了,都已经答应小飞了,求就求吧,贺之洲要是答应就最好,要是不答应就算了,反正她尽了力,也算对得住小飞了。   ……   两人吃过了饭,明月因想着要去求贺之洲,就没什么心情继续逛街了。   黄鸿飞却像被打了鸡血似的,喊了个车将之前明月买的东西先送回王府去,拉着明月便往花鸟市场去,“我还没见过花鸟市场什么模样呢,咱们去看个新鲜也好。不知道花鸟市场都卖些什么,有没有小乖乖的同类呢。我都想小乖乖了,要是有长的跟小乖乖一样的,我就买一条回去养着。”   又兴奋的问明月,“你养过什么小动物吗?”   明月摇头,“没有。”   她上一世还是个孩子的时,倒是养过一只京巴,那是她妈妈送给她的唯一的生日礼物,明月很喜欢它,吃饭睡觉甚至洗澡都带着它,那时候妈妈离家出走,爸爸成日在外喝酒打牌不着家,陪着明月在大院里疯跑疯玩的只有那只小京巴。明月很爱它,甚至超过了她的父母。只是有一天她跟大院里的孩子打架,被打伤了头送往医院的路上,一直跟着的小京巴失踪了。不知道它是走丢了还是被调皮顽劣的孩子弄死了,明月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它。她很伤心的哭了很久,妈妈离家出走她也没有那么伤心,可是她照顾着长大的小京巴不见了,就像剜了她的心一般伤心难过。   从此之后,明月再也没有养过宠物。   她总觉得自己保护不好它们,她总想起她养的那只很乖很依赖她的小京巴,想一回就怕一回。渐渐大了,她才看开了,妈妈的离开,京巴的消失,让她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世上人来人往,有人来就有人会走,都是缘分,不能强求。她于是知道,不能过分依赖任何人,因为即使是你的影子都会在某些时候离开你。   这会子想到那么久远以前的事,明月就有点唏嘘,瞧一眼眉飞色舞的黄鸿飞,这个道理,也该说给这家伙听一听的。   只是这时候他兴致高昂,明月便不好说这么扫兴的话题,跟着黄鸿飞到了热闹的花鸟市场。   原以为这里定然人多拥挤会显得十分混乱不堪,却没想到这处的管理竟十分好。   花草鸟兽都是分开来卖的,花草一条街,鸟兽一条街。明月与黄鸿飞先看了花,结果黄鸿飞只认得兰花,明月认得的花草也不多,两人也就看个热闹罢了。对于那种需要养护的植物或动物,自小京巴失踪后,明月就只是看不再养了。她恢复了购物理智,黄鸿飞倒有些不习惯了,一个劲儿的问她有没有喜欢的。   不过从花草市场转到鸟兽市场时,黄鸿飞的神色就变了,他径直将明月带到一家看似很大的店里面,附在明月耳边悄声道:“有人跟踪,我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   明月愣神的时间,黄鸿飞已经飞快的转身出去了。   有人跟踪?因为她还是黄鸿飞?明月不由得想起饭馆里遇到的勇安侯世子,会是他吗?   如果真的是他,黄鸿飞倒是没有危险的。   明月放下心来,当真就在店里逛了起来。   “少爷好,少爷吉祥,给少爷请安。”明月听到这尖锐生硬的声音,立时乐了,转头就瞧见一直绿毛红嘴的鹦鹉站在笼子里,扑棱着翅膀正谄媚的朝她请安呢。   看见明月转头了,那鹦鹉叫的愈发欢快了,“少爷,打赏,打赏!”   “哟,你这小东西还知道讨赏呢。”明月忍不住上前逗弄起来,“还会说什么,说给少爷我听听,要是说的好了,少爷重重的赏你。”   一边说着,一边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起来。   “喜欢这扁毛畜生?”极轻的声音似有些含混不清,带着潮湿炽热的气息,突兀的响在明月耳畔。   ☆、056 蠢货   明月虽吓了一跳,但很快分辨出来人的身份,正要皱眉离他远点,就听见方才那正向明月讨赏的鹦鹉愤怒的拍打的翅膀,全身羽毛似都竖了起来,冲着明月身后的贺之洲不客气的骂了起来:“你才畜生,你才畜生,你全家都畜生,畜生!”   贺之洲原还带着点得意的俊脸瞬间黑了下来。   明月扑哧一声笑了,她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身后男人的怒意,想来自他出生到现在,还从来没有人敢如此骂他。   当然,鹦鹉不是人。   可只要想着这人吃瘪,明月就觉得很高兴,还温柔夸那在架子上上蹿下跳的小家伙,“你这小东西还怪聪明的,敢于说出世人都不敢说的话,真勇敢!”   贺之洲就看到明月昂扬肆意的笑容,像阳光一样,明晃晃的刺着他的双眼,就像之前她在大街上,快活的跑来跑去,那股子自由自在的劲头,那么有朝气有活力。   他心头一动,本瞪着鹦鹉的如刃眸光就变得柔和了下来,“你也想骂本王?”   贺之洲在前朝打了个漂亮的仗,终于弄死了一直给他添堵的宗正明,震慑住了小皇帝以及摇摆不定的中立派,心情自然是不错的。他不错的好心情一直维持到下朝后,还没回府就听说她跟黄鸿飞偷偷出府了。   贺之洲大怒,那是真正的恼怒,便是宗正明给他找了那么些麻烦,他也从没有如此恼怒过。第一个念头就是那臭丫头果然还是趁乱跑了,尤其知道她这次果真没有带着小檀那个包袱跑路,贺之洲都有些后悔昨晚不该教她那个乖。第二个念头便是被他找到了他一定要生吞活剥了她!   除了皇位,他这辈子还真没有对什么人什么事这样有耐心过,他原还想着慢慢来,安康说对待女人要有耐心,他都如此忍耐了,她却视而不见还是想跑,那自然就怪不得他了。   很快有人就找到了她,他甚至顾不上换下朝服就要去抓人,还是贺默提醒了他,他才随便换了件衣裳,匆匆赶出来,就看见她像一条快活的鱼儿般在人群中钻来钻去,迎着明亮的阳光笑出一脸灿烂。   他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快活,快活的像个孩子一般天真可爱。阳光底下她纵情欢笑,快乐奔跑,他那一刻,竟舍不得上前去打断她难得一见的快乐。   他终究没有上前,而做了一件他有生之年也不曾做过的事——他一路跟着他们,看她对什么都新奇,路边的小摊贩,卖货郎的货担子,甚至路边晒太阳的小猫小狗,她都忍不住要上前逗弄一番。大街小巷胡乱的跑,半点不像矜贵端庄的公主,反而像个疯丫头,却无时无刻不挂着满足的欢笑。   让他也忍不住跟着翘起嘴角。   然后,他们遇到了勇安侯府世子。   在今天之前,贺之洲还没有想好要怎么解决黄鸿飞,他不想节外生枝,却也觉得他算不上威胁。经过昨晚的事后,除了那个皇位,整个大梁都算是收入了贺之洲的囊中。他完完全全把持了朝政,并不怕黄鸿飞被人发现,即便他的身世被人查出来,真正该头痛的也是小皇帝,而不是他。   就算勇安侯府真有那个能耐废掉小皇帝扶持黄鸿飞上位,他也没觉得这是什么要紧事。   他能拿捏一个小皇帝,还怕拿捏不了一个江湖莽汉?   可现在,看着他跟前跟后的赖着明月,看着他时不时呆呆的盯着明月笑容的模样,贺之洲心里不舒服了。他第一次认真的考虑起了安太夫人的建议——如果不杀了他,就只有远远送走他,再不让他踏足上京城半步。   不过眼下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阳光下那张难得一见的笑脸。   明月自然不知道贺之洲在想些什么,听了他的问话,也并不理他,她想不想骂他,这不是明知故问嘛。她斜睨贺之洲一眼,他负手立在她身旁,姿态随意,表情淡然而慵懒,像是一只刚刚睡醒的雄狮,正悠闲的在他的领地上散步,舒活筋骨准备扑食。   午后金子般的阳光照在他轮廓上,竟然显得比往日柔和许多,那双眼睛流光溢彩,阳光下确凿无疑的全是温柔。   明月望着他的眼睛,怔了怔。   她以为自己偷偷出府,他发现了定然要大发雷霆。却没有想到,他不但没有动怒,看起来心情似乎还不错的模样。   明月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这人吃错药了?脑门被挤了?脑袋进水了?还是哪根筋搭错了?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呢。   身边跟着这么个人,明月的好心情也打了折扣,有一下没一下的逗着那鹦鹉说话,一边等黄鸿飞回来。   贺之洲被她冷落无视,也丝毫不放在心上,只嫌恶般的瞪了那长了狗胆的鹦鹉一眼,“这畜生调教的不好,你若喜欢鹦鹉,本王让人寻了最好的来。”   一听到畜生二字,那鹦鹉立刻就又炸毛了,不怕死的回瞪着贺之洲,扯着脖子直叫唤:“畜生!你个畜生,你个小畜生,你个找死的小畜生!”   店主人一见贺之洲那华贵的衣着打扮以及冷厉傲然的气质就知道其身份贵重,是他这样的小人物得罪不起的。此时见自家鹦鹉一口一个畜生的叫骂着,顾不得害怕,抹着冷汗陪笑道:“这位贵人,这鹦鹉太调皮了,调教的不好,您千万别放在心上。屋里还有最上品的金刚鹦鹉,也是能说话的,您二位里边请?”   明月却没动,只笑吟吟的道:“我瞧着它就挺好的,又聪明又有活力,其他鹦鹉未必就能比它好。”   顿一顿,又笑着道:“我们就是看看,并不买。”   虽然老板有些不满,但面对令人胆寒的贺之洲,他什么都不敢多说,只谄媚的说了句“随便看”就赶紧走开了。   老板离开后,贺之洲才微微蹙眉看着明月,又看一眼犹自愤怒竖着一身羽毛瞪着他的蠢鹦鹉,半晌才似不情愿的开口问道:“不是喜欢这蠢货,怎么又不买了?”   上午那么一会儿的光景,她就买了那么些东西,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未必是她喜欢的,甚至根本派不上用场的,她不也胡乱买了?怎么见了这鹦鹉,她分明是很喜欢,却为什么又不买?   无所谓的东西买一堆,真正喜欢的,偏又不买,这是个什么心态?贺之洲觉得很困惑。   大概这勇敢的鹦鹉骂了贺之洲还让贺之洲拿它没有办法让明月心情很不错,于是心情颇好的回了一句:“就是因为喜欢啊。”   贺之洲愈发不能理解,“喜欢的话,不是更应该想要得到?”   明月看他一眼,见他竟是真的皱着眉头感到非常疑惑不解的模样,便淡淡道:“每个人喜欢的方式不一样。有的人喜欢一样东西,想方设法不择手段也要得到,有的人只要看到那东西好好地,就能满心欢喜,并不一定要拥有才会开心。”   贺之洲不赞同的瞧着明月,“可见想方设法不择手段也要得到的人是真的喜欢那样东西,如果不能切实的拥有,又怎么可能真正开心?你说的后一种人,或许他心里也是喜欢那样东西的,但比起第一种人而言,他的喜欢定然不够才会无所谓拥有不拥有。”   明月听着他的歪理,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想了想才道:“你这话听似有理,实则太过自私自我。你喜欢一朵花,就将它摘下来,可你知道那朵花它是愿意生长在枝头上还是被你摘下来?你不择手段也要得到那朵花,将那朵花据为己有,又何曾想过那朵花会不会开心会不会快乐?就算你琼浆玉液的供着那朵花,可那花也不过鲜活一两日就枯萎了,等待那朵花的命运,不过是被随手丢弃罢了。你只顾自己高兴,不理会别人的心情,这算是什么样的喜欢?”   贺之洲俯视着一脸认真的明月,他纤长浓密的睫毛轻垂著,光影遮得眼中深邃,看不清其中神色,“哦?”   他觉得明月那话是意有所指。   明月却没想那么多,只照着自己的想法继续说道:“同样一朵花,另一个人也很喜欢。他或许从没想过要将那花从枝头上摘下来,只要看见那朵花好好地开在枝头,他就觉得心满意足。并不见得是他的喜欢不够,而是他更愿意为那朵花着想,所以即便非常喜欢,也能克制自己不去伤害它。比起不择手段的喜欢跟得到,这种喜欢与尊重,才该是正常且长久的。”   贺之洲此时的神色平静的接近幽冷,嘴角却勾出似笑非笑的弧度来:“你说本王的喜欢是变态的、是不正常的?”   明月吓了一跳:“我什么时候说你了?不过是就事论事……”   她说着说着,蓦地住了口,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贺之洲,“你以为我在说你?”   回想起自己方才无心说的话,明月深深地囧了下——这样听来,好像真的在说贺之洲啊!他自己都承认他惯于强取豪夺,喜欢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不择手段就是很自然的事了,难怪他会把自己带入进去呢。   明月怕他突然发火,连忙后退两步离他远一点,“我刚才说的可不是你。”   说罢顾左右而言他,“怎么小飞去了那么久还不回来?”   “如若本王喜欢那朵花,便是她枯萎了,本王也不会随意丢弃她。”贺之洲瞧着她,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   明明是在说花,他那样看着她,很容易让人误会他在说她阿喂!   “……呃,那王爷倒真是惜花之人了。”明月只觉得此时不说点什么显得很奇怪似的,于是也不过脑的说了这么一句,不过说到惜花,明月便想起王府里那些如花似玉的姑娘们来,“王爷可回过府里了?”   “怎么,府里出了什么事不成?”她原还有些不自在的闪躲之色因那个问题变的冷静了起来,贺之洲便挑了挑眉。   “尹氏痛失父母亲人,悲痛欲绝,哭着要见王爷呢。”明月便将尹氏的情形说给他听,“还有府里其他姑娘们,也都吓坏了。王爷是她们的主心骨,都等着想要见你。”   她说完了,似笑非笑的瞧着贺之洲,又玩笑般的加了一句:“王爷府里娇花儿已经够多了,你倒是先惜好了她们,再往外采别的娇花儿也不迟呀。”   她说着,还顽皮狡黠的朝他笑了两声,颇有些得意的模样。   贺之洲没有笑,也没有因为她这小小的打趣就动气,只淡淡道:“本王将后院的事交给你打理,扰了你清静的人,你只管撵了就是,不必回给本王听。”   “先还想做惜花的人呢。”明月扁扁嘴,也暗自心惊这人的冷漠无情,她以为贺之洲怎么也要安抚尹氏一番,好歹也是跟过他的那人嘛,谁知他竟见都不想见,“她们都是王爷的人,要怎么打发自是王爷说了算,我可做不了这个主。”   “往后你便是摄政王府的女主人,这些事你不做主,难不成还真要本王来管?”贺之洲不耐烦的睨着她,“若你实在不喜她们,将她们全撵去庄子上便是了。正好昨夜王府损毁严重,你若不忍心直接赶人,便借了这个借口就是。”   明月眨了眨眼,这才相信他说的竟是真的,这回是真正的觉得心寒起来,他就算不喜欢那些女子,可或多或少也是利用过她们的,就算他跟她们之间是相互利用的关系,到底也跟了他这么些时日,他竟是半点旧情都不念,张口就能将人全部送走,只是因为如今他已经不再需要她们了!   他不再需要她们,他就能随意的打发她们,仿佛她们原就是个不经意的小玩意儿,随时可以舍弃。明月想,他在利用她们的时候,也曾与她们花前月下海誓山盟过的吧。   明月猛地一凛,如果有一天他也像打发她们一样的随意打发了她……哦,她大概会欣喜若狂的吧。她又不像府里那些女人一样盲目的迷恋着他、依靠着他。只要守好了她自己的心,就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她总能熬到他对她没了兴趣的那一天!   是了,要怎么才能让他厌恶她呢?   ……   贺之洲抬手取下鹦鹉笼子,又嫌弃的盯了那只鹦鹉一眼,不得不忍耐似的拉起明月的手,语气不太好:“走吧。”   明月愣愣的看着他的举动,“……我没说要买,我也没带银子。”   “自有人会付银子,要你瞎操什么心。”一面说,一面又嫌弃的啧了一声:“喜欢这么丑的蠢货,什么眼神儿?”   明月哭笑不得,嫌弃成这样,那就不要买啊!又嫌弃又要买,什么心态?   看着他认真抱怨的侧脸,明月抿了抿唇,她不是真的蠢,自然明白贺之洲是为了什么要买这只鹦鹉。要说他对她很坏,除了总威胁她,总拿狠话刺激她,好像也没有对她做过什么天怒人怨的事。而且因为她喜欢,他甚至愿意买下这只骂他的鹦鹉,尽管他一脸的忍耐与克制。   明月猜想他此刻大概正克制自己不要冲动的捏死这只胆大包天的鹦鹉。   她心里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却也警惕的没让自己继续往下想,“王爷,我不会养鹦鹉,还是将它送回去吧。”   她停下脚步,神色平静而坚持,再没有方才侃侃而谈的轻松与随意。   贺之洲低头看她,“你不会养,府里头自有那会养的,难不成还要你亲自来养这蠢货?走吧,去前面看看。”   “我说了我不要!”明月终于无法再平静,语气也变得不耐烦起来,“我不会养,你听不懂吗?”   小京巴失踪后,尽管明月很喜欢小动物,她也再不肯养。因为她总会想起小京巴,仿佛养了别的动物后,她就会忘记小京巴,她害怕她对小京巴那么深刻的感情,也能说忘记就忘记。   她要一直记得她的小京巴,不能让任何小东西分薄了她对小京巴的爱,这似乎已经变成了她的本能跟执念。   贺之洲也停了下来,看着她一脸愤怒又委屈,不耐又烦躁的模样,才知道她并非是跟他耍花腔使性子,她是真的不想买这只鹦鹉。   可她明明很喜欢。   这就是她的那个奇怪论调吗?喜欢的东西,只要看看就满心欢喜了?   他看着她倔强又抵触的模样,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你在怕什么?”   明月眸光微凝,掩饰般的垂了眼帘,平静无波的回道:“王爷多虑了,我没有什么好怕的。”   她板着脸不再笑了,神态看起来温柔恭顺得很,贺之洲却知道,这是她拒绝再跟他谈论这个话题的态度。   她果然在怕,虽然她极力掩饰。   “既然不怕——”贺之洲将自己提着的鹦鹉强硬的塞到明月手上,懒懒笑着道:“那么以后还是由你亲自照顾这只蠢货吧。”   他说罢,迈着长腿往前走了。   明月僵硬的抱着笼子,嘴角抽了又抽,眼睁睁的看着那人就这样潇洒地走了。   半晌,明月才低下头,与笼子里的鹦鹉那双豆子般黑漆漆的小眼睛对视。   “少爷吉祥少爷吉祥。”鹦鹉在笼子里欢快的跳来跳去,“少爷打赏少爷打赏。”   明月嘴角又抽了抽,抱着笼子的手指却紧了紧,“以后干脆就叫你蠢货算了。”   ☆、057 付出代价   不知贺之洲是真的看出了什么,还是专就与明月作对。接下来这一路,明月但凡对什么动物多看一眼,贺之洲便想也不想的让人买下。   明月目瞪口呆之余,却也无可奈何,眼瞧着兔子乌龟小猫小狗都有了,甚至还有蜥蜴刺猬跟狐狸。明月再不敢多看别的动物一眼,照这么买下去,她那院子还不得变成动物园啊。   也真是够了,这男人怎么就有这么多手段整治人呢?   明月认了输,不敢再逛下去,借口累了要回府。   贺之洲似笑非笑的瞧着她:“真的不再逛逛了?”   明月简直怕了他,将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逛了不逛了。”   她也懒得再跟他置气,更何况,明天想出来,还得求着他呢。于是忙又露出一副讨好的嘴脸来,“不过逛街真的很好玩呀,我以前从来也没有逛过。王爷,明天我还可以出来走走吗?”   一边说一边冲他天真无邪的眨眼睛。她也算想明白了,与其跟贺之洲硬碰硬还讨不了好处,不如另辟蹊径,还免了把自己给气出个好歹来。   明知她在装相,贺之洲却还是因她那故作天真的模样而柔软了唇角,“你以前从未出过宫?”   “也不是没有出过宫。”明月见他肯回应这个话题,并未一口就拒绝,心知有门,嘟了嘴睁大水盈盈的黑眼睛扮出更加可怜的模样来,“只是出宫不是为着祭祀就是去皇家寺院上香,一大群人跟着,还要清场,便是走在大街上,除了人山人海,也什么都瞧不见的。”   哪比得上今日自在啊。   明月上一世是个漫山遍野疯惯了的主儿,不想成了夏国公主,就跟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一般,还得被一堆规矩礼教束缚着,这么十几年了,明月都快忘记了自由自在是个什么滋味了。   这十几年来,也只有今天让她觉得最是痛快。   若往后都能这样痛快就好了。   明月哀怨的看了贺之洲一眼,能被偶尔允许她出来放个风大概已经算是他仁慈了,哪里还敢想天天都这样快活呢。   “若本王应承你,往后会时常带你出来走走,你能拿什么来交换?”贺之洲好整以暇的丢出个天大的馅饼来。   明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被这突如其来的馅饼砸的几乎头晕眼花:“你、你的意思是,以后我还可以出来的?”   贺之洲斜睨她一眼,她不敢置信却满脸都喜滋滋的满是期盼的瞧着他,倒看不出来她是故意还是无心将他剔除在外的,不过他可不管她是故意还是无心的,也不许她蒙混过关,甚至还加重了语气,“本王说的是,往后本王可以时常带你出来走走,”   可不是让她自个儿出来疯跑疯玩。   他如此强调,明月便连装傻也不能了,只得笑了两声,毫不吝啬的奉承他:“王爷你真好。”   “拍马屁可没有用。”贺之洲懒洋洋的笑一声,领着她从花鸟市场出来。   路边早已有马车等候在那里,虽然没有明显的标志,但那奢华张扬的华丽车驾,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能用的。车夫见到他们出来,忙将马车赶了过来。   贺之洲站定,等着明月先上车。   绅士风度还是有的。明月一边想一边踩着脚凳上车,贺之洲似怕她踩不稳,从后边扶了她的腰。   明月身体忍不住僵了僵,但那只手甚是规矩,并没有像之前那样趁机乱摸乱捏。明月提着的一颗心才缓缓落回了原处,后来她才知道,她实在放心的太早了啊!   贺之洲的手在明月的腰间扶过就放开了,等她进去了,他才低头看了看自己扶过明月纤柔腰身的右手,回想起她将才一瞬间的僵硬以及回眸时眼里的紧张与防备,嘴角轻轻一翘,无声的笑了一声,方才跟着上了马车。   贺之洲长腿一跨就上了马车,他本就生的高大,一进来便金刀阔马的往明月身旁一坐,一下子便让宽敞的车厢变得拥挤暗沉起来,在这狭窄的空间里,便莫名衍生出了紧迫的气氛来。   他其实有着十分俊美斯文的皮相,只是这人多年身居高位,那种居高临下的气势与睥睨傲然的姿态就很容易让人忽视他的容貌,而在他迫人的气势下屏息静气小心翼翼。不过平日里他在明月面前要不是温柔小意的装相模样,要不就是慵懒不羁,明月看多了他懒洋洋的坐姿,咋一见他这般金刀大马的模样,却愣是坐出了铁马山河般的气概来,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许是他靠的太近,明月没来由的有些紧张,却也不肯挪开去露了怯,引得这人嘲笑她,便安坐着没有动。两人都没说话,明月便愈发不自在起来,这时候就有些后悔刚才将鹦鹉交给了贺之洲的人带着。若有那聒噪的鹦鹉在这里,哪怕是骂贺之洲几句呢,也好过眼下这般不言不语的尴尬嘛。   其实明月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疏朗大方的人,平时装的再端庄温柔,骨子里也是个大大咧咧的人,不然也不会在上一世时有那么多的哥们儿而直到死都没有交半个男朋友。面对萧峰的爱慕她从来冷静自持,认识黄鸿飞也立刻就找到了“哥儿们”之间的惺惺相惜,可偏偏对着贺之洲,明月发现她居然会有尴尬不好意思还有紧张慌乱的种种情绪。   这些情绪太过陌生,于是就总让她变得不知所措起来。   明月想,大概是这辈子她见得男人太少了的缘故?   其实就算没有谈过恋爱,贺之洲对她那点心思,明月还是有所察觉的。他宁愿不走捷径问她要玉玺,也要将她困在身边的举动,他一把年纪也不肯成亲,却肯将王妃之位给了她,还总要求她做好王府当家女主人的准备,这种种的行为,让明月想继续装傻下去都觉得不大好意思。   明月也不是没有幻想过爱情的,可是她无论如何,也没幻想过跟贺之洲会有爱情啊!   贺之洲眼瞧着明月假装平静的坐在身旁,浓密长卷的睫毛低低垂着,掩住了她眼中的慌张。只是她心里不安,眼睫毛便扑闪扑闪的,犹如一只惊慌失措的蝶。   她对他早已不是无动于衷了,贺之洲表示很满意。她的嘴再硬,再是想要逃离他身边,她的反应却是如此诚实。   贺之洲愉快的笑了起来,“方才的话还没说完呢——本王若允了你明日出府,你要拿什么来换?”   他一开口,明月就忍不住松了口气,这才借着说话转头看他的动作自以为不动声色的往旁边挪了挪,“我如今有的,都是王爷给的,王爷想要什么,尽管开口就是。”   贺之洲唇边笑意更深,仿佛没有瞧见她的小动作。   这个小气的臭丫头,哪怕是违心话也不肯对他说。她愿意付出给他的,只是他给她的那些!   偏他想要的,却是独属于她的东西!机会难得,他可不会平白错过这样的机会,既要求他,总也得给点甜头才是。   他这样笑看着明月,看似不经意的懒散模样,偏一口白牙闪闪发亮,让明月莫名觉得头皮都发麻了起来,此刻的贺之洲,明明笑成那个模样,却让她心惊肉跳的不行。   仿佛应验了她的预感,贺之洲突然弯下腰来,扣住明月的肩,身体的阴影将纤细的少女完全覆盖。   他微微偏过头,吻上她的嘴唇。只是安静地贴合着,像蜻蜓点水那样,一触而收。   明月被他吓了一跳,骤然张大的瞳孔慌乱的颤动,然而她却没有动。似乎被吓傻了,不知所措地睁大眼睛,满眼却是波光潋滟,仿佛风吹涟漪,令人不觉沉迷。   贺之洲拉起她的手,放到唇边,吻了下去。   他一边亲吻着她柔弱无骨的小手,一边观察明月的反应。见她半晌仍是呆呆的看着他回不过神来,那双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莹润饱满的红唇却微微开启,仿佛是在邀请他继续一般。   美人如此相邀,贺之洲觉得自己不能辜负这番心意。原还怕吓到她所以浅尝辄止,这下子再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这一回,他急不可耐的吻了下去,再不是方才那样的蜻蜓点水,几乎才一碰到她的唇,他便兴奋而大力的撬开了她的唇齿,不顾一切攻城略地。   他本就是个霸道的性子,就连亲吻亦霸道凶狠的像要将人生吞活剥下肚一般,连目光都凶狠的像要吃人。   理智告诉他不宜操之过急,然而这个时候,谁还管得了什么理智不理智?   他的手中所触,是明月温软的身子,衣裳底下,定是那滑若凝脂的肌肤。鼻端所闻,是她身上特有的淡淡馨香,引逗着他,让他恨不得将她就此揉进骨血里。   他厌恶被女人碰触,也从没这样抱过一个女人,他以为他这辈子也不可能心无芥蒂的拥抱一个女人,更别提这般亲密的亲吻她。也从没有人,能让他只是抱着亲着,就完全失控了。   怎么会这样?似乎在他还未察觉时,他对她所做的一切,就跟对别的女人不一样了。   ☆、058 赐婚圣旨   明月从马车里下来时,神智都还没有完全回笼。她双腿有些发软,像是踩在软绵绵的棉花上一般。   她的神色亦带了些茫然,一张描画不尽的精致脸庞却透着红晕,犹如春花绽放,天光破云,美得令人有些晃了眼。嫣红的似要滴出血来的唇瓣一看就是被人狠狠蹂躏过的,看的一旁的贺之洲忍不住又想将人拖过来肆意妄为一番。   只可惜四下里来来往往的人太多,若是当众对她做出刚才马车里做的那些事来,她定是要羞愤的再不肯理他了。他知道她这会儿还没跳脚不过是因为还没回过神来,等她回过神来想起马车里那一出,怕短时间内看到他就要逃的。这丫头看着强悍,其实根本就是个外强中干的。   王府昨夜损失惨重,原本马车都不能直入二门。但王爷一声令下,自然让人着紧将这条路清理了出来。因而二门处来来往往的奴仆与侍卫特别多。   王府又没个正经女主子出来主持大局,虽然有汪漫语跟巩玉儿暂时管着事,但一来她们也被吓得不轻,二来,都心知肚明就算接了管事权也总有一天会还给明月,故而这时候,自然也没有心情好好安排府里的事。外院有贺默管着倒还井然有序的模样,越是往里,就越能看得出府里的忙乱来。尤其贺之洲回府,众人焉有不努力挣表现的?一时间后院的丫鬟婆子也都趁着忙乱跑到二门这里来了。   此时见了贺之洲与明月一道从车里下来,众人心里自然免不了一番猜疑。不过善于察言观色的,早已经从两人神色中看出些什么来了。心里便越发警醒起来,这位和亲公主往后是万万怠慢不得的。   似是众人的请安声终于将明月的魂儿唤了回来,看着面前呼啦啦跪了满地的仆人侍卫,明月眨眨眼,下意识的看向站在身旁的贺之洲。平时这些人见了她可不会行这样恭敬的大礼,不过是因着这人也在这里的缘故。   见明月看过来,贺之洲朝她一笑,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舔了舔嘴角。   明月刚才好转的脸色刷的一下又变成了个红通通的大苹果,慌忙转过头去,羞愤又狼狈的模样看起来颇有几分可怜。   不等她说点什么来掩饰自己此时的心慌意乱,就听得贺默的声音响了起来,“王爷,宫里来人了。”   贺之洲心情本就好的不得了,闻言一双长眉几乎要飞了起来,他得意的笑了两声,眼却不离明月的脸,只随口说道,“倒来的早——让他们过来吧。”   听起来是早就知道宫里会来人一样。   贺默迟疑了一下才道,“是传旨太监,王爷您看要不要先准备一下?”   这听起来像是在请示,其实却是在提醒贺之洲,传旨太监到底代表了小皇帝的脸面,若是这么随随便便就接旨,也太过明目张胆的不将小皇帝放在眼里了,这传了出去,对王爷的声誉到底是不太好的。   贺之洲却没有那样的顾虑,只摆了摆手,“如今府里乱成这样,也没法子备香案之类的,一切从简吧,陛下定会理解,也不会怪罪的。”   明月听着他的话,忍不住在心里撇了撇嘴。寻常接旨,再是权高位重,那也得仔细备好香案更衣沐浴一番方才是对皇权以及皇帝的敬重。如今贺之洲只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将他不敬重皇权的责任推到了小皇帝头上,谁叫这王府的确是因为小皇帝才变成这副模样的呢?不过,这人委实太狂妄了,这样不将小皇帝放在眼里,也难怪小皇帝要除掉他。   不过这时候宫里来人,难不成是来行赏的?瞧瞧,人家这摄政王做的,杀了小皇帝的心腹爱将,小皇帝不但不敢吭声,反还要送东西来巴结讨好,这摄政王可比小皇帝还要威风肆意得多。   不过这些都不关她的事。明月只想了一回就准备先回屋歇一会,逛了一天,又被贺之洲在马车里头轻薄了一回,她很需要一个人呆着,理清楚马车里头的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正要走,贺之洲却拉住了她:“急什么,先领了旨再回屋去。”   明月被他一碰,就跟受了惊的猴子似的,忙不迭就要挥开他的手,生怕他在大庭广众下再坐出什么不要脸的事情来,急忙低声呵斥道:“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贺之洲瞧着她红着脸色厉内荏的模样,张牙舞爪像只泼辣的猫儿,偏又脸红成那样,半点震慑力都没有,反叫她多了抹别样的娇羞之态。   这个模样的明月,贺之洲是极喜欢的,便是当着人被她呵斥,亦是笑眯眯的兵不动怒,还好声好气的哄她:“好好好,本王不动还不行么。乖,别生气了。”   虽然他俩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跟前就跪了好些人,一些耳聪目明的自然将两人的互动都看在了眼里,愈发坚定了往后要奉承讨好明月的决心。   便是王府里积年的老人儿,如同贺默一样资历的人,也从没见过贺之洲这样放低身段的去哄一个女人,且那个女人还不买账,可王爷也丝毫没有要生气的模样。这后院里那么多女人,也就这一个和亲公主有这个能耐啊!   明月可不知道众人心里是个什么想法,只听着贺之洲那话,浑身鸡皮疙瘩都跳了起来,又莫名觉得愤怒,他那语气听起来就算是在随口哄一个不懂事的无理取闹的孩子似的,让明月心里委实不舒服的紧。“这里没我的事了,我先回屋……”   看到他总不住抿嘴或摸唇的动作,明月就心虚心乱的没有办法思考,还是先离这妖孽远一点再说。   “谁说没你的事了?”贺之洲还是不准她走,一脸高深莫测的对着明月笑:“这道圣旨,还就关你的事。”   明月心头陡然一跳,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浮上了脑海。“难、难不成是……”   她一脸惊恐的看着贺之洲,不敢置信的倒抽一口冷气,俏脸上的红晕倏忽不见,变成一片雪白。   贺之洲原还得意的笑容顿时凝在了唇边,不过一瞬,他微微眯了眼,宛转如春风的重又笑了起来,“本王就知道福儿你最是冰雪聪明,这么快就猜到了。你看,本王说过的话总是算数的,你高兴吗?”   明月都快哭了,她高兴个屁啊!真要是她想的那样,她这辈子怕都没有盼头了。她当初同意代替长乐来大梁和亲,其实真没觉得有什么好委屈的,她心里非常高兴能离开夏国皇宫那个令人窒闷的黄金牢笼,她一直想着到了大梁后想办法合情合理的消失,从此这世上再也没有明月公主。她想了许多种不做公主后的平凡生活,可想来想去,也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真的要做这摄政王府的主母啊!   虽然贺之洲跟她说过要奏请皇帝赐婚这样的话,但她从来也没有当真过,她多么希望他只是随口说来哄她的玩笑话啊!   明月欲哭无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贺之洲依然瞧着她笑的一脸温柔与宠溺,“你该相信本王的。”   这是他第二次跟她说,要她相信他的话。   只是这一次,他不再像第一次那样轻描淡写,虽然仍是淡淡的语气,却无形中带了几许不容人拒绝的命令威势。   明月还是不说话,她信他个大头鬼!   ……   传旨太监捧着明黄圣旨领着一群宫人恭恭敬敬的到了贺之洲面前,论理,传旨太监传旨时,代表的是尊贵的皇帝陛下,一般人见了都得客客气气的,他们在执行传旨任务时也不需要对任何人行礼,毕竟他们代表的是皇帝,谁能受得住皇帝的礼?   可偏偏在摄政王这里,他们就算代表皇帝而来,也从不觉得这是个荣幸。就算摄政王府打赏丰厚,那也是传旨太监们你推我让不肯前来的,谁不知道摄政王杀人不眨眼的暴戾残忍名声,稍不注意这脑袋就带不回去了,谁能不害怕?   明月就瞧见那传旨太监捧着圣旨对着贺之洲恭敬的跪下了,口中称道:“奴婢见过王爷,给王爷请安了。”   只看他腿肚子都在发抖的模样,就知道他怕贺之洲怕的很。   贺之洲对他倒是客气得很,甚至还纡尊降贵的扶了他一把:“起来吧,陛下今日可好啊?”   那随意的态度,就跟问今天天气怎么样一般。   传旨太监是个约摸不到二十的小太监,面白无须,眉清目秀,不过是被贺之洲扶了一把,就吓得差点打起摆子来,额上的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颤巍巍的开口回答道:“奴婢并非陛下跟前服侍的人,因而陛下……陛下想必是很好的。”   这老实孩子!   明月觉得他可怜,传旨太监一般都是宫里颇有资历的太监,且还是皇帝身边得用的大太监才有资格,想是有资格的大太监都不敢来摄政王府传旨,这才推了个倒霉鬼出来。这个时候,他们倒是不怕摄政王以此为由活剐了他们,怕都是想着能躲一回是一回吧。   可见世人有多怕他!   贺之洲此时心情好,也不理会旁的,斜睨了明月一眼方才懒声问道:“陛下有何旨意?可需要本王跪下聆听?”   那小太监闻言腿都软了,他哪里敢叫贺之洲跪啊。就是小皇帝在这里,也不敢让他跪的吧。   “不不不不用了……”这小太监也算聪明,虽然怕的要死,反应还是挺快的,“陛下说了,摄政王乃是国之功臣,又是摄政王叔,您身上还带着伤呢,怎还劳动您呢。您您就这样就好——”   贺之洲从善如流,笑微微的道:“还是陛下体贴本王啊。既如此,这就开始吧——”   于是小太监忙忙打开圣旨来宣读,冗长的场面话说了一堆,其大意就是摄政王于国家社稷又大功,这么多年来为了辅佐小皇帝而耽误了个人大事,小皇帝深感不安,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小皇帝岂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家亲王叔断子绝孙?今有夏国和亲公主,美丽贤淑蕙质兰心,堪为摄政王良配,于是特赐婚二人,择吉日完婚。   事已至此,明月便是再不甘再抵触也是无济于事,索性不再纠结,走一步看一步罢了。因而此时才有了腹诽的心情。说什么小皇帝担心贺之洲断子绝孙,巴不得他断子绝孙还差不多。小皇帝也是可怜,遇上这么个要命的王叔。   她这边苦中作乐的腹诽着,贺之洲却并不伸手去接旨,长眉轻挑,似漫不经心的笑了一声,“择吉日?怎么钦天监还没有算出吉日来?这是要本王白等着的意思?”   小太监躬着身体举了半天圣旨等着贺之洲接,不见他有动静时就已经吓的快尿了。再听了贺之洲这话,小太监当即又跪了,他就是个跑腿传旨的啊,没得别人风光就罢了,要不要这样吓人啊!   “奴婢回……回头就去催钦天监,务必让他们早日定下吉日。”小太监心里怕得要死,脸上还不得不挤出笑脸来奉承,“奴婢在这里,恭祝王爷与公主百年好合,白首齐眉永结同心。”   他机灵的听出了贺之洲对择吉日这几个字的不满,明白他是想赶紧将夏国公主娶进门来,因而灵机一动张口奉承道。   心里却腹诽,反正人就在府里,早娶晚娶不都是娶?难道那夏国公主还能跑了不成?   他自然不知道,贺之洲最担心的就是明月跑了这件事,所以才火急火燎的奏请赐婚,这是要名正言顺的将人拴在他的眼皮底下。从此冠上他的姓,成了他的人,再生了他的娃,看她还能往哪里跑?   虽然择吉日这几个字让他很是不虞,不过听着小太监的话,贺之洲心情就又好了起来,一边拿眼瞥故作淡定的明月,一边笑问道:“你为何不祝本王早生贵子?陛下都忧心本王的子嗣,可见当务之急,本王该及早成亲生儿子才是。你这奴才就是少了这份机灵劲儿,才没办法在陛下跟前服侍。不过本王今日心情好,回头便禀了陛下,把你调到御前伺候吧。”   小太监简直大喜过望,原以为是要掉脑袋的差事,结果脑袋没掉,还得了摄政王的亲眼,这是要平步青云的意思吗?   “奴婢多谢王爷。”小太监欢天喜地的道谢,“往后奴婢定尽心尽力的服侍陛下,绝不辜负了王爷对奴婢的提携之恩。”   几句话的功夫,贺之洲就往小皇帝跟前又安插了一个眼线。   一边拿眼刀砍杀贺之洲一边囧不停的明月对他信手拈来的手段,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啊!   ☆、059 分裂   传旨太监离开后,明月以为没她什么事了,正要走,又被贺之洲抓住了手。   “你做什么?”明月不客气的皱起眉头要甩开他的手,见四下来往的仆人都偷眼看过来时,面上羞恼之色更甚,“大庭广众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你、你不要脸,别人还不要了?”   贺之洲半点不恼,仍是笑嘻嘻的模样,“如今赐婚旨意已下,你已是本王名正言顺的王妃,本王与你亲密一些,谁还敢说什么不成?”   越是跟他相处,明月越是觉得,这人简直就是个不要脸的臭无赖!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偏她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到最后也只得气呼呼的先服软:“我昨儿就没睡好,今日又忙了半天,很累,要回房休息了。”   贺之洲瞧着她气鼓鼓的双颊,忍不住伸手捏了一把,方才正色道:“本王正想跟你说这件事,府里房舍损毁严重,许多院子已住不得人。本王想着,让你去逍遥侯府住段时间,等府里修葺好了,差不多吉时也该择好了,到时候或是回府来,或是依旧住在逍遥侯府,直接从那边发嫁也行。”   昨晚有刺客一进门就到处防火,前院后院都没有放过。虽然贺之洲早有预料,也做了相应的防备措施,但被大火烧毁的地方还是很多,短时间内是没办法修缮好的。   明月也知道王府修缮将会是个大工程,端看到处都是黑乎乎的焦土焦木头,就不是一两日能弄好的。只是住到逍遥侯府……“会不会太打扰安太夫人了?”   她是有些不愿的。安太夫人一开始很喜欢明月,觉得明月处处都对了她的胃口,可是后头明月与贺之洲置气那几天,安太夫人都亲自上门来看她,她也只说身体不舒服不肯见。安太夫人自然就恼了她,昨天夜里贺之洲用替身算计小皇帝时,安太夫人信以为真,当即就晕厥了过去。后头便是刺客攻了进来,明月虽担心安太夫人,但当时情形又凶险又紧张,明月就暂时忘记了她。   今早又被后院的女人们哭闹的头痛,一时也没想起来。紧跟着就疯玩了一天,直到这时候贺之洲提起来。她有些惭愧又担心的问道:“太夫人身子没事吧?”   “没事。”明月肯关心安太夫人,贺之洲自然很高兴,“刺客攻进来之前,本王就让安康带着姨母自角门离开了。一大早安康就送了信来,姨母已经醒过来了。”   “那就好。”明月就松了口气。   贺之洲眸光微闪,就势说道:“只是太医说了,姨母平日里身子骨本就不甚健壮,须得静心养着,昨晚受了那样的惊吓,怕是好些日子下不了床。她膝下只得安康一个不争气的儿子,家里的庶子庶女也都是不省心的,本王原还想留她老人家在王府休养一段时间,如今也是不成了。福儿,姨母她很喜欢你,你就住到逍遥侯府去,也代本王多尽尽孝心,可好?”   他如此柔情蜜意又理所当然的要求明月替他尽孝,是半点也没将她当外人了。明月红着脸啐了他一口,“呸!又不是我的姨母,凭什么要我去尽孝?”   她这还没有嫁给他呢!   就算有赐婚圣旨,焉知就没有变数了?   小皇帝分明是不愿意赐婚的,若不然,也不会刻意添上一句择吉日成婚的话,明月倒有些佩服他,到了这个地步,他已经全无抵抗之力,他这点小小的心计在贺之洲面前也毫无用处,但他还是没有放弃的给贺之洲添了堵。   虽然贺之洲根本没将这点堵放在心上。   她这样红红脸娇嗔的模样,令贺之洲的手又有些发痒了,口中调笑道:“她迟早也会是你的姨母。好了,这就让人给咱们收拾收拾,今晚就住过去吧。”   “咱们?”明月眨眨眼,恍然大悟,他这还是怕她跑了啊,送她到逍遥侯府还不算,自己也要跟过去看着她?   贺之洲牵了她的手往外走,“罢了,叫底下的人自己收拾,咱们先过去。”   又转头看着明月轻轻一笑,“王府被破坏成这样,本王如今也没个去处,不跟着你跟着谁?”   明月晕晕乎乎的跟着他往外走,忽然急急叫道:“小檀!”   贺之洲柔荑在手,对于明月没有将他的手甩开而深觉满意,见她着急,才轻描淡写的说道:“那丫鬟自有人料理,用你操什么心。”   明月抿了抿嘴,觉得有些奇怪,这人语气分明很平常,她却能听得出他的不悦。怪了,她操心自己的贴身丫鬟,这不是应该的吗,他不高兴个什么劲儿?   她下意识的开口:“还有小飞,他不知道我们去了逍遥侯府,回来见不到人,怕要担心的。”   就听得贺之洲似冷笑了一声,“你还真是无时无刻不惦记着那小子,刚才的赐婚圣旨你是转头就忘了吧。”   他握着明月的手毫无预兆的用力,仿佛一只铁铸的手,根根用力,几欲碾碎明月的手骨。   明月痛的遽然皱眉,眼泪都差点掉了下来,拼命要甩开他的手,“痛!”   这个阴晴不定的疯子,她不过提了黄鸿飞一句,他就要弄碎她的手!明月又惊又怕,她原还以为这人是有点喜欢她的,可若这就是他喜欢一个人的表现……明月真的怕了,她又不是受虐狂,真嫁给了他被天天家暴那可怎么得了!   贺之洲没什么表情的看着明月水汪汪的满含惊惧的大眼,终于收回了手上的力道:“本王的女人,只能时时刻刻想着本王,记住了。”   ……   前往逍遥侯府的路上,明月一直缩在马车的角落里,不安警惕的注视着离她稍有些距离的贺之洲,他闭了眼靠着车壁,寻常人坐马车时,身体总会随之晃动,他却坐的很稳,一动也不曾动过。   见他并没有靠过来的打算,明月一直紧绷的心这才稍稍放送了些。   一放松下来,她的脑袋终于能正常运转了。   贺之洲不对劲。   明明上一刻还表现的像个情深一往坠入爱河的无赖男人,一副恨不能将她捧在手心里疼宠的样子,亲吻她的时候凶猛却温柔,温柔的像任何一个坠入爱河的男人。一转眼却又变成这副冷若冰霜的模样,坐的离她这样远,生怕沾染了她的气息一样。   他冷冰冰的脸上虽然什么都没流露出来,可明月感觉到了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跟之前她判断他不喜女子接触碰触的感觉一模一样。   同一个人,短短时间内,却换了两副不同的面容,明月不安之余,还是觉得贺之洲很有问题。   比喜怒无常更可怕的是精神分裂啊!   明月觉得自己有理由怀疑他就是个分裂的神经病。   被他捏过的手依然火烧火燎的痛着,明月疑心自己的指骨被他捏裂了,疼痛钻心,让她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因为这痛,让她不得不时时刻刻防备着,生怕一个不当心又惹恼了那人,再招来什么惩罚就不妙了。   马车停下来,贺之洲才睁开眼。   他看了眼缩在角落里的明月,深邃的凤眼闪过一道复杂的光芒,却很快敛了去,率先下了马车,才柔声对明月道:“到了,下来吧。”   他又变成了先前那个情深款款的男人了。   明月看着他站在车下,夕阳下,他朝明月款款伸出一只手。   天神般俊美的微笑,仿佛深海里最致命的漩涡,无人可挡。   明月此时真是怕极了他,可又怕不听话惹得他又变成冷漠暴戾的模样,只犹豫了一下,将有些颤抖的手放在他的掌心里。   他轻轻合拢,明月却蓦地一声痛呼,触电般将手缩了回来。   她心神不宁的将自己有可能被捏伤的手放在了贺之洲的手里,他一动,她就痛的受不了。   贺之洲微怔,孤零零的手僵在原地。   夕阳的残光照着他的侧影,半边轮廓晦涩,阴暗如同鬼魅。   其实这一路上,他心中的惊涛骇浪一点也不比明月少。这些日子他是感觉到自己情绪容易失控的,尤其对着明月,她听话乖巧柔软可爱的模样总能叫他内心平静喜悦,可她一旦忤逆他或做的不合他的心意,他就觉得怒气横生怒不可遏!他先时并未放在心上,只以为是被明月气的。   可他再生气,也从未想过要弄伤她。他已经认定她是他的王妃,是要给他生儿子的女人,不管她情愿不情愿都要困在身边一辈子的人,他是想用温柔的手段让她心甘情愿留下来,再不想着逃离他而去。   先前他未发觉时,听到她可能逃走,他恨得想要活剥了她。看到她乖巧可爱的笑,他又喜欢心软的不行。刚才在王府,他听她提起小檀提起黄鸿飞那些与他们不相干的人,他就觉得心里那团被他强心按捺下去的怒火怎么样也控制不住。他那个瞬间脑子里几乎是空的,然而对明月做了什么又说了什么,他却记得格外清除。就像自己陡然间变成了两个人,而后他眼睁睁的看着另一个自己对她冷言冷语甚至弄痛了她。   他知道她定是被吓坏了。上了马车他想解释,想说他不是有意的,可她逃离般离他那么远,他就又气的不行,她怎么可以怕他,怎么可以逃离他!他拼了命才控制自己不要去捉她,离她远一点才不会再次弄伤她。   他弄痛了她,他一面心疼自责,看到她缩回手,却又恼怒异常,两种情绪在他体内碰撞不停。理智告诉他她没有错,错的是他,可愤怒却一面倒的压垮了他所有理智!就算是他的错,她也不该缩回手去。她竟敢把手缩回去!   明月将手缩回来的那一瞬就后悔了,她清楚看到贺之洲的面目一瞬间变得扭曲,狰狞的眼睛里满是血丝,,全身上下都似裹了层阴暗之色,让他整个人平添了几分阴森之感。   明月难以克制的全身一抖。   暴怒的贺之洲她不怕,眼前的贺之洲却让她连心脏都紧缩了起来。   她觉得他下一刻就会伸出手毫不留情的扭断她的脖子,她在他的眼睛里真真切切的看到了杀意!   他想杀她,不是她的错觉!   明月想逃,可是双腿却软的动弹不得,仿佛已经被人扼住了喉咙,只等着“咔嚓”一声脆响,她这一世的生命就这样可笑的到头了。   就在明月以为自己死定了时,安小侯爷杀猪般的惨嚎打破了两人之间这阴森诡谲的气氛。   “表哥救命,快救命啊!我娘要动用家法打死我了。”安小侯爷边跑边求救。   远远地传来安太夫人恼怒的喝骂声:“你这不争气的东西,给我站住……来人,把他给我抓回来,我今儿非要打死你这个丢人现眼的东西不可!”   奔跑声,求救声,喝骂声,还有丫鬟婆子们的劝解声,热闹沸腾的传过来,及时的将明月从恐惧的深渊中拉了回来。   她还站在马车里,一只手扶着车门,惨白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却慢慢吐出一口气来,有种重回人世的感觉。   贺之洲已经转过身,背对着明月,他身上那骇人的阴煞之气似也散了个一干二净,他笔直的身躯,像修长青郁的竹,再不带半点阴霾阴沉之色。   明月却打了个冷颤,这才惊觉贴身的小衣都已教冷汗浸透了。   安小侯爷这时候已经跑到了近前,叫了贺之洲一声,又看向明月,“咦,公主脸色怎么这样难看?可是身体不适?”   说着忽的一惊一乍的挑眉叫嚷道:“哎呀,不会是因为之前的赐婚圣旨吧?难道公主不想嫁给我表哥,所以心情不好脸色才这样难看?”   一边说一边笑嘻嘻的挤兑贺之洲,“我说表哥,强扭的瓜不甜,早跟你说对女人要温柔要多情,要小意儿的陪着哄着,像你这样总冷着个脸,会吓着佳人的。你看,这不就把公主给吓坏了吗?对了,这到底是一桩大喜事,我还没有恭喜你二位呢。表哥你终于肯成亲了,我娘原还担心你是断袖才不肯成亲,整日里烧香拜佛就盼着你千万不要入了歧途断了烟火。如今终于要成亲了,她老人家知道了还不定怎么高兴呢,一高兴说不定就不打我了,嘿嘿……”   ☆、060 都是真的   安小侯爷嬉皮笑脸的说了半天,发现竟没有一个人理他,不由得疑惑的看看冷着脸的贺之洲,又打量明月两眼,这才敛了嬉笑之色,小心翼翼问道:“你们,真吵架了?”   贺之洲的声音清晰而冰冷,有一种割破长风般的锋利感,“府里还有事,本王先回去了。”   他说完,转身扬长而去。   没有再看明月一眼。   匆忙间明月只看到他的侧脸,湮没在残阳的阴影里,那抹如血残阳映在他眼底,显出一种寒冷的水光,让人不寒而栗。   好在他是真的走了。明月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一松懈下来,才惊觉全身都酸痛不已,也不知是今天太累了,还是刚才紧张害怕所致。她动了动一直紧抓着车门的手指,收回来时才发现手指头都是僵硬的。   “公主,王爷这是怎么了?”安小侯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一眼疾步离开的贺之洲,又看看明月,“不会真的是吵架吧?”   明月勉强挤出个笑容来,避而不答,只是道:“突然这样过来很是失礼,多有打扰了。如若府上不方便,我可以住到外头客栈去。”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安小侯爷忙说道:“怎么会不方便,逍遥侯府虽比不得摄政王府阔大,但也住得下百八十个人的,何况公主你一个人呢?况且表哥一早就跟我们说了,我娘早就让人收拾好了你住的院子,你且安心踏实的住下来就行了。”   末了又问:“怎么就你们俩过来了?公主身边服侍的丫鬟呢,怎没一道跟车过来?”   “她随后就到……”明月含糊回了一句,也不知道贺之洲会不会送小檀过来。想到他那阴晴不定阴森骇人的性子,明月不由得担心起小檀的安危来,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迁怒小檀。   这时候气喘吁吁的安太夫人已经杀到了眼前,一边嫌跟着她的丫鬟婆子碍事,一边恼恨的痛骂安小侯爷,“你这孽畜,做了错事不思悔过,竟还敢跑……要不是今日人家找上门来,你是不是要瞒着我一辈子?你这没脸没皮的东西,我跟你说了多少回,你在外边再怎么样都行,就是不能让外头那些不正经的女人生下你的孩子,你倒好……”   安太夫人被安小侯爷气的晕头转向。   一大早醒过来,知道贺之洲没事,还没来得及开怀,门房来报,说是走失的小少爷找到了。安太夫人一头雾水,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连问了三遍,才确定自己真没听错。再找了人来问,才知道自己的儿子在外头做了什么蠢事。安太夫人怒不可遏,让人将亲自进了厨房要做饭孝敬老娘的安小侯爷找了过来,安小侯爷见事已败露,只得将凡哥儿的事和盘托出,只是中间省却了因凡哥儿跑出去而使人将他掉包了,结果送到王府的竟是为了行刺贺之洲的刺客这一节——再让他娘知道贺之洲是因为他受的伤,他娘生吃了他的心都有。   安太夫人那个气啊!亲自操了棍子追着安小侯爷打了大半天,连午饭都没吃,打累了就睡一会,醒了之后接着打。安小侯爷也是个猴精的,先还让安太夫人实实在在的打了几棍子,指望他娘能消消气儿,哪想得到他娘这把年级了还这么龙精虎猛的,逮着他打个不停,还扬言要打死他,真要打死了他,他娘还不得后悔死哭死去啊。所以他上蹿下跳逃避惩罚,都是为了他娘好,瞧这世上还有比他更孝顺的儿子么。   “哎呀娘,快别闹了,公主已经到了,您瞧瞧您这模样,可别吓坏了公主,到时候怎么跟表哥交代?”安小侯爷有了明月这道护身符,也懒得再跑了,他娘都追着他跑了快一天了,老人家的身体哪里受得住嘛。   再一次感叹自己真是太孝顺了。   安太夫人这才瞧见明月,只见明月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马车旁,身边连个服侍的丫鬟都没有,便愣了愣。   明月忙上前见了礼。虽说她有公主之尊,可现在人在大梁,安太夫人又是长辈,自然没有安太夫人给她行礼的规矩。   安太夫人愤怒的神色终于缓了缓,何况追了这么一天她也很累了,就势下了阶梯,恨恨瞪一眼恨铁不成钢的儿子,笑眯眯的拉了明月的手打量她几眼,“怎么脸色这样难看?可是被吓到了?嗐,别说你这样的小姑娘家,便是我昨儿晚上都被吓的不轻。好在洲儿没事,一切都过去了,你也不要太担心,安安心心住在侯府,等着洲儿上门来迎娶你。”   她对明月甚是亲切,虽说之前明月对贺之洲不闻不问的态度让她颇有些吃心,不过后头贺之洲告诉她乃是因为他惹恼了她,她才生气不理他,不过是两人耍花腔罢了。安太夫人也年轻过,也曾有过与夫君耍花腔的甜蜜过往,自然表示十分理解,也就不怪明月对贺之洲的冷淡了。   她儿女缘薄,一辈子就得了安小侯爷这一根独苗苗,虽然老侯爷还有别的庶子庶女,但安太夫人并不怎么理会他们,待到老侯爷去世,便分了家,将庶子全都分了出去,眼下府里也就留了几个未成年的庶子庶女,但谁又能真心喜欢自家丈夫跟小妾姨娘生的子女呢,她不会刻意苛刻打压他们,却也不会真心疼爱他们,只是尽一个做嫡母的责任跟本分罢了。   安太夫人不喜欢老侯爷的庶子庶女,可她没有亲生闺女,见了别人家乖巧可人疼的闺女,也羡慕喜欢的紧。明月长的好,漂亮却不妖媚,额头饱满光洁,眼睛又清又亮,又端正大方,一看就是个有福相的。老人家挑媳妇,就爱她这样的。   故而安太夫人第一眼见到明月就觉得喜欢,更何况,明月脑子还好使,以后不但不会给贺之洲拖后腿,还能帮扶着他。再说她跟贺之洲都长得好,以后生的孩子,只怕比他们俩人更好看。这种种因素综合起来,明月在安太夫人这里的印象分就很高了。   赐婚的旨意一下来,他们府上也有消息传来,安太夫人分外高兴。不过再高兴,也不耽误她揍儿子就是了!   明月没想到安太夫人对她半分芥蒂也没有,颇有些意外,又见她十分热情,便也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往后就要打扰太夫人了。”   “说的这是什么话。”到底是母子,连说的话都跟安小侯爷如出一辙。安太夫人亲热的拉着明月的手,兴高采烈道:“我平日里在府里也闷得慌,你来了,正好跟我作伴呢。走,我带你去瞧瞧你住的院子,若是不合心意,只管跟我说。”   总算逃过一劫的安小侯爷正准备脚底下抹油开溜,安太夫人连眼风都不甩一个,“你今日要是敢出府去,我打断你的腿!”   安小侯爷不敢溜了,站在原地嘟嚷道:“家里有客人呢,您好歹也给您儿子留点脸面行不行?”   明月不知道他们母子两个到底有什么矛盾,她又是寄人篱下的外人,自然不好贸然插嘴去问,况且她也没有管闲事的爱好,便只当没听见他们的话,安静乖巧的跟着安太夫人往垂花门走去。   ……   得知贺之洲单打发明月一个人过来,连个丫鬟都不曾带之后,安太夫人生怕明月心里会有疙瘩,便为贺之洲辩解道:“你也知道他前些日子才受了伤,这些天又忙又乱的,王府里头又是那样的情形,他顾不上许多也是有的,你别放在心上啊。等我下次见了他,定要好好教训他,这样粗心可要不得。”   明月表示理解的笑道:“王爷事忙,还亲自送我过来,我已经很感激了。太夫人您别骂他,他也不是故意将我撂在这儿的,想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忙着去办,才连招呼都没跟您打一声就走了。   安太夫人原本只是以为明月是自己被贺之洲打发过来的,听了这话才知道是贺之洲亲自送她过来,便不满的皱了皱眉,“这孩子也是的,特特儿来一趟,也不喝杯茶再走。“   心下也有几分疑惑,贺之洲一向敬重她这个姨母,平日里有空就会过来看她,这都进了府里,没道理不留一留就走的。何况如今朝中局势也算稳定了,正该是他喘气儿的时候,他还有什么好忙的?   不过想着往后贺之洲也会住过来,真要是有什么事,她到时候当着他问就是,这会儿猜测来猜测去的,还弄得自己担心烦乱,就很没意思了。   “王府毁损的厉害,府里也没个人能做主,王爷这才急急忙忙赶回去的。“明月随口替贺之洲分辨了两句。   这时候府上的软轿终于抬了过来。逍遥侯府虽然没有王府大,但要从二门走到后院,没有小半个时辰是不行的。安太夫人追着安小侯爷打,那是锻炼身体,总不好真的让明月走着过去她的院子。   软轿行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   明月下了轿,上前扶了安太夫人,她这样表示亲昵的举动,让安太夫人非常高兴,拍了拍她的手背,便领着她往院子里走。   “这院子清静些,就是有些小,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这院子取名为听竹苑,名字甚是文雅,里头却修得富丽堂皇,尤其是花园,栽种着许多明月叫不出名目来的花儿,在初夏时节开的姹紫嫣红分外好看。其中亭台轩榭,花木山石,廊桥池沼,无不匠心独运,别出心裁。   比贺之洲府里的蘅芜苑也不差了。   “我很喜欢,让您费心了。”明月连忙应道。   安太夫人原想带明月前前后后看一遍,再让她瞧瞧派过来服侍她的丫鬟婆子的,但见她脸色苍白,眼底下全是淤青色,眼睛里也满是血丝,显是很累的模样,便体贴的道:“这些天你也累得紧,旁的都先放一放,你先休息一会,晚间我叫人将晚膳送过来。”   明月谢过她,安太夫人便领着人走了。   因贺之洲提前说了,她身边并没有什么得力的丫鬟服侍,安太夫人便将自己身边的用的妈妈和丫鬟先指了过来,时间太过仓促,先将就着用,慢慢又再挑人上来。   明月自然没有意见,住在别人家中,自然是听从人家的安排才是。   丫鬟婆子们都服侍的很尽心,对明月也十分的恭敬有礼,并不因为她身为公主身边却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而看轻她半分,明月就知道,安太夫人是个很会调教人的,也是个很有规矩的人——虽然满府里追着儿子打有那么点违和。   简单的梳洗了一番,明月就躺在了床上。床褥帐幔等都是新换的,柔软而清新,明月陷在柔软的被褥中,以为很快就能睡过去,闭上眼睛却半点睡意也没有。   明明很累很困的。   只是一闭上眼睛,她的脑海里就浮现出贺之洲那截然不同的两种面容来。   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宠着她纵着她是真的,不然也不会浪费时间陪她逛街,还亲吻她。想到马车里他突然抱住她吻了她的情形,明月就遏制不住的红了脸。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她到现在都迷迷糊糊不甚清楚,只记得他是那么的急不可耐,用力吻着她的唇,如同沙漠中即将渴死的人遇到活命的泉水一般,贪婪而迫切、暴烈却温柔,凶狠又柔软的锲而不舍不知疲倦的辗转反侧。   她被他吻到几乎窒息,头脑昏沉无法动弹,仿佛能看到自己的神志凌空飞去,身体被他揉搓的滚烫,劈啪作响的燃烧,就像要被火焰彻底吞没……   明月回想起那一幕,忍不住翻身将自己的脑袋埋进柔软蓬松的枕头里,泄愤般的使劲蹬了蹬腿,她为什么没有推开他,反还跟着他沉沦了呢?她心里分明是不喜欢他的呀!   她哀叹一声,在即将被枕头闷死之前重又翻过身来,直挺挺的躺在床上,幽幽叹息一声。   他想要杀她,也是真的!   王府里她提起小飞,他捏痛了她的手,看了她一眼,一片冰冷的眼中泛着杀气。   虽然只短短一瞬,她还是敏感的察觉到了。上了马车后,他对她亦是极度的冷漠与漠视,仿佛连看都不想看她一眼,一直闭着眼睛。直到到了侯府,她将手从他手上缩回来,他倏然看过来的那一眼。   寒光四溢、杀气纵横。   无论何时回想起,都会令明月的心脏陡然收紧。   ……   夜里贺之洲过府来,若无其事的陪着安太夫人用晚膳。   安太夫人细细打量他的神色,“脸色还是有些不好,这回伤的这样重,且得好好养一阵才能养的回来。”   顿一顿又叹道:“当日见你伤势那般严重,不想短短几日你就能行动自如,身体底子好是一回事,那赠药给你的黄公子……”   她说起黄鸿飞时,脸上仍有几分不自在,却还是继续说道:“你要好好感谢他。”   贺之洲笑着应了:“姨母放心,我都知道。”   这时候丫鬟们已经开始布菜,贺之洲似不经意的往外头看了一眼。   安太夫人轻笑一声,“我见明月很疲累的模样,就没让人去喊她。她是个娇娇弱弱的姑娘家,昨儿夜里又担惊受怕的,想必都没合眼,且让她睡着吧。”   贺之洲便“唔”了一声,半点被拆穿的尴尬都没有。   安太夫人一脸慈爱的看着他:“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我从前总担心你,明明模样儿生的这样好,性情也不算坏,就算名声不好听,那也是政敌为了打击你有意放出去的谣言——”   在安太夫人心里,贺之洲可不是外头传言的那般可怕,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自然不会是个坏的。即便明知他其实性情真的不是很好,也总归结于小时候吃了太多苦头的关系,于是心里就更加的怜惜他。贺之洲对她又孝顺,比安小侯爷还孝顺,安太夫人自然就觉得自家侄儿是天底下最好的,怎么会是别人口中的杀人不眨眼的魔星呢。   “可你也让我伤透了脑筋,这上京城中多少名门闺秀,偏你没一个看得上眼的,你后院的那些女子,我也知道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棋子罢了。”安太夫人活了这么多年,那些女子有没有被贺之洲碰过,是不是真的经了人事的,她自认自己不会看走眼。因此当她看到贺之洲后院那么多千娇百媚的姑娘家,不管进府多久都还是清清白白的黄花闺女时,就惊的她两天没有合眼。   一时觉得贺之洲会不会是身体上头有毛病,所以没办法近女色,一时又疑心贺之洲是不是取向不正常,根本就不喜欢女子,弄了那么些姑娘进府,不过是为了掩饰他喜欢男子的事实?   安太夫人什么法子都试过了,给贺之洲求符水啊,找各种神医偏方治隐疾,各种介绍对象,那时候简直都顾不上规矩了,求神拜佛的希望天下掉下来神女来,能令贺之洲看得上眼,好歹要生个儿子继承香火啊!要不然百年之后,连个给他扶灵摔盆的后人都没有,那是多么凄凉的晚景啊!   大概真是她的诚意感动了上天。安太夫人欣慰的瞧着贺之洲,“如今你自个儿瞧上了人家姑娘,还奏请皇帝赐婚,可见是将人放在了心上的。你喜欢,姨母只有更喜欢的。如今就盼着你们赶紧成亲,生个大胖小子,如此你母妃在底下也能安息了,我也能安心了。”   ☆、061 内力反噬   贺之洲面不改色的笑着道:“姨母只管安心,要不了多久,就让你抱我的大胖儿子。”   缩在一旁的安小侯爷趁机插嘴道:“谁稀罕你儿子,我娘如今有自己的孙子,往后还会有更多的孙子,才不稀罕你的呢。对吧娘?”   他谄媚讨好的凑到安太夫人身边,肉麻的撒娇道:“好娘亲,不要再生儿子的气了好不好,儿子都认错了。以后一定乖乖听您的话,再不胡来了,我保证!”   安太夫人一巴掌将他脑袋拍开,怒气冲冲喝骂道:“给我坐回去!”   安小侯爷委屈的低头对手指,扁了嘴巴幽怨的抱怨道:“我就知道,在娘心中,表哥怎么样都是最好的,表哥儿子也是最好的。我便是给表哥提鞋都不够格,我可怜的儿子,定然也要跟我一样,被他亲祖母嫌弃的体无完肤。呜呜……儿子啊,咱们的命怎么这么哭啊。”   安太夫人嘴角直抽,拿自己的时不时就抽风的儿子简直没有一点办法:“你给我闭嘴!还好意思哭,看看你干的蠢事,真是把安家的脸都丢尽了。媳妇还没进门,庶长子已经这样大了,你又是那样的名声,京城里头但凡有规矩的人家,谁还愿意跟咱们议亲?你个糊涂东西,真要把侯府的脸面都丢干净了才肯罢休是不是?”   安太夫人为了安小侯爷的亲事真是操碎了心,看得上的规矩清贵人家,人家看不上安小侯爷,看得上安小侯爷的又都是趋炎附势的那等人家,这等人家安太夫人又如何能看得上。   这些狠话显然安小侯爷已经听习惯了,半点不恼,还不正经的辩解道:“咱们家不也是先有了庶长子后才有我的嘛,家风如此,您老人家就看开点嘛。”   他这不经脑子的话语显然戳中了安太夫人的痛处,当初安太夫人因为久久不孕,不得不停了姨娘们的药,紧跟着府里的庶子庶女就跟春笋似的冒了出来。这更坐实了安太夫人不会生孩子的传言,因她久未生育,公公婆婆都对她颇有微词,不过碍着她亲姐是宫妃,也不敢太过分,饶是如此,妯娌的嘲笑,姨娘的挑衅,仍是让她痛苦万分。好在老侯爷对安太夫人有情分,不但不怪她,还多番安慰开解,终是让她在三十岁那年艰难的怀上了安小侯爷。   只是那时候,庶长子已经十岁,已经什么都懂了。府里都当她生不了孩子,几乎都认定了那孩子就是逍遥侯府日后的继承人。哪知道嫡母竟有了身孕,姨娘跟那庶长子平日里被人奉承惯了,都当逍遥侯府是他们的了,自然害怕安太夫人会生出嫡子来,竟频频对安太夫人下黑手。幸而安太夫人早有防备,没有让他们得手,果真顺利生下了嫡子。可安小侯爷自小就是哥哥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平日里稍不注意就是三灾五难,那些不安分的人又做的十分隐秘,安太夫人竟一时拿他们毫无办法。   直到有一次安小侯爷被庶长子骗出府去,使唤了专用来斗狗的恶犬撕咬他,若非安太夫人安排的小厮死死护住安小侯爷,那一年死的就不是小厮而是安小侯爷了。恶犬事件后,安太夫人忍着不舍哭着求老侯爷将安小侯爷送到乾坤门,将他交给贺之洲照顾。而后,安太夫人便专心的收拾起侯府里的人,到老侯爷去世,安太夫人便立刻分了家,将野心勃勃的庶子们全赶了出去,这才有了安生太平的日子。   安太夫人吃够了姨娘跟庶子的苦,也因此,她虽然很疼安小侯爷,甚至因为那几年不在身边的亏欠十分纵容他,但也严厉的警告过他,他的房里决不能先出庶长子,给以后的正妻以及嫡子没脸!可谁知,她千防万防,她那不争气的儿子还是给她领了个庶长子回来,这如何不叫她生气?   结果那不争气的东西还嬉皮笑脸的让她看开点,安太夫人又想揍他了。   贺之洲冷着脸瞪了安小侯爷一眼,方才笑着安抚安太夫人道:“姨母,事到如今,您再生气也没用。人都找到这里来了,总不好不管不问吧。不过这个事儿也还要再核查一番,倘若那孩子真是安康的,接回来养着也无妨。若您担心日后安康的媳妇儿容不下,也可以养在我的王府里。”   “那怎么行。”安太夫人想也不想的否定道,“这可不是小事,日后你跟明月也会有自己的儿子,我不是说明月会容不下那个孩子,我是担心日后那孩子生出了不该有的野心,或者在外头做出什么不得体的事情来……不行,绝不能养在王府里。”   那孩子虽然已经三岁,但还不是知事的年纪。她一向知道自家侄儿的野心,如果真有那一天,那孩子就会占去皇长子的身份,他若自己有了野心,再被有心人利用,还不知道会生出什么样的祸端来。安太夫人想的深远,是断断不肯让贺之洲有这样的远忧的。   安小侯爷被贺之洲一瞪,本来已经老实了,再听了安太夫人的话,立刻又嚷了起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您到底想要怎么样嘛?”   总不能真就不管了吧?“娘,要不您见见他也好啊,真的跟我长的很像很像的。又很聪明上进,才三岁就已经会被三字经千字文了,比我小时候可能干多了。”   如果真是自己的亲孙子,安太夫人也不可能不管。但她就是怕孩子太聪明了,以后更惹得媳妇跟嫡子不满,那是要乱家的啊!   安太夫人好不容易才将侯府收拾的清清静静地,同为女人,她实在不愿日后自己的儿媳妇还得走自己一样的老路。而且那时候,儿媳妇要收拾的,还都是她的亲孙子,她这做祖母的,也实在不忍心啊。   贺之洲比安小侯爷大,他最清楚安太夫人在这侯府经历过什么样的事,因而最是能体谅她的心情,便劝说道:“姨母也不必太过悲观。那孩子若真是个聪明的,打小就告诉他这逍遥侯府跟他没有关系,以后是要由嫡子继承的,若他自己是个有本事的,便送出去读书也好参军也罢,总能给自己博个好前程,到时候也不会觊觎逍遥侯府。倘若日后安康的媳妇真的介意,您也可以将那孩子养在您膝下,不碍着她的眼也就是了。总之能解决事情的法子多得是,您实在不必现在就忧愁这些。您说呢?”   安太夫人终于被说服,欣慰的拍了拍贺之洲的手臂,甚是遗憾的叹一口气,“我那姐姐一辈子软弱无争,我以前最是瞧不起她的,可她有一样却是我永远也比不上的……”   安小侯爷扁了嘴抢话道:“我知道,您生的儿子永远也赶不上姨母她生的儿子呗……有您这样嫌弃自己亲生儿子的吗?”   安太夫人根本不搭理他,只叹息着对贺之洲道:“你说的也是,不管如何,总要先见见那个孩子。”   复又拍拍贺之洲的手臂,“家里的事,又让你费心了。”   “您说这样的话,我会不高兴的。”贺之洲笑道:“若没有您跟姨父,我如今便是想费心也没办法的。”   他温言细语的安抚安太夫人,心底又冒出了奇异的感觉来。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了,对着安太夫人安小侯爷以及别的人,他的情绪永远不会被他们影响甚至掌控!   可为什么,偏偏换了她,他就变得不像自己了?   ……   用了晚膳,贺之洲便将安小侯爷提溜到了外书房说话。   “表哥,今日多谢你。”安小侯爷难得正经的给贺之洲行了个礼,“这世上,我娘最听你的话了,若不是你帮着说情,我娘真会狠心将凡哥儿远远送走的。”   他虽放浪不羁,但对自己的血脉还是很看重的。   贺之洲便板着脸训他:“如今你儿子也有了,行事也该有个章法了。从前姨父姨母怕逍遥侯府卷入朝廷的纷争,为着避嫌才由着你在外头胡来。如今你年纪不小了,也该懂事了,再像以前一样不着调,让姨母生气,看本王饶得了你!”   “是是是,我知道了。”安小侯爷没口子的应承道:“便是不为别的,如今我已身为人父,很该有为人父的担当才是。若不然,上梁不正下梁歪,我儿子岂不就要被我带坏了?表哥你放心,从今往后,烟花柳地我是再不会去了,这些日子就让我娘相看起来,哪家姑娘不嫌弃我,我就娶了她回来。”   他说着,很有些大彻大悟般叹一口气,“你跟娘担心的没错,若凡哥儿大了再娶妻生嫡子,难免会节外生枝,再让家宅不宁就不好了。唉……”   他老气横秋的叹口气,“有时候我也挺羡慕表哥的,你瞧你一直这么洁身自好,自然就没有我这样的烦恼,突然跑出来这么大个儿子,还是很吓人的。”   他这哪是烦恼,瞧他那得意洋洋的模样,就知道他是在炫耀他有儿子这件事。   贺之洲有点想揍他,有儿子了不起吗?他以为也会有的!   安小侯爷没察觉自家表哥想要揍他的心情,兀自得意洋洋的说道:“虽说这桩事我赶在了表哥前头,不过表哥也别太羡慕我。如今你跟公主就快成亲了,你们抓紧点儿,争取三年抱俩,努力努力,还是能赶上我的。”   贺之洲眉头微皱,他想起明月在马车上看他时那惊惧的神色,心头就忍不住有些烦躁了起来。   他想了想,这件事不能对别人说,唯一能说的人,也只有眼前这个不靠谱的表弟了。   “刺客扮作凡哥儿刺杀本王时,本王的玉洗神功正是要突破第九重的紧要关头。”   安小侯爷原还嬉笑的神色瞬间凝固了,大惊失色的看着贺之洲,“你逆了真气?难道……这么多年的心血尽废了?还是内力反噬?我记得我师父好像说过,玉洗神功越到后面,越要当心,万一被内力反噬,后果……后果他没告诉我还是我给忘记了?”   安小侯爷一时心慌不已,又恨自己当年在乾坤门不够用心,以至于好不容易他无所不能的表哥需要他的时候,他却半点用场也派不上。想到自己的无能,安小侯爷就更恨自己平白浪费了那么多年的光阴。“你现在可是觉得哪里不舒服?玉洗神功……还能用吗?”   贺之洲的确在那时候拼力逆转了体内的真气,千钧一发之时担心那侏儒会折返回去伤害明月或者挟持明月来威胁他,他没有躲开,只得硬生生的迎上去催动体内真气将五脏六腑瞬间移位,如若不然,那侏儒刺在他胸口那一刀,毫无疑问就刺破了他的心脉!   他原以为内力反噬他会极为痛苦,可养伤那段时间观察下来,除了玉洗神功的修为几乎没有了之外,他并没有别的不适,早年打下的基础也都还在,身手虽说再比不得以前,自保也不是什么难事。他还以为自己天赋异禀,便是玉洗神功内力反噬也没有伤到他分毫,如今却不得不怀疑,他对着她时失控分裂的情绪,会不会就跟玉洗神功内力反噬有关?   贺之洲将他的疑问说给安小侯爷听,安小侯爷一反平常的跳脱与不正经,愕然问道:“是只对公主那般,还是所有人都有可能随时令你发怒?”   “本王也不甚清楚。”贺之洲揉了揉额角,懒洋洋的靠在团椅里,“就目前而言,除了她没有任何人会令本王这般喜怒无常。”   虽然明月平日里也常常气他,可他再生气也没有失去过理智想要杀了她。   贺之洲知道自己不对劲,他想找出症结来。   找到了症结,才好彻底解了他的心结。否则他总是会担心,某一天跟她相处时,他真的会失去理智杀了她。   安小侯爷沉吟,“我再问表哥一个问题——你欢喜公主,是何时的事?”   贺之洲揉按额角的长指蓦地一顿,神色虽然仍很镇定,耳尖却飞快的染了抹淡淡的红晕,恶声恶气的喝道:“你问这么无聊的问题做什么?”   安小侯爷却不觉得自己这问题无聊:“表哥一直对女色不上心,忽然奏请陛下赐婚我就觉得有些奇怪,刚才听你说起玉洗神功内力反噬会令你无端对公主喜怒不定,你既然会无缘无故的恨公主,会不会喜欢公主也是无缘无故的?”   “你这话是何意?”贺之洲神色冷了几分。   “你其实并不是真的喜欢公主,不过是因为内力反噬的缘故,才令你莫名其妙的喜欢她?就像你控制不住想要杀她一样。”安小侯爷壮着胆子猜测道:“你的本心,其实并不喜欢她!”   他是想说,这一切都是内力反噬造成的结果。   贺之洲听懂了,脸色更加难看。   可他没有出言反驳,因为他自己也弄不清楚,到底是不是因为受伤后内力反噬的原因,他才对她格外不同。   好像的确是受伤之后,他更喜欢看见她,亲近她,甚至是碰触她。   之前呢?   贺之洲眉头渐紧,他竟一点都想不起来,他之前对明月到底是什么心情?若说不喜欢,又怎么会奏请小皇帝赐婚?他突然想不起来,奏请赐婚的折子是受伤前还是受伤后递上去的。好像是……受伤后?   丝丝缕缕的凉意瞬间爬上了贺之洲的后背。   他对明月所有不对劲的情绪,包括喜欢,原来都只是因为玉洗神功反噬的关系?   他有些不愿意承认,可若不是因为这个,他就要承认自己深受这个女人的影响,比起后者,他竟无比的希望他的反常只是跟他受伤有关。   “这不是一件小事。”安小侯爷沉声道,“不管你对公主到底是什么样的,目前你跟她还是少见面比较好。倘若你当真控制不住杀了她,若不是真的喜欢也就罢了,若你真的喜欢……那可就不好办了。”   贺之洲依然眉头紧皱,微微垂了眼帘,挡住了眼里凝结成霜的墨色。   安小侯爷想来想去,神色愈发凝重了起来,“不行,我得亲自回一趟乾坤门问问师父。总要先弄清楚玉洗神功反噬到底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他说风就是雨,急的再也坐不住了,“以免夜长梦多,我这就赶过去。”   他也不说什么嘱咐的话,知道他表哥会替他照应好一切,急匆匆就要趁夜出发。   贺之洲也觉得此事非同小可,很有必要去一趟乾坤门,当初他非要练玉洗神功,掌门师父就曾告诫过他,此门神功数百来下来都没有人能参透,因越到后头越难,且很容易真气逆转导致修为尽失,极容易遭到反噬。   可他自负自负聪明绝顶,悟性又比旁的是兄弟高,非要选了玉洗神功修炼。可如今想来,如果他当初不选玉洗神功,关键时刻他又怎么能做到让五脏六腑瞬间移位从而逃过一劫?   ☆、062 识时务   明月一觉睡到翌日一早。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醒来后瞧着陌生的被褥帐幔发了一会儿呆,才忆起此时身在何处。   她不自觉的叹了口气,准备翻身下床。   自离了夏国,身边只有小檀一人服侍时,明月便在穿衣梳洗上自力更生了,便也没有唤人进来服侍,倒是外头听见了她的动静,有人抢步奔了进来。   “公主!”帐幔被拉开,小檀激动地小脸出现在明月面前。   她眼眶红红的,也不知道哭了多久。   明月愣了愣才笑着道:“几时过来的?可有哪里不舒服?安太夫人拨了不少人过来伺候,你要是不舒服就歇着,歇好了再过来也不迟。”   小檀扁扁嘴,眼睛就又红了,一边手脚麻利的收拾床单被褥,一边回道:“昨晚王爷让人将奴婢送了过来,只是奴婢过来时您已经睡着了,就没惊动您。奴婢也没有哪里不舒服,不用歇着——对了公主,黄公子让奴婢提醒您,别忘了您答应过他的事。”   明月一拍脑门,自昨日大街上见到贺之洲,她就已经忘了这一茬,“黄公子现在在何处?”   “他依然住在王府里头,不过奴婢听他说,公主您不住那边了,他大概也住不久,可能会搬去客栈吧。”顿了顿又道:“王府实在太乱了——公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一夕之间,王府就变成那个模样了?”   她被贺之洲弄晕后塞进床底下一天一夜,醒来后发现王府面目全非,又不见了明月,顿时吓的嚎啕大哭,在王府里穿来跑去的找明月。汪漫语她们虽然知道了圣旨一事,却并不知道明月去了哪里。还是她不管不顾跑到前院,被贺默发现了,才告知她公主已经住到了逍遥侯府。正巧贺之洲回了王府,便吩咐贺默连夜将她送了过来。   明月一边简单的为小檀解惑,一边想着一会儿要怎么跟安太夫人开口说她要出门这件事。住在别人府上,若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就出门,那就太失礼了。   想到失礼,明月心念一动,倘若她对安太夫人表现的极为无礼,安太夫人会不会劝说贺之洲不娶她?虽说她跟贺之洲的亲事是小皇帝亲自赐婚昭告了天下的,可贺之洲若要悔婚,有谁敢说半句?   然而一想到贺之洲冰冷的眼神横溢的杀气,明月就怂了。   她都没怎么招惹那厮,那厮就一副随时都要弄死她的模样,若她真的得罪了安太夫人,惹得他动了真怒,只怕真的要小命不保。   明月是个识时务的人,不会一根筋非去撞南墙。此路不通,她就再也不打这条路的主意了。   而且,安太夫人还须得讨好呢。贺之洲十分敬重她,若能得到她的庇护,贺之洲也许会忌惮一二,看在太夫人的面儿上就不杀她了呢?   明月什么东西都没带过来,衣服用品都在王府,她自己还没发现,小檀便叫了起来:“呀,奴婢忘了给公主带衣物过来,这可怎么是好?”   明月这才想起,她昨日穿了身小厮的衣裳就过来了,当时被贺之洲吓蒙了也没注意到。这会儿才回过神来,忍不住呻吟一声,昨天她就那个样子见了安太夫人,也不知道太夫人会不会对她那个打扮有意见。   主仆二人正面面相觑,明月犹豫着要不要干脆画一身衣裳对付过去时,就有模样儿清秀的大丫鬟捧着红木漆托盘走了进来,“给公主请安,太夫人让阵线房连夜给您赶制了一套衣裙,您先将就着穿,今明两日阵线房会尽快赶制公主的衣裳。只太夫人不知您喜欢什么颜色样式,阵线房的妈妈也不好胡乱就做,一会子还得来请示您。”   小檀大大的松了口气,忙笑容满面的迎上去接过托盘来,“多谢姐姐,我们正发愁呢,姐姐就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   明月也笑道:“多谢太夫人想着,我换好衣裳就去给太夫人请安。不知这位姐姐怎么称呼?”   那丫鬟忙对着明月行了个礼,“不敢当公主的谢,奴婢紫菀,给公主请安。”   她回话的功夫,小檀已经服侍着明月换上了崭新的衣裙。那紫菀也并不贸然上前来服侍,明月便暗暗点了点头,太夫人调教出来的人的确很有分寸。   只是住在逍遥侯府,若一个侯府的人都不用,难免要让太夫人觉得自己是防备着她,恐要吃心的。明月便笑着问她:“紫菀姑娘先前是在太夫人跟前服侍的?”   紫菀束手垂头,十分恭敬:“蒙太夫人垂爱,觉得奴婢梳头有几下子,便留在身边伺候了。”   “那敢情好,我这丫头笨手笨脚的,最不会梳头了。”明月便趁机说道:“往后就有劳紫菀姑娘了。”   明月这样说,紫菀便也松了口气,明白这不是个难伺候的主儿,且还会瞧在自己是老妇人身边的人而对她客气有礼。她先前过来时,还很担心这位公主是个刁蛮任性不好伺候的,眼下看来,倒是自己想的太多了。   “公主不嫌弃奴婢这点微末手艺就好。”   ……   若说明月住的听竹苑浓艳华丽,安太夫人的正院就很是低调严肃。沿路不见花花草草,院子里栽种的都是郁郁葱葱的高大乔木,清晨的阳光自叶缝中漏下来,洒落一地的斑驳,也让这院子看起来格外的莹绿喜人,想来到了盛夏,这院子亦十分阴凉怡人的。   紫菀领着明月,一路为她介绍府里的景致并住在府里的主子,“除太夫人与侯爷,如今府上还有两位庶出姑娘两名庶出公子,其余出嫁或成亲的都已经离了侯府。八姑娘九姑娘就住在听竹苑附近的伊水阁,她们同年生人,去年才将及笄,一会子您就能见到了。”   明月脸上现出些不自在来,她对侯府的情形一无所知,且昨天过来时衣裳首饰什么都没带,一会子见了人姑娘家,肯定要行赏的啊,她总不能将安太夫人给她备的首饰拿来送给人家吧?   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小檀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出,她比明月更加着急,待会儿赏不出东西来,公主的脸面可往哪里搁啊!这紫菀也是的,早先不说府里还有两个未出阁的姑娘……不过就算她说了,这时候她们也准备不出来什么像样的见面礼啊!   “公主……”小檀慌的不行。   紫菀抿嘴一笑,将两个早已备好的紫檀木雕花锦盒塞到小檀手中,“太夫人知道公主昨晚来的匆忙,已经让人准备妥了。”   明月与小檀同时松一口气。   “让紫菀姑娘见笑了,都是我礼数不周所致,委实惭愧的紧。”明月苦笑一声,颇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公主言重了,王府的情形太夫人也是很清楚的。”紫菀笑吟吟的扶着明月的手上了台阶,又亲自为明月打了帘子,“太夫人生怕您在府里住的不自在,您这般客气,太夫人定要不高兴的。”   正说着,里边就有丫鬟疾步迎了出来,忙忙对明月行礼:“奴婢紫荷见过公主,公主可来了,太夫人都问了好几遍了呢。”   明月也不知她这话是责怪她来的晚了还是只是单纯的阐述事实,她看一眼那自称紫荷的丫鬟,这丫鬟长的十分不俗,细眉杏眼,樱桃小嘴,体态婀娜,前凸后翘非常博人眼球,是很风流妖娆的长相,但她的眼神很沉静,看着并不是个轻浮之人,因而明月更拿不准她那话是有意还是无意了。   便惭愧的说了一句:“都怪我来的太晚,累太夫人久等了。”   “公主千万别这样说。”紫荷抿嘴一笑,“奴婢可没有责备公主的意思,是太夫人自个儿沉不住气,总想着快点见到您呢。”   她语气随和自然,连安太夫人都打趣,可见她在太夫人跟前是十分得脸的。   果就听见安太夫人在里头笑骂道:“这碎嘴的臭丫头,连我的坏话都敢编排了。许嬷嬷,还不快去掌她的嘴。”   紫荷忙笑着求饶:“奴婢哪敢编排您呢,不过实话实说罢了。太夫人您最宽和不过了,当着公主的面怎好罚奴婢呢,可别吓着公主了。”   屋里的丫鬟婆子就都笑了起来,明月便知道安太夫人平素对下人的确是十分宽和的。进了屋里,就见安太夫人笑吟吟的起身来,明月忙急走两步,上前行礼,不好意思的道:“我来晚了,让您久等了。”   安太夫人笑眯眯的拉了她的手扶她起身来,“不是你来晚了,是我太过心急了。昨晚睡的可好?新换了地方,也不知你惯不惯。”   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明月。   紫菀给明月梳了个大气的双刀髻,发髻上横贯一支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金钗,并不佩戴多余的发饰,便衬的她容光如珠晖熠熠,清月皎皎。牡丹薄水烟逶迤拖地长裙不肥不瘦刚刚好,将她纤秾合度的身材衬的愈发高挑迷人,又不失高贵端庄。   这般言行举止与气质,与昨日那个身穿小厮衣裳的明月截然不同。   安太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   ☆、063 污蔑   明月端出了一个公主该有的矜贵与端庄,却又并不张扬与盛气凌人。不仅安太夫人对她印象不错,就连屋里好奇打量她的丫鬟婆子亦都悄悄松了口气,不管这公主内里到底是个什么样儿的,面上能这样过得去,她们日后服侍起来想必也不会太艰难。   “多谢太夫人记挂着,我睡的很好,丫鬟们服侍的也很尽心。”明月一边柔声回着太夫人的话,一边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屋子里的人。   安太夫人今日气色看起来还不错,她穿一件茜素青色的交领襦裙,挽成低髻的发髻上只斜斜插了一支镂空雕花水晶钗,耳垂上亦是一对简洁大方的赤金缠珍珠坠子,很家常的打扮,却更显得她十分亲切,没有将明月当外人的意思。   她身后一左一右跟着两个年岁相当的小姑娘,这应该就是紫菀口中的八姑娘跟九姑娘了。   两个小姑娘正是碧玉年华的年纪,容貌上难分仲伯,都是瓜子脸大眼睛,教教俏俏亭亭玉立的秀美长相。不过左边着樱红齐胸瑞锦襦裙的姑娘眼神较为灵活,另一个穿玉色绣折枝堆花襦裙的姑娘则显得十分沉静。   听明月道一切都好,安太夫人便松一口气的模样,“那就好。昨晚洲儿回来时已经不早了,听说你在睡,就没过去扰你。他公务又繁忙,你多体谅啊。”   明月微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安太夫人是在对她解释为何昨晚贺之洲没有去看她。她心下有些存疑,难道在大梁,订了婚的未婚男女就可以随便见面吗?这跟夏国的风俗倒是不同,到底是大国,民风开放些也是有的。   这样想着,明月便露出羞涩的神色来,“王爷有要紧事做,我……我自是明白的。况且太夫人这般照顾我,我也并没有什么需要劳烦王爷的地方。”   拜托,她但愿贺之洲一直忙一直忙,永远也不要想起她来好吗?   如果他忙的再也不要出现在她眼前,她只有欢欣鼓舞兴高采烈的,才不会因此而失望失落什么的好不好!   “真是懂事的好孩子。”安太夫人满意的夸赞道,这才替她引见她身后的两个小姑娘,“这是我们府上的八姑娘跟九姑娘,你们年纪相差无几,平日里倒也可以一处说说笑笑。让她们陪你解解闷也是好的。”   她介绍这两个庶女时,虽也带着笑,却到底淡了几分,不如面对明月时温柔和煦。   两个小姑娘便上前来与明月见礼,明月便知道着樱红色的姑娘是八姑娘,穿玉色的是九姑娘。   “两位妹妹大方可人,我一见就很喜欢。”她虽这样说,却并没有表示要亲近的意思,只看了眼小檀,小檀忙将先前安太夫人备好的锦盒递给八姑娘与九姑娘,明月这才又接着笑道:“头一回见两位妹妹,也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还望你们莫要嫌弃才好。”   安太夫人对庶女们淡淡的,明月自然不能表现的太过热情与亲切,将客气疏离拿捏的刚刚好。至于给出去的盒子里装的是什么,明月自己也不知道,不过单瞧着这二人的穿着打扮,也能看得出安太夫人即便不喜她们,也绝对没有打压苛待她们。   都是见识过好东西的,眼皮子自然不会浅。两位小姑娘也并没有当众打开就看,而是谢过明月后便规规矩矩的退回了安太夫人身后。   大方知礼,进退有度,安太夫人便是不喜她们,也将她们调教的很好。   “咱们府上还有两个未成家的少爷,不过他们都在书院进学,平素不在府中,等他们休沐回府,再叫他们来见你。”安太夫人又提了一句。   除了安太夫人,并不见别的妇人在跟前,明月也不知道府里是没有姨娘,还是姨娘没有过来,只这样看来,逍遥侯府的人口真的十分简单了。   等都见过了,安太夫人便打发八姑娘九姑娘回去,只留了明月与她一道用早饭。   明月便趁机提出来,“太夫人,我今日想要出门一趟,不知……”   安太夫人瞧明月一脸忐忑的模样,笑着道:“这算什么事儿,你只管让人备车就行。洲儿也交代过,你初来乍到,平日里鲜少出门,总呆在府里也没什么劲儿,出门走走也是好的。只一点,身边要带足了人,万万不能有危险。”   明月喜不自胜:“多谢太夫人。”   “咱们大梁民风开放,姑娘家出门逛街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你只管出门就是。”安太夫人笑吟吟的说道,“一会儿让人去账上支银子,看中了什么就买。”   “这怎么好意思?”明月怔了怔,连忙道,她如今住人家的吃人家的,还要拿人家的银子花,哪有脸这样心安理得啊!“不用了,我就是想出去瞧一瞧……”   “不必跟我客气,这银子呢,也是洲儿提前放在我这儿的。”安太夫人拍着明月的手,甚是开怀的道:“那孩子难得对哪个姑娘这般上心,事事都为你想了,还生怕自己为你想的不够周全。明月啊,不是我这个做姨母的夸口,我家洲儿是个好孩子,尤其护短,以后你就知道他的好处了。相信姨母,也相信他,别怕他。”   明月不知安太夫人是不是看出了她跟贺之洲之间有问题,才对她说这些话,她也不知道贺之洲是不是真的为她考虑过什么,当然她并不会傻傻的去怀疑去追问,只含了羞涩的笑容,轻轻点了点头。   只是,相信他,不怕他?   明月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这个,她真的做不到啊!   ……   用过了早饭,又陪着安太夫人说了会儿话,安太夫人便放她走了,“不是要出门?快去吧,一会儿日头大了,可就不好玩了。”   明月这才辞别她。   刚回到听竹苑,准备等前去账房支取银子的紫菀回来就出门去。   不想小檀一脸复杂的走了进来,“公主,八姑娘来了。”   明月眉头微挑,想起那个装扮艳丽的小姑娘,甚是好奇的道:“她来做什么?”   “说是有话要跟您说,您要见她吗?”小檀觉得这八姑娘也太着急了些,早间才见了面,就算想要结交,也不用这样急切啊。   她对这八姑娘的印象就变得不怎么好了。   “让她进来吧。”人都来了,明月也不好将人拒之门外。何况,她也想听听小姑娘有什么想跟她说的。   八姑娘很快进来了,笑吟吟的屈膝行礼道:“公主姐姐,我一见您就觉得很亲切,您气质高雅又出众,令我望尘莫及。”   她这马屁拍的可谓是露骨,明月淡淡笑道:“八姑娘过誉了,不知你找我有何事?”   八姑娘那明丽的笑脸顿时僵了一僵,她没有料到,明月竟连请她坐下说话都不曾,亦不愿意与她客套,开门见山便问她的目的。这令她莫名觉得有些难堪,忍不住咬了咬唇,那过于灵活的大眼睛扑闪两下,便闪出了一片朦胧的水雾来,结结巴巴又娇娇怯怯的开口,“公主姐姐是不是……是不是讨厌我,不想跟我说话?”   若换做明月在夏国的姐妹敢这么跟明月说话,明月就敢直接说对,我很讨厌你,你哪儿来的滚哪儿去!可那是在夏国,她再不受宠,也有横行的底气。如今身在大梁,在逍遥侯府,就如无根的浮萍,寄人篱下,地头都还没踩热,哪有底气说这样的话?   于是只得忍耐道:“八姑娘多心了,我有事要出门一趟,所以……”   八姑娘双眼一亮:“公主姐姐要出门?那可不可以带我一起出去?”   明月眉心微蹙,明显有些不耐了,这八姑娘脸皮也太厚了吧。“怕是不方便。”   八姑娘就又一脸委屈的咬着嘴唇:“公主姐姐是不是嫌弃我是庶女出身,所以才不肯带我出门?我……我也是许久不曾出过门了,所以才想着,要是能跟公主姐姐一道出门就好了。公主姐姐,我保证会很听话,您就带我一块儿出去吧。”   她哀哀的请求道,模样十分可怜。道出自己是庶女出身,又许久没能出门,很有暗示安太夫人苛待庶女的意思。   她在安太夫人跟前规规矩矩,不想背着安太夫人,却又是这样的嘴脸。   这是个不安分的姑娘。   明月冷下脸来:“很抱歉八姑娘,这件事我帮不了你。”   泪眼婆娑的八姑娘张着嘴不敢置信的看着明月,万万没想到明月竟会这般毫不客气的直接拒绝她,待回过神,便浑身颤抖羞愤欲绝的捂了脸,边哭边跑了。一边跑还一边哀戚泣道:“我知道您是金枝玉叶,我身份低贱不该与您说话……可我也是想着您初来乍到想关心您的,您不领情也就罢了,犯不着如此说我呀……呜呜,我要去找母亲,我要找母亲给我做主……”   小檀目瞪口呆的看着八姑娘飞奔而去。   明月向来不喜屋里留太多的人服侍,因而紫菀不在的情形下,刚才就只有小檀一人在屋里,就连八姑娘带过来的丫鬟也只是等在外头,因此八姑娘与明月的谈话,除了她们两个当事人,就只有小檀全程听了去。   故而听着八姑娘边跑边说的那些话,小檀凌乱了。她茫然的眨眨眼看向浑不在意的明月:“公主,您刚才……怎么她了吗?您没说她什么呀,难道我刚才有什么话漏听了?”   “傻,这红口白牙的污蔑你听不出来?”明月斜睨她一眼,“才离开夏国多久,你就不记得长乐最擅长玩的手段了?”   小檀依然张口结舌:“可是为什么呀?您跟这八姑娘今儿才见了第一面,无冤无仇的她干嘛要污蔑您啊?咱们才住进来,就传出您欺负人的闲话来,会不会惹得太夫人不高兴?”   小檀很担心。   明月叹口气,她不想得罪人,可那位八姑娘分明看她不顺眼啊,偏她连为什么都不知道。   当然,依着明月的性子,她才不在乎别人看她顺不顺眼。只是安太夫人,她才想着要跟她搞好关系到时候才好在贺之洲跟前护一护她的。万一因此对她生厌……应该不会,安太夫人应该是了解她自己的庶女的德行的吧?   正想着,前去支取银子的紫菀回来了,一进门便笑道:“方才见八姑娘从这里哭着跑了出去,公主您别放在心上,八姑娘她向来如此,太夫人也是明白的。”   这丫头真是太聪明通透了,明月真的很喜欢她。   拍了拍胸口,明月松了口大气的模样,“太夫人明白,那就太好了。”   “婆子方才来说,马车已经备好了。奴婢把银子也支取来了,这就出门吗?”紫菀笑着转移了话题,轻描淡写就将八姑娘污蔑明月的事揭过去了。   ……   明月出门,丫鬟婆子与护卫跟了一堆。明月头疼的看着一堆人簇拥着自己出门,待会儿可要怎么避开他们的耳目去跟小飞会和呢?   而且黄鸿飞那个人又从不将规矩礼数放在眼里,若是这么突兀的出现带她走,传回安太夫人耳里,只怕要觉得她这个轻浮不自爱,往后都不再喜欢她,可就得不偿失了。   明月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早知道昨日就不该答应他了。   正进退维谷不知如何是好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小檀与紫菀陪着明月坐在马车里。马车停下来半天不动,紫菀便忙上前撩了车帘问车夫,“怎么不走了?”   “回姑娘话,前头有个卖果子的跌了一跤,果子撒了一地,正在捡呢。”车夫回道。   紫菀便也看见了,一个农夫打扮的壮汉正一边飞快的在人流中捡拾果子,一边不住声的与人道歉。她回头看了明月一眼,明月微笑着摇了摇头。   小檀便开口道:“公主无妨的,他卖果子也不容易,且让他慢慢捡吧。”   她这边正说话,靠近明月的车窗帘突地晃了一下,不过一瞬间的功夫,那窗帘便恢复了平静。   明月手里却多了一张小纸条。   小檀眼角余光瞄到有什么东西飞了进来,正要惊呼,被明月拿眼一瞪,忙将到口的呼声吞了下去,见明月看了眼紫菀,又给她使了个眼色。   小檀心领神会,却忍不住担心的皱起了眉头,又看了明月一眼才朝紫菀走过去,故作往外张望的动作,却用自己的身子挡在紫菀身后,以防她回头发现明月的动作。   明月便忙打开那张纸条,纸条上歪歪扭扭的写了四个字:洪记布庄。   她原还担心小飞会直接上来拉她走人,没想到他原来也不是她以为的那么鲁莽的。   明月看完了,若无其事的将纸条塞进荷包里,抬手撩起窗外,似因枯坐而太过无聊才往外看一般,一眼就看到了街边的洪记布庄。   “左右都是等,不如下车去看看?”明月轻轻柔柔的开口,“我看那家布庄还挺大的,想必料子也很多,就去那里瞧瞧吧。”   紫菀听了便笑道:“也好,洪记布庄在上京城里也算得上有名气的。他家料子很多,太夫人就很喜欢他家的料子。”   “那正好。”明月一边起身,一边将手递到紫菀手中任由她扶着,“若有太夫人喜欢的料子,就更好了。”   紫菀便赞她:“公主真是孝顺,跟王爷一样呢。”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进了洪记布张,掌柜的只看她们这样的阵仗,就知客人来头不小,忙恭敬的迎了上来,陪着笑引了明月上二楼雅间看衣料。   其他的丫鬟婆子以及侍卫都留在外边,屋里只留了紫菀与小檀服侍。   明月这会儿一点都不着急了,黄鸿飞将她引到这里来,想必已经有了万全的法子。她便安心的坐着喝茶,等着黄鸿飞会怎么上场。   房门被人叩响,“小的给贵人送布料来,以供贵人挑选。”   明月抿了抿嘴,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房门被打开,一个小二捧着高高一摞布料点头哈腰的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几个人,每人手上都捧着各色布料,而后在明月米拿钱一一摆开。   后头的小二放下东西便鱼贯退了出去,只留下刚才在外面说话的那个小二,“小的有幸服侍贵人,贵人若有满意的,便告诉小的,小的便叫人给您包好。”   他话音未落,抬起头来的一瞬间,出手如电的将明月身旁的紫菀放倒了。为防紫菀落地声惊动了外头的人,他又顺势接住了紫菀倒下去的身体,将人摆放在椅子里。   他一抬头,明月就知道他会有所动作。他对紫菀出手,明月也飞快的起身捂住了小檀的嘴巴。   果然小檀的眼睛里满是惊色,若非明月及时捂住她的嘴,她定已经叫了出来。不过黄飞鸿抬头的瞬间,她也瞧清楚了他的模样,故而眼中只有惊没有怕。   确定小檀惊过了,明月才放下手。   小檀一能说话,便噼里啪啦问了起来,“公主,这是怎么回事?黄公子怎么会在这里?他对紫菀做了什么,紫菀不会是死了吧?公主,您您、您这是要干什么呀?”   眼见着小檀就要扑过去阻止明月脱衣裳的动作,黄鸿飞轻松的拎住了她的衣领,“小丫头,不许捣乱。”   小檀慌的不行,眼珠子滴溜溜的转来转去,一会看黄鸿飞,一会儿又看正要将黄鸿飞带来的小厮衣裳往身上穿的明月,急的不得了,“公主,您到底要干嘛?”   她也知道她家公主定是要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才会打扮成这个样子,可这里是大梁,不是夏国,万一被人发现了——堂堂摄政王即将过门的摄政王妃在外行为不检——那可怎么得了?   明月已经快手快脚的换好了衣裳,又快速的将发髻放下来,让心惊胆战的小檀给她梳了个小厮发型,这才朝她笑了笑,小声道:“我一会就回来,你在这里拖住他们,别让人发现了。”   说罢,又扬声对着门口道:“这洪记布庄的料子真是不错,颜色多,种类也多,咱们只怕要在此处耗上好一阵儿了。”   黄鸿飞接口道:“贵人您慢慢挑慢慢选,若这里的你不喜欢,一会子小的再叫人换一批过来。咱们这儿清净,断不会有人来打扰您的。”   “如此甚好。”明月便说了一句,一边说一边跟着黄鸿飞来到了窗边。   不得不说黄鸿飞很会挑地方,这雅间的窗口并没有对着大街,而是一条狭窄的小巷。许是因巷子太过窄小,并没有人来往,因此就算他们从这儿跳下去,也不用担心被人看见。   黄鸿飞率先从窗口跳了下去。   明月有样学样,爬上窗口就要往下跳,小檀却扑过来抱住了她的腿,若非明月眼疾手快的抓住窗棂稳住了身形,只怕就要被她扑下去了。   “公主,不可以啊!”小檀焦急万分,“外面到处都是侯府的人,万一叫人发现了……”   “乖,你小心点千万不要叫人发现了。”明月安抚她:“我保证很快就回来。”   “别跳啊公主,会摔断腿的。”小檀不松手,白着脸吓唬她。   明月嘴角抽了抽,“比这还高的窗户你家公主都跳过,不还好好的么。好了,赶紧松手,我早点去早点回,磨磨唧唧的要真回来晚了叫人发现,本公主饶不了你!”   下头也传来了黄鸿飞焦急的轻唤声:“小周,不要怕,我会接住你的,快跳!”   小檀眼泪泪汪汪,犹自不肯松手:“除非公主带上奴婢,奴婢怎么能放心您一个人出去?”   “别闹了。”明月拿腿蹬了蹬她,“你走了,谁留下来给我打掩护啊?乖,回头我给你带好吃的。快点松手啊,不然我真的要生气了!”   小檀这才不情不愿的松开了手,吸了吸鼻子道:“奴婢可不是为了好吃的才松手的,不过公主您千万别忘记了啊。”   这个小吃货!明月一边抽搐着嘴角,一边奋力往下跳。   原本她已经算好了,这么点高的距离她一气呵成的跳下去也就行了,谁知黄鸿飞当她是娇弱的小姑娘,冲着明月跳下来的方向张开了手臂二话不说的接住了她。   明月就这样毫无防备的投怀送抱了。   偏黄鸿飞还抱着她颠了两下,嫌弃的啧了一声,“你也太瘦了吧,全身都是骨头,硌的我骨头都疼了。”   明月恼恨的砸了他肩头一记,凶巴巴的道:“快放我下来!”   说她全身都是骨头,摆明了嫌她身材不够好嘛!   她气哼哼的从黄鸿飞怀里跳下来,忍不住低头看了胸前一眼,虽然达不到波涛汹涌的那种境界,但怎么着也还是有点料的,反正她自己很满意!   见明月板着脸不高兴,黄鸿飞也不敢再招惹她,嬉皮笑脸的赔罪道:“好啦小周,我不是嫌你硌痛了我,我就是觉得你太瘦了,以后要好好补补,多长点肉抱起来手感才会好嘛。”   敢情他还想占她便宜!   明月阴恻恻的瞪着他,一脚踩在他的脚面上,下了死劲儿的碾了又碾:“活腻味了?竟敢调戏我!”   黄鸿飞痛的龇牙咧嘴:“不敢不敢,我哪儿敢调戏你啊,姑奶奶快松开,脚都要被你踩烂了,痛死了!”   “下次再动手动脚,我就剁了你的手脚!”明月恶狠狠地威胁道。   黄鸿飞忙叫冤枉:“我是怕你跳下来受伤才接住你的,可不是故意要占你便宜!你还不相信我吗小周?我是个好人,天大的好人!”   “哼!”明月冷哼,“是不是要在这里跟我耍嘴皮子?勇安侯府到底还去不去了?”   “去去去,当然要去。”黄鸿飞涎着脸跟在明月身后,“我费这么大劲才把你给弄出来的。马车就在巷子口,你放心,绝对不会有人发现的。”   明月瞥他一眼,没有说话。   巷口果真停了一辆几乎算得上寒酸的马车。待到上了马车,明月才斜睨黄鸿飞一眼,“说罢,是谁教你的?”   “什么?”黄鸿飞装傻,顾左右而言他,“若不是为了掩人耳目,我才不坐马车呢,硬邦邦的难受死了,还是骑马舒服,就是走路也比坐马车强……”   明月微微眯眼,双手环臂冷眼瞧着他:“又是给我递纸条,又是扮成店里跑堂的,我想即便小檀没有留在那里帮我善后,你后头也是安排好了的,是吧?不是我小瞧你,你做出当街将我掳走的举动我一点儿都不惊讶,可你事事安排的如此妥当,就不得不让我惊讶了。”   黄鸿飞是一个率性而为的人,根本不可能做得出这样有计划有安排的事情来,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教他!   可要带着明月去勇安侯府是一件极其机密的事,关系到黄鸿飞的亲生父母,明月不觉得黄鸿飞会将这样的事告诉给别人知道。   于是这件事,就显得很神奇了。   黄鸿飞转过头不看明月,嘴里悻悻的嘟嚷道:“什么嘛,只有别人能想到,我就真的想不到吗?我、我只是没有去想而已!”   明月立刻抓住他话里的漏洞:“你看,你连想都没有去想。可见这件事的确是有人教你的,你到底说不说?不说我就不去了!”   明月如此咄咄逼人,一是怕黄鸿飞那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被人算计,二来则是担心她自己,要是有人利用黄鸿飞来算计她呢?   黄鸿飞是个头脑简单的,可她不能也跟着简单,稀里糊涂被人卖了都不知道,到时候找谁哭去啊?   见明月作势要下车去,黄鸿飞慌了神,这才道:“好了好了,说就说!你先坐好,坐好了我才说。”   明月睨着他,“说吧,要是敢撒谎你试试看!”   看着明月那对他毫无威胁的示威小拳头,黄鸿飞撇撇嘴,又看她一眼,仿佛极不情愿的开口说道:“是摄政王教我的。”   “谁?”明月惊的差点一屁股掉马车板上去,不敢置信的瞪着黄鸿飞,“他?他教你这个?”   那男人是不是真的有病啊!明月被他弄得糊涂死了。   她昨天不过提了句小飞,他就莫名其妙的捏痛她的手,还警告她要记得她是他的女人!捏痛了她不说,后竟然还想杀了她!他这样介意,竟会帮着小飞出谋划策?他图的什么呀?对,这人肯定正酝酿着什么阴谋诡计呢!   明月坐立难安,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让黄鸿飞把她带出去,然后再带人来捉他们个正着?弄臭她的名声对他有什么好处?再说,她根本不在乎名声这种东西,就算臭了她也不会哭闹上吊不活了的。且自己订婚的对象跟别的男人在一起,贺之洲他自己就很有脸了?他那样的男人,要是她真的出轨别的男人,他只会暗地里下黑手弄死奸、夫淫、妇才是,绝不可能大张旗鼓弄得世人皆知。   既然不是为了让她身败名裂,那么他到底在打什么注意?   明月百思不得其解,只得问黄鸿飞,“他怎么会教你?他是怎么跟你说的?”   黄鸿飞噘了嘴,“他就跟我说,为着你的名声着想,不能就那么大喇喇的带你去勇安侯府。然后就告诉我该怎么做,他都安排好了,我只要照着他说的做就行。”   明月再次张口结舌,“为……为着我的名声着想?”   她在这边阴恻恻的猜测他用心叵测,想要坏她名声,结果黄鸿飞却告诉她,贺之洲竟是为了她的名声着想!   明月觉得自己真的要疯了!   他到底在想什么,他要干什么啊!这么一会儿冷的要杀她,一会儿又细细为她遮掩,他究竟想要怎么样?   “反正他是这么说的。”黄鸿飞撇嘴,“其实我也觉得他肯定心怀叵测,不是真的想要帮咱们。”   见明月呆呆的,黄鸿飞便使劲儿的说贺之洲的坏话,“你看他那样的坏人,五脏六腑肯定都是黑的,怎么可能会想做好事?说不定是想要谋害咱们呢!”   明月幽幽的看他一眼,将他从头打量到脚,直到黄鸿飞被她盯得都不自在了起来,她才开口问道:“请问你有什么值得他谋害的?”   ☆、064 上门拜访   黄鸿飞哑然。   一个是高高在上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一个出生江湖,说好听了是大侠,说难听点不过就是个草莽,一个江湖草莽,值得手握重权的摄政王出手谋害?   就算他武艺超群,摄政王真要取他性命,也不过如碾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   黄鸿飞便扁了嘴泄气道:“既不是为了害咱们,那就是要帮我们了。我还不是见你反应那般大,才以为摄政王不安好心。”   可明月怎么想,也不能将贺之洲想的这样善良这样热心助人啊。她还是觉得这件事有古怪,只是不知道怪在哪里罢了。不过又一想,贺之洲愿意为她遮掩,也勉强算得上是好事吧?   马车很快到了勇安侯府。   黄鸿飞先下车,望着勇安侯府庄严肃穆的大门,忍不住整了整自己的衣襟。   他有点紧张。   明月看了他一眼,他刚才在布庄的雅间里也换了一身衣裳,依然是帅气利落的短打劲装,一副江湖中人的打扮,不过衣裳却是新做的,足以看得出他对此次拜访勇安侯府的事很是看重。   看他不时整理衣襟又轻声咳嗽的模样,让明月也忍不住跟着紧张了一下。   等明月跳下马车,黄鸿飞还是难掩紧张,悄悄问明月:“我这样上门拜访,会不会很失礼?”   明月打量他两眼,衣裳是新买的,头发梳的整整齐齐,压一只小巧的玉冠,一张娃娃脸虽算不得丰神俊朗,却也很是眉清目秀乖巧可爱。“虽然衣着打扮尚可,但,上门拜访空着双手,的确是很失礼的。”   黄鸿飞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果然慌了起来:“那、那怎么办?”   他在人情世故上十分稚嫩,根本没有想到上门拜访要带着礼物。而明月一路只想着怎么不惊动旁人与他汇合,上了马车又纠结贺之洲帮她遮掩行踪的目的,一时竟也忘了提醒黄鸿飞。   如今两人就站在勇安侯府的大门口面面相觑。   “要不先将就买点吧。”半晌,见黄鸿飞只是眼巴巴的瞧着明月,一副她是他的主心骨的模样,明月无奈的叹了口气。   一般拜访这样的高门大户,礼单都是要提前备好的。黄鸿飞昨天因发觉有人跟踪于是走的匆忙,明月又在贺之洲的阴晴不定下走了一遭,哪里记得替黄鸿飞准备礼物。这时候都到了人家家门口,也就只能随便买点糕点之类的了。   虽然有些不伦不类,但总比空着两手上门好吧?   黄鸿飞听了,忙就要拉着明月去外头的大街买东西。   因他二人在大门口站了好一会了,门房的小厮很是打量了两人一阵,见他们转身似要走,忙忙跑了出来,“敢问是黄公子吗?”   黄鸿飞狐疑的看他一眼:“我是。”   那小厮忙欢天喜地的道:“原来竟真是您来了,您快请进。我家侯爷跟世子爷都正等着您呢。”   原来黄鸿飞昨日投了拜帖后,一大早勇安侯杜恩同与儿子杜士奇便焦急不安的等着黄鸿飞上门,听了儿子杜士奇的回话,老侯爷生怕门房对黄鸿飞有所怠慢,这才让人特意等在那里,等他们到了就直接领进府里来。   其实昨日老侯爷听了儿子的话,并没有儿子想的那么多,他只认为儿子见到的不过是个与小女儿有几分相像的人罢了,世界之大,这点相像并不足为奇。可儿子却坚称,那孩子与女儿生的一模一样,连眉上的红痣都在相同的地方,他也忍不住多想了些,但还是觉得儿子猜测的可能不大,明明他的女儿跟他那可怜的小外孙早就葬身火海了。可不知是白日里琢磨这事儿想多了还是怎的,晚上他睡觉竟就梦见了死了快十九年的女儿。梦醒了,老侯爷才发现自己流了一脸的眼泪,女儿在梦里流着眼泪哀伤的看着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令老侯爷简直心痛欲死。   老侯爷越想越觉得,那孩子可能真是女儿的儿子,不然怎么会那孩子一出现,女儿就托梦给自己了?她定是想要哀求他这个父亲保住她唯一的血脉!   这样一想,老侯爷哪里还坐得住。原是要世子爷亲自去请黄鸿飞的,可黄鸿飞的拜帖上却并没有住址,世子爷也不知道该上哪儿去找,只能跟父亲两人眼巴巴的等着黄鸿飞上门来。   因此明月跟黄鸿飞被带到等待已久的老侯爷与世子爷跟前时,就见那父子二人同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明月跟在黄鸿飞身后,依然是小厮的打扮,显得很是低调不惹眼。   但她本来生的很出色,再是低调,也很难让人忽视她。更何况她就算穿上了小厮的衣裳,也并不像个寻常小厮,如勇安侯与世子爷这般阅人无数的,早已经发现她是女子的身份。不过眼下这时,勇安侯与世子爷的注意力自然全部都集中在了黄鸿飞的脸上。   乍见到黄鸿飞,老侯爷猛地睁圆眼睛,脚步不稳的上前两步,紧紧盯着黄鸿飞的脸,失声唤道:“芜儿!”   世子爷忙扶住他,“父亲,这位就是黄公子。”   他也很激动,连父亲都觉得眼前这孩子很像小妹。如果这孩子真是小妹的血脉,那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小妹那样的身份,这孩子可就是正经八百的……如今的小皇帝是后头的文孝昭顺皇后所出,文孝昭顺皇后再是得先帝宠爱,在小妹跟前也是要执妾礼的!   小皇帝若坐稳了地位,收拢了人心那也就不说了,可如今的小皇帝,谁不知道他就是个没用的傀儡。若是能扶持小妹的儿子……勇安侯府自然水涨船高,到时候整个家族都要进好大一步!   他的想法旁人自然都不知道,老侯爷正激动的热泪盈眶的抓住黄鸿飞的手,从头到脚不住的打量他,也不知是想起了爱女还是怎的,原本瞧着十分威严正气的一家之主竟什么都顾不得的流下了眼泪来,“好孩子,好孩子……是得,一定是芜儿的儿子,跟芜儿生的一模一样啊!我可怜的女儿……”   说到后头,竟是抓着贺之洲泣不成声了起来。   明月也没有想到这勇安侯一见了黄鸿飞竟如此失态的哭了起来,她眼看着黄鸿飞一脸不知所措又尴尬的频频朝他投去求助的视线,也只能示意他稍安勿躁稍作忍耐——老爷子哭成这个样子,这时候旁人说什么话他恐怕也听不进去,还不如等他哭够了,情绪平复了再来好好说话。   不过看老爷子这番动静,明月心里更有七分相信黄鸿飞真的跟勇安侯府脱不了干系了。一时之间,她竟也不知道该为他高兴还是难过——勇安侯府这样的高门大户,看样子对失而复得的黄鸿飞是十分紧张在意的,就算黄鸿飞亲生父母都不在了,作为黄鸿飞的亲外租,要留他在侯府也是名正言顺的事。可黄鸿飞长于江湖,又向往的是行侠仗义的恣意畅快的江湖生活,他早已习惯了外头自由自在的世界,突然要将他困在这高门大户中当个循规蹈矩的翩翩公子,也不知道他能不能适应得来?   黄鸿飞显然没有明月想的那么深远,眼前这个眉目慈祥的老爷子拉着他痛哭不止,他竟也觉得有些难过,不忍将他推开,于是只得站在那里,由着老爷子哭了好半晌。   这屋里只有老爷子跟昨日见到的那位世子爷,其他人全打发了出去,故而老侯爷哭的再狼狈旁人也瞧不见。老侯爷也就放开了哭,一时想到自己苦命的女儿,一时又想着自己苦命的外孙,老泪纵横满心痛苦。   世子爷忍着激动在一旁小声的劝:“父亲,您别太激动了,太医说了您这两年身体每况愈下,要好好保重,不能大悲大喜啊。且如今黄公子就在这里,咱们有什么话都可以慢慢说、细细说,您都这般激动了,若母亲见了黄公子,可怎么了得?母亲那儿还得您老人家开解着呢。”   好说歹说,总算让老爷子的情绪平复了下来。   黄鸿飞忍不住大大的松了口气。   见老侯爷跟世子爷都睁着眼睛看着他,又觉得不安无措了起来,窘迫之余,只得又不住地求助明月。   “老侯爷,世子爷。”明月只得叹息一声,起身朝他们行了个揖礼,“你们可有什么凭证吗?这到底不是小事,若只凭着长相,只怕不妥。你们二位也看见了,我这位兄长是个江湖人士,若是出了错,你们脸上不好看,我的兄长也会很难过的。”   老侯爷与世子爷却面面相觑了起来,“凭证?”   明月微笑,却神色坚定,“是。若没有凭证,又怎么能证明我的兄长就是你们的亲人?到时候若又有一个与你们亲人长的相似的人出现,那又如何是好?为谨慎起见,我提出这个要求,不管对府上,还是对我兄长,都是没有害处的。”   黄鸿飞一听明月叫他兄长,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立时喜滋滋的笑弯了眼:“小周说的没错,不能平白无故就认亲啊,你们还有什么凭证吗?”   ☆、065 没有凭证   明月与黄鸿飞的话还真的将老侯爷父子俩问住了。   老侯爷情绪依然有些激动,“你与你母亲就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这世上再不会有第二人那般像你母亲了!你怎么不是芜儿的孩子!”   世子爷杜士奇就镇定的多,先扶着老侯爷坐下来,这才道:“父亲,您别激动,咱们坐下来慢慢说。”   一边说着,一边又邀明月与黄鸿飞落座。因不方便让人进来服侍,杜士奇甚至亲自动手给他们二人倒了茶。   他自觉纡尊降贵,是极给明月二人面子的。结果抬眼一看,小厮打扮的明月只是点头与他致谢,黄鸿飞更是端了茶杯就喝,半点惶恐之色都没有。   他一时竟有些说不出话来,黄鸿飞就不说了,倘若他真是小妹的儿子,他身份高贵自然当得起他倒一杯茶,可这个女扮男装的姑娘家又是什么来路?看着也不像是乡下村野来的,若不是其不知道勇安侯府的地位,那么这位姑娘很有可能也不是寻常身份了?   因着好奇,杜士奇又打量了明月两眼。   明月并不觉得窘迫不安,甚至还大方的用眼神询问杜士奇,似在问他有何指教一般。   杜士奇便忙将视线转了回去,这才开口道:“你二位要我们拿出凭证,说实话,我们还真的拿不出来。”   黄鸿飞就看向明月,意思是没凭证该怎么办?   明月放下茶盏,“那这事便有些难办了。”   杜士奇忙道:“我们知道他的生辰八字!”   虽然那孩子生下来没几天就随着皇后葬身火海,但因那是静成皇后千辛万苦才生下来的第三个孩子,不仅静成皇后视他为命,勇安侯府的荣败也全系在那孩子身上,因那孩子生下来就很弱,当时勇安侯府上下到处寻找医术高明的大夫想要送进宫去为静成皇后母子调养身体,简直算得上全家总动员了。也因此这么多年过去了,杜士奇都还记得被静成皇后与勇安侯府视为宝贝疙瘩的那个孩子的生辰八字。   他眼睛闪闪发亮,呼吸都急促了起来,这时候都有些控制不住他激动彭拜的心情了。   然而黄鸿飞一盆冷水浇了下来:“我是被人仍在菩提寺里的,并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   杜士奇:“……”   他的失望简直难以言表。   老侯爷却颤颤巍巍的问道:“什么,被人仍在菩提寺?”   黄鸿飞点头,“菩提寺的方丈发现了我,本想收留我在庙里做个小和尚的,不过我师父师娘游经菩提寺,发现我根骨还不错,就提出带我走,老方丈答应了。临走之前,将我的来历告诉了我师父师娘。他们告诉我说,我因被人容不下,才被丢在菩提寺的,除了一张被人容不下的纸条,并没有任何东西能证明我的身份,连生辰八字都没有。”   杜士奇急急追问:“那张纸条呢?”   也许可以从那张纸条着手,虽然这很难,但总比没有任何希望来得好。   “时隔久远,那张纸条就算还在,也什么都看不清楚了吧。”明月见黄鸿飞又露出茫然的神色来,便替他接口回答道,“你想从纸条入手,只怕希望很渺茫。”   杜士奇又是一阵泄气,咬着牙冥思苦想。   “其实也不是全无法子的。”明月想了想。   她一开口,老侯爷与杜士奇立刻朝她看过来,两人眼中都有着热切的光芒,“还请小哥赐教。”   “我兄长当日是被丢在菩提寺,你二位若是有心,可以去菩提寺找找当年那个方丈,倘若他还在世,想必能记得的会多一点。”   这毕竟是大事,不是那么轻率轻易就能弄清楚的。可不弄清楚,这么稀里糊涂的认了亲,往后有个什么不对,又该如何是好?不管是勇安侯父子还是黄鸿飞,明月都不希望这其中有任何的差错。   毕竟这勇安侯府可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到时候再说黄鸿飞冒充他们的亲人行骗,黄鸿飞一个江湖中人,便是浑身是嘴只怕也说不清楚的。   当然,勇安侯父子俩只有更谨慎的,因这事可是关系着天家血脉,万万不可有错。不然到时候被人揭发出来,还道是他们心怀异心,故意找了个长的像静成皇后的人来冒充当年早夭的三皇子,混淆天家血脉,那勇安侯府全族都不要活了!   因此,虽然老侯爷父子是极其希望黄鸿飞就是静成皇后的儿子,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形下,他们也不敢贸然就相认了。   听了明月的话,杜士奇立时起身,“我这就让人去菩提寺……不,我亲自去菩提寺一趟!”   也不等他父亲再交代点什么,人已经火急火燎的跑了出去。   勇安侯府这边拿不出证明黄鸿飞的身份来,为着谨慎起见,老侯爷也不敢跟黄鸿飞与明月提起有关静成皇后的事,便是黄鸿飞满脸好奇满眼期待的看着老侯爷,老侯爷心软的几乎不能自持,可也咬紧了牙关没有说出黄鸿飞想听的话来。只细细的询问黄鸿飞跟着师父师娘住在单剑锋的生活,他心里是将黄鸿飞当做自己的亲外孙的,故而所问的哪怕是日常生活的小事,他也听的十分认真。   黄鸿飞虽然有些失望,不过瞧着老侯爷殷殷期盼犹还带着水光的老眼,他还是细无巨细的讲述了他在单剑锋的那些日子。   老侯爷听着他为了练武吃了许多苦,且山上的日子单调又枯燥,不免又伤感的叹息了一回。   不知不觉就到了晌午。   明月有些坐立难安了,出来这么久,就算贺之洲那边安排的很妥当,也不该再耽搁下去了,便频频对黄鸿飞使眼色。   好在黄鸿飞与她终于有了点默契,明白了她的暗示,便起身要告辞。   听说他要走,老侯爷急忙要留人,得知黄鸿飞暂时住在客栈里,忙就盛情相邀道:“住在客栈里多有不便,人来人往三教九流的,难得有个清净。黄公子不如搬到府上来,如此,事情有什么进展都能第一时间知道,比住在客栈方便得多。”   不等明月说话,黄鸿飞便拒绝道:“住客栈并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如今一切都还只是猜测,住到府上来才多有不便吧。老侯爷不必担心,我住在客栈挺好的。”   明月还担心这傻里傻气的家伙当真会一口答应住进来,听了他的拒绝,微皱的眉头才舒展了开来。   黄鸿飞爽快的将自己住的客栈名字报给了老侯爷,“若有什么消息,您老人家只管让人去那里找我就是。”   老侯爷见挽留不住,也心知眼下住到家中来确实多有不便,虽依依不舍,还是尽力挽留道:“如此也就算了。只是时已近午,无论如何都要留在府里用顿饭才行。”   说着就要吩咐人去张罗。   明月忙阻拦道:“老侯爷不必如此客气,我们兄弟二人尚有别的要事,今日就不多留了。”   老侯爷皱了眉头,有些不高兴的看着明月,“什么样的事重要到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   他对着黄鸿飞自然是慈祥万分亲切万分的,可对着明月,明显就没有那么好的耐心了。更何况老侯爷看得出明月乃是个女子,对于一个女子装扮成这个模样跟在男子身边到处跑的这个举动,老侯爷其实是并不欣赏与赞同的。   女子家就该规规矩矩的待在闺阁中才对,这般抛头露面也太不自重了!   可他对明月皱眉,黄鸿飞就不干了,就算这老爷子真有可能是他的亲外祖父,那也不能对明月甩脸色,他不高兴,脸上自然就带了出来,上前两步将明月拉到身后,语气也不似刚才那般尊敬有礼了,“小周说的没错,我们要办的事情的确重要到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我们告辞了。”   说罢,竟就这样拉着明月扬长而去了。   留下老侯爷愣愣的呆在原地,兀自凌乱了半天方才长长的叹息一声。   ……   出了勇安侯府,黄鸿飞还鼓着双颊一脸不爽。   明月忍不住好笑:“说不定他真是你外祖父,你就这样顶撞他,不怕他生气啊?”   黄鸿飞拽着明月的衣袖孩子气的甩了两下,方才气鼓鼓的道:“我不喜欢他对你的那个态度!他不喜欢你,我看得出来!”   明月便取笑他:“哟,这都看得出来?原来小飞并不傻嘛。”   “我当然不傻!”黄鸿飞挺着胸脯骄傲道:“我师父师娘说了,我是这世界上最聪明最有悟性的,怎么可能会是傻的?”   送他们过来的马车还等在门口,两人便上了马车继续说话。   “小周,你说,他们是我的亲人这个事儿,可能性大不大?”经过这次会面,黄鸿飞心里很没底,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期待一个什么样的结果。“他们刚才都尽顾着问我了,可我想问有关我母亲的事,却不肯告诉我。你说他们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堤防着我?”   说着,猛一拍大腿,十分不悦的道:“难道竟以为我是个骗子不成?”   明月却有不同的看法,若勇安侯父子俩真的当黄鸿飞是骗子,就不会那么激动又急切了。她看得出来,他们是恨不得黄鸿飞就是他们要找的人。可又的确如黄鸿飞所说,老侯爷是一直回避谈论黄鸿飞母亲的。明月猜测,若不是那位女子身份不好谈论,那就是黄鸿飞出生的并不光彩,他们觉得丢脸所以不愿意提起。   但明月很快就否定了第二种猜测,如若黄鸿飞的出身不光彩,勇安侯府中人只怕恨不能见也不要见到黄鸿飞,他们这样的人家,是非常重视脸面名声的。   如果真是那女子的身份不好谈论,那么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身份呢?不过虽然老侯爷避而不谈,明月却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难打听的事,她笑眯眯的听完了黄鸿飞的抱怨,方才提议道:“昨天那个世子爷说了,你长的像他们家的小妹。你只管去打听,看世子爷的小妹当年嫁给了什么人家。他们不告诉你,咱们就查不出来了吗?”   这样的高门大户,随便一个动作都是落在世人眼中的,更别提儿女婚嫁之事了。就算过了十几年了,想必也是有人知道的。   黄鸿飞眼睛一亮,果然就笑了起来,“还是小周最聪明了,我这就打听去,有了消息我就去找你。”   他也知道明月住在逍遥侯府是不好天天出门的,但他想要进府去找明月,却是轻而易举的事。   明月便点点头,又想起一事来,“你不是住在王府里?怎么搬去客栈了?”   黄鸿飞便撇撇嘴,“你都不在王府了,我还呆在王府干什么?我原本就是听了你的话才留在王府的,如今摄政王伤都好的差不多了,他身边又不缺人保护,我自然也就搬出来了。”   明月本就是随口问问,“搬出来也好。”   又问他:“你身上银子可够用?”   “够用够用。”黄鸿飞似有些嫌弃般撇撇嘴,“我可是大侠,劫富济贫的大侠,还能缺银子用啊?”   明月被嫌弃了,便懒得再管他。两人又扯了些别的,马车很快就回到了之前的那条巷子里。   在小檀几乎望眼欲穿的期盼中,明月吭哧吭哧的顺着墙爬回了二楼。   小檀一见她就哭了起来,“公主您再不回来,奴婢也要跳下去了。”   “傻丫头,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快帮我换好衣裳。”又看一眼依然昏睡不醒的紫菀,“她一直没醒吧。”   明月回来了,小檀一颗心也就回到了原位,一边帮着明月换衣裳梳头发,一边回答道:“公主放心,她没有醒过的。”   黄鸿飞也早就换回了他的跑堂工作服,随便捡了几匹布料出来,就要弄醒被点了昏睡穴的紫菀。   明月一见他检出来的那些布料,就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他那是什么破眼光,全挑些花花绿绿的颜色,“等一下——”   明月快速挑了几匹布料出来,才示意黄鸿飞动手。   黄鸿飞见自己挑的布料全被明月嫌弃了,颇有些不高兴的嘟嚷:“我觉得这些都挺好看的啊,你挑的那些未免也太老气了……”   被明月拿眼一瞪,不敢再多话了,悻悻的解开了紫菀的昏睡穴,立时扮演出一个合格的跑堂来,点头哈腰恭恭敬敬的问端坐着明月:“姑娘要的这些布料,小的这就给您包起来送到您府上去。”   明月只点了点头,端着公主的尊贵架子不言语。小檀便道:“有劳了。”   紫菀抬起头,眼神很是迷茫,看看明月,又看看抱着布料出门去的跑堂的背影,迷迷糊糊的问:“公主选好了吗?”   小檀冲她甜甜一笑:“已经选好了,紫菀姐姐,咱们可以走了。”   紫菀神色却变了变,略有些紧张的站起身来,“我刚才……竟睡着了?”   “是呢,紫菀姐姐想是昨夜没休息好,刚才睡的可香了。”小檀笑嘻嘻的说道。   紫菀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起来,她是个十分谨慎细心的人,就因为她的谨慎细心,才入了安太夫人的眼,将她提为一等丫鬟带在身边的。她当差那么多年,从来都是小心谨慎,怎么今儿个竟无缘无故睡着了?   况昨晚她也睡的很好,没有道理就睡着了啊!紫菀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却直觉这事有些蹊跷。可她偷眼打量明月主仆,却见她们二人神色都很坦然。明月面上是宽容之色,似并不怪责她睡着了一般。   “不过是小事,你不必紧张。”明月温声安抚她。   小檀也天真的笑道:“是啊紫菀姐姐,你不用担心,公主和我都不会将这件事告诉太夫人的。”   紫菀犹自狐疑着,却只能接受她们的说法,感激的对明月福了福身,“奴婢多谢公主开恩。”   她看一眼天色,又吃了一惊,对自己无缘无故睡了这么长时间更是心惊不已,可又从明月主仆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来,只得陪着笑道:“晌午了,公主想必也饿了吧。天香居的桂花醉鸭最是美味,公主可要去尝尝?”   明月一听到鸭子就想起贺之洲来,那人简直是吃鸭专业户,这桂花醉鸭想必也是吃过的。   果然就听紫菀说道:“太夫人与王爷都非常喜欢这道菜,咱们若是去天香居,吃完饭还可以打包两只回府去——王爷一个人就能吃两只呢。”   明月便起身道:“也好。”   紫菀不催着她回府,想必安太夫人那边也不会有说辞的。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移步天香居。   天香居的生意果然十分火爆,又正值吃饭的时候,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当然,像明月这样被人簇拥着进来的女子,明眼人一看她的衣着打扮与气质,就知其身份不俗,又见是女客,掌柜的忙叫了店里的女跑堂过来服侍。   也难怪天香楼生意火爆,明月一见女服务员,就知道这家店的老板非常聪明。大梁风气良好,女子出门的不在少数,自然也就有上酒楼吃饭的女子,酒楼是个龙蛇混杂之地,天香居一看又是那种十分昂贵非常有品味有格调的酒楼,来往客人非富即贵,进店里的女子们自然也都是金尊玉贵的,请了女服务员来服务,一下子就能让人感受到酒楼的贴心与用心,生意不好才奇怪了。   ☆、066 太长公主   明月跟着女跑堂上楼时,总觉得熙熙攘攘的大堂里,有人在看她。   她此时带着帷帽,便是有人好奇她的身份与长相,也只是看过两眼便作罢,因为根本就看不到什么。明月原也没有放在心上,可是那道视线一直盯着她,让她想要忽视都有些难。明月不动声色的往大堂扫了一眼,然而大堂人来人往,便是真有人一直盯着她,她也不可能将人揪出来。   只是她到大梁才几个月,平素又鲜少出门,若真有什么人盯着她,又会是谁呢?其目的又是什么?   也许是贺之洲?他不放心她出门,生怕她跑了,所以安排人盯着她?   明月觉得贺之洲是干得出来这样的事的。   她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也就不去想了,吃饭最要紧。   只是这顿饭吃的不是那么顺利,。她这边刚点好了菜,便有人敲门进来。   明月看着径直推门而入的嬷嬷,她长着一张容长脸,眼睛略有些小,看人的时候似带着几许凶光,嘴角下撇,两道纹路便显得异常清晰,一看其长相就是个严肃又刻薄的人。   让明月惊讶的是,她并不经通传甚至不等明月同意就径直进门来的举动。这是谁家的嬷嬷,就这样闯进来的底气是不是也太足了些?   明月于是看了眼紫菀。   紫菀面上的神色分明有些僵硬,她忙俯下身在明月耳边轻声说道,“这是太长公主府上的李嬷嬷。”   太长公主?明月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位太长公主就是太祖爷的胞妹,是有战功在身的赫赫有名的那位太长公主,也是贺之洲的皇姑母,小皇帝的皇姑婆。   也就不奇怪这位李嬷嬷敢直接这般闯进来了。   她站在明月面前,甚至微微抬起头打量着明月,那双眼睛里没有半分恭敬,倒带着审视货物般的挑剔与轻视。   她甚至没有对明月行礼,似乎也并不打算行礼。   明月便微微一笑,“早听闻太长公主府上规矩甚严,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罢了。”   那原本满是傲气的李嬷嬷怔了怔,她是太长公主身边最得脸的人,本朝没有皇后没有太后,太长公主可说是这大梁朝最尊贵的女人了。平素走到哪里,都是阿谀奉承之人,就连宗室见了她,也要给她几分薄面。这么个和亲公主,她压根没放在眼里,却不想一进门就被她打了脸。   那李嬷嬷的脸立时拉了下来,她嘿嘿一笑,“长乐公主如此风趣,难怪能得咱们太长公主的喜欢。太长公主就在隔壁,知道长乐公主在这里,特特儿叫奴婢来请公主过去说话。”   紫菀很不安,她也没料到明月一开口就是毫不留情的嘲讽,生怕明月又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惹恼了太长公主,她忙又附在明月耳边轻声道:“公主,太长公主请您过去,您还是过去一趟吧。”   顿了顿,才又接着道:“便是我们太夫人,也不敢博了太长公主的面子。”   这就是在提醒明月,这位太长公主是个不好惹的主儿,得罪了她只怕要招她报复。这说明,这位太长公主在大梁的影响力还是有的,甚至比明月以为的还要厉害跟重要?   明月也不想紫菀为难,便站起身来,“我是晚辈,早就该给太长公主请安的,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正巧今日遇到了,岂能白白错过这个良机?李嬷嬷,带路吧。”   李嬷嬷那脸皮便是狠狠一跳,她高傲,可明月起身微抬下巴示意她带路的姿态更加高傲冷艳,明知她的身份后,却依然丝毫不将她放在眼中。   这令李嬷嬷简直怒火中烧,她在心里冷哼一声,阴狠的眼睛飞快的扫了明月一眼。   明月并不怕她记仇,一个老奴才,又在太长公主府上,除了不时给明月上点眼药,时不时说她点坏话,还能将她怎么样?太长公主再厉害,那手恐怕也伸不进逍遥侯府的府里来。贺之洲可不是摆设,就算不会护着她,也会护着逍遥侯府的。   所以,明月并不怕得罪这个狗眼看人低的李嬷嬷。   太长公主的雅间距离明月的雅间并不远,不过几步路的功夫就到了。显然太长公主是查过她的,不然也不会她这边才进来,太长公主就叫人来请她了。只是太长公主要见她,却是为了什么?   她不觉得她跟太长公主之间有什么可以交换的利益值得彼此来往。   不过明月也没有多想,反正只要见了人,就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了。   太长公主出来吃饭,光护卫就带了十几二十个,铁搭似的守在房间外头,这些护卫却又不似寻常的护卫,明月总觉得他们的眼睛特别精亮,身上散发出一种见过血的冷硬肃杀的杀伐气息,若胆小的人被他们盯上一眼,怕就要心慌腿软了。   紫菀脸色有些苍白,搀扶着明月的手就有些发抖。小檀虽然胆大些,此时也有些心慌起来,但见明月神色平静,一脸从容镇定的模样,小檀也慢慢的镇定了下来。在她心里,她家公主能文能武、胆识过人,只有她让别人吃亏的,就算这屋里的人是太长公主又如何,她家公主不怕,她自然也用不着怕!   李嬷嬷引着明月进了屋,原还阴狠刻薄的长脸立时换上了笑脸,对着坐在上首喝茶的太长公主行礼道:“公主,奴婢幸不辱命,总算将长乐公主给请了过来。公主不知,长乐公主还夸了公主跟奴婢,道咱们公主府的规矩好呢。”   那太长公主这才微微撩了撩眼皮,声音平板却充满了威严,“哦?”   明月一进门就瞧见个衣着富贵的老太太坐在上首,她头发花白,体型偏瘦,看上去已经有些年纪,可是面上却保养的极好,肌肤红润细腻,几乎看不到什么皱纹。她似乎很少笑,又或者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原因,她的容貌原本是偏向于柔美的,却因为不爱笑又很严肃的原因,她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冷硬。   这是个不好打交道的老太太。   明月一边想,一边垂首行礼道:“长乐见过太长公主。方才这位嬷嬷不经通传擅自闯进长乐的房间来,又自称是太长公主府上的,可真把长乐吓了一跳。长乐虽初来乍到,却也是听说过的,太长公主府上的规矩甚严,还道您驭下也是极严厉的,乍然见了这位嬷嬷的做派,长乐着实吓了一跳呢。”   李嬷嬷阴着告状,明月就干脆明着来。   她这般直来直往的告状,惊的李嬷嬷眼皮猛跳,在太长公主厉眼扫过来时,慌的忙跪下磕头,“奴婢……奴婢并非没有经过通传,是长乐公主外头的丫鬟亲自开了门请奴婢进去的,并非是奴婢擅自闯进去的,求公主明察。”   太长公主自然不可能当着明月的面惩罚自己的人来打自己的脸,她听闻了这话,神色稍稍柔和了一些,淡淡道:“既是长乐公主的丫鬟请你进去的,自然算不得擅自闯入。只是这到底不合规矩,以后且要多注意些,莫要让那真正没规矩的人来笑话咱们公主府的规矩!”   她说话的声音也十分的冷硬强势,三言两语就将没规矩的帽子扣到了明月头上。   明月也不气恼,依然微微笑着,非常恭敬又单纯的模样。   李嬷嬷抹了把冷汗,连连应是,得了太长公主的允许,才爬起身来,慢慢退到了旁边,再不复刚才的高傲与不屑。   “怎么还让长乐公主站着?”太长公主看一眼身旁左右的丫鬟,“再不给长乐公主赐座,怕是本宫也要落得个没规矩的名声了。”   紫菀的脸上已经没有颜色了,小檀的双腿也有些发软。   这位太长公主说话可真是句句带刺,半点也不客气,实在叫人胆战心惊得很。   她对明月很不客气,可见是不喜欢明月的。   明月也不在意,款步走了过去,姿态谦恭却也不失她的骨气与傲气,“长乐多谢太长公主赐座。太长公主放心,长乐日后见了旁人,自然会与人说起太长公主府上的规矩,想来大家心里都有数,知道大长公主府上的好规矩的。”   她语气柔软的说着带刺的话,面上依然是最甜美的笑容,仿佛说着最真心不过的话,一派的单纯与乖巧。   倒惹得太长公主多看了她两眼,而后嘴角冷冷一勾:“长乐公主胆识过人,倒是叫本宫刮目相看。若早知道长乐公主是这样风趣的人儿,本宫早就下帖子邀你来府里玩耍了。往后本宫给长乐公主下帖子,长乐公主想必会赏脸前来的吧。”   这是要将她弄到大长公主府上去整治的意思?   明月依然噙着淡淡的微笑:“这是长乐的荣幸。”   大长公主审视的目光如锋利的刀刃,她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人,便是过了这么多年养尊处优的生活,可身上那股子慑人的气势依然十分迫人,平常人见了她,哪个不是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倒是这个和亲公主,不卑不亢冷静自若,让太长公主难得的刮目相看了起来。   ☆、067 聘求明月   太长公主似乎并不是个擅言辞的人,除了一开始想给明月个下马威,对她很是不客气外,直到安静的用完了这一餐饭,太长公主都没再说话。   她这样请了人来却又将人晾在一旁,视若无睹的作态,若是换了旁人,怕早就心惊胆战不知如何是好了。明月却是安之若素,不声不响的陪着安太夫人用了饭,优雅的净手漱口,半点不自在也没有。   倒惹得太长公主多看了她两眼,“长乐到大梁已经数月,可还习惯?”   这是要关心她的意思?明月听着这老太太生硬的语气,怎么也不像是要关心她的意思,她不知道这尊贵的太长公主叫自己过来到底想要做什么,只得与方才一样,以不变应万变,微微笑道:“承蒙太长公主关心,长乐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好。”   太长公主闻言,轻轻撩了撩眼皮,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好,倘若之后不好了,便是因为遇到了她太长公主的关系?太长公主冷笑,伶牙俐齿,不知所谓!   “本宫近日听到一个消息,乃是夏国传回来的,不知长乐是否有所耳闻?”   明月心头突地一跳,从夏国传来的消息?   这位老太太虽然在姑娘家时帮扶自己的兄长建立了大梁江山,可谓功在社稷。可自从太祖爷过世,先帝上位后,这位太长公主便敛了锋芒,只专心在公主府中相夫教子,不再过问朝廷中事,怎么人到了老年,反而又有要出山的意思?   不管她是有意亦或无意关注夏国的消息,都让明月觉得有些不安。她到底是一直注意着夏国,还是一直注意这明月?   夏国不过就是依附着大梁生存的小国,且又有贺之洲派遣的军队驻扎在夏国,夏国国主本就是个立不起来的,明月不觉得夏国有什么值得人留意之处。若不是为着夏国,那就是因为她?那就更说不通了,她不过就是个深宫里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倒霉催的和亲公主,一没权二没势,除了她那个只有贺之洲才知道的秘密,明月不觉得自己有任何值得人关注之处。   她心中不安,面上却丝毫没有显露出来,依旧微微笑着,“哦?不知是何消息?”   “怎么长乐竟没有听说?”太长公主端起茶盏浅啜一口,她的神态依然冷硬严肃,不苟言笑,然微微抬起的眼皮下一双凌厉的双眼毫不留情的盯着明月,“夏国宫里传出来的消息,燕国皇帝亲自到夏国,要聘夏国三公主明月公主为燕国皇后,此事已轰动上下,长乐却没有听闻,可是对夏国不再上心的关系?亦或是,有人刻意隐瞒了夏国的消息,因此长乐才会毫不知情?”   明月微微一愣,这事情听起来似乎有些荒诞啊。   她作为长乐的替身嫁到大梁来和亲,那么,谁又会替代明月公主嫁到燕国去?夏国国主儿女众多,不怕挑不出来人来代替她。只是燕国,那可是能与大梁相提并论的大国。燕国皇帝竟纡尊降贵的跑到夏国求亲,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明月想不通燕国皇帝此举到底是何意。是为拉拢夏国?可夏国早已对大梁俯首称臣。难不成是为了挑拨夏国跟大梁的关系,逼着夏国跟大梁决裂,从而好将夏国收入燕国的囊中?   细细一想,却又觉得不对劲儿,夏国就是一鸡肋,大梁能将夏国握在手心里,也是占了天时地利人和的便宜——大梁的隔壁就是夏国。燕国、云国以及大梁,这三大国就如三足鼎立一般,将个小小的夏国夹在中间。燕国与云国未必就没有打夏国的主意,只是一来大梁出手快,二来大梁离得近,调兵遣将很方便,而夏国又是自愿依附大梁,燕国与云国失去先机,也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夏国成了大梁的附属国。又因夏国虽然依附大梁,又有大梁军队驻守,但依然实行的是分国而治,大梁并未插手夏国的国土治理,燕国与云国才没有理由干涉大梁对夏国的掌控。   既然一开始燕国就没抢到夏国这块鸡肋,没道理现在又想要了呀。   不过也说不准,谁知道上位者是个什么心态呢?   不过太长公主那话听来,似乎颇有些意味深长。她眼皮一跳,眸中微光一闪,笑着说道:“这倒是好事,我家三姐有着花容月貌沉鱼落雁之姿,又温柔端庄知书达理,人人都很喜爱她。许是我家三姐的名声传到了燕国,因而燕国皇帝才亲临夏国要聘她为后?这也是我家三姐的福气呢。”   明月排行第三,长乐排行第四。   太长公主紧抿的嘴角似抽了抽,看向明月的眼神仿佛多了抹不可思议一般。   明月便有些想笑。太长公主不管是关注着夏国还是她,只怕与贺之洲跟那小皇帝一样,早就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她如今在太长公主面前把自己夸的跟朵花儿似的人见人爱,太长公主那模样,大概还从未见过如此厚脸皮的自夸自说吧。   “明月公主竟有这样的名声?”太长公主顿了顿,冷冰冰的唇角微微一勾,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神情来。她双唇略薄,不笑就给人十分严厉的感觉,微微一勾春,即便是冷笑,也让她的冰冷去掉了两分,“本宫只知长乐常被人如此称道,对于明月公主的说法,却又与长乐说起的有些出入。世人都道明月公主目无尊卑、逞凶斗狠、不睦姐妹、狂妄自大……怎的本宫知道的与长乐所说的,竟是这样不同?”   明月在心里撇嘴,也愈发的肯定了太长公主是知道她的谁的。那么,故意在她面前提起燕国聘明月公主为后……明月漆黑的瞳仁猛地一缩,袖中的手指缓缓握紧,面上依然笑的如同幼儿般清澈可爱,“太长公主该知道,一个人太过美好,总是会招人嫉妒的,流出些不好听的名声来,也无可厚非。我家三姐若真是个不好的,怎值得燕国皇帝千里迢迢亲自到达夏国求聘于她?燕国皇帝想必正是那慧眼识珠之人,才会不被世俗言论误导而巴巴的赶到夏国,仅这份心意,就叫人感动不已。想来这桩亲事如今已经成了?”   她脸不红气不喘的吹捧着自己,心里已经明白了长乐公主那话的重点,燕国根本不是想要拉拢夏国或者跟夏国结盟来对付大梁,燕国皇帝就是冲着明月公主去的!   太长公主一开始就跟她说了,燕国皇帝要聘明月公主为后!明月的名声的确不好,被萧皇后跟长乐母女败坏的不成样子,燕国皇帝纡尊降贵的到夏国求娶一个名声不堪之人,为了什么?   夏国国主的女儿排行都排到十九去了,其中符合待嫁年纪的公主五根手指头都数不完,随便哪一个公主,名声都比明月的好听,可燕国皇帝偏偏要娶名声不好的明月公主,这就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不但明月觉得匪夷所思,太长公主对明月如此厚的脸皮也觉得匪夷所思,一个人这样吹捧自己,真的没有问题吗?“只怕是好事多磨。长乐连燕国求娶明月公主的事都不知道,那么自然也就不会知道,云国的太子听说对明月公主的美貌惊为天人,亦是十分诚心的想要求聘明月为云国太子妃。你说这明月公主只有一个,却偏偏被燕国皇帝与云国太子看上了,夏国国主要将明月公主嫁给谁,还不好说呢。”   明月彻底懵圈了。   卧槽,她这是走了什么运,竟就成了个香饽饽了?   一个燕国皇帝不算,还来个云国太子,且那太子什么时候见过她惊为天人的美貌了?这些人突然莫名其妙的要求娶她,还指名道姓不给人混淆弄鬼的机会,到底为了什么呀?   明月的心突突跳的很厉害,她能想到的唯一解释就是,她的秘密被别人知道了!   可是华嫔跟她说,隐族早已灭族,她是唯一的幸存者,这世界上再不会有人知道她们的秘密。那么,燕国跟云国又是怎么知道的?华嫔已经是夏国国主的妃嫔,要打她的主意只怕不容易,因此,这些人就将矛头全指向了她?   明月觉得自己要疯,背负着一个稍不注意就要引火烧身的秘密已经够要人命了,如今这个秘密还被别人知道了,前途实在很凶险可怕啊!   更可怕的是,她作为长乐公主已经和亲到大梁,被小皇帝赐婚摄政王,夏国又去哪里找个明月公主嫁给燕国或云国?   这个时候,想必萧皇后夫妻两个正愁眉苦脸不知如何是好吧?   想着那两人不痛快,明月顿时觉得痛快了几分,颇有种知道他们过的不好她就放心了的意思。   反正她现在是和亲大梁的长乐公主,至于夏国的“明月公主”,那就是萧皇后他们该头疼的事,跟她没有半个铜钱的关系,且又离得这么远,随他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虽然这样一想,让她的心情松快了几分,然而明月心里仍是沉甸甸的压了一件事——她的秘密被这么多人知道了,以后可要怎么活啊!   苍天啊大地啊,给条活路行不行!   ☆、068 煞费苦心   明月与太长公主进行了一场诡异的对话后,太长公主就放她走了。   她既没说为什么要将燕国云国要求娶她的事情告诉她知道,也没说她请她吃这顿饭的目的,就好像真的只是偶遇了,然后无聊跟她说了一会话一般,弄的明月一头雾水。   若说是有意为难她吧,却也没有故意扣着她不放她走甚至放言羞辱她。   明月弄不明白这位太长公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知道她的目的,因而才会格外忐忑,她又想起太长公主那句颇有深意的话,她说有人刻意隐瞒了夏国的消息不让她知道。那个有人,是夏国的人,还是大梁的人?   明月心头忽的一凛,太长公主说这话的用意,莫不是为了令她起猜忌之心?猜忌谁呢?   贺之洲!   与明月有关的,除了贺之洲还有谁?太长公主这态度,是不愿意她跟贺之洲在一起,所以令她猜忌?   明月想破了头也想不出她到底想要干什么,回想起太长公主方才看她时所流露出的探究之色,明月也不能肯定她是不是想要试探她一番?一个名声并不怎么样的明月公主,为什么会引得燕国与云国的注意?太长公主她又到底知道不知道她的秘密?   就这么恍恍惚惚的回到逍遥侯府。   见紫菀出去了,小檀才猛拍着胸口不住喘气,“哎哟公主,那太长公主可真吓人,奴婢见了她吓的连气儿都不敢喘,总觉得被她看一眼都要脱层皮一样。”   明月捏了捏她嫩生生的脸,懒懒笑道:“她的眼睛有那么厉害,还需要带什么护卫出门?”   “公主啊,明知道人家说的是什么意思,偏又要不正经的曲解奴婢的话。”小檀不依的跺了跺脚,“奴婢都快担心死了,您怎么一点儿也不担心呀?您今儿个算是将太长公主得罪了吧?我听见紫菀的话了,便连安太夫人在太长公主面前也要恭恭敬敬服服帖帖的,您刚才的态度可算不得恭敬服帖……您说,她会不会伺机整治您?还有她说的那些话,奴婢也觉得很是不妥。”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做贼似的往外张望了一眼,方才压低声音说道:“公主您代替长乐公主来大梁和亲,难不成长乐公主竟要扮成您,嫁给燕国皇帝或者云国的太子妃吗?倘若让人揭发出来,又要怎么收场?夏国让您代替长乐公主,本就是得罪大梁的举动了。若是再让人冒充了您嫁去燕国或者云国……天呐,这要是被揭穿了,单单一个大梁就是夏国得罪不起的,再加个燕国或云国……”   小檀脸都白了,喃喃道:“夏国不会自取灭亡吧?”   燕国与云国都是不亚于大梁的强国,而且人家求亲的不是皇帝就是太子,小檀觉得,依着她对夏国国主与萧太后的了解,那两口子是做得出来将长乐公主冒充明月公主嫁去燕国或云国的事来的,这要是被人发现了,不是自取灭亡是什么啊?   小檀忧虑的想扯头发了!   明月也觉得依着那两口子的秉性,是不会放过这么好的事情的,她代替长乐,长乐自然顶替她嫁给燕国皇帝或云国太子,他们算盘打的好,不会去想事发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但夏国有萧峰,那两口子被眼前巨大的馅饼砸的晕头转向不去想事情的轻重,萧峰却不会置之不理的。有萧峰在,燕国与云国的求娶定然不会那么顺利。   明月虽然比小檀想的乐观,可只要一想到自己的秘密有可能被别人知道了,她就再也乐观不起来了。原本她还想着逃离了大梁就去燕国或者云国的,现在……难不成只有出海一条路可以选了?   想到这里,她也忍不住犯愁了起来。   主仆两人无语凝噎时,紫菀进来了,“公主,太夫人听闻您回来了,请你过去一趟呢。”   明月忙起身,“是我失礼了,本该回来就去她老人家跟前说一声的——之前买的料子,你替我捡两匹太夫人喜欢的颜色出来,还有八姑娘九姑娘也各选两匹。”   紫菀道了是,很快就挑选好了料子。   “刚买的那两匣子珠花也带上。”回府的路上经过首饰店,明月又买了两盒时兴的珠花,打算送给八姑娘与九姑娘。   东西都带好了,一行人便又往安太夫人的正院行去。   进了屋里,不等明月行礼,一脸焦急的安太夫人便拉住明月上下打量,急声问道:“听说在天香居遇到了大长公主?没什么事吧?”   她的关心真诚而毫不做作,明月便笑着道:“多谢您关心,大长公主请我吃了顿饭,并没有事。”   见明月神色如常,脸色亦是红润喜人,安太夫人这才放下心来,“一听说这消息,可把我吓坏了。太长公主她……”   想起这一位的彪悍事迹,安太夫人就打了个寒噤,对方又是那样的身份,虽说现在只是修身养性万事不管,可连贺之洲都要忌惮他那皇姑母几分,安太夫人就更忌惮了。听说太长公主无缘无故请明月吃饭,只当她是不喜明月,要拿她作伐或整治她,给她吓的不行。   虽说紫菀已经回报过一回,但没亲眼见明月好端端的在自己面前,安太夫人还是不放心,这才急三火四的请明月过来说话。   “她真的没有为难你?”安太夫人犹自不放心,又问了一遍。   “您放心。”明月握了握她的手,感激道:“太长公主大概只是对我有些好奇,这才邀了我过去陪她用饭。她虽然不苟言笑,很是严厉的模样,不过我想,那也是出自对晚辈的关心。您放心,我并没有放在心上的。”   她这样说,安太夫人就叹口气,听起来还是在大长公主那里受了委屈的,她拍拍明月的手:“不用怕,这事我会跟洲儿说的,太长公主总会给洲儿一些颜面……”   只是她这样说着,底气却分明不是很足。   明月便猜测,以大长公主为首的宗室很可能对贺之洲如此强势的掌控朝政很不满。这样一想,就不难得出一个结论来——大长公主是偏向小皇帝那一边的?   也就难怪大长公主会说那些话,令她对贺之洲产生猜忌。她跟贺之洲不睦,就有可能成为他们手里的枪,听从他们的忽悠来对付贺之洲。   大长公主也真是煞费苦心了,想必小皇帝也许了她什么条件,就跟当初许她跟萧峰在一起一样,只不知道,对着大长公主,小皇帝又将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不过,这就不是她该关心的事了。   明月很快将这些抛之脑后,转移话题说起外头的见闻来,“……捏出来的糖人竟跟真的一样活灵活现呢。大梁的果子都似乎比夏国多一些,好些我都没见过……天香居的桂花醉鸭真是名不虚传,好吃的不得了,若不是大长公主在,我一个人都能吃下半只呢。对了,我给您还有八姑娘九姑娘买了些料子,也不知道您会不会喜欢?”   紫菀就引着安太夫人去看料子,给安太夫人的料子都是端庄却又不会显得老气的稳重的颜色,八姑娘九姑娘的就娇嫩一些。   安太夫人看了一回,满意的点点头:“你有心了。”   又吩咐身边的紫荷:“让人把八姑娘九姑娘的料子送过去,就说是我说的,不必过来谢了。”   紫荷应了是,指挥着小丫鬟们抱着料子与珠花出去了。   安太夫人拉着明月坐下来,“早上八丫头的事,你别放在心上,我已经罚了她禁足,不许她再往你院子里去。”   她说起八姑娘时,神色很是冷淡,眼中似有厉光一闪而过。   明月便笑道:“八姑娘还小呢,您别生气,我并没有放在心上。”   可作为当家主母,又是贺之洲拜托她照顾明月,安太夫人觉得自家那不成器的庶女跑到人家面前去闹事,丢的不仅仅是八姑娘的脸,她这个主母的脸上又怎会有光?庶女没有教养,归根结底,也是嫡母不肯教养的错。   安太夫人早上气了一回,现在提起来倒没有早上那样生气了,“她也老大不小了,到了该说亲事的年纪,以往我也觉着她小,想着姑娘家在闺阁里也就那么几年舒心快活的日子,便就没有拘着她,哪想到越发的不成器了。如今却是再不能由着她的性子,若不然往后出了门子,她再做出什么没有体面的事情,丢的可是逍遥侯府的脸面——姑娘家,还是要好好教养才行的。我已经让人寻摸教养嬷嬷了,这几日应该就能有消息……”   明月噙着柔美的微笑,安静的听着安太夫人发牢骚。   她今日似乎不止这一桩烦心事,明月观她神色,她眉心一直紧皱着,很不开怀的模样。   正说着,就有婆子匆匆跑了进来,神色慌张的禀告道:“不好了太夫人,小少爷又发脾气了。他砸了碗,碎渣子割破了手,流了好多血。”   安太夫人倏地站起身来,神色阴沉的几乎要滴下水,一边厉声呵斥一边往外走:“我吩咐你们仔细照顾小少爷,你们是怎么办事的?怎么就让他把碗砸了?他那么小个孩子,你们竟也看不住,留着你们有何用!”   婆子吓的瑟瑟发抖,也不敢辩解,疾步跟在安太夫人身后,小心翼翼道:“奴婢该死,奴婢没有照顾好小少爷。您别太着急,奴婢已经让人去请府医了,只是小少爷他……他藏在床底下不肯出来,奴婢实在没法子……”   安太夫人头痛万分,走到门边才忽然想起明月也在。她停了停,不知想到了什么,也顾不上丢脸不丢脸了,朝明月招手道:“明月,你也来。”   明月先还稀里糊涂不知道是什么事儿,不过听了这么两句也就明白过来了,想必是安小侯爷的真正儿子已经找到了。   这本是安家的私事,明月并不想掺和,却不料安太夫人叫上了她。   明月只得跟了上去。   “咱们迟早是一家人,府里的事也没有必要瞒着你,况瞒也是瞒不住的。”安太夫人领着明月往凡哥儿的院子走去,一边无奈的叹气,一边幽幽说道:“你也知道刺伤洲儿的刺客就是冒充凡哥儿混进王府去的吧?”   明月便道:“有所耳闻。”   安太夫人就又叹了口气,“那孩子已经被找回来了,只是……唉,想是在外头吃了苦受了惊吓,见人就躲,有人靠近就跟发怒的小狮子一样,乱叫乱咬,让府医瞧过了,也只说是受了惊吓的缘故。那孩子,也是可怜。”   再叹一声,就恶狠狠的骂起自己的儿子来,“都是那不争气的东西!”   到底当着明月的面,也不好狠骂。她原本是有些排斥,不肯接那个孩子进府里来的,也是贺之洲说服了她,她才将人接了进来,一见了那孩子的可怜模样,安太夫人就不忍心了。   明月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好道:“好在人找到了,平安无事就好。”   安太夫人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只担心焦虑着凡哥儿的伤势。   待她们赶到凡哥儿的院子时,府医已经先到了。只是看着乱成一锅粥的屋子,安太夫人眉心猛跳,厉声斥道:“都在干什么!小少爷人呢?”   屋里立时哗啦啦的跪倒了一片,“小少爷躲在床底下,怎么哄也不肯出来。他说,他只要刘婶子,叫奴婢们把刘婶子还给他。”   安太夫人皱眉问道:“刘婶子是谁?”   “奴婢……奴婢们也不知道啊。”丫鬟们全都很委屈,问小少爷刘婶子是谁吧,他又不肯说,这叫她们去哪里给她找刘婶子啊?   明月却想起当初跟着侏儒刺客进王府的那个妇人,便轻声对安太夫人说道:“刘婶子就是当初带着凡哥儿来上京城的妇人。只是当日跟着杀手混进王府的那个妇人也是个杀手,已经伏诛了。想必刘婶子也是叫人冒充了的,您问问看找到少爷的那些人,可有见过一个乡村妇人?”   ☆、069   安太夫人听了明月的话,忙叫人去问,得到的回复却是并未见到有什么乡村妇人。   “别院的人说,先前的确是有个妇人陪着小少爷住在别院的,只是那晚小少爷不知为何跑出别院去,那妇人也跟着追出去了。后来他们在城门根儿上找到小少爷,却只有小少爷一个人。因那妇人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物,他们也就没在意,找到了小少爷,又担心放在别院再出事,所以才直接送到府上来的。”一个嘴皮子利落的婆子将来龙去脉简单又明了的讲了一遍。   安太夫人就有些着急了,小孩子手伤成什么样子她也看不见,只听说流了不少血,这要是失血过多可怎么是好?   看着丫鬟婆子使出浑身解数也不能将孩子从床底下哄出来,安太夫人终于急眼了,正要命人爬进床底去将人给抓出来,明月拦住了她。   “太夫人,凡哥儿胆子小,屋里人太多,想必他心里也害怕,先让她们出去吧。”明月原本不想揽事上身的,可瞧着安太夫人都急的快没章法,恨不能自己爬进床底将人捉出来的模样,她这才开了口。   安太夫人闻言,一想很有道理,忙将屋里的丫鬟婆子全都遣了出去,弯下腰对着床底下那一团小小的影子耐心哄道:“凡哥儿,快出来,到祖母这儿来。”   凡哥儿却藏在床底下瑟瑟发抖,对安太夫人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安太夫人耐心哄了半天,凡哥儿还是不肯出来,她渐渐没了耐心,语气就变得不耐烦起来,“你到底要不要出来?不出来你就一直呆在那里,永远也不要出来了!”   结果凡哥儿抖的更厉害了。   明月听了一会,眼看着安太夫人耐心尽失又要发火的模样,忙上前弯了腰瞧着床底下的凡哥儿,柔声哄着他说话,“我知道凡哥儿想找刘婶子,可是凡哥儿,我们都不知道刘婶子是什么模样的,你能不能出来,告诉我们刘婶子长什么模样?”   凡哥儿听了明月的话,似乎抖的没那么厉害了,他慢慢转过头来,警惕的看了明月一眼。   明月便冲他温柔的笑:“你那天晚上无端跑出去,刘婶子也追着你出去了。可是上京城很大的,刘婶子可能迷路了,她身上没有银钱,要是我们不出去找她,她很可能再也找不到你了。外头坏人很多,要是欺负了刘婶子可怎么是好?”   凡哥儿眨眨眼,咬着苍白的嘴唇直愣愣的看着明月。   他的眼睛不大,可是瞳仁特别黑,衬得眼白就特别的白,一直这样盯着人看,难免叫人心里有些发毛。   明月却还是对他微笑着:“刘婶子平日里对凡哥儿那么好,凡哥儿也很担心她对不对?所以事不宜迟,你要赶紧出来,告诉我们刘婶子到底长的什么模样,这样家里下人才好去找。难道你不想早点见到刘婶子吗?”   她朝凡哥儿伸出手去,“来,我拉你出来好不好?”   凡哥儿那双黑的渗人的眼睛盯着明月看了半晌,方才下定决心似的,慢慢的将小小的手递到明月手中。   明月握着他的手,他的手小小软软的,不知是不是受伤流血的关系,他的手指很凉。明月回握他的手时,就叫他飞快的抓住了她的手指头,他抓的紧紧的,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再不肯松手了。   安太夫人见他终于肯出来,大大的松了口气,皱着眉头就要上前来。   凡哥儿一见她上前,就似受惊般直往明月身后躲,双手紧紧抱着明月的腿往后退,他虽年纪小,但却拼命的要往后头退,明月一时不妨,叫他拖的踉跄了下。   “太夫人,您别着急。”明月知道凡哥儿害怕太夫人,又见太夫人皱着眉头看凡哥儿,忙笑着劝道,“先叫府医过来给凡哥儿看看手伤的要紧不要紧吧。”   太夫人便也顾不上教训凡哥儿,忙叫府医进来了。   府医进来了,凡哥儿却不肯让他瞧。   明月只好又蹲下来哄他,她这时才看清楚凡哥儿的长相,竟真的跟那天行刺贺之洲的侏儒杀手十分相似,难怪能连贺之洲都骗了过去呢。只是凡哥儿似乎又更瘦一些,脸色也白的很厉害,苍白羸弱,惹人怜惜。   “凡哥儿,你手指受伤了,让我瞧一瞧好不好?”她柔声哄着。   凡哥儿又定定的看了她半晌,方才将藏在身后的右手拿了出来。   他的食指被割伤了,伤口并不是很深,此时已经止了血,并没有之前那婆子说的那么严重。明月便松了口气,想要牵着他过去让府医清洗一下伤口。他身子弱,体抗力自然不会很好,明月怕他伤口不清洗会感染,现在这样的医疗环境,若是感染了,很可能连命都没了。   可凡哥儿却突然抱住了明月的脖子,不肯朝那府医走过去。   这回不管明月怎么哄他,他也不肯再松手。   明月无法,只得将他抱起来,“那我抱着你,让府医给你处理伤口好不好?”   这回凡哥儿总算点了点头,虽然那点头的弧度小的几乎看不见。   府医很快就处理好了凡哥儿的伤口,恭敬的对等在一旁的安太夫人禀告道:“太夫人放心,小少爷的伤势并不要紧,这几日就能好了。”   顿了顿,偷偷瞥了眼安太夫人那略有些心疼的神色,这才壮着胆子道:“只是小的瞧着小少爷的身子骨不甚健壮,是不是给他开些滋补的药膳方子好好补一补?”   安太夫人连连点头,“自是要开的。小少爷的身体就交给你了,你务必要上心些。”   府医应了是,连忙下去开方子了。   安太夫人原本并不喜欢这个孩子,可此时瞧着他那张与安小侯爷小时候几乎一样的小脸,又见孩子瘦瘦小小胆怯畏缩的模样,也忍不住起了恻隐心疼之心来。   她上前想要碰碰他,凡哥儿却十分害怕,猛然将头埋在明月肩窝里,任凭明月怎么哄,也不肯将头抬起来。   “这孩子……”安太夫人颇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   又歉意的瞧着明月,“这孩子不懂事,少不得又要麻烦明月了。”   她自己心里也奇怪,这么多的人,这孩子怎么就独独赖上了明月了呢?连她这个祖母都害怕,好好地男孩子养成这个模样,实在……叫人失望。   她虽然不知道凡哥儿的生母是谁,但她儿子的秉性她是一清二楚的,这孩子的生母定是十分低贱的那种,因她生母的关系,太夫人即便心疼可怜他,心里却还是有些疙瘩的。   “没事的。”明月心里叫苦连天,面上却笑的一点都不勉强,“凡哥儿他初来乍到的,只怕是认生的关系,住久了跟您熟悉了也就好了。我听王爷说起过,凡哥儿跟小侯爷小时候一样的聪明,这么小的年纪已经会背三字经跟千字文了呢。”   这话当然不是贺之洲说的,而是当日那个陪着侏儒杀手住进王府的另一个杀手说的。明月看得出太夫人其实心里有些不喜凡哥儿,又想着小孩子到底可怜,他爹是个不正经的,又没个娘,若再得不到安太夫人的喜欢,即便他是逍遥侯府的长子,日子久了,府里总有些捧高踩低的奴才会不将凡哥儿放在眼里,刁奴欺主,以后安小侯爷还要娶妻生子,凡哥儿在这府里的日子只怕就更艰难了。   她虽然不是圣母,但眼瞧着凡哥儿这样可怜,尤其眼下还这样相信她依赖她,明月觉得自己很该帮一帮他。   安太夫人听得明月这样一说,果真亮了双眼,脸上便带出了笑容来,“真的?凡哥儿当真连三字经千字文都会背了?”   凡哥儿怯怯的不说话。   明月便引着他开口,“这是刘婶子跟王爷说的,凡哥儿快跟祖母说,刘婶子说的是不是真的呀?”   她很有耐心,对凡哥儿一直轻言细语,凡哥儿看着她含笑的眼睛,半晌才慢慢的点了点头,小声说道:“是真的。”   “那咱们凡哥儿可比你爹聪明多了,你爹上了五岁,三字经都还背不全呢。”安太夫人喜滋滋的笑道:“咱们府里难不成要出个状元郎来了?”   她当然是说笑的,依着贺之洲如今的地位,想要提携他的子侄哪需要像那些寒门子弟一般寒窗苦读?不过就是他一句话的事罢了,但家里有个聪明的会读书的,这也是逍遥侯府的脸面啊!   凡哥儿见安太夫人笑了,虽然仍躲着安太夫人的眼睛,却也不像刚才那样害怕排斥了。明月便趁机告诉他,“这一位就是你的祖母,你知道祖母的意思吗?”   凡哥儿犹豫了一下,才又点了点头,声音小的像蚊子哼哼:“是爹爹的母亲。”   “对,祖母就是爹爹的母亲。她跟你爹你娘一样,会保护你的。”   凡哥儿的眼泪却突然毫无预兆的啪啪掉了下来,他抱着明月伤心的哭起来,“娘,我要娘,我要娘……”   他哭的很伤心,却又怕因此而惹得明月生烦,于是就连哭都哭的小心翼翼。   安太夫人红了眼眶,明月也觉得自己被他这软软嫩嫩的哭声弄得心软的不像样。   ☆、070 没有星星的夜里   凡哥儿一直哭着要找他娘,明月耐心哄着他,她也不知道三岁的孩子到底明不明白死是什么意思。只得反反复复的跟他说:“我们先找到刘婶子,再去找你娘好不好?只有刘婶子知道你娘在哪里啊,你还记得之前跟你娘住在哪里吗?”   凡哥儿虽然哭得厉害,明月的话他却都听见了,一边抽噎着,一边拿小手抹眼睛:“我不记得……走了很久很久,还坐了大船跟牛车。”   他还小,对时间并没有概念,但还记得坐了船跟牛车。可见他们在路上费了许多功夫的,那刘婶子肯花这么多功夫与盘缠将凡哥儿送到京城来,可见是个淳朴善良的好人。   安太夫人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那刘婶子倒真是个好人,一个妇道人家就这么背井离乡的将凡哥儿送到了京城来,咱们家一定要找到她,好好报答她。”   明月也微笑起来,安太夫人没有用恶意揣测刘婶子一个乡村妇人背井离乡送凡哥儿回京城的目的,可见她也是一个豁达良善的人。   便哄着凡哥儿说了刘婶子的长相,安太夫人听了,忙吩咐人到外头去找,当着凡哥儿的面郑重其事的说:“一定要将人找到!”   凡哥儿看安太夫人的眼神就少了些慌张与怯意。   得知他没有吃午饭,安太夫人又扬声吩咐人送吃食过来。   明月原想将他放下来,谁知凡哥儿依然紧紧搂着她的脖子不撒手,明月无奈,只得抱着他坐下来。紫荷想要喂他吃东西,他却偏过头不理,只咬着唇垂着眼藏在明月怀里。   明月只得道:“还是我来做吧。”   舀了香滑细嫩的鸡蛋羹凑近凡哥儿唇边,都以为他又要使性子不肯吃,谁料他竟乖乖的张口吃了。   明月见他肯吃,心里也高兴,小半会儿功夫,一碗蒸蛋羹就吃完了。他人小,明月也不敢喂多了,听他小小声说饱了就不再喂其他的,“你要不要睡一会?”   凡哥儿猛地抬起头,紧张的眨巴着眼睛看着她,细细的手指紧紧抓着明月的衣襟,一副害怕被她丢下的模样,“我不睡!”   “那我们说会儿话好不好?”他肤色很白,因而眼睛底下的淤色就显得特别明显。这孩子是昨晚进府的,怕是害怕的一整晚也没睡,明明眼睛都要打架了,却还是硬撑着说他不睡。   这是怕睡着了之后明月会丢下他不管吧?   明月给安太夫人使了个眼色,安太夫人便歉意又感激的点了点头,领着人无声的退了出去。明月便抱着凡哥儿躺在床上,她自己也跟着躺了下来。   凡哥儿立刻钻进她怀里,双手依然紧紧抓着她的衣襟。   明月便对他温柔的笑起来,一边轻拍着他小小的身体,一边问道:“那天晚上,凡哥儿为什么会跑出去呢?”   他一个小小的孩子,怎么会忽然那么大的气性跑出别院去。且那院子里还有人守着,明月怎么想都觉得有些蹊跷。   凡哥儿细细声说道:“刘婶子说,我娘已经死了,以后我再不能回去了,要一直住在这里。她还说,她也不能一直陪着我,地里的麦要熟了,她要赶回去收麦……我害怕,不想留在那里,我也想回去。我娘在家里等我,我要回去找她。”   他说着,又伤心难过了起来,眼泪落在明月的衣裳上,很快就氤氲成了湿湿的一团。   明月想起之前的婆子回话说,他们是在城门口找到凡哥儿的,这才知道这孩子是想出城回去找他娘呢。   这么小的孩子,居然也能顺利的找到城门口。明月在心里轻叹一声,“其实凡哥儿不用回去,也能找到你娘呢。”   凡哥儿泪眼朦胧的眼睛霎时睁的老大,“真的吗?那我娘她在哪里?我好久没看到她了,好想她的。刘婶子说她死了,我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她,我可伤心了。姐姐,。你真的知道我娘在哪里吗?”   明月只得继续往下编:“我当然知道你娘在哪里,不过现在我们看不见她,等到了晚上才可以看到你娘。所以你现在乖乖睡觉,等你睡醒了,我就帮你找你娘,好不好?”   “好,我乖乖睡觉。”凡哥儿说着,当真乖乖的闭上了眼睛。   很快的,就响起了他均匀轻柔的呼吸声。   他果真是困极了。   ……   明月从屋里出来,见安太夫人就等在外间,忙上前轻声道:“太夫人,凡哥儿睡着了。那孩子估计昨晚一晚上没睡,困得很,一沾枕头就睡过去了。”   安太夫人起身拉了明月的手,又是感激又是满意的拍着她的手背道:“今日多亏了你,若不是你哄着他,还不知道要闹多久呢。”   “太夫人太客气了,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她虽说的云淡风轻,但太夫人还是十分感激她,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走了出去。   安太夫人也觉得凡哥儿可怜,她自也知道,倘若自己对凡哥儿一点都不伤心,底下的人看着她对凡哥儿的态度,也会踩低作践凡哥儿的。因此一出门便对守在门口的丫鬟婆子厉声说道:“好好照顾小少爷,若再有之前那样的事发生,我谁都不问,只将你们全都打出去!”   安太夫人发了话,丫鬟婆子们哪还敢怠慢,纷纷应了是。   明月见状,这才放下心来。有府里的丫鬟婆子尽心尽力的照顾凡哥儿,凡哥儿不会再受委屈,想必很快就会将她忘到脑后了。   小孩子都是没有长性的。   可她实在放心的太早了。   到了晚饭的点儿,紫菀跟小檀刚将饭菜摆上桌子,便听见外头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紫菀忙放下手上的事转出去,明月便听见她在外面低声训斥小丫鬟:“跑什么跑?怎的一点规矩都没有?若吵到了公主,管事妈妈少不得要打你两板子。”   “紫菀姐姐,我也是没有法子。”小丫鬟甚是委屈的声音也传了进来,“小少爷醒了,没见着公主,立时又哭闹了起来,不肯吃药也不肯吃饭,谁喂都不成。殷妈妈也没有法子,才叫我来求公主过去看一眼。再不成,就只有禀告太夫人了。”   若是惊动了太夫人,她们那院子伺候小少爷的人只怕都要被太夫人责罚了。是以,无计可施的众人只得求到明月跟前来。   小檀也听见了外头的动静,忍不住撇嘴抱怨道:“那也不能来找公主啊,这是把您当成什么了?公主乃是金枝玉叶,又不是专门哄孩子的。”   又紧着劝明月,“公主您可千万不能去,这要是开了先例,往后那小少爷但凡有点什么,她们就都找上你,那不成了您帮着她们带孩子了?凭什么呀,您住到这里来,可不是为了给人家带孩子的。”   带孩子这种事,都是乳娘跟底下的人的事,只是要把她家公主当乳娘还是当下人呢?   小檀很不情愿让明月过去哄孩子。   明月笑吟吟的瞧着她,“之前不是还很同情凡哥儿的?对着那个假的凡哥儿你都关怀备至,怎么如今却不许我关心凡哥儿了?”   小檀鼓着脸颊道:“这不一样,我现在还是很同情他啊,可我关心他跟公主您关心他又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了?”明月边说边起身。   小檀见状,急的不得了,脱口说道:“您是金尊玉贵的公主,凡哥儿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女人生的孩子,您这不是自降身份嘛。”   明月听得好笑,一边往外走一边淡淡道:“金尊玉贵?你什么时候见我金贵过了?”   “公主!”小檀气的直跺脚,可明月已经施施然的走了出去,她咬着牙站了一会,不得不快步跟了上去,到底意难平,在明月身边小声嘀咕道:“就算要过去帮人家带孩子,您好歹也先吃两口饭啊,别到时候饿着了您自己!”   明月就吩咐她:“把我的饭菜送到凡哥儿那边,我跟他一块儿吃得了。”   想着那小小孩子满是眼泪的小脸与慌张依赖,明月就狠不下心不去管他。   她一边在心里叹气,一边暗自想着,最近她的心是不是越来越软了?   对黄鸿飞如是,对凡哥儿也是这样。   唉,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凡哥儿的院子里灯火通明,小丫鬟们见了明月,一个个跟见了菩萨似的兴高采烈,只差没念阿弥陀佛了。虽然她们都很担心,但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以免惊动了安太夫人,俱都热情万分的引着明月进了屋。   屋里年纪最大的殷妈妈是安太夫人从自己身边拨过来照顾凡哥儿的,她此时正端了碗,半蹲半跪在缩在墙角哭闹的凡哥儿身边,求祖宗似的求着他吃饭。   凡哥儿却只是哭闹,两只小手还挥舞着要赶走殷妈妈,“你走开,走开,我不要你,走开!”   一脸无奈的殷妈妈一转头看到明月进来,双眼也亮了起来,忙起身对明月行了礼,“公主,您可算是来了。小少爷一直吵着要找您,奴婢们实在没有法子,这才……还望公主海涵。”   明月还来不及说话,凡哥儿已经炮弹似的冲了过来,紧紧抱住明月的双腿不撒手,一边呜呜哭的好不可怜,“你到哪里去了?我好害怕……我怕你跟我娘一样,也要不见了……”   明月只得蹲下来哄他,“我不会不见的。因为要吃晚饭了,所以我让人去厨房准备晚饭去了,你看,我把晚饭都带过来了,想找你陪我吃晚饭呢。”   她指了指紫菀跟小檀带过来的食盒,笑着抱起他来,“你要不要赏脸陪我吃饭呢?”   凡哥儿扭头看了眼正在摆饭的紫菀跟小檀,这才停止了呜咽,乖乖的擦了眼泪,用力点头,“好,我陪你吃饭。”   明月就笑了起来,“凡哥儿真乖。”   凡哥儿苍白的小脸红了起来,他不好意思的将头埋在明月肩窝里,闷声笑了起来,颇有些骄傲的说道:“我娘也说我是最乖的好孩子。”   这回凡哥儿没让明月喂他,自己用银勺小口小口的吃着饭,他的吃相很斯文,半粒米饭也不曾掉在桌子上。   明月原还想叫丫鬟来喂他,见他自己会吃饭,便摆了摆手,只让丫鬟给他布菜。   不难看出来,凡哥儿的教养其实很好。他的娘在那么贫困的环境下,还能将他教的这样好,明月都忍不住要想,那是怎样一个女子呢?   凡哥儿虽还是有些紧张,不愿意让殷妈妈等人靠近了服侍,但明月气定神闲的坐在那里冲他微笑,不知为何他就没有那么排斥殷妈妈等人了。   用完了晚饭,他由着殷妈妈等人给他净手漱口,只很快又扑进了明月怀里,“姐姐,你说了要带我找我娘的。现在就是晚上了,我娘到底在哪里啊?”   明月原以为他睡一觉就会将这事儿给忘了,谁知这孩子还记得这样牢。明月在小檀那坏丫头幸灾乐祸的笑容下抽了抽嘴角,又有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悔悟感。   可凡哥儿就这么满脸期待的眼巴巴的瞅着她……明月只得硬着头皮抱起他往外面走,一边走一边用力回想,今天晚上到底有没有星星呢?   刚才过来的太急,竟忘了抬头看上一眼,要是没有星星,她可要怎么编啊?   应该有星星的吧。各种剧里边,只要有这个梗儿的,都会是有星星的夜晚。这就是个套路嘛,没道理到了她要用的时候,星星们就不给她面子了吧!   明月握拳,嗯,肯定会有星星的!   只是当明月带着凡哥儿走出去,抬头想要仰望星空却只看到漆黑一片时,明月不但嘴角抽了,她只觉得九天惊雷滚滚而下,打得她全身都黑了。   卧槽,说好的璀璨的星空呢!   明月木头柱子似的僵立在黑漆漆的夜空下,泪流满面无语凝噎。   没有星星,叫她怎么哄凡哥儿说你娘变成星星在天上看着你这样的鬼话啊!   偏凡哥儿还抱着她的脖子紧张又认真的问,“姐姐,我娘呢?”   跟着明月他们出来的丫鬟婆子也都好奇的望着明月,十分不解她出门呆呆望着夜空那种仿佛被雷亲了的呆滞模样,见她久久没有动作也不说话,心里头都不由得七上八下了起来。   明月终于动了,她郁卒的吐出一口气来,抱着凡哥儿坐在新做的秋千架上,她也挨着他坐了上去,硬着头破编造道:“因为昨晚凡哥儿没有乖乖睡觉,今天也不肯乖乖吃饭,所以你娘藏了起来,不让你看见她呢。”   她这话一出,凡哥儿便便扁起了嘴巴要哭。   明月见状头皮更麻了,只得威胁他道:“你要是哭了的话,明天晚上也见不到你娘喔。你乖乖的,你娘就会出来见你了。”   凡哥儿便忙用力吸鼻子,强忍住情绪跟眼泪,飞快摇头道:“我不哭我不哭。我以后都不哭,会乖乖睡觉,也会乖乖吃饭,那我娘就会出来见我吗?”   他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紧紧盯着明月,小狗似的可怜又可爱。   明月便摸摸他的头,肯定的点头道:“你乖乖的,她当然会出来见你的。”   “可是,她在哪里呢?”凡哥儿锲而不舍的追问。   “刘婶子不是跟你说,你娘死了吗?每个人死了之后,都会变成天上的星星。”明月深吸一口气,用轻柔和缓的语调低语道:“这样呢,每当我们想念自己的亲人时,只要抬起头,就能看到他们。他们也很舍不得我们,所以才会变成星星,让我们一抬头就能看到他们。虽然我们再也看不见他们的模样,可是呢,你知道你娘就在那里看着你,她也很想你。所以你不要害怕再也见不到你娘,她会一直在天上看着你,保佑你的。知道吗?”   凡哥儿便努力的仰起脖子往天上看,半晌垂头丧气的道:“可是今天晚上我娘她一点儿都不想我。”   见他相信了自己的鬼话,明月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才又笑道:“你娘肯定也很想你的,可是你不好好睡觉不好好吃饭的话,身体就会很不好,你娘很生气你不肯好好照顾自己,所以才要惩罚你今晚看不见她啊。其实她心里也很难过,但为了你好,她只好使劲忍着。你也不希望你娘那么辛苦的忍着不见你对不对?”   凡哥儿使劲点头,“我明白了,我不会让我娘难过的。以前她生病的时候,我答应她会很乖,会听祖母听爹爹的话,娘一定是知道我没有很乖,没有听祖母跟爹爹的话,所以才生我气不见我。我都明白的。”   明月瞧着凡哥儿这般懂事的模样,都不知该欣慰还是心虚。   凡哥儿总有一天会长大,她这蹩脚的谎言,也总有一天会被拆穿的,但愿到时候凡哥儿不会怪她才好。   原以为这就将凡哥儿忽悠过去了,没想到凡哥儿又问道:“姐姐,我娘离我那么远,我想跟她说话,她肯定听不见的,那可怎么办呀?我有好多话想要跟我娘说呢。”   明月:“……”   这谎言的雪团是要越滚越大的意思吗?   “姐姐,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凡哥儿一脸期盼的望着明月。   明月:“……你可以给她写信啊。”   她话音一落,小脸上便漾起了欢快的笑容来,抚掌道:“没错,我们可以给你娘写信的——小檀小檀,让人找几只孔明灯来!”   “孔明灯?”小檀一脸不解,“眼下不年不节的,您要孔明灯干什么呀?”   “别问那么多,叫你去找你就去找来嘛。”   见自家公主兴奋的眼睛都似在发光一般,小檀便也不多问了,转而去找紫菀要孔明灯。   紫菀听了小檀的要求,也很有些疑惑,她却没有多问什么,只笑着道:“元宵节时府上买了不少孔明灯,应该还剩下不少,我这让人去找来。”   ……   时下已经有了孔明灯,只是一般年节下或者寺庙里有什么重大节日才会放灯祈福,这平白无故的要找孔明灯,自然引起不少人猜测,就连正院里的太夫人都被惊动了。   听说是明月要的,安太夫人便找了紫菀来问,听说明月要孔明灯是为了哄凡哥儿高兴,便忍不住叹了口气,面上却带着笑,“明月这孩子,虽也时常挂着笑,我却一直觉得她是个性子清冷的。倒没想到她肯为了凡哥儿这样费心……她着实是个不错的孩子。”   她身边的心腹王妈妈便笑着奉承道:“谁说不是呢。公主心地善良,是太夫人您和小少爷的福气。”   安太夫人就又叹了口气,“若是洲儿不中意明月,我定要为那不孝子将明月娶过门来的。那才真真是我的福气呢,只可惜……不过明月嫁给洲儿也好,这么多年了,那孩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不论之前我如何催他,这成亲的事就是不肯松口,如今总算是点头了,又是明月这样的好姑娘……我该为他高兴才对。”   “依着奴婢说,不管是王爷还是咱们侯爷娶了公主,那都是您的福气。您想想,王爷他平日里对您多孝顺?您可是他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王爷孝顺您,以后公主不也一样的孝顺您?这说来说去,都是一家人,所以呢,这还是您跟小少爷的福气。”   “你啊。”安太夫人被她说的笑了起来,“知道我爱听什么话,便捡了我爱听的话来哄我——罢了,难得凡哥儿高兴,我们也去凑凑热闹吧。”   王妈妈忙扶了安太夫人起身,主仆两人领着丫鬟婆子往凡哥儿的院子走去。   还没进院门,便听见里头传出凡哥儿清脆响亮的笑声来。   安太夫人忍不住驻足,与王妈妈对视一眼。   “还是公主有法子,能让小少爷这样开心。”王妈妈笑着道,抬头看见一只孔明灯正悠悠的往天上升去,“太夫人您瞧,这就放上了呢。”   孔明灯一只接一只的升上了天空,在漆黑的夜空下,点点光芒闪烁着,越来越高,越来越远。   “姐姐,这样我娘真的可以看到我给她写的信吗?”   安太夫人一进去,就听见凡哥儿紧张的询问着明月。   他们此时坐在亭子里,丫鬟婆子都在亭子外头服侍着,明月正挥着笔埋首写着什么,凡哥儿就黏在她身边使劲的看着,也不知道他看不看得懂。   安太夫人就见明月头也没抬的笑着说道:“放心,咱们放了这么多灯,你娘肯定能看到的——还有什么话想要跟你娘说?”   “还有还有。”凡哥儿忙又说道:“你告诉我娘,我很快就会学写字的,到时候我就能亲自给她写信了。我一定会好好学的,我娘希望我好好读书,姐姐你告诉她,我会好好读书,不会让她失望的。”   他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叽里呱啦说了一大串,明月也不嫌烦,笑眯眯的应着他:“好好好,我都给你写上。你这么乖,你娘肯定不会失望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话,旁边的丫鬟婆子俱都会心的笑着。   安太夫人听着,也笑了起来,她看着明月的眼神,愈发满意温柔了起来。   幽静小道的尽头,廊下的灯影模糊了夜色的暗沉,恍惚的光影勾勒出一道清峻的身影。   他安静的站在那里,静静地与黑暗融为一体,脸上却淡淡的笼了一抹笑意,似水而无光,却漫溢出来,带着摄人心魄的孤寂与绝傲与奇异的温柔,宛若流水潺潺,似要将什么牢牢环绕。   ☆、071 痴心妄想   半夜时分,夜风很凉,拂人衣襟。   小院里早已不闻欢笑声,沉静与安宁笼罩着逍遥侯府的上空。   小道尽头的那道身影却依然没有动,直到一个黑影凭空出现在他身后,“王爷,今日勇安侯世子的确去了菩提寺。”   贺之洲沉凝的神色这才稍稍松缓了些,“结果呢?”   “菩提寺的老方丈去年圆寂了,除了老方丈,其他人也说不清当年的事情。”肖大恭敬的回道道:“勇安侯世子也不敢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   “他眼下没有真凭实据,自然不敢闹出来。”贺之洲淡淡说道,“不过他不会这样轻易就放弃的,下一步,估计要去单剑锋寻找黄鸿飞的师父了。”   “王爷,需要阻拦吗?”肖大皱眉问道。   “不必,让他折腾去吧。”贺之洲唇角勾起一抹慵懒冰冷的笑意来,“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   肖大却没有贺之洲这样放心,“属下不明白,您不是应该阻止他们才是吗?”   可他怎么看,都像是王爷在推波助澜一样,就像今日王爷帮着黄鸿飞策划接应明月公主一事一样,让他怎么都想不明白。倘若黄鸿飞真的是静成皇后的儿子,这大梁还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子。   “本王为什么要阻止?”贺之洲唇边笑意渐盛,淡淡说道:“不论他们怎么折腾,都不可能找到证明黄鸿飞就是静成皇后生的三皇子。当年那一场大火,将静成皇后宫里的知情人全部烧死了。静成皇后为了保住那一滴血脉,甚至连勇安侯府都瞒得死死的。如今这世上唯一一个知情的,便是逍遥侯府的太夫人,你觉得本王的姨母会为他证明他的身份?”   贺之洲这样一说,肖大顿时茅塞顿开,大大的松了口气,笑着道:“原来如此,难怪王爷丝毫不担心。不过王爷,属下瞧着勇安侯世子如此积极的调查这件事,只怕不会轻易放弃的,到时候他若捏造一个知情人士出来,证明那黄公子就是静成皇后的三皇子,那黄公子的容貌如此肖似静成皇后,只要见过静成皇后的,只怕都会有所动摇。到时又该如何是好?”   贺之洲丝毫不将肖大的担心放在心上,“他不敢!就算他真的狗胆包天这样做了,也轮不到本王来担心,小皇帝不是还有余力拉拢太长公主吗?到时候且让他们去对付勇安侯一家吧。”   肖大眉头全然松懈了下来,“王爷说的很是,叫他们狗咬狗去,王爷若能兵不刃血的坐收渔翁之利,那是最好不过的。”   贺之洲点了点头,微微笑起来,“还有什么消息?”   “夏国传回来的消息,萧峰劝服了周帝,赐婚他与……明月公主的亲事,周帝同意了。”肖大这样说的时候,飞快的看了眼贺之洲的神色。   贺之洲的脸融在黑暗中,他看的并不分明,可这并不妨碍他敏锐地感官,这话一出来,他就知道他的王爷定然生气了,似乎连周遭的空气都变得有些稀薄了起来。   贺之洲静默了一瞬,方才低低笑了,“这萧峰,倒是本王低估了他。”   肖大听着他那般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继续说道:“萧峰跟周帝说,燕国与云国都要求娶明月公主,可是他们心知肚明真正的明月公主去了何处,为着日后夏国不被三大强国同时报复,绝对不可以将冒充明月公主的长乐公主嫁到燕国或者云国。还道如今拒绝燕国与云国,虽也是得罪了他们,但至少没有得罪大梁。有大梁暂时护着夏国,燕国与云国此时也不敢拿夏国怎么样。而后,萧峰求娶明月公主的事就这样定下了,周帝已经颁发了圣旨,择日便要为他们完婚。”   肖大说的很详细,贺之洲听得很认真。   过了一会,贺之洲的薄唇勾起个讥诮的弧度,他毫不留情的嗤笑道:“望梅止渴,痴心妄想。”   萧峰那点心思,贺之洲心知肚明。但他可以很肯定的告诉萧峰,他做梦!   这辈子他都娶不到他想娶的明月公主!   “燕帝被拒,十分恼火,日前已经离开了夏国。至于云国——”肖大顿了顿,方才说道:“云国太子放话说,他无意中见过明月公主,为她惊为天人的美貌所倾倒,愿不惜一切求娶明月公主。只是这话早就放了出来,求亲的使者团也到了夏国,却不见云国太子有什么动静。属下会继续让人留意,一旦有消息即刻通知王爷。”   肖大并不知道明月一手足以独霸天下的彪悍技能,故而他非常困惑,夏国的明月公主本是个籍籍无名的养在深宫里的公主,虽说确实美貌过人,但这世上多的是美丽的女子,且明月公主在夏国的风评并不好,怎么突然之间,就有这么多人想要娶她呢?   就连他家王爷都铁了心要娶她为正妃,连逼迫小皇帝下旨这种事都做了。   肖大表示他真的十分困惑。   贺之洲只一眼就明白了肖大的想法,当然他也不打算为他解惑,只淡淡的点了点头,表示他都知道了。   肖大见他没有别的要补充的,正要退下去,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那个……”   “还有何事?”贺之洲微微挑眉,略有些不悦的瞥一眼欲言又止的肖大,冰冷的神色就带上了些许不悦。   肖大就摸了摸鼻子,“属下过来时,看见黄鸿飞也进府来了,这时候恐怕正在明月公主的院子里说话。”   贺之洲目光陡然一凛,他又看了肖大一眼,而后黑影倏忽一闪,小道尽头微风拂过,不过转眼之间,就只剩下肖大一个人,他摸了摸有些发寒的手臂,瞧着贺之洲突然消失的方向,喃喃低语道:“怎么感觉刚才王爷看我那一眼,那么阴森可怕呢?”   他又打了个激灵,觉得夜风好像又冷了几分。   他一边顺着树影往外走,一边嘟嚷道:“看错了,一定是我看错了。王爷就算气的想杀人,那杀的肯定也是明月公主屋子里的那个人,怎么可能是我呢?”   他念叨了一阵,突地停下脚步,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来,“王爷方才那一眼,难不成是在怪我?怪我没有先说黄鸿飞溜进来的事?”   疑惑了这么久,肖大终于后知后觉的真相了。   ☆、072 要不要抢   此时黄鸿飞正在明月屋子里,神色既兴奋又苦恼,还带着些神秘兮兮的意味,非要凑到明月身边来说话。   “我今日打听了下,嚯!你猜我打听到了什么?”   “不许卖关子。”明月陪着凡哥儿玩耍了大半夜,早已经困乏的不得了,懒懒的躺在软榻上打了个哈欠,半点形象也没有。“爱说不说,不说拉倒。”   当然在黄鸿飞面前,她也不需要有维持什么好形象。   黄鸿飞司空见惯一般,他也挤在明月的软榻上,不过是坐在上头罢了,似乎生怕他们的对话被人听了去,他才特特儿的靠的这样近,“有点耐心好不好?”   黄鸿飞表示不满,又死劲盯着她疲累的模样,“怎么这样累?你回府后干什么了?”   明月拿脚踹他一记,提醒他正事要紧:“你到底打听到什么了?”   “原来那勇安侯府的老侯爷当真有个宠爱至极的幼女,她嫁的不是旁人,竟是先帝!而且,他那幼女还是先帝的第一任皇后,人称静成皇后!”黄鸿飞贼兮兮的与明月咬耳朵,眉飞色舞的问道:“你说有没有可能我就是静成皇后的儿子?”   明月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你是谁的儿子?”   天老爷,这玩笑开的有点大了吧!   明月知道先帝共有两任皇后,静成皇后虽然贤淑恭顺、温婉大方,堪称天下女子之典范,可惜她并不是先帝的真爱,后来被一场大火烧死在她自己的宫殿里。关于她的死也有很多种说法,有说她受不了连失三子的打击而精神崩溃,自己放火烧死了自己的。有说是皇后宫里的宫人伺候不周打翻了烛台引起大火烧死了她的。有说静成皇后是被当时的宠妃后来的孝文昭顺皇后弄死的,还有一种,则是道静成皇后是被先帝秘密处死,只为了给他最心爱的宠妃腾出皇后之位的。   明月当然不清楚静成皇后的死因是什么,史官给出的官方解释就是皇后宫里的人伺候不周打翻烛台引发大火致静成皇后身亡。但流传的最多的揣测,还是孝文昭顺皇后与先帝弄死静成皇后的传言比较多。   比起宫人失手打翻烛台,显然先帝与孝文昭顺皇后以及静成皇后之间的八卦更让人津津乐道。   但现在黄鸿飞跑来告诉她,他很有可能是静成皇后的儿子,这就太令人匪夷所思了。当初静成皇后死于宫中大火,的确是才生三皇子没多久,连月子都还没出,传言以及史书都说他们母子二人同时葬身火海,满殿宫人,无一人生还。他又怎么可能会是静成皇后的儿子呢?   可明月回想起勇安侯父子俩见到黄鸿飞的模样,他必然长的跟静成皇后一模一样,才会令他们情绪失控成那样。她忽然又想起安太夫人乍一见到黄鸿飞的神色,那时候她就觉得她看黄鸿飞的神色很不对劲。惊慌害怕,却又莫名带着些怀想的意味。躲避着他,偏又忍不住要关注他,似乎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歉疚。   明月那时候就猜测,安太夫人大概是知道黄鸿飞的身世的。可她作为局外人,自然不好去打听这些事,如今听了黄鸿飞的猜测,再结合安太夫人当时的情状,明月愈发觉得,黄鸿飞的猜测很可能是真的。   如果他真是是皇子,还是静成皇后所出的皇子,到时候被人利用来争夺皇位,他往后的路……   黄鸿飞丝毫不知道明月的担忧,犹自兴致勃勃的说道:“小周,你说万一我真的是静成皇后的儿子,那我就是皇子啊!咱要不要把皇位抢过来坐坐,过一过当皇帝的瘾?”   他面上露出向往的神色来,“你看当皇帝多好玩啊,呼风唤雨威风八面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要是当了皇帝,就封你当……当个什么好呢?小周,你想要什么?”   他言语无忌说的十分欢喜,明月却被他吓得不轻,他要是真的动了要当皇帝的年头,贺之洲会不会第一个就弄死他?连忙轻声斥责道:“别胡说八道,你以为皇帝是那么好做的?”   想一想苦逼的小皇帝费尽心机想要弄死贺之洲然后自己亲政,继而实现他呼风唤雨威风八面的愿望,结果呢,还不是被贺之洲压制的死死地。小皇帝再是不济,那也是在宫中以及贺之洲的手底下经历过各种阴谋与磨难的,有不少与贺之洲长期抗战的经验,可到如今还得继续被贺之洲磋磨着。黄鸿飞有什么?他连小皇帝经历过的那些磨难都没有,想跟贺之洲过招?那真是分分钟找死的节奏啊!   黄鸿飞不服气,“皇帝有什么难做的?不就是每日里上上朝,处理一番政务嘛,我以前是不会,但我可以学啊!”   他双眼一闪,突然猥琐的笑了两声:“最要紧是陪着后宫三千佳丽玩耍,哇哈哈,三千佳丽啊!”   明月:“……”   这个才是他想当皇帝的初衷吧!   黄鸿飞越说越是兴奋,圆溜溜的大眼睛闪闪发亮,“小周,你放心,等我做了皇帝,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谁要是敢欺负你,我就砍了他的脑袋给你当球踢,你想要嫁给谁,我就让你嫁给谁,绝不勉强你嫁给你不愿意嫁的人。小周,以后这世上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你!”   明月无语的瞪着他,“感谢你为我想了这么多,不过你听我一句劝,皇帝真的不是那么好当的,你学过治国之道吗?你懂得用人之道吗?当朝臣和你的想法有悖时,你要怎么办?难道将朝臣全部都杀掉吗?你什么都不懂的话,自然就会有人欺你骗你糊弄你,奸佞横行,贪污跋扈,到时候国将不国,民不聊生,你又该怎么办?若你昏聩无能,逼得百姓奋起反抗,引发战祸导致国家大乱,外周强国伺机而动,你的江山国土四分五裂,你的百姓恨不能除你而后快,你除了以死谢罪,还能怎么办?”   不是她看轻黄鸿飞,实实在在这人就不是做皇帝的料子嘛。他这么个单纯的小白若真的被人拱上了皇位,妥妥儿又一个比如今的小皇帝还要不堪的傀儡,到时候遗臭万年都是轻的。   当然,这是贺之洲不弄死他的前提下,他才有机会做一个比小皇帝更傀儡的遗臭万年的皇帝。   前有贺之洲,后有奸臣佞相,黄鸿飞当皇帝的前途,只有死路一条。   见明月一脸沉重的模样,黄鸿飞哈哈大笑起来,“小周,你还当真了啊?”   明月皱眉瞪他,“你哄我玩儿?”   黄鸿飞笑眯眯的点头,“当然是哄你玩儿的,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有几斤几两重,我有自知之明。就算我真的是静成皇后生的,可这辈子我也是做不了皇帝的。你说的没有错,我不过一个江湖草莽,什么治国之道用人之道,哪一样也不是我能懂的,我要真的鬼迷心窍要去抢那皇位,后果正如你所言,不过是害人害己罢了。我啊,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做一个江湖游侠,仗剑江湖,打抱不平,逍遥自在,那才是我的愿望。”   他说着,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而且眼下也没有证据证明我就是静成皇后的儿子啊,不过就是因为我长的有些像她罢了,结果咱们就莫名其妙想了这么多。哈哈……是不是好蠢?”   “蠢透了!”明月高高提起的一颗心骤然落了下来,没好气的冲着黄鸿飞翻了个白眼儿,“说完了没有?说完了就快走,我要睡觉了。”   “好好好,你睡吧,有什么消息我再来告诉你。”黄鸿飞起身,对明月的嫌弃也不恼,笑嘻嘻的说完了,翻身就出了明月的房间。   他如入无人之地一般,来去自如。   他像无事人一样的走了,明月却怔怔的盯着半开的窗户,半晌轻叹一声。倘若他真的是静成皇后的儿子,就算他不想做皇帝,他背后的勇安侯府呢?他不想争,却被人推着逼着去争,又当如何是好?   “他走了,你很舍不得?”明月一口气还没叹完,就听见黑漆漆的窗外传来一道清晰却冰冷的嗓音。   明月被这动静惊的差点岔气,坐起身来就对上了贺之洲那张冷漠的俊脸,长长的凤眼挑成一弯丝,周身寒气四溢。   她摸了摸胳膊,怪道忽然觉得有点冷呢,原来制冷原因在这里。   她一边腹诽,一边警惕的盯着站在窗外的贺之洲,犹豫着要不要跑过去将窗户关上,若能拍扁他的鼻子,那就太大快人心了。   但她不敢。   自从他分裂过后,明月就很怕再看见他了。   万一他哪根神经没搭对,又要弄死她呢?明月再见到他时,忽然不知道该拿什么面目对着他。   她愣了一下,方才勉强镇定的开口打招呼:“王爷,真巧啊,您大半夜的,这是散步散到这儿来了?”   “你也知道这是大半夜?”贺之洲冷眼睨着她,她眼中的戒备与不安,再度刺痛了他的眼睛。他很想翻窗进去好好修理她一番,可又怕自己万一又被她气的失控,一怒之下当真扭断了她的脖子就不好了。   他今天晚上原本心情还不错的,看着她耐心细致的哄凡哥儿,说他死去的娘变成了星星住在天空上,还找了孔明灯来放,让凡哥儿一整晚都很开心。她跟那孩子相处的十分融洽又快乐,他那时还真有些嫉妒安康的儿子跑在了他儿子的前头。他甚至想,以后他们有了孩子,她应该也会这样陪着儿子玩耍嬉闹吧。虽然有点不成体统,不过,只要他们高兴,他倒也无所谓的。   可直到大半夜的黄鸿飞跑来找她,还跟她亲亲热热的坐在一处说话,贺之洲就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了,不过听着他们的谈话内容还算健康,这才没有破窗而入捉他们个现行。好不容易那碍眼的臭东西走了,他却又听见她幽幽的叹息声,仿佛十分舍不得黄鸿飞离开一样。   贺之洲就忍无可忍的开口了。   明月被这人莫名其妙的态度弄的紧张兮兮的,她一紧张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于是脱口说道:“我没瞎又不傻,当然知道这是大半夜。”   “大半夜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不知廉耻!”贺之洲冷冷瞪着她,侮辱的话语就这样脱口而出。   明月似有些讶异的挑了挑眉,这人不待见她跟黄鸿飞见面,可白天他才安排过他们私底下见面的啊?明月就愈发的肯定了他白日里的作为是有目的的,只是不知道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要不要现在试探一番?   明月这样想着,口中便漫不经心的说道:“我以为这是王爷乐见的啊,王爷今日不还为了我们的见面费心安排么。是了,还没跟王爷好好道谢呢,多谢王爷为我们费心。”   她一口一个我们,气的贺之洲狠狠握起了拳头,瞧着她眉眼间浅浅淡淡轻盈跳跃的笑意,他又想弄死她了。   “任凭你们如何,别忘了你最后还是要嫁给本王,做本王的王妃!”贺之洲的语气略含磨牙的节奏!   明月忍不住撇嘴,她都这么激他了,他也不说点有料的消息给她听,她就有些意兴阑珊了,管他是什么目的,她现在也没心情知道了,“王爷实在没必要时时刻刻的提醒我,我还没老到得健忘症呢。倒是您,又安排我私底下见别的男人,又嫉妒吃醋的,图的是什么呀?”   贺之洲顿时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猫一般,横眉怒眼,只差没有跳脚了:“嫉妒吃醋?你还真当自己是多么了不得的人物,本王会为了你嫉妒吃醋?哼哼,你是在做梦吗?”   明月瞧着他恨不能拿鼻孔来看她的傲娇模样,真的非常无语,他这情绪起伏未免也太大了点儿,不就说了个嫉妒吃醋么,犯得着这么大反应?人说此地无银三百两,他这反应还真有点……不过想到这人随时随地想要弄死她的阴沉冰冷,明月就觉得自己的推测可能有点不靠谱。   “是是是,我是在做梦。王爷多么尊贵又高贵的人物,怎么会为了我这样上不得台面的人嫉妒吃醋呢?我真是想得太多了,王爷别放在心上。”一旦他不那么阴气沉沉或者杀气腾腾的时候,明月就敢随口敷衍他了,“您还有事?没事我要睡觉了。”   ☆、073 知无不言   贺之洲没想到自己如此刻薄的话语她丝毫不放在心上,这般敷衍的态度也就算了,可竟还敢对他下逐客令,他就又想破窗进去收拾明月一顿了。   眼见着明月翻了个身,以背对着他,真的打算睡觉了,贺之洲额角青筋跳了又跳,修长的手指抓握着窗棂,咔擦一声,抓下来一块木头。他顿觉心头畅快了些,将木头随手一丢,勉强调整了下面部表情,沉声问明月:“你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   明月动也不动,大大的翻了个白眼,“问了你也不会说,平白浪费我的口水罢了。”   她不过无心说了这么一句,贺之洲却猛地想起了那天在马车里,他捧着她的脸迫她抬头接受他的亲吻。他不自觉的想,亲吻的时候,好像跟她交换了不少口水……咳,他忙回过神来,佯装若无其事的说道:“兴许本王心情好,你一问本王就说了呢。”   他下意识的摸了摸唇角,她的口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恶心嘛。是独独亲她不觉得恶心,还是其他女人都一样?   明月又翻了个白眼,心情好?她又不是瞎子,看不出来他的心情到底是好还是不好。这都专门跑过来找茬了,还能有个美好的心情?   不过他站在窗外不肯走,明月怕不理不睬又要将他弄的失控起来,于是打着哈欠含糊不清的问道:“那请教王爷,黄鸿飞是静成皇后的儿子吗?”   她发誓自己就是随口一问,压根儿没有期待贺之洲会回答她,甚至她还以为,听了明月如此关心黄鸿飞的事情他又会大发雷霆而后拂袖而去。   她都做好了他盛怒离去的准备,却没料到,他竟真的开口回答她,“是。”   明夜又被他惊了一下,“你没事吧”险些就要脱口而出,幸而被她强行忍住了。   她转过身来,他的脸融在暗影中,在摇曳的廊灯下忽隐忽现。他现在似乎已经平静了下来,不像刚才那般情绪起伏极大。明月稍稍放下心来,这才问他道:“小飞是静成皇后的儿子,你要杀了他吗?”   贺之洲冷嗤一声,“他也算是本王的亲侄子,本王为何要杀他?难不成在你眼中,本王就是一个丧尽天良想杀谁就杀谁的人?”   这回明月是真忍不住了,冲动的话一下子就冲出了口来,“难道不是吗?”   不说传闻中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就是对着她,他不也是想杀就要杀的么?虽然最后他都忍住了,可万一到了实在忍不住的时候呢,她还不是要被他活活弄死去?   他难道还想否认自己草菅人命杀人如麻这样的事实?   她这样直白的质问,令得贺之洲才刚平复下来的额角青筋又开始乱跳起来,这回连带着他的脸都变黑了,“原来你一直是这样想本王的!”   得,又开始磨牙了!   明月无可奈何的又警惕了起来,“我一时嘴快,王爷就当胡言乱语,不要放在心上啦。”   不知道撒娇有没有用?明月边眨巴着眼睛边娇嗲的说道,“你知道我这人的啦,我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啦,其实我没有那个意思的啦,我就是胡说八道的啦,王爷不要生气啦!”   贺之洲嘴角猛抽:“好好说话!”   “是,王爷。”明月连忙端正态度,是她这娇撒的不够好,还是并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吃这一套?   被明月这样胡搅蛮缠一通,贺之洲刚才的火气也就继续不起来了,他揉了揉乱跳的额角,想要走,却又不知为何,双脚像是被粘在了这里一般,竟让他很有些挪不开脚步的感觉。他兀自忍了一回,瞪一眼端端正正坐好了的明月,她微微垂着眼,眼观鼻鼻观心的坐在那里,一副乖巧柔顺的模样。然而长长眼睫下的那双眼睛,却滴溜溜的转个不停,不时悄悄地觑他一眼。   被她这么一打断,他也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才好,顿了顿,方才道:“勇安侯世子跟太长公主都不时省油的灯,你要是不想死的太快,就少跟他们接触。”   姑且当他这是在关心她吧。明月顺从的点点头,“是,王爷。”   她突然这样柔顺恭敬,弄的贺之洲竟有些不惯起来,轻咳一声,语气就变得粗暴不耐烦起来,“还有没有什么想问的?”   这是找不到话跟她说,要她主动找话题来聊天的意思?   明月正确的理解了贺之洲的意思后,很上道的继续问道,“听闻燕国与云国有意向跟夏国联姻,是真的吗?”   他难得这样大方的摆出一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态度来,明月自然不愿意浪费这样的好时机,只要他不发疯,她还是愿意与他周旋的。   贺之洲就冷冷的勾了勾单薄的唇角,“怎么,后悔当初来大梁和亲了?”   明月嘀咕:“这又不是我能做主的。”   贺之洲哪里会信她,若她不愿意代替长乐公主前来大梁,自然有她的办法,便是周帝与萧皇后也没办法拿她怎么样。可她偏偏还是来了,是无所谓,还是带着别的目的?比如脱离夏国之后,再从大梁逃离,从此后世上再没有明月公主之类的目的?   倘若贺之洲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明月定要大惊失色的。   所幸贺之洲什么都没说。   明月想了想,问他道:“那夏国到底会将长乐嫁给谁呢?是大权在握的燕国皇帝,还是身为准继承人的云国太子?”   “你觉得呢?”贺之洲不答反问道。   明月就皱了皱眉,左手不自觉地抚上下巴,食指一点一点的点在殷红的嘴唇旁,眼神犀利,昭示出思考的意味。“燕国皇帝吧,萧皇后一向务实得很,燕国皇帝已是大权在握,长乐嫁过去就是燕国皇后,执掌六宫母仪天下,这样的风光。云国太子虽说前途也很看好,但他毕竟还只是个太子,远不如燕国皇帝来的诱惑。不过我听说燕国皇帝年纪有点大了,云国太子却是个仪表不凡才貌双绝的帅气青年。长乐一惯喜欢长的好看的男子,若是依着长乐的意思,云国太子雀屏中选的机会又要比燕国皇帝大一些。”   贺之洲看着她认真分析的模样,目光停留在她那根不住点来点去的纤细手指上,仿佛着了魔一般,脑子里竟什么都没想,就看着那根白皙细嫩的食指在她唇边一下一下颇有节奏的点着。“说了半天,到底是谁中选的可能性比较大?”   明月没有察觉贺之洲的异常,闻言又继续分析道:“不过此事关系重大,他们定然会仔细斟酌的。父皇嘛,他从来就不是个有决断的人,萧皇后与长乐的意见相左时,长乐定然要去缠他闹他的,他一向舍不得长乐有半分不开心,应承长乐的可能性也比较大。但是萧皇后呢,她拿捏了父皇一辈子,自然也有对付父皇的手段。到头来父皇不胜其扰,这件事肯定就不管了,所以最后,还是得看萧皇后跟长乐两个人——”   她说着,轻轻一笑,“我觉得云国太子的机会又要更大了,萧皇后也是经不住长乐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最后必然会允了云国太子。”   说完了,这才眉开眼笑的去看贺之洲,眉眼弯弯的笑模样,一副邀功的样子,“我猜的对不对啊王爷?”   “不对。”她那个样子软软萌萌的分外可爱,以至于贺之洲原还绷着的冰冷嗓音都不由自主的回暖了些。   “不对?”明月眉头就又揪了起来,不太相信的看着贺之洲,“怎么会不对?”   “萧峰奏请周帝,将其爱女明月公主下嫁于他,周帝已经应允了。”贺之洲着重加重了明月公主四个字,而后目不转睛的注视着明月的反应。   明月果然张口结舌,好半晌才轻轻地“啊”了一声,“萧峰要娶长乐?”   她面上只有困惑不解,半点伤心失意都不见。   贺之洲的脸色就又更好看了些。   明月用她困得要死的脑细胞又死劲的想了想,终于明白了过来,抚掌笑道:“萧峰这一计倒是用的挺好,长乐本就钟情于他,萧峰要娶她,她自然顾不上什么云国太子燕国皇帝了,必定是欢天喜地的答应了……关键时候,还是萧峰靠得住啊。如此也免了夏国的一番劫难,甚好甚好!”   虽说她对夏国以及对夏国的人并没有多少深厚的感情,但那里到底也是养育过她的地方,况且还有华嫔在。所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便是不为别的,只为了华嫔,明月也不愿意眼睁睁的看着夏国自取灭亡。   萧峰此一计,倒是很好的解了夏国的燃眉之急。   只是,他付出的代价是他的婚姻。   他一向不喜欢长乐的。   明月就有些替他难过起来。   贺之洲见她先还眉目飞扬十分高兴,一眨眼的功夫就垂了嘴角黯淡了神色,不用细想也知道她是为了什么,“那萧峰一直梦想着娶明月公主,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了,你说是不是?”   明月忍不住瞪他一眼,这算什么得偿所愿啊。不过她也不敢狠瞪他,随口又敷衍道:“是呀是呀,得偿所愿。”   贺之洲又冷笑了起来,“只可惜,他这辈子也不可能真的得偿所愿,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萧峰的心思贺之洲一清二楚,借着娶了明月公主的名头,到时候再想方设法的将明月弄回去,心狠一点杀了长乐公主也是有的,反正他是名正言顺的娶了明月公主。只是这想法不错,但他却不会有机会将明月弄回夏国去的!   他贺之洲不允许,萧峰也就只能抱着个明月公主的名头做做梦罢了。   明月对他翻脸如翻书的脸色已经有了些免疫能力了,见他依然站在窗外,没有要进来收拾她的意思,明月也就懒得再忐忑了,“不过这事情也算是皆大欢喜了,燕国与云国铩羽而归,以后就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了吧?”   她问贺之洲。   她的问话十分有技巧,贺之洲跟她一样,心知肚明燕国与云国点名要娶她的用意是什么,虽然明月不知道自己的秘密到底是怎么泄露出去的,但她一点儿侥幸都不敢存,她自认自己是个有点儿姿色的美人儿,但离倾国倾城且还远着呢,燕国与云国的争相相求不得不让她提心吊胆。   贺之洲知道她的秘密技能,是断然不肯放过她的,瞧他不惜用婚姻的枷锁来锁住她就知道了。既然贺之洲对她势在必得,那么对于燕国与云国的觊觎,他应该不会坐视不理的。   说白了,明月其实是在向他索要保证。保证她在燕国以及云国甚至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人知道她的秘密后的人身安全,这个才是至关重要的嘛!   贺之洲自然听得出她的言外之意,瞧着明月一脸期待的模样,他冷哼一声,嘴角却微微翘起,“你不出幺蛾子,他们自然不敢出幺蛾子。”   这也是在警告明月,乖乖的别惹事别闹事,他自然会护她周全,若是她敢起什么别的心思,比如逃跑什么的,他就撒手不管她了。   当真不管么?明月撇撇嘴,表示她不信,嘴上却很狗腿的道:“当然当然,我有什么幺蛾子可出的?我这么乖又听话……”   好吧,她自己都恶心到了,说不下去了。   不过转念一想,到底是怎么发展到这么诡异的对话来的?贺之洲可是对她动过杀心的,她居然还能如此自然的寻求他的保护,而贺之洲竟也答应了护她周全……好像哪里真的不对劲阿喂!   贺之洲不知道明月的脑回路诡异的跑偏了方向,他犹自嘲笑道:“又乖又听话?还真敢往自己脸上贴金。本王活了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哪个闺秀的脸皮及得上你。”   思路还没跑回来的明月顺嘴就说,“那当然,我美的独一无二嘛,脸皮自然也是独一无二的。”   贺之洲被她如此不要脸的话震惊了,好半天才开口道:“……果然是独一无二的不要脸。”   明月:“……”   ……   折腾了一晚上的明月直睡到日上三竿才睁开眼睛。   她迷糊了一阵,方才慢慢翻身坐起来,有些奇怪小檀听到动静竟没有第一时间冲进来,就听见外头廊下传来一个尖锐又怪异的声音,“恭喜发财,喂我吃饭!恭喜发财,喂我吃饭!”   明月的眼皮就跳了跳。   小檀欢喜又欢快的声音也跟着响了起来,“哇哇,说的真好,你还会说什么?都说给我们听听,一会儿你想吃什么都依你。”   “清蒸八宝猪,麻酥油卷儿,什锦豆腐,四喜丸子,五香羊肉各来一份!”   外头静了一瞬,忽的爆出小丫鬟们的轰然笑声来。   “这鹦鹉还会报菜名儿呢。”   “估摸着是上饭馆儿时,听了伙计报菜名就记住了吧。”   小檀跟小丫鬟们在外头嘻嘻哈哈的笑道。   “它还会说别的吗?”是凡哥儿细细软软的声音。   “床前明月光,牙齿掉光光。举头望明月,姑娘你别慌。低头思故乡,心里想得慌……”   小丫鬟们又大笑起来,明月也忍不住扶额失笑,不知道这蠢货以前的主人是怎么教它的,整个一流氓嘛。   不过,它不是被送到了王府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明月也不打扰丫鬟们的兴致,并不唤人进来服侍,自己穿好衣裳走了出去。   她打开门,就见门口的廊下围了一堆丫鬟婆子,紫菀抱着凡哥儿,都被这只被取名为蠢货的鹦鹉逗的满面笑容。还是凡哥儿听到了动静,第一个转过头来,一看见明月,就立刻要挣扎着下地。   紫菀与小檀等人这才瞧见明月出来,又见她已经自己穿好了衣裳,俱都有些惊慌的跪了下来。   凡哥儿就趁机朝明月跑过去。   明月弯腰接住他,才笑着对跪了满地的丫鬟婆子笑道:“好了,都起来吧。”   见明月并不怪罪,紫菀与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倒是一直没有半点担心的小檀笑嘻嘻的走了过来,“姑娘,这鹦鹉可好玩了,是哪儿来的?昨儿奴婢还没见呢,今儿一早起来就发现它被挂在这儿了。”   明月想起贺之洲,这鹦鹉多半是他昨晚上送过来的。   “好玩吗?”她不答反问道。   凡哥儿抢着回答:“好玩儿,它会说话,还会背诗,不过它背的都是错的。”   又问明月,“姐姐,我可以教它背诗吗?我也会背好多诗的。”   “好呀。”明月一边抱着他进屋,一边应了他,“不过你可要好好的教,不能再像这样让它乱背一起惹人发笑。”   又问跟着他过来的殷妈妈:“凡哥儿用了早膳不曾?”   殷妈妈忙笑着回道:“已经用过了。小少爷一早起来就要过来找您,奴婢拦不住,只好让他来了,没有打扰到公主休息吧?”   她这样一说,凡哥儿就有些不安起来。   明月笑着揉了揉凡哥儿的脑袋,“没有,是我夜里走了困,早上才醒不过来。不过凡哥儿年纪小,昨晚又睡得晚,倒是可以多睡一会的,他小孩子家,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   殷妈妈就连连应是,说话间,小檀领着小丫鬟们有条不紊的忙碌了起来,打水的打水,梳头的梳头,摆饭的摆饭,新的一天就在这样欢快的氛围与食物的香气中开始了。   ☆、074 有个胎记   相较于逍遥侯府上的欢声笑语,勇安侯府的气氛就显得低迷很多。   “父亲,菩提寺的老方丈已经圆寂了。”勇安侯世子一脸沮丧的对满脸期待的勇安侯爷说道,“我问过寺里其他的老人,有些人倒也有点印象,记得十几年前确实有人将一个襁褓丢在老方丈的房间外头,可因事隔久远,他们也记不太清楚当日的情形。我也不敢十分打听,怕引起旁人的注意。”   黄鸿飞到底是不是静成皇后所出的三皇子还没有证据能够证明,若在此时让人,尤其是勇安侯府的政敌得知此事,对勇安侯府定会是一次打击。虽说如今的勇安侯府在朝堂上几乎已经没有什么立足之地,但若有人趁机打击他们,怕是连眼下这仅有的立足之地也要没有了。   勇安侯爷脸上的失望溢于言表,他有些颓丧的往椅子里一靠,似喃喃道,“这就是说,没有凭证能证明他是静成皇后的孩子了?”   “可是父亲,他肯定就是小妹的孩子!”勇安侯世子握紧了拳头,满脸都是不甘的意味,“我肯定他就是当年的三皇子。他与小妹长的如此相像,我们只要查到当年他是为何被带出皇宫,又是如何被人丢到菩提寺的,就肯定能找到他是三皇子的凭证!”   勇安侯爷却没有世子这般激动与积极,他轻叹一声,“便是证明了他的身份又如何?皇帝登基已经八年,虽还未能亲政,可朝堂在摄政王的掌控与肃清下,稳固的犹如铁桶一般。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不过你还是趁早打消你的念头比较好。”   世子却有不同的看法,“父亲,要不是当年小妹被那妖妇欺凌逼迫,连自己的孩子都保全不了,如今大位上的,又岂会是那妖妇的孩子!小妹的孩子才当得起名正言顺四个字啊,倘若大家都知道小妹的孩子尚在人世,定然会支持正统的!我们是三皇子的外家,这么多年来,他本该是金尊玉贵的长大,可却因为那妖妇凭白吃了那么多苦头。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我们难道不该帮一帮他吗?小妹在天有灵,若得知自己的孩子竟沦落至此,只怕也要泉下不安了!父亲,便是为了小妹,此事我们也不得不管,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勇安侯爷只静静地注视着激动陈情的世子,静默半晌方道,“你为着什么非要证明那孩子的出身,我心里一清二楚。别拿你小妹来说事,倘若她真的希望自己的孩子登上大典,当年就不会私自将孩子送出宫去,我们是她的外家,可在当年,她却连我们都瞒的死死的,不让我们知道那孩子犹还活着,为的是什么?就是怕有朝一日我们会动了这样的念头。如今你果然动了这念头……”   世子皱眉反驳道,“父亲如何知道小妹当年就是这样想的?您如何就肯定是小妹要将三皇子送出宫去的?也许是有人趁着小妹不备偷偷地将三皇子带出宫去,为的就是打击小妹。说不定正是那妖妇所为,小妹的前两个皇子,不也是被那妖妇害死的?小妹一连痛失三子,这是何等样的打击?她就是要逼死小妹啊!”   世子愈发激动起来,“就算三皇子真的是小妹派人送出宫去,那也是忧心三皇子安全的缘故。兴许她只是来不及告诉我们,又担心将孩子交给我们会被那妖妇发现,这才另托了人将三皇子送出宫去的。当年那妖妇是如何打压小妹跟咱们家的,您难道还不知道?小妹不敢告诉我们,也是情有可原,并非她不愿意!”   勇安侯爷久久没有说话。   世子平复了自己激动的情绪,又恳切的低语道,“父亲,如今咱们家是什么光景,您比我清楚的多,自先帝登基,小妹被册封为后,我们家不但没能成为手握重权的外家,甚至还不得不被迫退让蛰伏……”   世子如今提起当年那段屈辱的岁月,仍是觉得意难平,他深吸一口气,才压下体内的暴戾与烦躁,“咱们家原也是一等一的人家,朝堂之上也有我们的一席之地,可到了如今,父亲您自己看看,我们家出仕的儿郎有几个?外头瞧着勇安侯度尚且风光,可这种风光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父亲,我一直没有告诉您,若我们还这样下去,勇安侯度迟早要落没成连京里的三等人家都不如。如今就有大好的机会在眼前,只要我们帮着三皇子上位,从龙之功尚且不说,就是凭着外家这一条,我们勇安侯府就能再创从前的辉煌!”   勇安侯爷何尝不心动,只是想着此事难度太大,那孩子即便是女儿所出,出身正统身份贵重,可若真的要扶持他登上大位,又岂是一件简单的事?不说皇帝登基已久,就是凭着如今三皇子这草莽身份,只怕朝臣就不会愿意。更何况后头还有个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此事千难万难,勇安侯爷深知其中的危险和不易,这才不愿意行此危险之事。可他到底老了,这个家以后还是要交给世子的。他自己的儿子他了解得很,平时看着不显,却最是醉心权利的,没有机会也就罢了,一旦有了机会,便是他这个父亲,只怕也拦不住他。   “父亲,这是我们眼下唯一的机会了!”世子郑重其事的看着老侯爷,一脸坚定的说道,“儿子,儿子是绝不会轻易放过这绝好机会的!”   老侯爷便轻叹一声,“罢了,此事,去找你母亲问问,当年三皇子出生时,洗三那日她曾进宫去观礼了,你问问你母亲,那三皇子身上,可有没有胎记之类的印记?”   ……   黄鸿飞被请进勇安侯府时还没睡醒。没有明月陪着,他原本是不太愿意过去的,不过又一想,明月也不能天天出门来,不好给她找麻烦,再说他也不能永远依赖明月,于是收拾了一番就跟着永安侯府的人去了。   依然是老侯爷与世子一块儿接待他,不过今日他们却请了他往后院去。   “昨日我跟我母亲说起了黄公子的事,我母亲就一直念着要见公子。”世子一脸歉意的领着黄鸿飞往后头走去,“小妹去了之后,她老人家的身体就一直不太好,太医道她乃是郁结在心,这些年我们想了无数的法子想令她开解些,奈何都没什么用处。她心心念念都是小妹与当年莫名夭折的外孙,今日能见黄公子一面,家母她定然会欣喜万分,这心里的郁结想必也能解开了。”   黄鸿飞说不出自己此时是个什么心情,既有些好奇,想要见见有可能是自己外祖母的老太太,又觉得有些别扭,颇有些近亲情怯的无措感。   他甚至升起了一种想要扭头落荒而逃的念头来,要是明月在就好了。有她在,他就觉得有了主心骨似的。   早知道今日要见老太太,他就不来了。   可此时都已经走到了老太太居住的慈恩堂了,这时候再落荒而逃,也太怂了,不是一个大男人干得出来的事情。因此,黄鸿飞故作镇定硬着头皮跟着杜士奇走进了杜家老夫人的院子。   早有人守在了门口,是个颇有些年纪却穿着打扮十分得体的老嬷嬷。她的神色也带了些紧张与期待,乍一见到跟在杜士奇身后的黄鸿飞,她短促的“啊”了一声,而后紧紧捂住嘴,眼睛刷的一下就红了。   “于嬷嬷,你没事吧?”杜士奇明知故问,特特儿的看了眼一脸茫然的黄鸿飞。   正疑心自己是不是长的太丑给人吓哭了的黄鸿飞眨眨眼,想要开口又怕说错了什么,惹得这位一见到他就眼泪连连的老人家更伤心就不好了。   看得出来慈恩堂是提前打点过的,整个院子都十分安静,除了等在这里的于嬷嬷,不见旁的丫鬟婆子走动。可见杜家的人见黄鸿飞,也是十分警惕与谨慎的——至少再没有证实黄鸿飞的身世前,他们并不敢让他曝光在府里人的视线里。   那于嬷嬷忙按了按眼角,眼睛依然不离黄鸿飞,只是略微紧涩的嗓音还是暴露了她激动的心情,“是老奴失态了。这位就是黄公子吧,快快请进,老夫人等等着呢。”   一边说,一边将杜士奇与黄鸿飞往屋里让,然而眼角余光却不离黄鸿飞须臾。   黄鸿飞被她弄得十分紧张,忍不住低声问杜士奇,“这位老人家没事吧?”   杜士奇就深深地叹了口气,“于嬷嬷是我家小妹的奶嬷嬷,小妹自小由她带大,情分不比亲母女差什么。小妹去后,于嬷嬷伤心的差点哭瞎了眼睛。虽说我已提前知会过她们,但黄公子与小妹的长相委实太像了,嬷嬷见了你便想起了我那可怜的小妹,因而才失礼了,黄公子千万包涵则个。”   黄鸿飞自然不会计较于嬷嬷的失态,甚至还唏嘘的叹了一声,“原来如此。世子爷也不必太过小心,我又怎会因为这个就不高兴要怪罪于人?”   于嬷嬷终于忍不住开口,嗓音里就带上了轻颤的哭音,“以前姑娘还小时,也常扮了男装偷偷溜出府去玩,老奴乍一见黄公子,还只当又看见了姑娘小时候……实在是太像了。”   这勇安侯府每个人都说黄鸿飞长的像他们的女儿、小妹以及主子,黄鸿飞忍不住想,一个死了这么多年的人,还能让人提起来就如此伤感,那位静成皇后,想必是一个极好的人。   到了此时,他对有可能是自己亲生母亲的静成皇后,终于生出了好奇与亲近之心。   在里屋的杜家老夫人听到外头的动静,忍不住激动地出声问道:“可是黄公子来了?快快将人请进来,快!”   于嬷嬷就紧走两步,赶在黄鸿飞前头将厚重的石青色蝙蝠纹门帘打了起来,一面回着话:“老夫人别急,正是黄公子到了。”   转头又用殷切而热烈的目光看着黄鸿飞,“黄公子,快里面请吧。”   黄鸿飞不知为何,听见那苍老的急切的嗓音传出来,竟也生出了几分紧张与激动来。他顿了顿,方才在杜士奇与于嬷嬷的注视下迈开脚步走了进去。   于嬷嬷待黄鸿飞进屋后,忙又奔向了半卧在床榻上的杜老太夫人,“老夫人千万莫要太激动。太医特特儿嘱咐过的,您万不可大喜大悲,否则身子要受不住的。”   说了这句话,扶着老夫人换了个舒适的姿势后,又低声感慨道:“那位黄公子,当真与世子爷说的一般无二,活脱脱就是姑娘当年的模样啊!”   杜老夫人就更加忍耐不住,伸长了脖子使劲儿往黄鸿飞的方向望过去,当黄鸿飞的容貌清晰的出现在她面前,她早已浑身颤抖泪流满面了,朝着黄鸿飞伸出颤抖的手去,“芜儿,我的芜儿!没错,这就是芜儿的孩子,不会错的,他就是芜儿的孩儿!我真不敢相信,我不敢相信啊……我可怜的女儿,可怜的孩子……快过来,到外祖母身边来,让外祖母好好看看你。可怜的孩子,可怜啊……”   黄鸿飞站在原地没有动,杜老夫人太过激动的反应,只一眼就认定他是静成皇后的儿子,她嚎啕大哭,大颗的眼泪源源不绝的滚出来,伤心至极。   世子爷慌忙跑了过去,“母亲,母亲您千万莫要激动,您答应过儿子的。母亲快别哭了,您若是有个什么好歹,儿子……儿子可就要痛悔死了!”   于嬷嬷也在一旁不住的安慰,老夫人的情绪依然十分激动,她一把推开杜士奇,朝着黄鸿飞执着的伸出颤巍巍的手,“好孩子……孩子,你快来,快过来!”   杜士奇求助般的回头看着愣怔在原地的黄鸿飞,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说道:“黄公子,就算我求你了……”   于嬷嬷也满面是泪的哀求道:“黄公子,您就可怜可怜我们老夫人,她经历的丧女之痛,不是寻常人可以感受的。自昨日知道您后,老夫人昨晚便一夜未眠啊……”   黄鸿飞瞧着哭的像个小孩一般的杜老夫人,重重咬了咬唇,方才朝她走过去。   杜老夫人抓住黄鸿飞的手就不肯松开了。她泪眼婆娑放声大哭,却始终紧紧抓着黄鸿飞的手,努力睁大眼使劲儿的看他,仿佛要将他刻进心头一般,“没错,错不了!这是芜儿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你受苦了啊!”   黄鸿飞浑身僵硬的任她抓着,他并没有这种被人抓着痛哭流涕的经验,一时间都不知该如何反应了。好半天才憋出来一句:“您别哭了……”   不想这话竟跟圣旨一样有用,杜老夫人忙就抬手拿袖子胡乱擦拭脸上的眼泪,“好好好,外祖母不哭,外祖母不哭了……你别嫌外祖母烦,外祖母这就不哭了。”   黄鸿飞被她孩子气的模样弄得哭笑不得,“我没嫌您烦,您别多想。”   “好孩子!”杜老夫人就一脸欣慰的说道,她虽已经不哭了,却因为方才哭的太过厉害而忍不住抽噎了一阵,她目不转睛的打量黄鸿飞,拉他在自己身边坐下来,“这么多年,真是苦了你了。”   “不苦的。”黄鸿飞老实说道,“我师父师娘对我都很好,除了练武很辛苦,其他时候都还好。”   不练武的时候就在单剑锋撒着欢儿跑,虽然有时候也会觉得寂寞无聊,不过大多数时候,他觉得自己过得还是很开心快乐的,杜老夫人怜他受苦,他是真的没有觉得苦。   当然了,杜老夫人跟杜士奇可不会相信他的话。   杜士奇深深叹息,“您是何等样的身份,原该金尊玉贵锦衣玉食,可却……若您母亲在天有灵,知道您如今的境况,只怕也要伤心难过的。”   黄鸿飞就皱眉问他:“你可是找到了证明我身份的凭证?”   若是没有证据就口口声声定了他的身份,难免让他觉得有些不太舒服。   杜士奇就看向杜老夫人,杜老夫人忙忙点头,“有的有的。”   黄鸿飞愣了愣,他以为他们没有找到凭证,所以要用这老夫人来打动他,令他被动的接受他的身份。没想到他们竟真的有凭证?   于是忍不住问道:“是何凭证?”   杜老夫人的眼泪忍不住又流了出来,她的眼睛看着黄鸿飞,却又像是透过他看到了自己心爱的女儿,“当年你母亲怀上你时,身体已经亏空的狠了。好不容易挣命一样的生了你下来,又怕惹了那妖妇的眼引得她不满,就连洗三礼都办的极为简单。内外命妇也因忌惮那妖妇不敢前来庆贺,我还记得,你的洗三礼清冷的只有……只有外祖母跟太长公主。你母亲当时已经虚弱的抱不住你,便是外祖母抱着你完成洗三礼的,也因此,外祖母记得很清楚,在你左腰靠近臀部的地方,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圆形胎记。因那胎记十分的圆,太长公主还笑说了两句,我想,不但我记得清楚,太长公主应该也是记得的。”   她不但清楚的说出黄鸿飞左腰上的胎记,甚至还提供了又一个知情人士太长公主。   黄鸿飞就有些愣住了,他的手不由自主的落在左腰,那个有着圆形胎记的地方。   他还记得小时候师娘抓他浸泡药浴时,曾笑说他腰间的胎记圆的像个小汤圆儿。他就非吵着闹着晚上要吃汤圆……   他自小就生长在单剑锋,除了师父师娘,估计这世上再没有人会知道他腰间的这块胎记。   杜士奇也露出了惊奇的神色来,“此事太长公主也知道?”   杜老夫人点头道:“太长公主当日是看见了的,只不知道事隔多年,她还记不记得。”   说罢,又紧张的问杜士奇,“有了这个凭证,是不是就能认回我这可怜的外孙儿了?”   黄鸿飞心里就是一软,他虽然不够聪明,也不够敏锐,但也看得出来,杜士奇急着认回他,是想认回他静成皇后所出的三皇子的身份!而这位一见他就哭的不能自已的瘦的仿佛只有一把骨头的老太太,却只想认回她可怜的女儿生下的可怜外孙子。   老太太这种无私的不带任何目的的爱,让黄鸿飞想到了自己的师父师娘。   她跟他们一样,是能真正对他好的人。   是了,还有小周。   想到小周,黄鸿飞嘴角就忍不住要飞扬起来。   杜士奇见状,只当他跟自己一样激动难抑,高兴坏了,“黄公子,您可知道您的生母是何人?她就是先帝的静成皇后,您是先帝与静成皇后的第三子,是三皇子啊!”   黄鸿飞早就跟明月猜测过自己的身份,因而听了杜士奇这般激动的揭晓他的身世,他自然半点激动都没有,只点点头,平静的道:“我知道了。”   激动地脸色通红的杜士奇紧握双拳一瞬不瞬的盯着黄鸿飞,就等着他露出不可思议的狂喜之色来,不想期待了半天,就等来他一句连半点波澜都没有的知道了,那激动地神色就显得又尴尬又可笑,“就,就这样?”   得知自己竟有个这样尊贵的身份,他不是应该开心狂喜的话都说不出来才对吗?他这样平静的反应,跟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啊,这是怎么一回事?   黄鸿飞神色如常的看他一眼,似有些疑惑不解:“不然呢?”   “你、你难道一点都不开心吗?您的身份是如此的高贵,您并非只是个出身平凡的江湖人士,您是先帝与静成皇后所出的皇子啊!您的身份,便是比如今金銮殿上的那位还要尊贵,还要名正言顺!您难道不该高兴吗?”   黄鸿飞闻言,很是认真的想了想,“要说很高兴,是真的没有的。我从小就被丢在菩提寺,生身父母是何模样半点也不知道,如今乍然知道他们是谁,也并没有多大的感触,他们已经不在人世,我也有我自己想要过的生活,所以……”   “怎么会没有多大的感触?”杜士奇张大眼打断他的话,“若不是当年妖妇横行后宫,静成皇后又怎会偷偷将你带出宫中?您若没有出宫,如今金銮殿上的,可就是您啊!那都是属于您的,如今却被别人鸠占鹊巢,您难道就没有半点……半点不甘吗?”   ☆、075   黄鸿飞在杜士奇不可思议的注视下,甚是认真的想了想,“没有不甘心啊,我命该如此,有什么好不甘的?”   杜士奇大急:“什么叫你命该如此?你的命本该是贵不可言,本该是万人之上……你、你的命才不该是现在这样!”他急的语无伦次,“三皇子,你明明是比任何人都更高贵更尊贵的,你怎么能自甘……自甘低贱做那江湖草莽?你如此这般,你的母亲在天之灵,只怕也难以安息啊……”   黄鸿飞皱眉,江湖侠客是他一生的志愿,怎么就自甘低贱了?他从没觉得做一个像师父师娘那样的江湖人士又什么不好的。   这个很可能是他舅舅的人,他很不喜欢。   杜老夫人一见黄鸿飞皱眉,就心疼极了,横眉倒竖,一巴掌拍在激愤不已的杜士奇身上,“好好说话,这么大声做什么?没得吓坏了我的宝贝大孙子——”   又转头宽慰黄鸿飞,一脸温柔慈爱,“好孩子不怕,外祖母在这里,谁也不敢欺负你。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人敢逼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   她一转脸面对杜士奇,又是一脸的严肃与不满,“你没别的事情做了吗?还呆在这里做什么,等我留你吃饭啊?”   杜士奇一把年纪还要被自家老母亲当着晚辈如此说话,一张脸顿时就有些下不来台,可又不愿意就此离去,他还有很多话要跟黄鸿飞说呢。他相信,只要给他机会让他说出他们的计划,黄鸿飞肯定会动心的。可老母亲虎视眈眈的瞪着他,他若不听话先离开,惹得老母亲动怒,再伤了身体可就是他大不孝了。   想着来日方长,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的,杜士奇便妥协道:“好好好,母亲您别生气,儿子这就走。”   说完又对黄鸿飞说道:“三皇子难得来府上,中午定是要留在府上用饭,我这就让人去准备。”   他这话又惹得杜老夫人不悦了,“什么中午留在府上用饭?日后我大孙子就住在侯府了,自然天天都要留在府里用饭的。今儿个把饭摆在我屋里,我要跟我大孙子一块儿用饭!”   杜士奇原还想趁着吃饭的机会拉上老侯爷再好好游说黄鸿飞一番,偏被自己的老母亲截了胡,当着母亲的面儿,他若再重提此事,定然又要惹得母亲不悦了。杜士奇有些失望,却还是恭敬地回答道:“是,儿子知道了。”   杜老夫人就不耐烦的开始赶人了,“行了,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快走吧。”   被母亲嫌弃成这样,杜士奇有些哭笑不得,“行行行,如今您是有了大孙子,就不要我这个儿子了,我这就走,免得在这儿碍了您老人家的眼。”   他说着,看了黄鸿飞一眼,又笑道:“儿子是想着,殿下如今的身份也落实了,是不是该让家里其他人也来见见?”   杜老夫人就看向黄鸿飞,这是将决定权交给了他。   黄鸿飞心里就是一暖,回握了下老太太干枯温暖的手,笑着道:“您想让我见谁,我就见谁。”   老太太不给他压力,处处为他着想,他不愿意的事她宁肯骂自己的儿子也要维护他,这令黄鸿飞无法不动容。   杜士奇提出这样的建议,杜老夫人不是不动心的,她却并没有替他决定什么,而是让他来决定要不要见杜家其他的人。这种尊重与爱护,令他觉得很窝心,也就不愿意让杜老夫人失望了。   杜老夫人果然高兴的笑眯了眼,“好,我的大孙子真乖!”   她还没想好让谁来,就听见外头响起一串细碎的脚步声,并一个清脆的笑声:“祖母今日怎的如此高兴,莫不是捡到宝了?”   翩然而来的少女仪容韶秀,眸如空灵,唇若樱瓣,有着说不出的清绝脱俗,她身姿曼妙,如丝绸般黑亮柔顺的长发挽成一个俏皮的发髻,令她纯稚无邪的容貌更添了几分俏皮可爱。她似没有料到屋里还有外男,一进来才瞧见黄鸿飞坐在杜老夫人床边,怔愣了下,大大的眼睛便流露出疑惑不解来。   因是外男,她一时顿在那里,也不知该进还是该退出去。   正当她犹豫不决时,杜老夫人已经笑容满面的朝她招手了,“可不是捡到宝了?还是个活宝贝呢。”   杜士奇的眼睛也亮了一亮:“婉儿来了,快进来。今儿个咱们家有大喜事呢,瞧把你祖母给高兴的,快来见过你三表哥。”   杜意婉这才款步走了进来,一边拿眼好奇的打量黄鸿飞,一边姿态优美的朝他福了一福,“婉儿见过三表哥。只不过——祖母,爹爹,这位三表哥是哪一家的,我怎么从未见过?”   她见黄鸿飞就坐在那里受了她的礼,也并不起身还礼,不由得有些不悦起来,觉得这人要不是不知礼数,要不就是没将她放在眼里。   她是勇安侯世子的嫡出千金,虽然如今侯府比不上以往那般光鲜,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杜家在外行走,外人怎么也会给几分薄面的。还从未有人如眼前这人一般,将杜家人如此的不看在眼里。然而奇怪的是,连父亲都没有对他这种无礼的行为表示不满,甚至还颇有些理所当然的意味,这令杜意婉觉得更好奇了。   杜士奇目光闪烁了下,他看一眼自己的老母亲,又看看黄鸿飞,拿不准主意要不要就此告诉杜意婉。   倒是黄鸿飞好奇的打量过杜意婉后,便大方的自我介绍道:“我叫黄鸿飞。”   杜意婉:“……”   这算是哪门子的介绍啊?他是哪一家的,家里是干什么营生的,年岁几何,来勇安侯府干什么的,这才算是自我介绍吧。他就说这么个名字来,谁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样的身份?   不过祖母很喜欢他,父亲看他的眼神也格外的热切。杜意婉瞧见自家父亲一时看着黄鸿飞,一时又不住打量她时,秀眉就忍不住皱了起来,她并不急着过去了,只淡然一笑,“祖母这里还有客人,我就不久留了,一会再来陪您老人家说话。”   说着就要离开,杜士奇哪里舍得她就这样走了,“婉儿,你三表哥不是什么客人,往后是要长住咱们府上的。你们表兄表妹的,往后还要常来常往,实在不必避讳这么多。再说,你祖母也很喜欢跟前有人陪着说笑,你跟你三表哥都是你祖母最喜欢的小辈,平日里有你们陪着说笑开解,我也能放心不少。”   他近乎直白的说出了他的想法,杜意婉也证实了自己方才的猜测,心里头就涌上了无法遏制的愤怒与难为情来,但眼前这人是她的父亲,他有权利决定她的一切,就算她不愿意配合,他也会想方设法逼他配合的。   杜意婉心头气血翻涌,却不得不佯作无事人般笑着道:“既然三表哥日后要住在府上,想必往后说话的机会还很多。祖母一时半刻是离不得三表哥的,我在这里可不就碍了祖母的眼了?再说了,先前父亲让我给睿郡王府做的活计,我还没有做好,这就回去紧着做,争取明日就能做出来,如此就不会误了爹爹的事了。”   杜士奇那白皙的面容倏地涨的通红,他下意识的往黄鸿飞的方向看了一眼,见他犹自好奇的打量杜意婉,似乎并未听出她的言下之意来,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这才皱眉训斥道:“也不差那几日的功夫,你三表哥难得来家一趟……”   便是他自己,恐怕也觉得有些汗颜,公然让自家女儿对黄鸿飞使美人计,心里头虽然希望杜意婉能将黄鸿飞迷得团团转,但到底也不好说出来。他这张老脸,还是要的嘛!又暗恨杜意婉不听他的话,还提起睿郡王府来令他难堪,对这个向来很有主意的女儿的不喜就又添了一层。   只是他不喜这个女儿,杜老夫人却很是喜欢杜意婉,见杜士奇此时摆出严父的嘴脸来,当着她的面就要训斥杜意婉,自然是要护她的,皱眉沉声道:“行了,让孩子们在这里陪我,你有事就去忙吧,别扰了我们说话。”   杜士奇虽不是个合格的父亲,却绝对是个孝顺的儿子,听了杜老夫人的话,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应了是,又意有所指的看了杜意婉一眼,方才转身出去了。   杜意婉垂了眼站在那里,等杜士奇走了,方对杜老夫人笑着道:“祖母,那我也先回房去了……”   “婉儿过来。”杜老夫人却不让她走,杜士奇的用意杜老夫人一清二楚,虽然她很不赞同他利用自己女儿来拉拢黄鸿飞这种做法,但看到亭亭玉立的杜意婉与一表人才的黄鸿飞,忍不住也动起了心思。她的乖孙女儿性子好,又爽朗活泼,模样儿也生的这般出挑,配她的大外孙子是怎么样也行的。她的大外孙流落在外多年,吃了多少苦头,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杜老夫人自然是希望能将最好的东西一股脑儿全都捧到黄鸿飞面前的。在她眼里,杜意婉是最好的孙女儿,黄鸿飞是最爱的大外孙子,两个金童玉女样的人儿能成的话,杜老夫人是乐见其成的。   只是,婉儿他爹的目的也太明显了些。杜老夫人就又有些迟疑了起来。   如果黄鸿飞要娶杜意婉,就要对杜士奇言听计从的话,杜老夫人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的。她已经是老的一只脚踏进棺材里的人了,什么家族荣耀,什么富贵荣华于她而言,都没有什么意义了。她如今的想法,也不过是含饴弄孙,快快乐乐了无遗憾的走完人生这最后一程。   这样矛盾的时候,杜意婉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迈步走向杜老夫人,顺手将桌上的白里透红的水蜜桃端了过去,“祖母有了活宝贝,也不忘了婉儿,婉儿心里可高兴了。”   她一边说笑一边在杜老夫人床边的锦杌上坐了下来,亲自拿了小刀来削果皮,笑吟吟的道:“可见祖母心里还是有婉儿的,为着这个,婉儿今日就该亲力亲为的服侍您一回。”   她言语娇俏,又笑意盈盈,丝毫瞧不出半点阴霾与阴翳来。   杜老夫人就佯装恼怒的瞪她一眼,“怎么,祖母若是忘了你,你就不来祖母跟前服侍了?好你个没良心的小丫头!”   说着就要抬手拍打杜意婉。   一直沉默的黄鸿飞却忽然伸手轻轻握住了杜老夫人的手,认认真真的说道:“您老人家息怒,我想这位妹妹并不是不想服侍您,否则也不会亲手削桃子给您吃了。您看在她年纪小不会说话的份上,就饶了她这次吧。”   他这话一出口,杜老夫人与杜意婉俱都怔愣了,面面相觑了半晌,方才忍不住齐声笑了起来。   杜老夫人更是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你这实心眼的孩子,这心眼儿怎么就这么实在?”   杜意婉也笑望着黄鸿飞,她没有想到,这个一开始令她颇有些反感的三表哥,原来并不是像父亲那样一个醉心权术不所不用其极之人,他看起来甚至还有些傻,竟连她跟祖母的玩笑话都分不出来,这样一个二愣子样的人物,怎么就突然得了父亲的青眼?   而且,他还出手想要维护她。   杜意婉心头微动,这么些年,除了祖母,还从未有人这样待过她。   ……   蠢货鹦鹉的到来,令听竹苑这一天都是在欢声笑语中度过的。   让明月很满意的是凡哥儿的表现,昨日他还只黏着她一个人不撒手,如今也能跟着小檀她们去逗鹦鹉玩耍了。   虽然他最亲近的人还是明月,不过假以时日,相信他在这府里也能混的如鱼得水了。为了培养他跟安太夫人之间的感情,午饭与晚饭明月都带着她去正院与安太夫人一道用饭。   许是见得次数多了,凡哥儿对安太夫人也没有一开始的警惕与戒备,只是面对安太夫人时,他还是习惯性的要挨着明月,寻求安全感似的。   凡哥儿不哭不闹时很是乖巧可爱,又很听明月的话,安太夫人越是相处就越是喜欢他,对凡哥儿的态度也越来越温和,愈发的慈蔼起来。   等明月将凡哥儿带走了,贺之洲才出现在安太夫人的院子里。   他们两个一前一后的进出门,叫安太夫人不多想都难,“你跟明月又吵架了?”   贺之洲还未回答,安太夫人便语重心长的教训他:“明月是个多好的孩子,你既已经决定要与她成亲,就不要动不动就与她置气。你是个大男人家,哄哄她又怎么了,难不成还能损了你的威严?”   “姨母想的太多了,我哪儿有空跟她吵架?再说,跟女人家吵来吵去这种无聊事,我又怎会做?不过是这几天太忙,没得时间去看她罢了,哪里就让你担心成这样了?”   贺之洲耐心的哄她道。   其实也不算是哄吧,他昨晚上……并没有跟她吵起来嘛。事实上,他觉得他们之间的谈话气氛到了后头,还是很让人平和愉快的。   安太夫人果然被他哄住了,“不是吵架就好。”   她松了口气,才问起贺之洲的来意:“可是有什么事?”   贺之洲身上有淡淡的酒味儿,想是在外头吃过了,故而安太夫人便直接问他的来意。   “安康出京前托我仔细查一查凡哥儿的身世,我这边已经有了结果。”贺之洲说明他的来意,“当年安康的确跟玉南河上的一个花船娘子厮混过一段时间。我让人细细访了,那花船娘子当年怀了安康的骨肉后,被其发了横财的兄长赎买了回去,只是他那兄长得知她有了安康的骨肉,打算借此事敲一笔银子,这事被那花船娘子知道了,那花船娘子不肯让她兄长做出这等事来,于是带了些细软悄悄地跑了。平日里就靠着帮人缝补浆洗与自己那点细软度日,乡里对她的评价倒都是极好的,只可惜红颜薄命,一场风寒就要了她的性命。”   安太夫人听了,就轻轻的叹了口气,“凡哥儿会背三字经千字文,可见她也是个识文断字的,只不知为何会沦落到那种地方去。”   “她原也是大户人家的姑娘,不过家里出了事,欠了不少债,他们家就将她们姐妹全卖了换银子。她的姿色是姐妹当中最好的,也因此,她那兄长才会想着将她赎买回去好送人呢,哪知她怀了安康的孩子,还偷偷的跑了,一个人带着凡哥儿长到三岁,也算不错了。”贺之洲评价道。   贺之洲能用不错来评价凡哥儿的生母,连安太夫人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既已经证实凡哥儿的确是我安家的子孙,等那兔崽子回来,就通知族长,开宗祠将凡哥儿记入咱们安家的族谱里。至于他娘,那也是个苦命的,让人寻了好的风水宝地,重新厚葬她吧。”   贺之洲就点头,“我知道了。”   确定了凡哥儿的身世,安太夫人也算是放下了一桩心事,“你且去瞧瞧明月吧。”   其实不必安太夫人吩咐,贺之洲也打算顺路去看看的。   当然,是因为顺路的关系。他才不会承认自己是特特儿去看她的,免得她自作多情的尾巴都要翘上天去。   才走出正院,肖大的身影鬼魅般的出现在贺之洲身后。   “何事?”忙着要去听竹苑的贺之洲就有些不满的微皱了长眉。   急于立功挽回昨晚颜面的肖大没有察觉到贺之洲那点不耐与不悦,喜滋滋的禀告道:“王爷,黄鸿飞那小子又来找明月公主了!”   他昨晚悟了之后,今晚就一直盯着黄鸿飞的动静,只待他一来就禀告王爷,好为他昨晚的“不懂事”弥补一番。谁知他没等来贺之洲的夸奖,反被他阴恻恻的视线盯着心里发寒,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他又哪里做错了吗?   昨晚嫌他说的太慢了,今晚难不成又嫌他说的太早了?   “你很开心?”贺之洲微微眯眼,周身寒气四溢。   “呃……”肖大傻了眼,怎么预想中的好脸色没看到,反而还更难看了呢?难道他又揣摩错了主子的心思?“王爷不开心?”   肖大壮着胆子问。   贺之洲忽然笑了两声,听在肖大耳中,竟比听到催命符还要紧张忐忑,不等贺之洲回答,他就垂头丧气的跪下请罪了,“属下办事不利,王爷恕罪啊!”   贺之洲低头瞧着压根没想明白自己到底哪错了的肖大,似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这肖大哪都好,偏就是个二愣子。也懒得叫他起来,贺之洲迈步朝听竹苑走了过去。   徒留夜风中的肖大泪流满面,“这回到底又哪儿错了吗?”   王爷最近也太喜怒不定了,翻脸比翻书还快,比娘儿们还难伺候!肖大无声的腹诽着。   ……   “……老太太说我左腰有个胎记,还真是呢!不但她知道这个胎记,还说什么太长公主也知道。”黄鸿飞细无巨细的将今日在勇安侯度的所见所闻讲给明月听,“我猜那世子爷就该去找那太长公主了,总觉得他就像憋着什么坏一样,非要我承认对如今这样的现状不满,我才没有不满不甘呢,他竟然就说我自甘低贱,你说这人可恶不可恶?”   明月认真的听着,倒也不难想象当时杜士奇听到黄鸿飞说自己没有不甘时是什么样的表情。很明显,这位勇安侯府的世子爷是个善于钻营的野心勃勃之徒,勇安侯府不复从前的光鲜与显赫,世子爷想要重振家威,死死抓住黄鸿飞这个机会不放手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太长公主也知道这件事?”   这老太太可不是省油的灯啊,上次莫名其妙跟明月说了那些话,明月正忌惮她呢,就又听到这个消息,立时警惕了起来,“难不成勇安侯府的世子爷要跟太长公主勾搭成,奸?”   黄鸿飞就一脸骇然的样子,“太长公主听说都快七十高龄了,世子爷才不到四十,这是不是太……不可思议了?”   ☆、076 锻炼身体   明月嘴角抽了抽,到底没忍住一巴掌拍在了黄鸿飞的脑袋上,“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呢?”   黄鸿飞一脸委屈的摸着被打疼的脑袋,“不是你说他们要勾搭成、奸么?小周啊,你身为女子,怎么一点也不温柔?说到温柔,今儿个我在勇安侯府见着个姑娘,她叫杜意婉,外祖母让我称呼她婉妹妹,她可温柔了,又伶俐爱笑,你是没见着,你要是见了她,定然也会喜欢她。”   他以纯欣赏的语气对明月说道,“我觉得你俩有些像呢,笑起来都那么好看,哈哈……”   很快就将明月打他的事情抛到脑后去了,嘻嘻哈哈的转到别的事情上。   明月睨着他,慢条斯理道:“你这是看上人家了?”   黄鸿飞吓了一跳:“你可别胡说,我就是觉得……她笑起来跟你一样好看罢了,这才多看了两眼。”   他想了想,又鬼鬼祟祟的去撞明月的肩头,嘿嘿笑道:“不过她爹好像挺希望我看上她的,她不愿意留下来,她爹就拿眼瞪她,我都看见了。”   明月就明白了,那位杜意婉姑娘似乎并不愿意顺从她爹攀着黄鸿飞这根高枝儿,但她还是有些疑惑,照黄鸿飞所说,他进老太太的院子时,院子里非常安静,丫鬟婆子定然都是提前得了招呼不得随意走动的。毕竟黄鸿飞的身份是一件暂时还需要绝对保密的事,在安排他进内院时为避免被人看到,肯定要清场,还要派人守着院门才是,那位杜意婉姑娘却就那么走了进来,明月怎么想都觉得不合理。   要不就是那位杜意婉姑娘心机深沉,要不就是杜士奇逼着杜意婉过来,自然就有人大开方便之门,使得杜意婉成功的见到黄鸿飞,且给他留下了颇为深刻的印象。   明月并不是一个总以恶意去揣摩别人的人,但她见过杜士奇,不说十分了解此人,起码也有三四分的。如他这样权利熏心的人,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为自己争取到最大的好处,这于他而言简直就是本能,就不知道那位杜意婉姑娘是不是真的无辜了。   “老太太呢?”明月将思绪拉回来,笑着问黄鸿飞。   黄鸿飞也笑,“我外祖母自然是非常稀罕我的,不过我觉得,她可能有些矛盾,既希望我看上婉表妹,又有些怕我看上婉表妹似的,别的我就看不出来了。后来在外祖母院子里吃午饭,又来了好几个姐姐妹妹的,不过她们都拿鼻孔瞧我呢,没有婉表妹那样亲切可人。”   她们不知道黄鸿飞的身世,只当他是来打秋风的穷亲戚,自然对他看不上眼。   “后来那位世子爷还想邀我去书房说话,我借口太累了要回去休息就告辞出来了。”黄鸿飞扁扁嘴,他对杜士奇没好感,口口声声喊的都是世子爷,他喜欢杜老夫人,便口口声声称呼外祖母。   “杜家的人就这么放你出来了?”依着杜士奇对黄鸿飞的看重,无论如何也要想法子将他留在勇安侯府才是,怎么舍得放他离开?   黄鸿飞就得意的翘起了嘴角,“那位世子爷当然不肯放我走,不过他再怎么样也不敢违拗外祖母。外祖母一瞪眼,他就不敢多说什么了,叫我明日又去,我是不想去了,不过外祖母好像很舍不得我的样子,到底要不要去,我还得再寻思寻思。”   一副明明很想去却偏要装出矜持的样子来,明月就忍不住想笑,“是了,杜家姐姐妹妹都来见你了,那世子爷是怎么介绍你的?”   黄鸿飞说杜家的姐姐妹妹都拿鼻孔看他,很明显是不知道他的身份的。明月就好奇,杜士奇是怎么介绍黄鸿飞的。而且,勇安侯府肯定也有女眷见过并认识静成皇后的,若见了黄鸿飞,又怎会不生疑?   黄鸿飞就撇了撇嘴,“说我是杜家的远房亲戚呗。”   他显然也明白了明月好奇的是什么,又接着说道,“那些小姑娘看起来都比我小。”   明月就明白了,勇安侯府那位世子爷安排过来的女眷,竟全是比黄鸿飞小的姑娘们,一来可以让黄鸿飞这个“乡巴佬”瞧瞧勇安侯府的姑娘们的姿色,若黄鸿飞没有看上杜意婉,而眼瞎的看上府里其他姑娘也是好事,这就是遍地撒网重点捞鱼的意思了。二来么,若是叫了府上那些有些年纪的女眷来,定然也能一眼就看出黄鸿飞生的像静成皇后了。   不过此事也只是暂时保密,杜士奇已经决定要借着黄鸿飞重振杜家威风的话,迟早会将黄鸿飞的身世公诸于众。   尤其,现在还有个大长公主搅合在里头呢。   想到那位大长公主,明月就忍不住叹了口气。她那天见过大长公主后,就一直颇有些不安,总觉得那位看起来高深莫测的大长公主似乎还憋着什么坏。如今又乍然知道她很可能跟勇安侯府世子勾结起来,这其中还不知道会使出什么样的手段来。   听见她叹气,黄鸿飞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明月不欲使他担心,可又不得不提醒他:“如今不仅是勇安侯府的人知道了你,太长公主很可能也已经知道了你,往后,恐怕你很难再有清静日子过了。”   黄鸿飞皱了皱眉,却没当一回事,“不怕,外祖母会护着我,不会让那世子爷乱来的。”   明月却摇了摇头,勇安侯府的老太太再是维护黄鸿飞,但她到底只是个内宅妇人,又怎么敌得过杜士奇的满腹欲、望?况且,这个时候的大家族,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为着自家家族的利益,牺牲掉黄鸿飞的自由又算得了什么?   明月还担心,贺之洲他将如何看待黄鸿飞身为皇子这件事,倘若黄鸿飞在被杜士奇逼着走上那条争夺之路,却触犯了贺之洲的利益,贺之洲又怎么能够饶得了他?   有小皇帝一个敌人不算,再招惹了贺之洲,黄鸿飞能全身而退吗?   见明月依然很难开怀,黄鸿飞眼珠子一转,重又提起刚才吓坏了他的那个问题,“小周,你觉得那位大长公主会跟世子爷勾搭成、奸吗?”   他问了,又欢快的笑一声:“还是觉得你这词用的不对,我脑子里怎么总出现世子爷跟个白发苍苍的妇人在一块儿的画面呢?都怪你,让我生出了这么奇怪的幻想来。”   明月忍不住又是一头黑线,经黄鸿飞这样一说,她的脑子里也突然涌出了杜士奇与太长公主亲亲我我的画面,随后就一身鸡皮疙瘩的阻止自己胡思乱想,“我用词错了,其实我想说的是狼狈为、奸。”   黄鸿飞细细一想,点头赞同,“狼狈为、奸听起来才正常嘛。小周你见过太长公主,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听说她是个很严厉的人,不苟言笑,说是一年到头笑起来的次数五根手指头都数不完。”   他说着,就啧啧感叹:“你说这样的人活着有什么趣味儿?连笑都不肯笑,这人生得多无趣啊。我就不喜欢板着脸的人,好似旁人欠了她钱似的。我就喜欢小周这样好性子又爱笑的,笑起来多好看呀。”   明月瞧着他嘻嘻哈哈的模样,忍不住也跟着笑起来,他口中说着喜欢,然而神色坦然纯粹,并不带半点轻薄或调戏的意味,他说喜欢她这样的性子,就只是单纯的欣赏明月这样的人罢了。他自小生长在单剑锋,自然坦率惯了,并没有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的顾忌。   明月自不会将他的喜欢当真,却开口提醒他道:“倘若你对着那位杜意婉姑娘也开口喜欢闭口喜欢的话,就要做好娶她的准备了。姑娘家都是矜持娇贵的,你对她们说这样的话,那就是倾心爱慕她们的意思——想必那位世子爷定然乐见其成的。”   黄鸿飞嘿嘿直笑:“你当我真是傻子,对谁都胡乱说喜欢不喜欢的呀?我当然知道喜欢这种话不能随便对姑娘家说,但小周你不一样啊!”   明月心头一跳,面上却神色不变,“哦?哪里不一样?”   “你一点都不像个姑娘家嘛,更不像娇滴滴的姑娘。”黄鸿飞老实回答道。   明月抓起小几上的鸡毛掸子就朝黄鸿飞抽了过去,“我不像姑娘家?会不会说话,会不会说话?”   黄鸿飞身形猛地一退,人已经到了窗外,他对着明月做鬼脸,笑嘻嘻的趴在窗沿上说道:“好了好了,我跟你闹着玩儿的,小周你比一般的姑娘家可漂亮多了,就是一点儿都不娇弱。不过我一点也不喜欢那些娇娇弱弱的小姑娘,小周你这样就很好,我说真的哦!别打了别打了,我走了,改天又来找你。”   待明月追杀到窗口,他早已经不见了人影。气的明月对着月亮连“呸”了三声!   上辈子她没有女人味,导致连个恋爱都没谈,连个小手都没牵成。这辈子她……好吧,虽然有时候还是改不了暴脾气这一点,但好歹也在夏国修身养性了这么多年,只要她愿意,她也可以做个娇娇弱弱的娇美人儿。   可是装模作样委实太累了,再有像黄鸿飞与贺之洲这样的人,真是分分钟逼她暴露本性,让她想做个安静的美女纸都不行。   唉!   明月对月叹息。   一口气还没叹完,眼前就多了道黑漆漆的影子,那影子几乎是贴着她的脸出现,吓得明月蹬蹬蹬连退了好几步,小心脏都险些要跳出腔子了。   定睛一看,那吓死人不偿命的人,不是贺之洲又是哪个?   莫名其妙的跟个幽灵似的出现在她面前,还狠吓了她一跳,明月自然就没有好脸色,一边抚着胸口一边没好气的问道:“王爷又捉、奸来了?”   贺之洲难得的竟没有冷笑,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怎么,不打自招了?”   明月就翻了个白眼给他看,撇嘴道:“随你怎么想。不过,堂堂摄政王怎么就那么喜欢听墙角呢,你要是有什么不放心的,大可以大大方方的进来听,偷偷摸摸躲在外头偷听,算怎么回事?”   贺之洲丝毫不将她的嘲讽放在眼里,漫不经心的问道:“本王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哪儿知道王爷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不就是不放心她跟黄鸿飞接触,怕她跟着小飞跑路呗。打量谁是傻瓜不成,这点心思都不知道。   若不是有此担心,怎么每次小飞一走,他就出现了?摆明是知道小飞来了,不放心才过来盯着她的。   真是难为他了,日理万机的摄政王竟肯抽空亲自来监视她,也算是她的荣幸吧?   明月又想翻白眼了。   贺之洲却冷嗤道,“本王是来看蠢货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明月:“……”   他这借口找的也太随意了些吧。   “蠢货就在外头,王爷慢慢看。”她也不敢过去关窗,转身就要往内室走去。   贺之洲竟也没有拦她,目光沉沉的目送她进了内室,眸中沉黑一片,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对于贺之洲这么轻易就放过了她,明月颇有些不敢置信,她也不敢就睡了,还是怕贺之洲会闯进来,磨磨蹭蹭的走了几个来回,再探头往外面一看,窗户已经被关上了,外头自然也没有了那令她不安的人。   确定他真的走了,明月这才松了口气,翻身上床,不过片刻就睡了过去。   ……   翌日一早,凡哥儿又过来了。明月睡得好也起得早,见了凡哥儿很是高兴,招呼他一起用了早膳。   凡哥儿虽然已经用了早膳,但明月让他陪着她吃,他就又喝了小半碗的粳米粥。   他人长得瘦弱秀气,吃东西也很是秀气。   殷妈妈就在一旁对明月说道:“小少爷胃口也太小了些,想当初侯爷像小少爷这样大小时,这样的粥能吃两碗,蟹黄包子水晶饺子能吃一小屉呢。不过后来侯爷三天两头的生病,这才将身子骨拖的不太好了……”   她说到这里,忙止住了话头,见明月并未露出别的神色来,方才继续笑道:“不过有府上的府医为小少爷调理身体,小少爷的身体定然会越来越好的。”   明月就笑道:“是呢,凡哥儿还小,好好调理,定然会长好的。平日里你们也不要总抱着他,让他多走走多跑跑才好。”   她见殷妈妈等人因太过担心凡哥儿,怕他摔倒跌倒的,总是抱着他,鲜少让他下地走动,原就想说说的,此时听殷妈妈这样说了,于是顺势将这话说给殷妈妈听,“我知道妈妈是好意,也是烦心凡哥儿的缘故,只是你细想想,男孩子要经得起摔打才行,若总是这般娇养着,对他实在没什么好处。”   殷妈妈闻言并未露出不悦之色来,她是安太夫人从那么多妈妈里头专门挑出来照顾凡哥儿,虽知道以凡哥儿的出身,日后这逍遥侯府是轮不到他做主的,但这到底是安太夫人第一个孙子,日后的前程也是说不准的,更何况,这孩子似乎还颇得摄政王的亲眼,只要摄政王稍稍为他打点一番,他的前程自不必愁。而作为凡哥儿的奶嬷嬷的她,自然不愁没有好日子过。   所以她对凡哥儿的关心照顾,是真正发自肺腑的。生怕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妥当呢,因此听了明月的话,不但不生气,琢磨了一番觉得颇有些道理,便笑着道,“是奴婢想左了,总担心小少爷磕了碰了。当初侯爷身子骨不甚健壮,老侯爷就说了要送出去摔打一番,不为别的,便是强身健体也是好的。如今侯爷的身子骨那是真的好,一年到头也不会生病,可见孩子的确不该养的太娇气。”   明月见她能听进去自己的话,这才放心的笑了笑,“我也看得出来,凡哥儿是个不爱动的孩子。以后每天早晨送他过来,让他跟我玩一会吧。”   殷妈妈笑着道,“便是公主不说,凡哥儿也是要过来的。他可喜欢您,一睁开眼睛就要来找您呢。”   对于凡哥儿爱黏着明月这件事,换做一般人,多半是要不悦的,毕竟谁也不希望自己照顾的孩子亲近别的人。可殷妈妈却是个通透的,凡哥儿再喜欢明月也没用,明月又不可能在逍遥侯府住一辈子。小孩子又都是没有长性的,今儿再喜欢,日久不见了,自然也就忘记了。如今由着凡哥儿亲近明月,不管凡哥儿还是明月,都会记她的好呢。   明月笑着低头去看凡哥儿,他睁着双黑黝黝的眼睛也正抬头看着明月,明月摸摸他的头,“真的喜欢我吗?”   凡哥儿就用力点头,细细声说道,“喜欢的。”   顿了顿,又认真的补了一句,“像喜欢我娘一样。”   明月就哈哈笑了起来,“还是个小马屁精呢。”   两人用完早饭,明月带着他在院子里慢慢走动消食,琢磨着以凡哥儿这样的小身板,什么样的运动适合他。在院子里溜达了两圈,凡哥儿就不肯再走了,这孩子固执起来,也不哭也不闹,就拿那双眼睛看明月,直到明月受不了先投降了:“好,不走就算了。咱们玩点别的游戏,你喜欢玩什么游戏?”   她回想了下,像凡哥儿这么大的时候她都在玩什么?上辈子大概是跟着院子里的小屁孩爬高爬低不亦乐乎,这辈子这时候正被宫里的嬷嬷拘着学规矩,以及枯燥得要命的琴棋书,要不就是整治长乐那死丫头,哪里有上辈子那样的好命啊!   她想带着凡哥儿运动,再是怀念她的上辈子,她也不能带着凡哥儿上树下河嘛,回想了好一阵,才叫了小檀与殷妈妈过来问话。   听明月问起现在的小孩都玩些什么,小檀先就愣住了,“奴婢不知道啊。”   她记事开始,就被没入宫中当罪奴了,每天都是做不完的活儿,稍不留意还要被打被骂,克扣饭食更是家常便饭,每天睁开眼睛想的是今天要如何填饱肚子,至于玩耍,那真是遥不可及的事情。   殷妈妈也露出回想的神色来,“侯爷小时候爱玩投壶,不过自打听人说那是女孩儿玩的,就再也不肯玩了。别的么……侯爷小时候身子骨不好,太夫人看的紧,多半是在跟前玩九连环七巧板之类的。”   明月也听说过侯府的一些阴私事情,知道安小侯爷能平安长大不是件容易的事,自然明白安太夫人那时候恨不能将眼珠子都粘在他身上的紧张心情。   只是如今这府中就凡哥儿一个孩子,实在不必再像从前那样紧张兮兮的。   “凡哥儿,我们来玩个你没玩过的新鲜游戏好不好?”明月想了一会,终于决定要带着凡哥儿玩什么了。   ……   安太夫人过来时,远远就听见从听竹苑里传出来的凡哥儿的尖声欢笑。   “凡哥儿小心。”明月带笑的声音也传了出来。   凡哥儿哈哈大笑,“别丢我别丢我,丢小檀姐姐。”   小檀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公主您别老丢我啊,我身上都被丢了好些大包了,疼死了。”   “这又是在玩什么?”安太夫人就笑吟吟的与身边的王妈妈说话。   王妈妈扶着她往里走,“多半是公主又想出了什么新鲜的玩法,您听小少爷笑的多开心。”   “咱们进去瞧瞧。”一边往里走,一边叹息道:“也亏得是明月,才有这样的耐心陪凡哥儿玩耍。”   一进去,就见满院子的丫鬟婆子都围在一处,看着场中飞快跑来跑去的一大一小两条身影,又见明月站在一条线圈出来的边缘,手里掂着个荷包样的物事,正眯了眼在场中央的小檀与凡哥儿身上打量,而后迅速出手,手中的荷包朝着小檀的方向飞速砸了过去。   小檀哇哇大叫着躲避,一边不满的抱怨,“公主,怎么又是我啊!您倒是也丢一次小少爷啊!”   凡哥儿跟着小檀跑来跑去,闻言笑眯眯的道:“公主姐姐最喜欢我了,才舍不得丢我呢。”   话音才落,从另一头飞过来的荷包就砸在了凡哥儿的肩头上,惹得他也哇哇大叫起来,“紫菀姐姐你太坏了,公主姐姐都不舍得丢我的……”   围观的重众人都被他逗笑了。   ☆、077 以弱示人   见安太夫人过来,明月便招手令离她最近的一个丫鬟过去替了她,让她继续陪着凡哥儿玩耍,这才过来迎接安太夫人。   不待她行礼,安太夫人忙就拉了她的手臂,微扬起下巴往人群中扫一眼,“这玩儿的又是什么?”   “丢沙包呢。”明月就将带着凡哥儿运动锻炼身体的想法又说了一遍,安太夫人听得频频点头。   “你说得很是,凡哥儿的身子骨的确太弱了些,光靠着药膳食补也不行,你这想法很好。”安太夫人夸赞道,看一眼满场跑的凡哥儿,又笑着点头道:“这样看起来才像个孩子该有的样子。明月,我得多谢你,这般为凡哥儿着想。”   “您太客气了,反正我整日里也没别的事。”明月笑说道,“太夫人这么早过来,怕是有什么事吧?”   安太夫人原还满是笑容的脸顿时就垮了下来,她放开明月,伸手接过王妈妈递来的大红烫金帖子,“太长公主府下帖子来,邀你明日去赴太长公主府上举办的赏荷宴。”   明月愣了愣,才接过那张红的像血还镶嵌了金丝银线的邀请帖,她翻开来看了看,“太长公主只邀请了我一人前去?”   安太夫人面上就有了几丝尴尬之色,“太长公主一向不喜欢我。”   这里面定然也有些缘故,安太夫人颇有些尴尬,并不想提起往事,明月自然不好多问,就扬了扬手中的帖子问道:“往年太长公主府里也举办赏荷宴吗?邀请的人多不多,多是什么样身份的?”   “往年虽也举办赏荷宴,却多是太长公主的媳妇们操办此事,鲜少有太长公主亲自下帖子请人的。邀请之人也算不得多,多是与太长公主府来往密切的人家。太长公主共有三个儿子,两个闺女,三个儿媳妇有两个出自名门世家,两个闺女也嫁的是钟鸣鼎食的名门望族,其中关系错综复杂……”   安太夫人虽然与太长公主之间有罅隙,但说起太长公主府里的事,依然如数家珍,细细的告诉给明月听,这么一大家人,错综复杂的关系下来,明月脑袋都开始晕了起来。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赏荷宴是年年都有,可她却是近几年来,太长公主唯一亲自下帖子邀请的客人。   明月颇有些忐忑,不过想着上次见面,太长公主也没能将她怎么样,她大可不必现在就自己吓自己,太长公主肯定有什么意图,只是她现在猜不到,与其还未对上她就吓个半死,还不如明日亲自去弄个明白。   这样一想,明月就坦然了。   安太夫人已经说到明日的衣裳首饰了,“前两天我让人给你赶制了几身衣裳,正有明日赴宴可穿的,一会儿再叫人给你送些首饰来——别推辞,都是洲儿放在我这里的,我不过替他转下手罢了。洲儿那孩子就是个面冷心热的,你的一应事情他嘴上不说,暗地里却十分的上心。就是有时候说话不中听,你别同他计较啊。”   说着说着,这话题就又歪楼了。   安太夫人似乎认定了她跟贺之洲之间有矛盾,对着明月又说了贺之洲不少好话。明月含笑听了,也不驳她的好意,只连连应好。   这太夫人是真心实意想她跟贺之洲好的。   只不过,她可能要失望了。   其实在贺之洲分裂之前,在那马车里他亲吻她之前,贺之洲摆明要娶她,她那时候也不是没有动摇过的,她看得出贺之洲对她是有点喜欢的,如果他能一如既往的喜欢他,跟他在一起试试也不是不可能。   就当是谈场恋爱嘛,虽然这人的名声各种声名狼藉,但他没有碰过其他女人,男女之事上并不乱来,一个男人,尤其是允许三妻四妾的男人,在这一点上就挺让人动容的。就算最终还是要分道扬镳,好歹也算是有恋爱经验的人士了。谁知她这头才动容,贺之洲竟就莫名其妙的分裂了,那对着她动了杀心的赤红眼睛,能让明月每每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从此之后,她只恨不能离危险源越来越远。   她总不能冒着生命危险就为了谈一场不知道靠谱不靠谱的恋爱吧?什么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在明月看来,却是爱情诚可贵,自由价更高,若为生命故,两者皆可抛。   再没有什么,能比活着更重要了。   这是她活了两世人的最高体悟。   ……   翌日,明月早早起来,小檀与紫菀领着丫鬟婆子便忙开了。   丫鬟们将新做的衣裳用托盘托了,站成一排由着明月挑选,石榴红、烟霞色、冰蓝色、莲青色……各色或明艳或素淡的滚雪细纱、蜀锦、织锦、罗绸等材质所裁制的漂亮衣裙闪的明月都有些眼花。   小檀建议她穿石榴红的娟纱金丝绣花长裙,“公主穿了这件去赴宴,必定光艳照人,令人移不开眼睛。您那句话怎么说的,全场瞩目霸气侧漏啊!”   明月没好气的瞪她一眼,却问一旁微笑不语得紫菀:“你觉得穿哪件好?”   紫菀想了想,挑了件烟霞色散花百褶裙,“公主觉得这件如何?”   明月赞赏的点了点头,小檀却皱眉嘟嘴,“这件也太素了些,公主第一次在人前露面,却穿的这样素,难保不会叫人看不起!咱们公主容貌是一等一的,兴许多少人正等着瞻仰咱们公主的风采呢,就该穿的漂亮鲜艳才好。”   足够出风头,也叫她们都瞧瞧,她家公主是何等样的风华绝代!   明月与紫菀相视一笑,明月笑着摇头,“我是去太长公主府赴宴的,可不是结仇的。”   “怎么就结仇了?”小檀不解,兀自嘀咕道:“哪个去赴宴,不是打扮的光彩夺目,就怕让别人给比下去了的?偏公主要反其道而行之,也不怕被人看低了去。”   依小檀的意思,就该高调而张扬的出现在众人眼前,叫她们都为明月的美丽与华贵震上一震,那才叫过瘾呢。   “首先,你家公主是被送来和亲的公主,和亲公主不过就是稳固两国邦交的一枚棋子而已,这枚棋子不夹紧尾巴小心做人,反而高调张扬的出现在众位自命不凡高高在上的女人们面前,你道她们会如何想?说我没有自知之明都是轻的——”   小檀仍是满脸委屈,紫菀却又看了明月好几眼。   “就算您是和亲公主又如何,哪里就比她们低一等了?”小檀嘴硬的说道,心里却明白公主说的很对,那些人根本就不想要看她家公主如何光彩夺目,她们要看的就是公主低眉顺眼灰溜溜的做人。   若公主不能满足她们的愿望,她们定然就要仇视公主的。公主就要嫁给摄政王,虽然那些人可能会看在摄政王的份上对公主面上恭敬几分,但谁又能担保,她们不会因为看不惯公主的高调张扬而在背后给公主使绊子呢?   赐婚圣旨是下来了,可婚期未定,那些人若真的存了心要给公主使绊子,公主可说是防不胜防,到时候再闹出些什么不堪的事情来,依摄政王的脾气,怕是杀了公主都是轻的。内宅妇人跟后宫妇人所用手段,大概都差不了多少,虽说公主并不惧,可挡不住的就是防不胜防啊,尤其那是人家的地盘,出了事那是任人说嘴,谁还会护着她家公主不成?   由一件赴宴的衣裳想到的这些可怕后果,令小檀终于愿意承认,她们在大梁的第一次公开场合的露面,的确不适合高调张扬这个路子的。   见小檀终于想明白了,明月才继续说道:“倒不是你家公主我因此就怕了她们,只是以弱示人,示人以愚,有时候却能有意外的收获呢。”   紫菀忍不住点头,“公主所言极是,所谓智者总是先以弱示人,而后愈战愈勇,而愚者总是先拉满弓,然后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大抵如此。”   小檀心悦诚服,嘴上却道:“我就是笨嘛,想不出你们那么多的大道理来。衣裳挑好了,首饰想必也要以低调含蓄为主,我这就去挑拣了来让公主过目。”   瞧着小檀气呼呼的背影,明月忍不住摇头失笑。   小檀是跟着她见证了她各种凶猛彪悍的,就算是到了摄政王府低调蛰伏过一段时日,可也没多久就用实际行动狠狠的震慑住了摄政王府那一干女人们。在小檀心中,明月简直就是战无不胜的代名词,她心里是极不愿意明月对人示弱的。   小檀这点小心思,明月心知肚明。   ……   明月一身低调的前去与安太夫人辞别,安太夫人瞧了她的装扮,先是皱了皱眉,随即就舒展了眉心,“这样穿很好。虽说是头一次在人前露面,却也不必太过小心翼翼委屈自己,你只要记得,你的背后有洲儿,还有逍遥侯府,她们就不敢过分为难你的。”   明月温顺的笑道:“是,您的教诲我都记在心里了。”   “我让紫荷王妈妈都跟着你去,她们二人时常跟着我出门,上京城的名媛贵妇她们都是清楚的,有她们在你身边提点一二,也是好的。”   明月求之不得,虽然昨日安太夫人给她恶补了关于太长公主府里的各种复杂的关系,但她能记住的没有几个,且都是没有见过的人,她也怕自己记岔了。有两个熟知上京城女眷底细的人跟在身边指点,是最好不过的了。   为着安太夫人这份妥帖,明月又一次对她道了谢。   “好了,时辰不早了,这会儿出门正好,再晚一会,日头可就大了。”安太夫人笑着受了明月的谢意,挥手让她们赶紧去赴宴。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只早间这会子还有点凉风,待到日头大了再出门,弄得汗流浃背的,也是一种失礼。   明月一众人到达太长公主府时,日头已经升的老高,所幸安太夫人早有吩咐,让人在马车里摆了冰盆,明月才不至于被热的失了礼数。一下车来,就感觉热浪一浪接一浪得直扑而来,二门处迎客的年轻媳妇打扮的妇人连忙迎了上来,不动声色的打量明月几眼,便笑吟吟的对着明月行了个平礼。   紫荷在一旁提醒明月,“这是太长公主的小儿媳金三夫人,其马氏一族是大梁最大的皇商。”   小檀的脸色立刻就落了下来,不忿的狠盯了那小媳妇一眼。不过是商贾出身,就算是皇商又如何,见了她家公主,竟就只行了个平礼,这是将她跟公主放在了相同的等级上!   明月倒没有小檀那般愤然,只微笑着看她行了礼。   马氏行了礼,就等着明月回礼,谁知等来等去,也不见明月对她回礼,脸上的笑容就僵了一僵。但她到底是个长袖善舞的,心里不高兴,笑容却愈发灿烂起来,“长乐公主,快里面请。今儿个天热,这一路上只怕多有辛苦,我们府上建了个凉屋,最是解暑不过。不是我夸口,这满上京城里,也就只有咱们府上建了凉屋。长乐公主来自夏国,倒不知夏国的夏天热不热,夏国可有凉屋?”   她口舌利落,言谈间非常的亲热,仿佛真的只是好奇夏国的暑天是什么模样。   但明月又怎么会听不出她言语中的炫耀与鄙夷。太长公主府的凉屋在整个大梁都是独一无二的,来自贫瘠小国的明月又怎么可能见过凉屋?她这隐约的天然的优越感,在明月面前表露无遗。   “夏国只是个小国,哪里能及得上大梁。这凉屋在大梁都是独一份,夏国又怎会有呢。”明月抿了抿嘴,依然微笑着,说出了马氏预想中的答案。   这马氏是太长公主第三个儿子的妻子,出身不高本就是她心中的痛,虽然家里是皇商,还是大梁最大的皇商,却还是时常被妯娌小姑看不起。原以为嫁入大长公主府,身份上自然没有人再敢说嘴,后来才明白,人家只是明面上不说,暗地里谁不议论她一声铜臭味儿。故而,马氏是最不喜被人看低的。   方才明月不肯还礼,自然惹恼了她,让她在心里狠狠的记了明月一笔。因此寻了机会就要给明月不痛快了。   其实明月先前并没有打算给她没脸的,她既低调的来了,就决定要以弱示人到底。只是再怎样,她也是一国公主,马氏着实没给她脸,才敢对她行平礼,她若还了礼,岂不是承认自己与马氏是同一级别的?   明月并没有看不起商人的意思,她看不起的,是马氏一见面就急于踩她的那份心思。   这大长公主府的门果然不是好进的,这才在二门呢,就有人要迫不及待的试探她,她虽然想示弱,却也不能这么弱。   得了明月的回答,马氏自然十分满意,正要吹嘘太长公主府上的凉屋是如何的巧夺天工精巧绝伦,又听得明月似不经意的道:“虽然夏国没有凉屋,不过在夏国,就是寻常百姓家中也不缺冰,夏天对我们夏国来说,是极容易过的。”   马氏愣了愣,嘴角一抹嘲讽一闪而逝。这夏国公主竟敢如此信口开河,便是在大梁,冰块都是稀罕物事,寻常也只有达官贵人才用得起,区区夏国,竟连普通百姓都有冰用,这不是骗人是什么?   真当她头发长见识短,连这样一点小常识都不知道了?   这般说大话,也不怕闪了她的舌头!   马氏就一脸惊愕,似不自觉的扬了声调,“长乐公主说的可是真的?在夏国当真家家户户都有冰用?从前只听说夏国是个地贫人少的小国,不料竟是世人误传了吗?”   此时正巧也有马车到达二门处,有打扮的富贵华丽的女眷正从马车上下来,听了马氏的话,便抬眸望了过来,不过转瞬间就明白了明月的身份,噗嗤一声笑道:“长乐公主说的自然是真的,夏国虽然小,但临近呼哈大雪山,雪山常年不化,那冰块自然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是以,在咱们大梁尤其精贵的冰块,在夏国可不是人人都能用得起的?”   她说话声音清脆,不疾不徐,犹如滚珠落玉盘一般,让人听得十分舒服,只是她那不知是褒是贬的话语,让人捉摸不透她的态度。   紫荷小声说道:“这一位是太长公主的老来女,原是该封郡主的,只是先帝去后,太长公主也不知为何竟没有为她请封,如今嫁到了定国公府中。”   她顿了顿,才接着道:“定国公府,是已故孝文昭顺皇后的外祖家。”   经紫荷这样一提醒,明月就明白了过来,敢情这太长公主跟小皇帝是一伙儿的?不然怎么会把自己女儿嫁进孝文昭顺皇后的外祖家?   她尚有许多没有想明白的地方,但现在可没有时间让她慢慢想清楚,她已经明白,这位太长公主的老来女是在贬低她。   见了来人,马氏显得更加亲切与热情,甚至丢下了明月,快步迎了上去,“二姑奶奶可算是回来了,母亲一大早就盼着你呢。”   又往她身后看了一眼,“怎么裕哥儿没有跟着来?母亲可想裕哥儿了,得了不少好东西,就等着裕哥儿来好给他玩耍呢。”   虽然她极尽讨好之能事,不过这位姑奶奶似乎并不领情,只拿眼角扫了她一眼,就径直朝明月走过去,“裕哥儿今儿不大舒坦,我就没带他来。”   马氏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崩裂,看向撇下她独自朝前走的从来也没将她这个嫂子放在眼里的姑奶奶,眼底深处飞快闪过一抹恨意。很快的,她掩饰住自己的尴尬与恼怒,跟着追了上去。   太长公主的夫家姓金,这是安太夫人给明月普及过的,明月就看着这位华贵异常的金家二姑奶奶走到她面前,毫不客气的将她从头打量到脚,那审视与轻视的眼神,让人心里非常不舒服。   她打量过了,方才撇了撇嘴,“上京城里盛传夏国公主如何美貌过人,在我看来,也不过如此罢了。还是你有其他不为人知的过人之处,能让贺之洲开口朝陛下讨人?”   才见面就找茬,这位金巧儿还真是心急啊。   明月神色平淡的回视她,淡淡笑道:“在我看来,二姑奶奶才是美貌过人,至于我是不是有什么过人之处,我自己是不知道的,二姑奶奶若是好奇,不如直接去问王爷?二姑奶奶与王爷乃是嫡亲的表兄妹,平日里很该多走动才是,只是最近摄政王府正在修缮,待王府修好了,王爷定会给二姑奶奶下帖子,邀你去府上坐坐,二姑奶奶可要赏脸才好。”   她这一番仿佛王府女主人的说辞,果然令金巧儿娇媚的脸色黑了一黑。   明月心里就更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这位说起贺之洲就酸溜溜的金二姑奶奶,对贺之洲只怕真有别的心思。   “这话也得等长乐公主嫁进了摄政王府后才好说吧,这世事呢,都是有变数的,也许等王府修缮好了,邀请我上王府玩儿的,却另有其人呢。”金巧儿冷哼一声,毫不客气的说道。   这是要破坏她跟贺之洲的意思?明月微微挑眉,却十分温顺:“二姑奶奶说的是。”   金巧儿又打量了她两眼,方才收回视线,丢下明月径直往里走,“带长乐公主去凉屋开开眼界,我先去见母亲了。”   这话自是对着身后的马氏说的。   待得金巧儿趾高气扬的走了,马氏这才笑吟吟的上前来与明月致歉,“我们家二姑奶奶就是这样的性子,长乐公主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才好。”   “金三夫人放心,我不会放在心上。”明月一脸诚恳的说道,“这事除了三夫人,我也不会告诉旁的人,断不会在外头传话,坏了二姑奶奶的名声。”   马氏一脸笑意被惊愕所取代,她不过说了这么句客气话,这位长乐公主竟就打蛇随棍上?这话要是真落进了她那刁钻可恶的小姑子耳中,小姑子还不得活撕了她?   可看着明月一脸的诚恳认真,表示她真的不会乱说话,马氏也只得讪讪的补救道:“其实我们二姑奶奶平素为人极好的,熟知她的人没人不夸赞她模样好性子好……”   大概她自己都编不下去了,生硬的转移了话题,“软轿备好了,长乐公主快请吧。”   ☆、078 绣楼秘语   太长公主府的正院建筑格局十分方正,仿佛工匠们用尺子画出来的,整齐端正,最有特色的怕就是这一堵又一堵的高墙,墙壁之间的路方方正正,毫无装饰。这府宅楼阁,全是如此做工,没有栈桥流水,也无荷塘月色。却因占地极大,由此而生一种阔朗,也是一种端肃。高墙下的阴影中有个颇有些瘦弱的身影慢吞吞的走着,沿途没有遇到任何丫鬟婆子,使得此人的到来无声又无息。   来人进了院子,也不用人指引,径直绕过正房往后院走去。又走了半盏茶的功夫,终于来到一大片水泊前。这后院的景致与正房又大相径庭,若说正房是端肃阔朗,后院就打造的非常精致迷人。   清可见底的池塘里,缀着五色晶莹的鹅卵石,碧绿柔和的波纹,随着微风惬意荡漾,一座古朴雅致的绣楼静静伫立在对岸,飘浮着一层若有似无淡淡的白纱,让人一见就心情愉悦。   然而此时来人却没有心情欣赏太长公主府上的美景。他抬脚走上白玉石砌就的九曲廊桥,往安静的仿佛没有人的绣楼走去。   他似乎常来此地,熟门熟路的推开绣楼的门,快步走了进去。   听到门口的动静,一直端了茶盏兀自沉吟的太长公主抬起头来,她身旁原本正说着什么的金巧儿也闭上了嘴巴,随着自己的母亲站起身来。   她娇美的脸上有惊诧一闪而过,但见自己的母亲并没有惊讶之色,便知道母亲与来人是约好了来此处见面的。   太长公主依然板着一张不苟言笑的脸,对着来人欲要蹲身行礼,口中称道:“今日府上客人极多,陛下实在不该冒险前来。”   一身小厮打扮的瘦弱少年连忙上前扶了太长公主一把,“皇姑婆不必多礼。朕也知今日府上宾客众多,实不该亲自过来。可想着,不亲自来一遭,心里总有些放心不下。”   太长公主就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陛下是担心我将事情办砸了?”   她说这话时,眼里分明就有了些不悦。   小皇帝忙笑道:“朕哪里是担心皇姑婆办砸了事?朕是想着,那周大福狡猾多端,怕是不易对付,皇姑婆只跟她打了一次交道,怕还不够了解她。朕到底也见过她两面了,所以特意过来,对她多些了解,胜算也就更多了些,您说是不是?”   他面对太长公主时十分的恭敬,真真是晚辈见了长辈该有的姿态。此时见太长公主神色稍缓,这才转头朝还有些云里雾里的金巧儿笑道:“小姑也回来了,定国公府的人对你可好?要是有人对你不恭敬,尽管与朕说,朕给你做主,定要好好敲打敲打他们,可不能让小姑在定国公府受了丁点委屈。”   金巧儿抿嘴一笑,“劳陛下惦记,旁的也没什么不好,只最近我那婆婆看我是百般的不顺眼,明面上不敢对我如何,却撺掇教唆小姑子们给我找不自在,真真是让人心烦不已呢。”   小皇帝不过是随口一说,金巧儿却就真的开始告起状来,小皇帝原还和气的脸色就有些下不来台了。   太长公主横了自家女儿一眼,方才慢慢说道:“陛下无需理会她。嫁去了定国公府,就是定国公府的人,孝顺婆婆和睦姑嫂,本就是她自个儿的本分。没得受了丁点委屈就要陛下为她做主的。这些个内帷中事,也不是陛下能管得了的!”   这般说着,太长公主的脸色就彻底落了下来,瞪着自家百般娇养的女儿沉声道:“后宫没有太后也没有皇后,你叫陛下将手伸进旁人府中,且还是后院内宅那点子事,叫人怎么看陛下?以后再说这样没脑子的话,我先打死了你!”   且不说小皇帝与定国公府的关系,仅仅就只是小皇帝要插手臣子内帷中事,这样的事一旦传了出去,小皇帝一个不孝的名声跑不掉不说,连带的,天下人都要耻笑他做出来的妇人之举!   小皇帝见太长公主替他圆了回来,苍白脸上的神色也缓和了许多,他朝着太长公主行了个晚辈礼,“还是皇姑婆最疼朕了。”   定国公府虽算不得小皇帝的外家,可却是抚养他的亲母孝文昭顺皇后长大的外祖家。孝文昭顺皇后自小丧母,没多久其父就续弦了,定国公府的老太君,也就是孝文昭顺皇后的外祖母担心她在后母手中不好讨生活,就让人将她接了过来,从此一直养在身边,直到孝文昭顺皇后被当时还是太子的先帝看中而娶了去做侧妃。   孝文昭顺皇后一路风光的做到了皇后的位置,却不曾惠泽过其生父一族,反而对定国公府百般依赖看重,连定国公府的爵位,都是她为之争取而来的。她将定国公府当成自己的娘家,小皇帝是孝顺人,自然也待定国公府格外的不同。   孝文昭顺皇后还在时,定国公府自然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景象,是多少人追捧讨好巴结的对象。而那时候,金巧儿与定国公府世子爷的亲事,也是孝文昭顺皇后在他们还小时就定下了的。   因为这桩事,金巧儿对孝文昭顺皇后可是不满的很。   她一点都不喜欢她那榆木疙瘩一样不解风情又容貌平常的丈夫,孝文昭顺皇后死了之后,她还庆幸终于不用嫁去定国公府,欢天喜地的跑去找母亲,想要母亲做主,让她嫁给她自小就看上了的那个人。却不料,太长公主平日有多宠她,对她的亲事就有多坚定,半点也不肯听她的话,硬是将她嫁去了定国公府。这些年来,因为摄政王打压小皇帝,定国公府身为与小皇帝关系最为亲近亲密的人家,自然也是摄政王打压的对象。从前那些热闹光鲜的日子再不复有,金巧儿嫁去定国公府,竟也要跟他们一样夹紧了尾巴小心做人,这哪里是她这样的天之骄女受得了的事?   又不能和离,金巧儿只能在府里找找茬,发泄自己心头的不平之气。   偌大的定国公府,就连老太君都得让她三分。因而说起婆婆对她不好的事来,太长公主先就落了脸。   金巧儿被母亲训斥,不高兴的将头扭了过去,却也不敢多说什么。   小皇帝见状,笑着道:“小姑也不必为着无谓的事生气,朕那里新得了些好玩意儿,一会回宫就叫人送到府上去,小姑不拘是自己把玩还是送人也好,万莫推辞了去,这也是朕对小姑的一点心意。”   金巧儿顿时转怒为喜,笑盈盈的道:“又偏了陛下的好东西,那我就不跟陛下客气了,多谢陛下总想着我这个小姑。”   说完了,又想起之前他们说起的那个话题,好奇的问道:“周大福是谁?陛下竟为了这么个人出宫来,可见是个十分了得的人物了?”   “别胡乱打听,跟你没有关系。你大姐想必也已经到了,还不快去迎一迎她?”太长公主又板了脸训斥道。   金巧儿虽然不悦,不过得了小皇帝的赏赐,心情正好着,倒也没有再痴缠,起身道:“知道母亲不待见我,我这就走了。”   又笑嘻嘻的跟小皇帝告退。   见她婀娜多姿的走出了绣楼,将门也关上了,太长公主与小皇帝才继续刚才的话题。   只是他们谁也没有料到,本该离开的金巧儿此时正猫着腰贴着门缝偷听呢。   “陛下可曾查到些什么?”太长公主将新沏的茶杯递给小皇帝,顺口问道。   小皇帝忙双手恭敬的接过茶杯来,顿了顿才道:“朕派了银甲卫前往夏国,却并没有查出什么来,皇姑婆这里呢?可知道那燕国皇帝与云国太子争相求娶明月公主的意图了?”   太长公主也摇头,“夏国不过是个弹丸之地,其地势与国力,都不是兵家力争之地。燕国与云国虽忌惮夏国依附于大梁之事,这么些年却也一直相安无事。突然这般反常的举动,断断不是因为想要拉拢夏国图举兵之事。既然不是为着夏国,两国又点名要求娶明月公主,其疑点,定然就是那明月公主周大福的身上。上次我在酒楼里见了她,明面上倒是没有瞧出什么来。”   “皇姑婆说的很是。”小皇帝深以为然,“只是朕两次见那明月公主,都未觉出她有何不寻常之处。她初到大梁,朕知道她与夏国的武安侯有些亲密关系,曾许诺她若帮朕做事,朕会成全她与武安侯的情意。她当时也是应了朕的,可谁知她到了摄政王府,却许久也没有任何作为。当朕第二次见到她,她已经站在摄政王身边,言语神态皆偏向了摄政王,朕不得不怀疑,她已经被摄政王收拢,成了摄政王的人,直到摄政王奏请赐婚……这些年摄政王府里虽养着不少女人,但朕早知道他于女色上并不热衷,是以这些年来才不肯娶正妃,直到这个明月公主的出现。皇姑婆,这明月公主定然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事情,才让摄政王对她势在必得。不仅摄政王对她势在必得,就连燕国皇帝与云国太子都想得到她,这就不得不让咱们多想了。”   小皇帝忧心忡忡,眉心皱的紧紧的。   太长公主神色亦是凝重,却出言宽慰她道:“陛下也不必太过心急,到底有什么本事或者神通,今日咱们就能知道了。只是,倘若她依然不肯为陛下所用,对摄政王死心塌地,陛下又当如何?”   小皇帝的眼底满是阴鸷与阴翳,他微微垂眼,手指在茶杯上敲了一敲,“若不能为朕所用,那也决不能让摄政王得了她的助力!皇姑婆,如今朕的处境已是十分艰难,若让摄政王如虎添翼,只怕朕……”   他说着,很是无奈的苦笑一声,“朕这些年来也习惯了,再是如何也无所谓,只是却怎么忍心让熙妹妹跟着朕过那憋屈的日子?朕答应过熙妹妹,要将世间一切最好的东西给她的……朕那时也太过孩子气了,自身都难保,又怎么能照顾好熙妹妹呢?”   他这般说着,尚且还带着些许稚嫩的脸上就带上了心疼与自我厌恶之色来,“要不然,皇姑婆还是跟熙妹妹说,朕对不住她,只能辜负她了。皇姑婆多怜惜她些,给她重新找个好人家吧。”   金玉熙是太长公主的嫡长孙女,年岁与小皇帝相当,是太长公主心尖尖上的小孙女,太长公主疼她胜过于自己的小闺女金巧儿。   金玉熙自见过小皇帝后,一颗放心就扑在了小皇帝的身上。太长公主与小皇帝暗中来往,多半是为着这心爱的小孙女儿。   ☆、079 待客之道   听着小皇帝说出这样的话来,太长公主的脸色又落了下来。她本来就不苟言笑,严肃平板的脸上再添了阴沉与肃杀,就显得更加不好相处了,“这话陛下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若让熙姐儿听了去,岂不是要她的命?”   若不是真心疼惜这个小孙女儿,太长公主一把年纪了,也犯不着趟这趟浑水,不管小皇帝跟贺之洲谁得势,一个是她侄子,一个是她侄孙,总归都会敬着她这唯一的皇姑母跟皇姑婆。可架不住金玉熙的苦苦哀求,求她帮帮小皇帝,让小皇帝能摆脱贺之洲的钳制,实现早日亲政的愿望,太长公主也不会大把年纪了还苦心为小皇帝谋划。   当然,这是太长公主自认为她会参与这场争夺的原因。可小皇帝却比谁都清楚,太长公主虽然一把年纪了,骨子里头的欲、望与对权势的掌控却不亚于贺之洲,若非如此,当年太祖皇帝也不会将她下嫁到毫无根基的金家。   连太祖皇帝都忌惮她,怕自己去世后先帝压制不住她,原先给过的太长公主的特权,也在他死之前全部收了回来,只吩咐先帝与后代子孙要善待荣养太长公主。先帝的皇位坐的很安稳,可是到了小皇帝这里,那真是各种血泪一大把啊。逼不得已,小皇帝也只能向曾有铁血手腕的太长公主求助了。   小皇帝苦着脸,“朕也不想说这些丧气话,只是这些年来,摄政王根基已深,朕在他面前,尽了各种努力,也不过如那不中用的蚍蜉妄想撼动大树,不过是不自量力自取灭亡罢了。”   “陛下怎可如此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太长公主板着脸教训道:“你父皇就是这样教你的?”   她摇摇头,对小皇帝这般自暴自弃的话语深觉不满,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小皇帝就势说道:“可我实在没有办法了,唯一可用的宗正明也被他二话不说灭了全族,如今再要扶持一个宗正明出来,满朝文武,竟没有一个敢像宗正明一样对上他的。我也想过,反正他找不到玉玺,我又有银甲卫保护,他不能拿我怎么样,我就是做一辈子傀儡也无所谓。可我不能不为熙妹妹想啊,到时候我与熙妹妹大婚,熙妹妹若因为我的无能而受了委屈,我心里……我只这样一想,心里就跟有刀子在割一般的疼。熙妹妹值得最好的,若我不能给熙妹妹最好的生活,我又何必害了她?皇姑婆,我想跟熙妹妹在一起,我可以对天发誓,一辈子对熙妹妹好,后宫那些女人若我能做主,定早早就散了去。皇姑婆,您一定要帮帮我们啊。”   他说的真情流露,当着太长公主的面保证他若亲政后,后宫只有金玉熙一个女人!   “祖母,您就帮帮表哥吧!”不知道躲在屏风后偷听了多久的金玉熙终于忍不住跑了出来,她扑进太长公主怀里,半是撒娇半是哀求道:“就当是为了孙女儿好,您一定要帮帮表哥啊。”   十五六岁的少女娇美的犹如春日里刚刚吐蕊的迎春花儿,她扬起娇憨的小脸看着太长公主,眼角余光却偷偷的去看对面端坐的小皇帝,见小皇帝一脸心疼并宠溺的看着她,一张娇俏小脸愈发的红了起来。   “胡闹,我不是叫人将你带出去了,怎么又偷偷溜回来了?”太长公主见了金玉熙,原还阴沉的面上居然罕见的露出些许笑意来,沉肃的面容也因此而松缓了不少,不轻不重的拍了金玉熙一记,似责备般的训斥道,然而语气比之对着金巧儿时还要温和许多。   这绣楼本就是专为金玉熙所建的,金玉熙自小养在太长公主膝下,她又是个聪明伶俐会讨人喜欢的,太长公主长年板着脸,她的子孙就没有不怕她的,可偏偏金玉熙对着她不但不怕,还时常撒娇卖乖,哄得太长公主很是高兴,也因此,太长公主格外的疼宠她。   对于这宝贝孙女儿提出的任何要求,她都尽可能的满足她。   包括金玉熙哀求太长公主出手相助小皇帝。   “熙儿想祖母了嘛。”金玉熙赖在太长公主怀里,娇憨的笑着道:“外头也怪无趣的,我想着祖母跟前也不能少了服侍的人呀,所以就又回来了。祖母不要生气,我给祖母捶捶肩捏捏背好不好?”   一边说着,一边就献起殷勤来。   太长公主最喜欢她这般乖巧娇俏的模样,脸上的笑容就更多了些,“你这皮猴子,也只有祖母才受得了你,换了旁人,还不要嫌弃你不够自重啊?”   金玉熙就拿大眼去看小皇帝。   小皇帝忙笑道:“熙妹妹这样就很好,我也很喜欢熙妹妹这般,并没有半点不自重。”   金玉熙娇俏的小脸就更红了,娇羞的低下头去,“表哥胡说什么呢,祖母还在这里,也不怕祖母说你轻佻将你赶出门去。”   太长公主瞧着一对小儿女在自己跟前这般打情骂俏,似无奈的摇了摇头,她这个孙女儿是一根筋的性子,看中了小皇帝,就势必再看不上旁的人了。不为着小皇帝,就单单为了自己宠爱的孙女儿日后不受贺之洲的辖制,太长公主也要尽力相帮的。   “行了,祖母若不肯帮忙,今日也不会下帖子请那明月公主过府来了。”太长公主没好气的戳了金玉熙的额头一记,“果真是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总要将你早日嫁出去,才不会嫌我这祖母碍眼。”   “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呀?”金玉熙就害羞的往太长公主怀里钻,一边闷闷的撒娇道:“人家什么时候嫌祖母碍眼了?人家……人家想一辈子陪着祖母才好呢。”   谁又听不出她这言不由衷的话来?太长公主只是笑了笑,小皇帝却苦着脸说道:“熙妹妹也可怜可怜我,若你一辈子陪着皇姑婆了,我可要怎么办才好?”   他可怜兮兮的模样,使得金玉熙脸上更红,娇嗔的“呸”了一声,扭身瞪了他一眼,“谁要管你啊,我才不要管你呢。”   瞧着两人打情骂俏的模样,太长公主并没有生气,只敲了金玉熙一记,“说的愈发不像样子了,可要记得,自己是个大家闺秀,这些话若让人听了去,会如何想你?好了,没事就去找你的小姐妹玩,祖母跟你表哥还有事要说。”   金玉熙不肯就走,好奇的问道:“可是要说那位明月公主的事?明明来大梁和亲的是长乐公主,怎么又变成了什么明月公主?莫不是夏国胆大包天,竟敢玩偷梁换柱的把戏?”   “长乐公主乃是夏国萧皇后所出,十分娇养,萧皇后又怎么舍得舍了她来大梁和亲?只是夏国要依附大梁生存,若随便送个公主过来,夏国皇帝也怕惹恼了大梁,这才想出这么个愚蠢的法子来,令他最不喜的女儿代替长乐公主和亲大梁。这不受宠的公主,就是如今在咱们大梁的明月公主了。”太长公主并不瞒她,细细的将其中关窍说与她听,“你刚才在外头,可瞧见那明月公主了?”   金玉熙点头,眼中似有一抹嫉意飞快闪过,口中却是笑着道:“明月公主果真生的如明月一般美丽耀眼,虽然她穿着打扮不显眼,却还是把满院子的女眷都给比了下去,连我都有些嫉妒她的美貌呢。”   她这样如天真小女儿般的说笑姿态,眼睛却须臾不离小皇帝,似要从他脸上窥出些什么来一般。见小皇帝仍是宠溺的瞧着她笑,并未因别的女人而露出些什么来,这才放下心来。   只是她这小心思,太长公主与小皇帝又岂能看不出来,两人就心照不宣的笑了一回。   “好了,我跟你表哥还有正事要商量,你快些出去吧。”太长公主又一次要赶她走。   “祖母,我刚听见你跟表哥的话了,我、我也想帮忙。”她将太长公主与小皇帝的话全听见了,知道今日他们要做的事与那位明月公主有关,大概是那明月公主委实太漂亮了,她始终不能放心,这才坚持要留下来帮忙。   太长公主正要板了脸来训斥她,一旁的小皇帝忙就道:“皇姑婆,也许熙妹妹真能帮上我们呢。那周大福十分狡猾,若有熙妹妹帮忙,说不定能事半功倍呢。”   金玉熙就不满的噘了嘴瞪他,“什么说不定能事半功倍?我若帮忙的话,定能事半功倍的!”   小皇帝就含笑奉承她:“是是是,是我不会说话,这里给熙妹妹赔罪了……时辰不早了,皇姑婆您看——”   太长公主就站起身来,“是我邀了她来的,总不好将客人就扔在园子里不管,我先过去。”   顿一顿,又看了小皇帝一眼,“照计划行事。”   ……   明月被马氏带到了凉屋,马氏心头暗恼明月,自然不肯陪她周旋,只说还要招待别的客人,就将她丢在了凉屋里。   所谓的“凉屋”傍水而建,应是采用了什么机械将水送至屋顶,然后沿檐而下,制成“人工水帘”,屋子里自然比别处凉快得多。且这种凉屋不但凉快,还颇具有观赏价值,人坐在屋中,隔着凉气怡人的水帘说话玩耍,自是心旷神怡的很。   明月暗赞了一声,这样的凉屋真是绿色环保,比后世的空调屋好了不知多少。   此时凉屋里已经有三三两两的女眷凑在一起说话,见了明月来,众人神色就都有些闪烁。又因马氏带了明月来却并不为她们相互介绍,这些女眷就知道,这位夏国来的公主似乎并不得太长公主的喜欢。   不过既然不喜欢,又为什么要邀她来赏荷宴?   虽然很多人都觉得好奇,却也没人贸然上前来与明月打招呼。   能得太长公主邀请的人家,大都是宗室勋贵,她们的身份比别的女眷又要不同一些,旁人或会瞧在贺之洲的面上给明月几分面子,但她们本就是皇室成员,又不用依靠贺之洲的脸色过日子,自有皇家养着她们。这样的宗室女眷,自然是不屑于主动交好明月的。   更何况,虽有赐婚圣旨,她也算是准王妃的身份,可到底一日未行大礼,她这王妃的身份就一日也做不得准——听说钦天监直到现在都还没有算出合适的吉日来呢。   就这细小的一点环节,就够人们遐想的了。   明月奉行低调行事的原则,一来就坐了下来,既不主动与人结交,也鲜少与身边的丫鬟婆子说话,就只安静的盯着水晶一般的水帘发起呆来。   凉屋的人越来越多,看向明月的视线自然也就越来越多,饶是如此,她们都像是商量好了似的,理也不理她,只顾自己说着话。   明月身后的小檀死命咬着牙,小脸涨的通红,低声在明月耳边嘀咕道:“太长公主这是什么意思?邀了公主来,就是为了让您坐冷板凳的?”   她家公主又不是猴子,专程来给这些不知所谓的女人随便看的!连杯茶水都不曾上,这也实在太侮辱人了!   “何必生气?这也许就是太长公主的待客之道,她们失了礼,被人笑话的也是她们,你生的却是哪门子的气?”明月压低声音哄劝她,“太长公主既邀请了我来,自然不会让我一直坐冷板凳,且等着吧。”   连王妈妈与紫菀紫荷都被人看的有些尴尬起来,此时听了明月这般老神在在的说话,不知为何俱都松了口气,王妈妈还赞赏的笑说道:“公主说的很是,今日宾客也有这么些,太长公主怕是被别的事缠住了,分不开身呢。”   小檀愈发觉得气恼,“就算太长公主分不开身,这府里的丫鬟婆子都死绝了不成?咱们公主在这里坐多久,竟连个奉茶的都没有。哼,我算是见识到了太长公主府上的好规矩!回去后定要说给……说给王爷听!”   在小檀心里,自家公主再是不待见摄政王,那以后也是要跟摄政王一起过日子的。公主与摄政王已经是一体,太长公主此举,打的可不止是公主的脸!   若让摄政王知道公主今日在太长公主府里所受的委屈,就算不为了公主,王爷也会为了自己讨回来的!   ☆、080 以静制动   小檀气鼓鼓的,明月却很淡定,“没有茶水更好呢,谁知道那茶水干净不干净,能不能用?”   明月这样一说,小檀就无话反驳了,只是想着自家公主来受这莫名其妙的气,就仍是十分不高兴。她吭哧吭哧的想了半天,方才说道:“这么多眼睛看着,难不成她们还敢在众目睽睽下对公主下毒下药不成?您只要在这府里出了事,这满府的人就一个都跑不掉!”   话虽这样说,但小檀心里还是很怕明月在这里吃亏出事的。   小檀的话,也是明月最疑惑的,她先前以为太长公主单独给她下帖子,便是要单独见她的意思,却没料到马氏竟将她直接带到了众人面前,而后给她这样不痛不痒的所谓侮辱,可这样的话,所有人都知道她今天来赴了太长公主府的赏荷宴,她若在这里出事,太长公主府是势必要担上干系的。   太长公主虽是个很有手段又雷厉风行并有铁血心肠的老太太,又是贺之洲的亲姑母,但明月还是笃定,太长公主并不敢公然惹怒贺之洲,并与他撕破脸面成为仇敌。   那么,将她请过来,就只是单纯的想要羞辱她这一番?   若仅仅只是这样,太长公主也就没有什么可让人忌惮的了。定然还有别的手段在后头,只是明月暂时想不出来罢了。   现如今,也只能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了。   正这么想着,一名穿着樱红曳地望仙裙的小姑娘脚步轻快的走进了凉屋来。   她的裙上用细如胎发的金银丝线绣成攒枝千叶海棠和栖枝飞莺,刺绣处缀上千万颗珍珠,与金银丝线相映生辉,贵不可言。纱衣上面的花纹乃是暗金线织就,点缀着许多细小而浑圆的蔷薇晶石与虎睛石,碎珠流苏如星光闪烁,光彩夺目。臂上挽迤着丈来长的烟罗紫轻绡,用金镶玉跳脱牢牢固住,端的是风流贵气。   这小姑娘一进来就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她生的美丽又不失俏皮可爱,人缘亦是十分的好,方才理也不理明月的夫人太太们,此刻却争相着上前与她打招呼,殷勤的说着奉承话。   “一段日子没见,大姑娘出落的更水灵了,这叫我见了,真是爱的不行呢。”   “可不是,也不知大姑娘是怎么长的,怎就长的这般好看?我府上那几个不成器的跟大姑娘比起来,那可真是云与泥的差别呢。”   “大姑娘今日这衣裳可真好看……”   “大姑娘这头面是新出来的花样吧,满上京城里,我还没见旁人戴过呢。”   “大姑娘这发髻也梳的好,你心灵手巧,身边服侍的丫鬟们也都是好的,真让人羡慕极了……”   ……   众人没口子的夸赞着金巧儿,金巧儿乖巧的笑着,礼貌又耐心的听众人说话,偶尔回应两句,一时间凉屋的气氛简直好的不得了。   “今儿个的赏荷宴是我帮着母亲还有两位婶娘一块儿准备的,大家一定要玩好,若有什么不尽人意之处,只管告诉我。”金巧儿又说了一句,“招呼不周,还望大家海涵。”   当然众人都齐声道没有不尽人意之处云云,一时间场面话说完了,金巧儿就又道:“府上安排了看戏,游湖赏荷等,一应伺候的人都安排好了的。大家若有兴致,就去看看吧。”   太长公主府上不是第一次举办赏荷宴,有那常常来往的夫人太太,自是携了同伴的手,挑选了自己喜爱的消遣,由着丫鬟婆子前呼后拥的出了凉屋。   得以脱身的金巧儿似这才瞧见独坐在一旁的明月,立时懊恼的上前来,歉意笑道:“这位就是长乐公主了吧?”   比起马氏,这位太长公主的嫡长孙女礼仪学的很不错,她半蹲身对明月行了礼,明月自然不好托大,也起身还了礼,在金巧儿不动声色的打量她时,也打量了金巧儿好几眼,方才笑着道:“大姑娘太客气了。”   金巧儿目光往明月身旁干干净净的几桌上一扫,白皙的俏脸立时涨的通红的,仿佛十分失礼一般,“想是今日特别忙乱一些,底下的人竟也疏忽了……慢待了长乐公主,我在这里给你赔不是,还望长乐公主原谅。”   一边说,一边忙命人奉了茶水糕点来,口中训斥道,“长乐公主乃是祖母的贵客,怎能如此慢待?叫祖母知道了,非揭了你们的皮不可,连累我也要跟着吃挂落!”   底下的丫鬟婆子自然忙不迭的赔不是。   明月依然平静淡然的微笑,小檀的脸色倒是好看了不少。   “府上贵客众多,一时疏忽也是有的,大姑娘不必责怪她们。”明月轻言细语的开口,“不知太长公主现在何处?我来了,很该先给她老人家请安才是。”   太长公主不露面,倒是派了个俏生生的姑娘来,这姑娘还总是偷摸打量她,自以为藏的很好,实则都被明月看在了眼里。她那打量与评估的眼神,似乎还有隐隐比较与较劲儿的意思?   金巧儿见明月虽面上平静,然眼里似有紧张畏怯之意,两只手也似无意识的撕扯着手中的帕子。她心里就十分的受用,长得再漂亮又如何,人前这样一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便是装镇定也装的不像,真不知道摄政王如何就看上了她?   心里不屑,金巧儿面上却十分亲热自在,上前就挽了明月的手,仿佛毫无心机城府的纯稚小女儿,“祖母跟我说了,上次在酒楼里见了长乐公主,很是喜欢,想着府上就要办赏荷宴,祖母就亲自给你下了帖子,邀你来玩耍呢。祖母说,我们年龄相当,又即将成为亲戚,正是该好好来往才是……听说你来了,祖母原想亲自过来的,奈何她老人家年级大了,昨儿个夜里开了窗户受了凉风,今儿就有些不舒坦,这才让我来陪姐姐说说话,姐姐可千万别嫌我嘴拙才好。”   她这样自来熟的亲热,使得明月愈发警惕起来。   不过丫鬟婆子都在身侧,浩浩荡荡一大群人,就算这小姑娘想对她使坏,也不会是在此时此刻。她心里暗暗警惕着,面上却有些受宠若惊般的惊喜,似没有料到太长公主与金巧儿这般看重她,不好意思的嗫嚅道:“承蒙太长公主与大姑娘不弃,长乐何德何能,竟能得太长公主与大姑娘的亲眼……不知太长公主的身体可要紧?”   “祖母夸姐姐贤淑知礼,如今一见,果然说的半点也没差。”金巧儿极会说话,即便心里看不上明月的小家子气,却依然能毫无心理障碍的说着好话奉承明月,带着明月就要前去见太长公主,“祖母身体并无大碍,只是虑着她老人家年纪大了,这才没让她出门来。姐姐别担心,我这就领你去见她老人家。”   一路上遇到不少人,金巧儿或大方的与人打交道,或将明月介绍给众人认识,一直极亲热的拉着明月的手,仿佛真的与她一见如故,两人是神交了许多年的好朋友好姐妹一般。   明月原疑心她要将自己往幽静僻静处带才合理,万没想到她会带着她在人前露面,仿佛真的将她当成了一家人,热心的带着她踏入上京城中最高贵的圈子中。   金巧儿这样的给脸,让小檀又喜又忧,喜的是金大姑娘对公主的态度,忧的也是金大姑娘对她家公主的态度。但她跟明月一样,时刻都保持着警惕,只是随着金大姑娘的热络与热情,小檀在感情上还是偏向了她,觉得她可能是个好人。   至少比那个金三夫人马氏要好得多!   她一时紧张一时欣慰的,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上台阶时,脚上竟一下子踩空,脚腕处剧烈的痛了一下,再站不稳,整个人都往前扑了下去。   明月就走在她的前面,她那样扑倒下去,势必就要压倒明月的。一旁的紫菀与王妈妈见状皆是大惊失色,两人连忙伸出手要扶住明月,却不知怎的,只觉得膝盖似痛了一下,随即便也软倒了下去。   没了紫菀与王妈妈的拦阻,身后的人又都赶不及出手相助,众人就眼睁睁的看着明月在一团混乱与尖叫声中被小檀压了个正着。   因正是上台阶的时候,明月被小檀一压,身子扑跌在台阶上,那滋味,痛的明月连气儿都差点喘不上来,事发时她背对着小檀,被压倒时就是面朝下的姿势,胸口处的剧痛让她眼前都黑了一黑,觉得自己的肋骨似都断了几根,别说动了,连呼吸都痛的她冷汗直流。   金巧儿似被眼前这一出吓得呆住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急的连嗓子都变调了:“快,快来人啊,小心扶长乐公主起来!”   这时跟着她的丫鬟婆子也跟着回过神来,连忙上前要帮忙。   小檀已经吓得面无人色,被人扶起来也不走开,瘸着脚蹲在明月身边哽咽着问:“公主,公主您怎么样了?奴婢该死,都怪奴婢走路不当心,公主您没事吧?”   听着小檀就要哭出来,明月忙费劲的睁开眼睛,让她看自己还没死,虚弱的开口:“别……别让她们动我,我怕是……怕是摔断骨头了……”   ☆、081 密室惊魂   小檀一听,眼泪就刷刷的掉了下来。   金巧儿也听到了明月的话,再不敢让人动明月,连连吩咐仆妇,“快去将府医请过来,不,还是去宫里请太医过来!”   这边动静太大,自然也惊动了其他人,纷纷望了过来,都瞧见了明月狼狈的趴在地上的模样。   当然也都看到了金大姑娘急的要落下眼泪的模样,都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变故,一打听,知道是长乐公主自己带来的婢女因不慎跌跤而连累长乐公主受了伤,除了议论长乐公主实在倒霉外,一时间也不好凑上前去,怕再添了乱。   金巧儿此时也顾不上旁人,命人去请府医并太医,又让人准备软轿来,急的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模样,还是她近旁的一个丫鬟开口提醒她:“姑娘,此事是不是也该知会摄政王一声?”   金巧儿这才想起来一样,忙不迭的道:“快快,快去请摄政王爷来府上一趟。还有祖母那里也要知会一声……嗐,都怪我不好,没有好好照顾客人,才让长乐公主受了这无妄之灾!”   痛的死去活来的明月自是不信这一连串的意外当真是意外,可事情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知道是她自己的婢女将她扑倒在地的,与太长公主府上没有任何关系。且最让明月意外的,就是这位金大姑娘派人前去通知贺之洲的举动。   仿佛这真的只是一场她们无法预知的意外,所以非常坦然的命人去请贺之洲来。让明月几乎都要疑心自己是不是想太多,倘若她们的目的真是她,又怎么敢惊动贺之洲?   明月痛的都有些混乱了,但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事肯定不是意外那么简单。不然,怎么会小檀紫菀还有王妈妈全都意外跌倒了?但是,弄伤她却又叫贺之洲来,又是为了什么?   她想打起精神来,可胸腹处实在太痛,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痛吟出声,只觉得耳边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最后,连小檀的哭声都听不到了。   ……   不知道过了多久,明月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   她尚未睁开眼睛,先前发生的事就一股脑儿的回想了起来。胸腹处已经没有之前那般痛,她试着呼吸吐气,确定胸口处那令人疯狂的窒痛感已经消失,这才慢慢的睁开眼睛。   可眼前却是一片黑暗,没有一丝光,也没有声音,四周安静的只能听见明月自己的呼吸声。   她猛的坐起身来,动作太过猛烈,让原本已经感觉不到痛的胸口顿时又是一阵剧烈的抽痛。   明月顾不得胸口的疼,大口大口喘着气,一手按着剧烈疼痛的胸口,一手撑着地面坐起身来。   地面?她的手又在地上摸索了两下,确定自己刚才的确是躺在冰凉的地上,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这是哪里?为什么这么黑?人呢?小檀她们都到哪里去了?贺之洲?贺之洲来了没有?她在太长公主府里出了事,是太长公主府上把她关起来的,还是贺之洲关了她?   为什么要关她?还把她扔在地上不闻不问?   明月脑子近乎疯狂的乱转着,她撑着冰凉的地板慢慢站起身来,冷汗涔涔的开口:“小檀?”   没有人应她,让她更加恐慌紧张的是,她竟然听到了自己的回声。   这是哪里,怎么会有回声?   明月的心倏地提了起来,仿佛有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捏住了她的心脏。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她张了张口,却发现没法再发出声音,空气的密度都变得很厚,有什么东西汹涌而来,惊涛拍岸一般,毫不留情的堵在胸腔间,令她半晌都喘不过气来。   她冷汗涟涟,感觉就像是被毒蛇阴滑的身体缠裹住一样,站在原地瑟瑟发抖,却怎么也迈不动脚步!   “来……来人!小檀……救……救我!”明月觉得自己的喉咙似都被沉重的铅块堵住了,几乎用尽全力才吐出这么几个字来。   她心跳加速,头晕眼花,呼吸困难,全身发冷。   她仅剩不多的理智告诉她不要慌不要怕,兴许事情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样,她可能想太多了,却怎么也迈不开脚步伸不开双手去证实自己的猜测。   空气仿佛越来越稀薄,明月的呼吸也越来越困难,她手软脚软的站在原地,黑漆漆的环境与她喘着粗气的回声折磨着她的神经,让她几乎又要昏厥过去。   不知道站了多久,也不知道流了多少冷汗,明月只觉得自己的眼睫似都被冷汗濡湿,眼皮似有千斤重,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勉强睁开。   她似下了天大的决心,将满是冷汗的手颤巍巍的伸了出去。手指在触碰到冰冷的墙壁时,像是被世间最毒的东西咬了一口,痛的她倏地缩回手去,那手就颤抖的更加厉害了。   果然!她最害怕的事,果然被人知道了!   明月患有幽闭空间恐惧症的事,知道的人不多,且那事还是发生在她小时候,约莫七八岁时,她被长乐推进冷宫里的一口废井中,盖上井盖之后就走了。她在废井里呆了一夜,被小檀她们找到的时候,十根手指头全都抠烂了,井壁上全是她的抓痕和血痕,令见到的人无不触目惊心,她那时候已经陷入了深度的昏迷中,只剩一口气。   这么多年过去,她自己都忘了,却没想到,竟有人这般用心,连这尘封已久的旧事都打听了出来。   仿佛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的骆驼,明月全身不可遏制的剧烈颤抖着,她站立不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整个狭小的空间里,只听得见她呼哧呼哧的极不正常的喘气声,“救……救命。贺之洲,救……救命,救我……”   她的意识愈发涣散,倒卧在冰凉的地板上,紧抓着衣领的手指几乎痉挛,口中模糊不清的呓语着,慢慢闭上了眼睛。   ……   密室外头,太长公主与小皇帝都举着个长筒状的物事贴着石壁听着里头的动静,半晌过后,太长公主皱着眉头看向小皇帝,“没有动静了?”   小皇帝亦是一脸诧色,细看的话,他的眼底还有遮掩不去的紧张焦急之色,“难不成是被吓昏过去了?”   太长公主眉头皱的更紧了些,“再等等看。”   说罢又自言自语道:“按说这是她最怕的,人在最害怕绝望的时候,往往是最能激起求生欲、望的时候,必定会想尽办法离开这密室。若她真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过人之处,这时候最该是她暴露的时候。”   他们都猜测明月身上有着什么神秘的力量或者能力,才会令得燕国与云国争相求娶。小皇帝被贺之洲压制的几乎没有还手之力,这些人中,怕是他最迫切的希望明月果真是有着神秘力量的。如此,他想方设法也要将明月拉拢到自己的阵营中来对付贺之洲!   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折损了多少人手才打听到明月公主最害怕的事,苦心设计了今日种种,最担心功亏一篑的,就是小皇帝了。   此时听了太长公主的话,他本就忐忑的心更烦躁了些。   如果今日失败了,只怕下次想要再试探就不是这么容易的事了!   小皇帝深吸两口气,重又屏住了呼吸凑近长筒物事听着里头的动静。   密室的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打开,金玉熙神色焦急的走了进来,“陛下,摄政王来了,你先走。”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摄政王在这里将小皇帝抓个正着。   小皇帝满面焦躁的抬眼看她:“怎么这样快?”   当时在园子里,金玉熙口中说着要去请摄政王前来,却根本没有打算这么快就请他过来,他们原是打算套出了明月的神秘能力之后,才通知摄政王过来接人的。那时候说就去请摄政王,也不过是给明月以及园子里的夫人太太们听的。   哪里想得到,摄政王竟来的这样快!   金玉熙见到的从来都是对她浓情蜜意的小皇帝,哪里见过他这般急躁又冷酷的模样,一时呆了呆,回过神来就有些委屈,“府里的人根本还没出门,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得到消息,又来的这样快的。祖母,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两个小的都有些慌了,太长公主还稳得住,沉声喝道:“急什么,你带陛下从密道离开,这里有我应对着,不会有事的。”   小皇帝还有些犹豫不决,太长公主自然也看出来了,只对他沉沉说道:“陛下,来日方长。”   这是在告诉他,就算此次失败了,还有下一次。若是被贺之洲抓个正着,有没有下一次,就要两说了。   小皇帝一凛,忙忙说道:“皇姑婆说的是,朕这就走,有劳皇姑婆善后了。”   说完再不敢停留,跟着金玉熙扭头往密道的方向走去。   几乎是前后脚的功夫,贺之洲的身影就出现在太长公主面前了,他一脸沉郁的盯着若无其事的太长公主,语气冰凉的逼问:“她在哪里?”   太长公主冷冷瞥他一眼,冷哼道:“摄政王如今真是好大的威风,擅闯我的公主府不说,见了我这个姑母,竟连礼都不行了。你如今,已是不将我这个老太婆放在眼里了。”   “姑母言重了。”贺之洲面无表情,然而漆黑的眼睛却显得深沉冷漠又肃杀,“你把她关在里面了?”   他虽是在问话,然而语气却十分笃定。   太长公主扬了下巴斜睨贺之洲一眼,“怎么,你是来问罪的?我倒不知道,我犯了哪条罪,要日理万机的摄政王亲自来问?”   贺之洲压根不理会她的话,他的声音越发冷凝,背对着光线,有浓浓黑暗在那掩藏在睫毛后的瞳孔里蔓延,“开门!”   他狭长的眼微微眯起,寒光四溢,一字一顿,杀气纵横。   太长公主到底是经过事的人,依旧气定神闲并不将贺之洲的怒气放在眼里,“门就在那里,本宫可没阻着你。”   密室的石门重逾千斤,除了机关开启,就只有内力深厚之人才能击碎石门。   若贺之洲没有受过重创,若他还跟之前一样内力深厚,这样一道石门根本就拦不住他。太长公主不惜废了一道密室,也要趁机弄明白,贺之洲是不是真的内力全无。   贺之洲又岂会不知道她的用意,唇角冷冷勾起,沉声喝道:“肖大,打开它!”   他丝毫不介意暴露自己内力已失的事,退开一步,让跟在身后犹如影子一样的肖大上前来。   就算他们证实了此事又如何,他不会再给他们成功刺杀他的第二次机会!   密室门轰然碎裂,碎石块飞溅的到处都是,贺之洲没有动,有石块飞溅到他身上,他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倒是太长公主被飞溅的碎石逼得退到了门边,颇有些狼狈在尘烟滚滚中咳嗽了起来。   石块全部落下,贺之洲身形一晃,已经抢步冲了进去。   逼仄的仅能容下一个人的密室里,一身湿透的明月静静地躺在那里,无声无息,仿佛已经死去。   贺之洲盯着明月的身体,瞳孔微缩,随即放大,眼底深处黑沉一片,仿佛酝酿旋风暴雨,眼睛里弥漫起一片噬人的黑暗。   她死了?   他的心中莫名升起全然陌生的恐惧来,隔着两步远的距离,竟有些不敢上前去证实,此时的明月到底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昏暗的光线下,这个男人一贯冷硬深刻、棱角分明的线条微微有点扭曲,仿佛在因为什么束手无措的事情而发愁。   然而下一瞬,他听到了她虚弱的几乎听不见的呓语声,“救命……贺之洲……救我……救……”   贺之洲几乎是有些踉跄的抢步上前,一把将明月拦腰抱起来,他的手臂勒在明月的胸口,牢牢地抱紧,仿佛吞没,“不怕不怕,本王在这里。”   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明月紧闭的双眼有眼泪滚滚落下来。   贺之洲用力把她抱在怀里,有灼热的液体烫到他的肩膀,他的心似都被那液体烫的紧缩了一下,口中却言不由衷的呵斥道:“没出息,有什么好哭的,本王不是来了么!”   ☆、082 胆大心黑   贺之洲抱起明月欲要离开,一眼扫到板着脸站在门边看着他的太长公主,“今日这事,本王且先记下了,姑母该给本王的交代,本王等着。”   太长公主微扬下巴,依然是那样高不可攀的尊贵神色,“交代?”   她慢条斯理的开口,“本宫不过与长乐公主开了个玩笑,谁也想不到长乐公主胆子竟然这样小。”   竟还怪明月自己胆小禁不得吓一般。   贺之洲薄唇微勾,漆黑眸光微闪了闪,竟点了点头,似极为赞同太长公主的话一般,“姑母说的是,原来姑母喜欢与人开这样的玩笑。平日里本王政务繁多,于姑母跟前尽孝的少,往后,本王定会好好孝敬姑母的。”   太长公主那万年不变的神色因他这话便微微有些变色了,但也不过是瞬间,她的目光亦冷冷而厌恶的盯着贺之洲,“本宫膝下不缺你一个尽孝的,你政务繁忙,且忙你的便是。”   贺之洲便真的笑了起来,“历朝历代都是以孝治国,本王不幸父母双亡,长辈中与本王血缘最近的,也只有姑母一人了。往日本王对姑母做的不足之处,今后定会双倍回报于您。今日既是姑母无心之过,本王就不追究了,万望姑母保重身体,这太长公主府上,可是离不得姑母庇护的。”   他这近乎直白的威胁,令得太长公主脸色又是一变。但她依然稳得住,只从鼻腔中冷哼一声,“本宫到底是摄政王的亲姑母,摄政王行事之前,也须得好好想一想,本宫的身后,可不只有本宫一人!”   “姑母金玉良言,本王谨记在心,告辞!”满是机锋的话说完了,贺之洲再不停留,抱着仿佛从水中捞出来的依然昏迷不醒的明月大步往外走。   才走了几步,就听得身后传来小檀带着哭腔的呼唤声:“公主!公主您在哪儿啊?”   贺之洲就忍不住皱了眉头,这个丫鬟除了爱哭,几乎没有别的本事。偏怀里这臭丫头还百般看重她,连要逃都想带着她一起走,除了是个累赘,分明半点用处都没有。待回去后,就将那没用的丫鬟给她换了才行!   正这么想着,就听见太长公主“哎哟”一声惨叫,紧跟着就是一片惊呼与手忙脚乱的混乱。   贺之洲看了眼身旁跟着的肖大。   肖大心领神会,转身往后走了几步,欲要看看身后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贺之洲抱着明月上了马车,肖大才一脸不知该如何形容的表情跟了过来,他手里还拎着满脸通红不断挣扎的小檀。   将小檀丢进王妈妈与紫菀的那辆马车后,肖大才跳上了贺之洲的马车,熟练的驾起马车离开太长公主府。   “刚才是小檀那个丫头,她借故寻找她主子,趁太长公主不备,将她一头撞倒在地了。”肖大将自己刚才看到的情形简单的说给贺之洲听,只是他的语气似憋着笑,想到方才看到太长公主摔了个四脚朝天的狼狈模样,就忍不住幸灾乐祸起来,“倒没想到,那丫头还真下得去黑手。”   贺之洲也听的一愣,原以为是个没用的哭包草包,一转眼竟胆大心黑的将太长公主撞倒在地,也算是当场给她主子报了个小仇!贺之洲碍着孝道不能做的事,倒被他最看不上眼的没用丫鬟给做成了?   他低头看一眼乖巧依靠在他怀里的脸色惨白的明月,一边取了她的帕子给她擦拭脸上脖子上的冷汗,一边缓缓勾起唇角,“还算那丫头有点用处。”   肖大听着贺之洲语气中那不明显的笑意,也跟着笑了起来,“那丫头下了黑手也不跑,趁着一众丫鬟婆子惊慌失措手忙脚乱之际,竟还冲上去狠踩了两脚,都踩在了太长公主胸口上,要不是属下上前拉了她走,还不知道她要闯下什么大祸来呢。”   贺之洲听的十分满意,“也算是给她主子出了口恶气。”   顿一顿,又道,“便是惹了大祸,有本王在,也能保她安全无虞。”   太长公主才刚送了个玩笑的借口给他,她真要追究起来,他完全可以将她说的话再还给她,不过就是个玩笑罢了。   肖大听了贺之洲这话,便知道小檀那丫头的所作所为深得他心。知道小檀不会因此受罚,他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当然他对小檀并没有什么心思,只是觉得刚才神勇非常的小檀非常的……嗯,对他胃口。   虽然看起来是笨了点,不过胆大心黑有仇报仇这一点,很让人欣赏就是了。   ……   明月半梦半醒间,听见有人在她身边说话。   “……哪里能想得到,她们竟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算计明月。”是安太夫人恼怒的声音,“千防万防,只防着她们要使阴谋,却万万没想到,她们竟用上了阳谋!”   事情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又是众人亲眼所见明月的受伤是由她自己的贴身侍婢所造成,太长公主府上当即就延医用药,十分精心照顾——至于怎么将人精心照顾到了密室中,赴宴的夫人太太们又怎会知道?   她们只会觉得太长公主府对这位即将成为摄政王妃的和亲公主非常重视非常亲厚,哪里会知道背地里她们耍的什么手段!   明月人事不省的被贺之洲抱了回来,得知事情真相的安太夫人十分自责,因疑心太长公主对明月不安好心,她还特意将自己身边用老了的王妈妈跟一向谨慎稳重的紫荷都给了明月,就是防着那些阴私手段。却没想到,连她的人都着了道儿。“这也是我太过大意的缘故。”   贺之洲一贯慵懒的声音平缓的响起来,“姨母不必自责,不说您没想过,便是我也不曾想到他们会这样心急。”   说到大意,真正大意的该是他才对。   她身边就一个没什么用的小檀,他早该将绿袖跟红翡调到她身边。只是王府被毁后,他自己心态出了问题,每每见她总是憋着满腔怒火,动不动就想弄死她,哪里还能想到要将绿袖红翡调到她身边来。   今日太长公主他们能如此顺利的施计放倒她,何尝不是他太过粗心大意的关系。   “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安太夫人满是不解,“难不成是为了坏明月的清白,不让她顺利的嫁给你?”   她并不知道明月身负神秘的本事,也只能往后宅阴私事情上头想,“可明月分明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和亲公主,能碍着他们什么事?夏国本就是依附大梁的小国,明月也不是最受宠的公主……”   她想了又想,实在想不通他们千方百计要破坏明月跟自家侄儿的婚事图的是什么?   贺之洲自不好将明月的神通告诉安太夫人,倒不是不信任她,而是怕吓着了她,正想寻个什么理由敷衍过去,就见安太夫人猛的一拳砸向她自己的手掌心,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他就闭上了嘴巴,等着听安太夫人想出来的理由。   果然,安太夫人一脸肯定的道:“一定是这样没错——洲儿你好不容易下决心要娶个王妃进门,他们定是怕明月进门后就给你生出儿子来。小皇帝这辈子是生不出儿子来了,他们自然也见不得你有儿子。一个生不出儿子的皇帝,跟一个儿女成群的摄政王,文武百官会偏向谁?自然是偏向你的,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到时候,只怕群臣就会以这样的理由,逼小皇帝退位让贤。”   安太夫人越说越觉得很有道理,“所以,他们才要千方百计的阻止你跟明月成亲。若是坏了明月的清白,你就算还想娶明月,他们也势必会用此理由来阻挠你娶明月,那么再要遇到一个让你心甘情愿娶进门的女人,可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原本昏昏欲睡的明月听着安太夫人这一席话,嘴角忍不住就抽了抽。   说的好像贺之洲非她不可似的。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安太夫人尚未察觉明月的神色变化,倒是一直盯着她的贺之洲看到了她嘴角抽抽的模样,便笑着应和道:“姨母说的很有道理,我也是这样想的——药还没煎好吗?怎么这么久了还未送过来?”   他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安太夫人也“哎哟”一声,急急忙忙就往外走:“看我这记性,竟忘了炉子上的药。我得亲自去看着,免得丫鬟们不经心……”   一边说着,一边匆忙的走了出去。   她一走,屋子里就只剩下平日里伺候明月的丫鬟了,贺之洲淡淡瞥她们一眼,“都出去吧。”   没人敢违逆他的意思,丫鬟们连头都不敢抬,福了福身就鱼贯走了出去。   贺之洲低头看一眼犹自装睡的明月,她的脸色仍然苍白的厉害,原本嫣红好看的嘴唇也血色尽失,惨白又脆弱的模样,让他觉得甚是碍眼。   他忍不住伸出修长的手指,一把捏住了明月的脸颊:“还装?”   明月不妨他竟来这一手,一时痛的龇牙咧嘴,终于睁开了眼睛,忿忿的瞪着他:“欺负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之辈,王爷很有成就感?”   ☆、083 王爷脸红了   贺之洲放了手,冷眼看着她,嗤笑一声道:“本王有没有成就感不重要,就不知小皇帝跟太长公主有没有成就感。”   明月讪讪的说不出话来,不过到底是救命恩人,她也不过扭捏了一瞬,就大方道谢道:“多谢王爷救了我。”   “哦?就这样?”这是表示不满意了。   “明月身无长物,也无法报答王爷的救命之恩。”明月被小皇帝与太长公主关了小黑屋,吓得险些连命都没有了,贺之洲再可恶,那也的确是又给了她一次生命的人,“王爷一直想要的玉玺,可以让人画个样子给我。”   这也算是她对小皇帝的报复了!   贺之洲很是坦然的点点头,玉玺没有他无所谓,若有他自然也是很高兴的,不过此时微微眯起凤眼来,“还有呢?”   还有?明月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她都答应给他玉玺了,他竟还不满足?做人不能太贪心阿喂!   “你以为只有小皇帝他们知道你怕什么?”贺之洲居高临下的睨她一眼。   明月琢磨了下,顿时悟了,颇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不满瞪着自己的男人,“还得多谢王爷以前没有关我小黑屋!”   贺之洲既然知道她最怕什么,可无论之前她把他气成什么模样,他也从没有将她塞进小黑屋过。好吧,这点还是值得感谢的!   贺之洲给她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这才缓了神色问她,“那时候,怕成那样,怎么也不画道门逃出来?”   明月撇撇嘴,回想起发现自己被人关在小黑屋里时的恐惧,她仍是不由自主的攥紧了胸前的衣裳,大喘了口气后才没好气的回答道:“吓都吓死了,哪里还想得到要去画门?再说,我当时手里也没有画笔啊,要怎么画门?”   她原还有些不明白小皇帝跟太长公主大费周折将她关起来是为了什么,贺之洲这样一问,她就完全明白了过来。他们怕是怀疑自己有什么能力,却又不清楚她到底有什么本事,才想着将她关进她最害怕的小黑屋里,等着她怕到极致而后运用她的神秘力量逃出小黑屋?   他们又哪里知道,她的神秘力量还需要借助纸笔才能完成呢?   贺之洲静静地看着她,确定她的抱怨完全是发自肺腑,没有丝毫假装作伪后,方才嘲笑道:“你不会以为隐族的本事,必须借由纸笔才能发挥吧。”   这是贺之洲知道明月的秘密以来,第一次这样开诚布公的与明月说起她的异能来。明月听他这么一说,又是一愣,“不需要纸笔也行?”   这个,她的华嫔娘亲没跟她说过啊!   果然,这坑女儿的货啊,既然将这天大的秘密都告诉了她,怎么就不能索性说的更通透明白一些呢!   “传说,隐族生而有一种神秘的力量,这种力量甚至能助他们呼风唤雨无所不能。”贺之洲缓缓开口。   明月原本见他神色郑重,以为他会说出什么来,不料他一张口就来了句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王爷成日里都看着我的,要我真有那么厉害,还能被人关进小黑屋里等着王爷来救啊?”   真要是无所不能就好了,她以前被长乐她们娘儿俩欺负的时候,她来到大梁想要逃出摄政王府的时候,被关进小黑屋子的时候……她怎么就没能发挥她无所不能的力量?   什么无所不能,世人也把隐族想象的太厉害了些吧。   瞧着明月一脸的不以为然,贺之洲也不生气,甚至还颇有些宽容的看着她,仿佛在说“你不懂本王不怪你”,接着又说道:“本王且问你,每次当你把虚拟的东西变成实物时,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明月一脸警惕的看着他,见贺之洲神色坦荡,并不是要套她话的意思,这才回答道:“咒语。我必须要在心里默念隐族的咒语,才能变出实物来。”   若不是自己真有这样的本事,明月自己都要以为自己得了神经病才说得出这样难以令人信服的话来。   可贺之洲却一点儿也没有怀疑的意思,在明月以为他要问念的什么咒语时,他却只是点了点头,“这就是关键。关于神秘的隐族,不论正史还是野谈,都鲜少有记载。本王也是让人查了很久,才查到些许皮毛——真正厉害的隐族人,他们不需要借助外界力量,仅仅只是靠咒语,靠一种名叫意念力的东西,就能让虚拟之物化成实物。”   明月张口结舌的看着他,要真有这样厉害的隐族人,那还真像他说的那样,呼风唤雨都是小儿科,那简直就是随心所欲心想事成啊!   这也太……不可思议太厉害了吧!   明月想擂墙。   明月想捶地。   明月还想仰天大笑。   哇哈哈哈,原以为她如今的技能已经很牛了,原来没有最牛只有更牛啊!   随心所欲啊!那时候别说是贺之洲拦不住她,就是千军万马也拦不住她想走就走想留就留嘛!   贺之洲不用问,都知道此刻明月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他嗤的冷笑一声,“你要是敢跑,最好确保本王永远找不到你,否则……本王的手段,可不只有关小黑屋这一个!”   明月的心思被他看穿,也懒得费心遮掩,没好气的撇嘴道:“我要是不跑,就等着你哪天看我不顺眼真的把我给弄死了啊。”   面对一个随时随地可能分裂并且要弄死她的人,不跑才是傻瓜吧。   贺之洲的俊脸黑了一黑,仔细看去,却分明是有些不自在的,眼底还有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懊恼之色,轻咳一声,道:“这只是……失误,本王会找到解决的法子的。”   “失误?”明月见他并不回避,还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顿时多生出来个胆子,秀眉倒竖,怪声怪气的道:“是不是你哪天弄死了我,也就轻飘飘的一声失误就算是给我的交代了?我的小命在你看来虽然不值钱,但于我而言,却是宝贵的不得了的。”   他分明就是不定时炸弹,指不定哪天控制不住自己就炸掉了,结果承受他爆炸后果的人却是她,她傻啊要留在他身边等他爆炸?   贺之洲就有些烦躁起来,长眉轻拧,不悦的瞪着她:“本王说了会有解决的法子,就一定有,你少给本王想些有的没的!”   他顿了顿,又咳了一声,板着脸道:“钦天监会将吉日定在九月上下,也没多少日子了,虽然嫁衣之类的不用你自己准备,但有人上门来量尺寸,你最好给本王配合一点,少出些幺蛾子。过两天王府那边会送图纸过来,你自己瞧瞧,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告诉高管事,该拆的拆,该建的建,总归是你以后的住处,你自己也多上点心。”   明月听着他训话一样平板毫无起伏的吩咐,原还有些意兴阑珊,一转眼却见那板正着脸却红了耳垂的男人目光颇有些游离,一副想看她又不愿意看她的样子。明月顿时就惊了,卧槽,这男人居然害羞了!   贺之洲说了这么一席话,竟不见明月回应,长眉又是一皱,目光终于落在了她脸上,很带了些不悦,“发什么呆,本王说的话你没听见?”   “王爷,你耳朵红了。”明月也不知怎么回事,鬼使神差的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你为什么害羞啊?”   这回贺之洲不但耳朵红了,整张俊脸全红了起来,他霍的起身,恼羞成怒的瞪着明月:“胡说八道什么,本王哪有耳朵红?跟你说正经的,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他这般情态,愈发证实了明月的猜测,可也让明月更加不解了,他不过就是跟她说了下成亲的大概日子,然后嫁衣府邸之类的,这么单纯的话语,他到底想到了什么,怎么就害羞了呢?   这人的脑回路的确不同寻常啊。   最后,无解的明月只能这么总结。   突然炸毛的贺之洲让明月不但不怕,反还生出了捋虎须的冲动来,“我说的也是正经话啊,王爷害羞了,这句话哪儿不正经了?”   她一副认真请教的模样,眼睛里却亮晶晶的,满是笑意。   这难道也跟分裂一样,属于失误?   哎哟,她这算是在调戏权倾朝野杀人不眨眼的摄政王吗?   看着贺之洲那本就红如今更是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的俊脸,他一副烦躁不安偏又摆出恶狠狠的模样来,色厉内荏的冲着明月晃拳头:“你想挨揍吗?本王哪有害羞,少胡说八道!”   大概自己也觉得说这话显不出气势来,又咬牙切齿一番,压低声音威胁道:“再胡说八道,本王立时将你关进小黑屋里!”   明月心里笑开了花,面上却故作委屈的扁了扁嘴,“王爷威武,王爷息怒,我再不敢说王爷害羞这样的话了,即便王爷真的害羞了,我也保证自己会装瞎,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不会说的,王爷尽管放心好了。”   贺之洲被她那双带笑的眼睛看的愈发不自在起来,索性拂袖就走,“莫名其妙的臭丫头,本王懒得理你!”   这是招架不住落荒而逃了?   明月再一次不敢置信的眨眨眼睛,这男人……这个模样好像还挺可爱的嘛。   ……   安太夫人亲自送了药过来,见明月醒了,贺之洲却不在屋里,就问了一句,“洲儿哪儿去了,怎么出去了也不跟我说一声,这屋里一个人都不留,万一你有什么需要,外头的丫鬟婆子能听得到啊?”   明月心情甚好,原本苍白的脸色因为笑意也显出了几分颜色来,“突然想起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忙,所以王爷先走了。”   私底下她调戏调戏贺之洲他可能不会将她怎么样,若她将他脸红害羞的事情说出去,明月可不能保证他不会将她怎么样了。   安太夫人又埋怨了一声,方才走过来询问明月:“可觉得好些了?方才你昏睡着,小檀跟王妈妈也说不好你到底伤了哪里,是洲儿替你检查的,不过他一个大男人家,难免粗心大意检查的不够细致,如今你还有哪不舒服,别忍着,一定要跟我说。”   “轰”的一声,明月原还笑吟吟的小脸立时像着了火一般,与方才贺之洲的脸色如出一辙,她目光闪烁,结结巴巴的开口,“王……王爷替我检查的?”   卧槽啊,她这里才为刚才成功调戏了摄政王而沾沾自喜,哪里想得到不久之前她被贺之洲看光光过——也或者,他并没有脱光光的检查,只是隔着衣服检查的?   可是再隔着衣服,那人也肯定将她摸光光了啊!   难怪他刚才脸红,莫不是说起嫁衣的时候,就想起了他摸她的光景了?   怪道他会莫名其妙的红脸!   见明月一副恨不能钻进地缝里的害羞模样,安太夫人笑着道:“这有什么可害羞的,你跟他是未婚夫妻,他又不许旁人碰你,可不得他亲自检查了?”   顿一顿,又笑道:“那孩子也未免太霸道了些,我都说吩咐丫鬟替你检查了,偏他就是不肯——好了好了,我不说了,瞧你那脸红的。来,咱们先起身把这药喝了。”   明月欲哭无泪的坐起身来,这时候哪里还顾得上身体上的疼痛,她脑子里奔过来跑过去的反复浮现着三个字:现世报。   才刚嘲笑了贺之洲脸红,紧跟着就轮到了她!   都是那臭男人害的!   明月一边喝着苦涩的药汁,一边咬牙切齿的在心里反复骂贺之洲是混蛋。   “洲儿说幸好没有伤到骨头,只是皮肉有些淤青了,喝了这祛瘀消肿的药,很快就能好的。”安太夫人一边将蜜饯果子塞进明月口中,一边后怕的说道,“怎么也想不到,太长夫人邀你去做客,竟是存了要磋磨你的心思。这往后啊,可再不能跟她打交道了。”   明月面上红晕退了些,随口附和道:“您说的是,我现在想起来,还后怕得很呢。对了,紫菀跟王妈妈没事吧?”   ☆、084   “紫菀跟王妈妈还好,就是小檀那丫头伤的有些重。”提到小檀,安太夫人就将小檀在太长公主府的英勇事迹讲述了一遍,“谁也没想到这丫头竟这样大胆,不过依着我说,倒是撞得好,是个忠心护主的好丫头。”   明月听的愣了下,方才无奈的扶额道:“这丫头也太冲动了,惹了这样大的祸事。此事不会连累王爷与您吧?”   不过撞得好!不愧是她调教出来的好丫头。   安太夫人立时替小檀说起情来,“你也别骂她,连洲儿都说了,若是太长公主府上要找小檀的麻烦,他会处置的,无论如何不会将小檀交出去。你也别担心我跟洲儿,洲儿今时今日的能耐,她要做什么前可不得好好掂量掂量?”   明月原就是担心太长公主有个什么,他们府上不肯善罢甘休,非要拿小檀来填命。如今听了安太夫人的话,自然就放下心来了。   贺之洲愿意保小檀,她还是蛮惊讶的。   “不知道太长公主伤的如何?”明月状似关心,实则暗爽的问。   安太夫人就咳了一声,“不过是点皮肉伤,没什么打紧的。”   这语气听起来就格外遗憾了,小檀那丫头要不是脚受伤,那两脚下去,怎么也该断两根肋骨才是,结果只是皮肉伤,这结果也太差强人意了。   明月也觉得很遗憾,不过面上却是松了口气,道:“太长公主没有大碍就好,不然……她总归是王爷的长辈,若真的出了什么事,怕是王爷也不好交代的。”   安太夫人嗤道:“长辈便该有个长辈的样子,我倒看不出她的所作所为哪里像个长辈了。还跟洲儿说,不过是与你开个玩笑,不意你胆子太小……合着这件事还不该怪她,只怪你胆子小不经吓了?”   明月:“……”   这的确有点无耻啊,还无耻的这么理直气壮,不叫明月佩服的尊称一声“老无赖”都不行。   安太夫人虽然气愤太长公主的无耻无赖行径,但也不好深骂,毕竟太长公主的身份摆在那里的。转而又夸起小檀来,“平日里瞧着那丫头不显,不想关键时刻还很能拿得出手。这要是换了洲儿推搡踢打太长公主,那后果简直不敢想,也就只有那丫头做起这件事来,才让人连说嘴都不能。”   谁要敢在外头说太长公主被个丫头推搡踢打了,太长公主的脸面要往哪里搁,就算要追究,这件事他们也没脸放到明面上来追究,毕竟小檀还占了个“不小心”在前呢,总之就不是故意的,谁叫人家主子在你府上出了事,人家心急着寻找主子,一时不注意推撞到了太长公主,那也是情有可原嘛。   闹了出来,太长公主也占不到什么便宜,还得将无故关押明月的事情给抖出来,到时候更不好收场了。   小檀被夸,明月心里也很高兴,只面上不好显露出来,“那丫头平日里被我惯坏了,又是个娇气爱哭的,这会子定然又在哭吧。”   “真叫你猜中了。”安太夫人就无奈的笑道,往外头指了指,“就在外边哭呢,让她好好歇着养脚伤,偏不肯去。洲儿不让她进来搅了你休息,她就非要等在外头不可。一路哭着回来,都这会儿了,我都担心她能把眼睛给哭瞎了。”   “让您见笑了。”明月也颇有些无奈,“能不能让她进来,她今儿要是见不到我,准能哭一天,到时候再把您这逍遥侯府给淹了,可就是我们主仆两个的罪过了。”   安太夫人被明月俏皮的话语逗的笑了起来,一边吩咐人去扶小檀进来,一边笑说道:“知道你们主仆两个感情好,不过也不要说太久,府医交代你要多休息,小檀那脚伤也要好好休养才能不落下病根儿。”   明月忙谢过她:“又要劳烦您了,您帮我看着她一些,可别真落下了病根才好。”   “这是自然的,你就放心吧。”安太夫人又安抚了明月两句,这才领着丫鬟婆子往外走了。   小檀很快被人扶着进来,小脸上果然还挂着明晃晃的眼泪珠子,一见到明月,就抽抽噎噎的瘸着脚要奔过来,口中嚷着道:“公主,您总算是醒了,奴婢都要吓死了,呜呜……”   扶着小檀进来的两个丫鬟不知是得了安太夫人的吩咐还是极有眼色,待小檀跳着脚到了床边,就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屋里没有旁人,明月说话自然也就没有了顾忌,“好了,哭了这大半天了,还不嫌累啊?脚伤的怎么样了,可是疼的厉害?”   “奴婢还不是担心您。”小檀在明月床边的脚踏上坐了下来,“您不知道,您被王爷从密室抱出来时,那脸白的就跟鬼似的。奴婢一下子想起从前您被长乐公主推到枯井里的事……生怕您有个什么不测,偏王爷又不许奴婢在您身边服侍,还嫌奴婢哭哭啼啼的会打扰您休息……”   一面絮絮的说着,一面告起贺之洲的状来。   “真是没有想到,那太长公主府也算是一等一的人家了,太长公主还是那样尊贵的身份,背地里竟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委实太过分了。我只恨自己力气太小了,只能将她推撞在地……”又呜呜的自责起来,“奴婢没用,不能给公主报这一箭之仇!”   “好丫头,你也算当场给我报仇了,我高兴得很呢。”明月笑着安慰她,“不愧是本公主调教出来的,没给你家公主丢脸。”   小檀就含泪笑了起来,“真的?公主不嫌奴婢没用吗?”   “本公主什么时候嫌你没用了?要真是个没用的,我怎么别人不带,偏就带了你一人来大梁?你可是本公主身边第一得用的,别妄自菲薄,好好养伤,养好了伤才能继续回来服侍我,知不知道?”   小檀破涕为笑,胡乱擦了脸上的泪痕,嘟了嘴说道:“那是因为旁人都不愿意跟着公主来和亲,只有奴婢不嫌公主……”   “什么,你还敢嫌弃我?”明月佯装恼怒的板起脸来。   小檀哪里会怕,嘻嘻笑道:“奴婢不敢。”   主仆两人轻松的说笑了一阵,明月就问小檀,“你可还记得,当时你跌倒是个什么情况?”   “奴婢记得。”提到太长公主府里发生的事,小檀就笑不出来了,“奴婢当时只觉得脚踝一阵剧痛,像是被人打了一下似的,可是身边的人不是紫菀就是王妈妈,她们断不会打我的。后来奴婢站不稳摔了,紫菀跟王妈妈想拦住奴婢的,可是她们的身子也歪了一下,跟我一样也倒在了地上,我看的很清楚,地上有几颗不起眼的小石头,这是有人在暗中使坏,拿石头打我们的脚,才叫我们站不稳,进而带累了公主受伤的!”   明月也早就猜到了这一节,当时她的身边身后都是自己带去的丫鬟婆子,金玉熙虽亲热的挽着她,却并没有让她的丫鬟婆子上前来,当时她没觉出什么不对,不过现在想来,应是为了避嫌,撇清自己,才没有让她亲近的丫鬟婆子上前服侍。“后来呢?”   被小檀一压她就眼前一黑痛晕了过去,可之后又是怎么被关在小黑屋里的?   “后头那金大姑娘就让人将公主还有奴婢们移到就近的绣楼里,等府医过来后,金大姑娘借口奴婢等人也受了伤,要奴婢们先在外头医治,而将公主移到了内室。奴婢闹着要跟过去看着公主,却被人一下子打晕了。等奴婢再醒过来,跑进内室一看,公主已经被他们悄悄地弄走了。”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小檀又是一番咬牙切齿,“奴婢跟紫菀还有张妈妈一起被人看着,不许随意进出绣楼。后来,还是奴婢谎称吃坏了肚子要找大夫来,才有人匆匆去禀告了,奴婢就在紫菀跟张妈妈的掩护下悄悄从楼上爬下来,到处找公主,又怕被人发现再给关起来,只能暗地里找。太长公主府大的要命,奴婢都差点迷路了呢。”   小檀歇了口气,又继续说道,“也不知道转悠了多久,奴婢突然看见王爷抱着您从藏书楼里出来,您当时已是人事不省,奴婢吓坏了,不过仔细看了看王爷的脸色,猜想您应该只是晕了过去,没甚大碍后,奴婢就看见了罪魁祸首——哼,她还用那样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看公主呢,奴婢气不过,趁着人不备就冲了过去,一头将她撞到在地上。可恨奴婢脚受伤了,要不然狠踩她两脚,不把她骨头踩断了才怪!”   虽然小檀没有亲眼看到太长公主对明月下了什么样的毒手,但她也不傻,今次的邀请是太长公主亲自邀请的,明月那个模样,太长公主不但没有一点愧疚之色,还像看蝼蚁一般无所谓的看明月,她就忍不住冲上去给她家公主报仇了。   明月听完这整件事的经过,也唯有摇头叹息,“这个局布置的不可谓不精妙,连我都想不到她们会来这一手,自然也怪不得你不小心谨慎了。”   她一直小心谨慎提防太长公主的暗招,哪里想得到,人家竟反其道而行之,跟她来明的,这才打了她个措手不及,也让明月对太长公主这位铁血公主有了更深刻的认识跟了解。   她跟小皇帝结盟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她想要利用自己的异能助小皇帝一臂之力,可又不能确定她到底有什么神秘的异能,这才想出了这一招来逼她。如今,她跟小皇帝没能得逞,就会对她放手不管了吗?   明月觉得,太长公主跟小皇帝不会这么轻易就善罢甘休的。   寻常人都有既然不得我用,那就谁都不用的心态,她的异能若不能为小皇帝所用,他们是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贺之洲得到她的。贺之洲本就是压在小皇帝头上的一座大山,他们定然会担心,如果贺之洲再得了明月的异能相助,那根本就是如虎添翼,小皇帝一辈子都要被贺之洲压得死死的。这样的结果,定然不是他们愿意看到的,那么,得不到她就毁了她,大概就是他们的下一步棋了。   明月沉吟着,小檀见她半晌没说话,且眉头紧皱,就知道她在想烦心之事,“公主,您想什么呢?”   明月在想,到底是谁将她是隐族人的身份透露出去的。燕国皇帝,云国太子,他们是已经知道她身怀异能,还是也跟小皇帝一样一知半解?华嫔曾说过,隐族被灭族后,她是唯一一个逃出生天的人,为了避祸,甚至改头换面的进了夏国皇宫。她的容貌更甚明月,明月只有四五分像她,已经美的十分耀眼了,可想华嫔年轻时是何等的美丽。可她怕引人注意,不但不敢争宠,还处处冷落甚至故意惹恼周帝,令她被周帝彻底冷淡厌弃。所以此事,万万不会是华嫔自己说出来的。   可若不是华嫔,又会是谁知道她们母女俩的底细?贺之洲曾让人调查过她,会不会是他的人不小心露了痕迹,让人察觉到了什么,进而生起疑心的?   不管怎样,这件事已经威胁到她跟华嫔的人身安全了,得要追究个清楚明白才是。   明月想起华嫔,就忍不住有些担心起来,自己这边尚且危机重重,华嫔在夏国宫里,也不知道有没有被人惦记上?   “得给萧峰去封信,问问夏国如今是什么情形。”明月自言自语的说道。   小檀懵懵懂懂的道:“给萧大人去信是不是不大好?他都要娶长乐公主了,长乐公主本就不喜您跟萧大人接触往来,要是知道您给他去了信,只怕又是一番闹腾。”   “也顾不得了。”明月这时候哪里还顾忌得了长乐闹腾不闹腾,虽然当初萧峰离开大梁时她拜托他照顾华嫔,萧峰最是重诺的一个人,若华嫔有什么一定会想方设法的通知她,可若是消息被人拦截,比如萧皇后,又比如贺之洲……明月越想越是不安,就算给萧峰去信犯了一些人的忌讳,她也顾不得太多了,“快给我准备笔墨来。”   话音才落,贺之洲不悦的嗓音就响了起来,“又折腾什么,不好好养着要什么笔墨?”   一边说着,一边拿眼瞪着小檀。   小檀被他冷眼一瞪,顿时就白了小脸,犹如被惊吓到的小动物一般,可怜兮兮又手足无措的看向她的主子,下意识就要寻求明月的保护。   小檀这时候是非常害怕的,她今天没有照顾好明月,虽然明月没有怪责她还夸她做得好,但贺之洲却会怪她没有保护好自己主子,她怕的是,万一贺之洲怪罪下来,再不许她在公主身边服侍,那可怎么办才好?   明月见贺之洲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两个丫鬟打扮的人,定睛一看,其中一个正是王府里的绿袖,另一个倒是不曾见过,想必也是王府里的人了。   她无声的安抚着小檀,示意她先出去,这才细细打量了跟在贺之洲身后进门来的绿袖与红翡。   贺之洲见她盯着绿袖红翡打量,便开口道:“这两个丫头都会些拳脚功夫,日后让她们跟在你身边,比你那只会哭的丫鬟要有用的多。”   绿袖红翡就恭恭敬敬的跪了下来给明月磕头,口中称着明月为主子。   明月早知道绿袖是贺之洲的人,却没想到这娇娇弱弱行走起来都担心她会被风吹散的小姑娘竟是个擅拳脚功夫的,不由得大奇,“绿袖当真会功夫?”   贺之洲进来时神色还颇有些不自在,这时候听了明月的问话,便带了几分骄傲的回答道:“肖大亲自调教出来的人,虽比不得肖大,却也跟不比江湖上那些个一流二流的高手差。”   明月就一脸惊奇,“这么厉害?那跟小飞比起来,他们俩谁更厉害些?”   贺之洲骄傲的俊脸就黑了一黑,但明月脸上只有好奇没有讥讽,这才缓了神色道:“那怎么能比,黄鸿飞师承怪医侠盗,就算是现在,他二人也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他们夫妻二人自带了黄鸿飞上了单剑峰后,这近二十年来再不曾下过山,二人一生所学尽数传给了黄鸿飞——”   便是他不再不喜欢黄鸿飞,也不得不承认,就算他没有遭受那一次刺杀,以他当时的功力只怕是拼尽全力也只能勉强与黄鸿飞打个平手,更别提现在了。   所以即便他讨厌黄鸿飞时常偷偷摸摸溜来找明月讨厌的要死,也根本拦不住他来去自如,这才是最让贺之洲恼火的事。   明月又是一声惊叹,“原来小飞这样有来头,好厉害的样子!”   虽然她根本不知道怪医侠盗是什么人,但一听就很厉害嘛。   贺之洲的脸又黑了,他当然听不得明月夸别的男人厉害,狠瞪了不知收敛的明月一眼,方才示意绿袖红翡出去,“你要写信给谁?”   想是之前她跟小檀的谈话贺之洲都听到了,明月也不瞒他,大大方方的回答道:“给萧峰,我想知道我母妃是不是出事了。”   “有那写信的功夫,还不如来问本王!”贺之洲睨着她,又冷笑一声,“莫不是心里还念着那萧峰,借着担心你母妃的名头跟那萧峰鸿雁传情呢?”   ☆、085 剥葡萄   “王爷,你又吃醋了?”明月明目张胆的朝他翻白眼,忍不住调侃他:“隔着千里之遥你也能吃醋,你就那么喜欢我呀?”   贺之洲原本黑沉的脸色瞬间就涨得通红起来,“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本王不过是……不过是要提醒你,别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一天到晚尽跟男人勾勾搭搭,你不要脸,本王还要脸呢!”   他这话说的不可谓不刻薄了,明月心里有气,就故意气他:“王爷既不喜欢我,管我跟什么男人勾勾搭搭?您一天到晚政务繁忙,我跟男人勾搭这种小事,您就不用管了吧。”   什么别扭男人,一说中他的心思就恼羞成怒口不择言的,得亏她是个心大的,这万一要是个心眼儿小的,每天被他这样刺来刺去,还能活吗?估计早就被羞愤的三尺白绫去见了阎王了!   贺之洲还真是恼羞成怒,脱口就说了那些话,只是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原还想明月定然要气的亮出她的小爪子来跟他不客气的撕扯一番,不想她却平静的说出这样一席话来,更如火上浇油,气的贺之洲简直要冒烟了。“你、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人话!”也不知道是贺之洲这一回救了她还是先前他们彼此将所有的窗户纸全捅破了的缘故,明月发觉自己现在竟然不那么怕他了,她还敢这样扬起下巴睨着他,一副挑衅的模样,“怎么王爷听不懂吗?”   突然就不怕他了,她凭仗的是什么呢?   明月就想起,她觉得自己在小黑屋里快要死掉的时候,是贺之洲抱紧了她,是他在她耳边骂她没出息。   他骂她骂的那么用力,然而抱她却抱的那样的紧。   贺之洲,这个霸道别扭又傲娇的男人,其实他喜欢她,比她以为的还要多一点吧。   她那样挑衅又张扬,看向他时眼中分明还有了悟的得意洋洋,贺之洲还想骂她的话竟就说不出口了,他忿忿的一甩袖子,“本王懒得理你!”   说罢又要走。   明月瞧着他转身,懒洋洋的开口,“王爷慢走,正好你走了,我就可以给萧峰写信了。哎呀,要跟萧峰说点什么才好呢?他要娶明月公主了,是不是该恭喜他一番才算有礼貌呢?”   贺之洲的身影顿在了原地。   明月左一眼右一眼的瞥着他,口中继续浇油道:“一别这么些日子了,也不知道他想我没想?他这人最是坦率热情,喜欢就是喜欢,从不肯遮掩他对明月公主的爱,以前觉得没什么,如今想来,这竹马青梅的感情,还真是令人怀念啊!”   “闭嘴!”贺之洲霍然转身,恶狠狠又阴森森的盯着明月,额头青筋突突乱跳:“不知廉耻说这些话,你还是不是女人!”   明月就佯装惊讶,“我不是个女人的话,王爷为何要娶我?”   她一边摸着自己的小脸,一边朝贺之洲不停飞媚眼儿,口中依然调笑道:“我知道我生的貌美如花,令得王爷十分喜欢,见我还有别的爱慕者,自然气恼的紧。王爷又不是个擅言词的,脸皮儿薄,吃醋也不好意思说。其实我都知道啦,王爷也不必不好意思,喜欢我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对不对嘛?”   贺之洲已经有些日子没见过这样没脸没皮的明月了,一时间都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心情,明明该生气,偏又真的气不起来。尤其她又不伦不类的朝他抛媚眼了,就好像之前那短暂的轻松愉快的日子又回来了一样,真是让他气也不是恼也不是,想要甩手就走,又怕她当真就要给萧峰写信去,一时间颇有些进退两难的意思。   索性嘿然一笑,也不要脸了,“喜欢你这么个没脸没皮的东西,这还不是丢脸的事?外头的人若知道本王要娶的是这么个王妃,定然要说本王眼瞎了,才会看上你。”   虽然他一副豁出去的模样,然而说到“喜欢”这两个字时,他面上镇定的很,眼神却很有些闪烁,耳尖也不受控制的染上了红晕。   到底还是没有明月那样厚的脸皮。   可明月也只能嘴巴上过过瘾罢了,把贺之洲气的跳脚,她就觉得很有成就感,可贺之洲一旦豁出去开始反击,她的伶牙俐齿也就歇菜了。   “什么眼瞎。”她不满的撇着嘴,“谁人见了我,不夸一声王爷好福气的?能娶到我这样漂亮又贤惠的好姑娘,那是你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你知道不?”   “银河系是什么东西?”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明月:“……”   好吧,歪楼了。不过既然已经歪了,她也懒得再歪回去,总不能就跟贺之洲在这儿没脸没皮的扯皮吧。   “王爷若是不肯相告,就不要耽误我写信去问萧峰。”   “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贺之洲还要再挑刺,人却走了回来,撩了衣袍金刀大马的坐在明月床边,不满的皱眉瞪她。   明月就又奉送了他一个白眼,又不是她非哭着求着要求他的,他不满意大可以一走了之啊!这会子恃宠而骄的变成了明月,大喇喇的指使贺之洲,“王爷将桌上那牛奶葡萄端过来一下呗,除了早膳,我都快一整天没进食了,都要饿死了。”   贺之洲嘴角抽了抽,看她眨巴着眼睛一脸坦然又期待的模样,到底还是起身去端那盛放着牛奶葡萄的白釉梅花官瓷盘,“饿死你算了,反正是个没用的!”   她还真会蹬鼻子上脸,这就开始指使他了。   贺之洲一边暗骂明月,一边又莫名觉得很受用,于是嘴角就不由自主的翘了起来。   不过一瞧见明月沾沾得意的模样,翘起的嘴角顿时又垮了下来,这就开始指使他,再过些日子,岂不是要爬到他头上作威作福了?   贺之洲再想不到,他不过这样随便一想,他日,她竟真的就爬到他头上作威作福,偏他还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时候的贺之洲只觉得自己被明月这般指使很没有面子,虎着脸将瓷盘塞到明月手上。   明月此时玩心大起,一来觉得难得有机会指使贺之洲,不好好利用这一回,指不定下次就没有机会了呢。二来,她也想看看,贺之洲对她的容忍底线。他到底能忍她到什么程度,她以前试探过,遭遇贺之洲分裂后,就不敢再试了,如今又有了这样的机会,两人好像又回到了分裂之前的气氛,她就忍不住又蠢蠢欲动了。   因此,当贺之洲甚是粗鲁的将瓷盘塞在明月手中,明月却并不伸手去接,只眼巴巴的瞧着贺之洲,“我受伤了,浑身没劲儿,王爷好好剥了皮儿给我吃,好不好呀?”   她又软又萌的撒娇,乖巧的模样能让任何人瞬间卸下心防。她又生的出色好看,被她这般眼巴巴的看着,很难不叫人生出怜香惜玉的心情来。   明知道她是故意的,也不是没有遇到过比她更会撒娇的,可贺之洲瞧着明月,觉得心尖那一块,莫名就有些发软,这种感觉自他出生以来,还从未曾对哪个女子有过。以至于忽然之间,他的喉咙似都有些紧窒了起来,让他不得不轻咳一声,粗声粗气的训斥道:“你是手受伤了吗?”   “手没受伤,可是我饿呀,饿的我都没力气剥葡萄了。”明月继续眨巴着大眼睛卖萌撒娇,“王爷你就行行好嘛。”   贺之洲下意识的避开了明月的视线,口中恶狠狠地说道:“懒死你算了,你个没出息又没用的懒货!”   修长漂亮的手指却伸进瓷盘里,很是用力的揪下了一颗圆润饱满又多汁的牛奶葡萄,低了头甚是认真又笨拙的开始剥皮。   从来没干过这种活计的王爷,永远都是别人剥好了葡萄伺候他的王爷,眉眼抽抽嘴角抽抽的开始了他人生中第一次剥葡萄皮。   第一颗葡萄,死于用力过猛,他手指才轻轻一捏,葡萄顿时变成了葡萄渣。   明月眼皮跳了跳,看着贺之洲那又沉黑下来的脸色,想着是不是该说两句鼓励的话来为王爷加加油时,第一次剥葡萄失败的王爷看了看自己的手,皱着眉头又义无反顾般的揪了第二颗葡萄。   这一回他的力气明显比对待第一颗葡萄时小了很多。   明月看着他微微低着头,半垂的眼睫黑浓纤长,看不见他眼中是何神色,却能看到他微微抿起的唇角,已经十分认真又小心的那张俊脸。   他两只手捉着那只葡萄,似乎连呼吸都变得轻了起来,小心翼翼的,仿佛捉着全世界,生怕一不留神,就毁了这小小的世界一般。   他的表情那么认真,认真到甚至凝重。   明月到了嘴边的嘲笑,不由自主的咽了回去。   为她做这么不擅长的事,他真的,很喜欢她吧?   明月的心,轻轻地,动了一下。   第二颗葡萄终于被贺之洲剥好了,只是看着自己满是汁液的手指捏着的那颗被他剥的坑坑洼洼的果肉,他自己先就皱了眉头,“太难看了。”   说着就要丢开。   明月一把抱住了他捏着葡萄的那只手,低头就着他的手指,将那颗卖相实在难看的葡萄一口叼进了嘴里。   她探出的舌尖似不经意的抿住了他的手指,不过一眨眼功夫,她已经将葡萄叼了过去。   然后抬起头,讨好的朝着他笑。   贺之洲却似雕塑一般一动不动,他那只手,依然似捏着葡萄的模样,当她的舌尖碰触到他的手指时,他只觉得,有一点灼热的火在指尖上烧了起来,摧枯拉朽似的沿着血管冲进心脏里,让他觉得喉头都有些发干。   明月没有察觉贺之洲这细微的变化,她用力点头拍马屁,“王爷亲手剥的葡萄可真是甜呢。”   “是吗?”贺之洲听见自己干干的声音。   “当然,可甜可甜了。”明月犹自不觉,夸张的继续拍马屁。   皇宫里的教习嬷嬷曾对明月说过,虽然公主身份高贵,日后下嫁到别人家中,都是别人小心翼翼的供着捧着,再没有不如意的地方。可是公主也是女人,一个女人如果只会强横强硬或者强势,是很难收拢男人的心的。明月虽没有想过自己能得一段轰轰烈烈感天动地的爱情,但也想过举案齐眉白首偕老的平淡生活的。因而教习嬷嬷的话,明月听的很上心。   她还记得教习嬷嬷曾说过,其实男人这种生物是很好哄的,所谓百炼钢绕指柔,再是厉害又强硬的男人,也绕不过女人似水一样的温柔。   如今回想起来,明月不得不为那认真负责的教习嬷嬷点一百个赞。   她犹自沾沾自喜找到了制服贺之洲的法宝,莹润的瞳孔中满是乌浓的笑意。   贺之洲漆黑到几乎如浓墨泼撒进去的眼睛定定的看着明月,她眉目宁定,脸上有不自知的欢喜,抿着嘴角无声笑的灿烂又小小的得意,那笑容如此明亮,犹如三月的春光漫进人心,满身都是青葱的香气,带着所有三月春光的旖旎。   “本王也想尝一尝。”他听见自己这样说。   而后,在她尚未反应过来前,低了头捧起她的脸,狠狠吻上她的唇。   明月的唇有些凉,却触感绵软,宛若春天枝头细嫩的花瓣,又犹如轻巧的翅翼,撩拨着贺之洲心中最柔软的部分。   他很想温柔一点,慢慢一点,不要像上次那样吓到了她。可他一碰上她,就再也想不起温柔两个字了。   他无声地迫着明月与之激吻,坚定地几乎是执拗地试图用这样赤、裸、裸的厮磨来表达他此时的情绪。   明月没有丝毫心理准备的被他突袭得手,被迫仰起头,承受他近乎狂乱又用力的亲吻。   又是上回那样恨不能将她吞噬下肚的激烈与火热,明月只觉得自己的心似都要跳了出来。伸出的手似有些怯怯的搭在贺之洲肩上,微微蜷起的手指,也不知是要推开他,还要想要拥抱他。   一直到明月气息紊乱,几乎要透不过气来,贺之洲才放开她,沙哑的性感的嗓音带着餍足的味道:“的确很甜。”   他这样说道。   ☆、086 老流氓   若论起口齿伶俐,只要明月愿意,她能常常气的贺之洲跳脚。   可若遇到贺之洲这样的“武力镇压”,明月就只有歇菜的份儿。   贺之洲瞧着明月那羞涩又坦白的表现,动、情时白皙肌肤上蒙上微微一层粉红,黑色清澈的大眼睛氤氲水汽,几乎要满溢出来,漂亮极了。他的手指抚着明月由苍白变得嫣红的唇瓣,俊脸上的满意与满足,几乎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他忽然就有些悟了,让她口头上占些便宜又如何,他能以这样的方式讨回来,也是不吃亏的。   明月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氤氲迷蒙的大眼瞥见贺之洲轻舔他自己唇角的性感又慵懒的举动,本就通红的小脸“轰”的一声又似全身血液都冲到了脸上一样,一见他微微倾身靠过来,很有要再来一次的意思,明月吓得往后就躲,口不择言的嗔骂道:“走开点,你这老流氓!”   “老?”原想再来一次的贺之洲僵住了身体,长眉一扬,万分不满的眯了眯漂亮的凤眼,“本王很老吗?”   明月:“……会不会关注重点啊?”   她的重点分明是流氓好不好!   “嘀咕什么呢?”贺之洲修长有力的手指不由分说的挑起明月精致小巧的下巴来,不容她逃避的直视她的眼睛。   明月慌慌张张东看西看,就是不敢将目光定焦在贺之洲的脸上。总觉得……总觉得分外不好意思。   这样一想,就觉得很有些意思了——言语调戏贺之洲时,不好意思的往往是贺之洲,可当贺之洲动手动脚真的放开手脚调戏明月时,慌慌张张没脸见人的就变成了明月。   她也很想摆出一副坦然坦荡的神色来,可是一对上贺之洲那双黑沉沉的闪着情、欲光芒的眼睛,她就不敢了嘛。   明月此时的心情很有些复杂,有慌张,有紧张,害羞自不必提,但莫名的,也掺杂着些许的不悦与不满,抬手就要打掉贺之洲捏着她下巴的手,“放开啦,很痛的。”   她以为自己这话说的很有气势,却不料听在贺之洲耳中,只觉得软软甜甜的甚是悦耳动听,就像是小猫的爪子,毛茸茸又小心翼翼的撩拨着人的心,让他的心尖又痒又麻。   这个时而大胆奔放,时而又这样害羞可人,上一刻还气的他想跳脚,下一瞬就让他只想搂在怀里好生疼惜的臭丫头,怎么就这样有本事,让他对她生出这许多莫名其妙的情绪来?   他不说话,只定睛盯着明月。   那架势,就跟盯死了猎物的饿狼一样。明月被他看的头皮都发麻了,见他半天不动弹,也不肯说话,怕他又使坏,屁股就小心翼翼的不停往后挪,只是她本来就靠着床头,再往后也并没有多少空间,但好歹是稍微离贺之洲远了一点。   就这样不说话,感觉气氛实在太怪了些。贺之洲忍耐得住,明月却受不了,一边红着脸,一边假装若无其事的轻咳一声,“我还要吃葡萄。”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刚才那一幕,好像就是吃葡萄引起来的阿喂!   果然听了这话的贺之洲眼睛便亮了一亮,他低头看了眼歪歪斜斜落在床榻上幸而没有掉下床去的白釉梅花官瓷盘,唇角轻轻一勾,盈盈笑意仿佛欲放的白莲,一瓣一瓣肆意舒展,漂亮的不可方物。“好。”   贺之洲轻声应道,声音很慢,目色浓沉,一个字被他吐说的百转千回。   他用那样意味深长的目光,直勾勾的看着明月,回味似的又轻舔了舔优美的唇角,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明月被他那眼神盯得心惊胆战,哪里还敢劳烦他再剥葡萄给她吃,一面呵呵干笑着,一面就将那白釉梅花官瓷盘往床下一推,“……掉了,脏了,我不要了。”   贺之洲自然没料到明月会简单粗暴的来这一手,想要抢救已经来不及,只得眼睁睁的看着那白釉梅花官瓷盘与晶莹碧绿的牛奶葡萄掉落在地上。他的嘴角又是一抽,大概也只有这总是出人意表的臭丫头能干得出这样愚蠢偏又叫人无话可说的事情来。   见明月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贺之洲就有些没好气,偏要故意吓唬她:“府里也不缺这几个葡萄,你既爱吃,本王再叫人送些进来就是。”   说罢,就真的准备起身吩咐人送新的葡萄进来。   这牛奶葡萄非大梁本地所有,乃是出海的船队从海外国家带回来的,非常金贵的东西,船队在海上耽误的时间很长,大量的葡萄最后能安好运送到上京城的,也不过那么一两框罢了。这么金贵的东西,贺之洲想着明月也许爱吃,只留了半框给小皇帝以及小皇帝后宫的美人们,其余的全送到了逍遥侯府里来。   明月自然不知道,她伸手挥落的牛奶葡萄价值千金,旁人便是想买都没处买去。见贺之洲真的要让人送葡萄进来,慌忙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目光闪烁着不肯对上他居高临下打量她的眼神,呐呐声道:“我不想吃葡萄了。”   贺之洲便啧了一声,又似轻笑了一声,“就快到用晚膳的点儿了,既然不想吃葡萄,那就再等一会,本王让她们提前摆饭。”   大有要留下来陪明月吃饭的意思。   明月就期期艾艾的看他一眼,很快又收回视线,“其实,王爷很忙的话,可以不用管我的……”   这就是想要赶他走的意思了。   若是往常,贺之洲势必又要气一回的,不过这时候他心情出奇的好,也就懒得跟她生气了,“本王是很忙。不过,你不想知道你母妃的消息了?”   明月简直想拍自己脑门两下,只是刚抬起手来,就教贺之洲给拦了下来,“已经够笨了,再打笨了,往后还能出门见人?”   话不好听,浓浓的关切之意却让人无法忽视。   明月也就不计较他难听的说话了,顾不上害羞,眼巴巴的又看向贺之洲,“我母妃不会真的出什么事了吧?”   “她,她跑了。”贺之洲顿了一顿,才轻描淡写的说道。   明月睁大眼,目瞪口呆的看着贺之洲,“……啊?”   她是真的傻眼了,在她印象中,华嫔就是个冷漠的几乎有些厌世的女人,不但对明月冷漠,对她自己也冷漠得很,萧皇后或者后宫其他女人找她麻烦,她也浑不在意,得宠失宠,罚跪或者关禁闭,就是她宫里的奴才也敢随意欺辱践踏她,她从来不将这些放在心上,冷漠冷酷的仿佛一具行尸走肉。   若非明月自己立得起来,护着她跟华嫔两个,她们母女俩或许早就变作两缕幽魂消失了。明月对华嫔不是没有怒其不争过,但无论她说什么,华嫔只当什么都没听到过,依旧我行我素的过着行尸走肉的生活。   若非明月代替长乐要来大梁和亲,华嫔想着母女两个恐怕这一世也不会有机会见面了,为了将那天大的秘密说与了明月听,才走出了她那幽居不出多年的寝宫。明月一直觉得,华嫔会在她的寝宫里寂寂无声的老去死去,仿佛她这一生,就是在等死的那一刻的到来一般。   可是现在,贺之洲跟她说,华嫔跑了!   一个幽居不出的深宫妇人,怎么会突然跑掉了?   “不是被人掳走了,真的是她自己跑掉了?”明月犹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真的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干得出逃跑这种事的人居然是华嫔!   明明一直计划逃跑的是她啊!   华嫔居然不声不响的抢在了她前头!   明月真的没有办法接受这个消息啊,“是不是你弄错了,跑的人根本不是华嫔……她怎么会跑呢?她跑去哪里了?”   贺之洲看她呆呆愣愣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原还有些沉凝的神色就松缓了一些,“你母妃的本事只怕更甚于你,她不想让人知道她的行踪,便没人能找得到她。你父皇十分震怒,只是宫里跑了宫妃这样的事,他也没脸大肆宣扬,只让萧皇后派了人暗中寻找。本王的人都盯着他们的举动,若你母妃真的被他们找到,本王这边也会得到消息。”   这已经算是他在安慰明月了。   明月犹自回不过神来,“她为什么要跑?”   这问题真是令她百思不得其解。一个连女儿跟她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的女人,有什么重要的人和事,能让她干出这样不管不顾的事情来?   贺之洲这才从明月的神色语气中觉察出来,她并不担心华嫔的安危,想必也是对华嫔的本事很有信心的缘故,她在意与好奇的,是她母妃的突然出走。   “本王会让人仔细留意,若有什么消息,定会立刻知会你。”贺之洲神色愈发温柔起来,他犹豫了一下,方才伸手摸了摸明月的头顶心,声音低低的问:“你母妃,她对你并不好?”   明明他抚摸的姿势那么僵硬不自然,明月却还是忍不住像猫咪一样情不自禁的往他手心蹭了蹭,轻叹一口气,“她只是不管我而已。”   岂止是不管明月,她连她自己都不管的。她到底是明月这一世的母亲,明月对她再是不满,也不会在贺之洲跟前说起,她笑了一笑,故作轻松的抬眼看向贺之洲,“大概是有比她性命还要重要的事情……她跑了也好,挺好的。”   与其像她原来那样活着就是为了等死,明月还是希望华嫔有理想有追求的去过她自己喜欢的人生。   想来此时此刻,华嫔正为了她的新理想新追求而努力着吧。   真的挺好的。   只是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到底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事,重要得过她这个女儿以及华嫔的生命呢?   贺之洲看不得她强颜欢笑的模样,原还抚着她头顶心的手指勾了起来,一个爆栗就敲到了她头上,皱眉呵斥道:“笑不出来就别笑,笑的难看死了。”   他知道明月的母妃对明月一直很冷淡,却也只是知道而已。他的母妃虽然性子软弱无能了一些,却视他为命,她能想到的,能给他的,毫不藏私全给了他,只是她最后也保不住他。可到底,他也算是享受过母亲的疼爱的。   这些原本觉得寻常以及理所当然的关心爱护,她怕是从未享受过的吧。   明月竟难得的没有呛声回去,她摸了摸并不十分疼的脑袋瓜子,皱眉想了想,“你是不是疑心,将我的秘密说出去的人,是我母妃?”   可是没道理啊,华嫔她自己就是隐族遗孤,如今又逃出了夏国皇宫,若是将明月的秘密说了出去,她自己也很难脱得了身。她有什么道理把自己也陷进去?   “是不是她,尚未查证清楚。”贺之洲淡淡道,“只是一旦隐族人还有遗孤存活于世这样的消息得到证实,你知道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吗?”   明月心头突突乱跳,额角也一抽一抽的痛了起来,她仰起头可怜兮兮的问贺之洲:“你不会将我的秘密说出去的吧?”   贺之洲就瞪了她一眼,“本王凭什么要说?”   顿一顿又道:“只是如今,大概世人已经有了猜测,不然小皇帝跟太长公主也不会施计将你关起来,就为了知道你是不是有大能耐的人。他们已经怀疑你,定然不会轻易放过查证的机会,你如今可是小皇帝翻身的唯一资本了。”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贺之洲语气中就带了明显的嘲弄与不屑。   明月就叹气,“其实我对隐族知之甚少,大概还没你知道的多。我母妃并没有告诉我多少关于隐族的事,你知道多少?隐族的人,是不是都像我一样,还是各人有各人的神通本事?他们为什么会被灭族?又为什么史书或者野记对他们的记载都几乎没有?”   这就不得不让她佩服贺之洲的厉害跟敏锐了,她自打知道自己是隐族后人后,就明里暗里看了不少史书野记,就是想从中对隐族多一些的了解。可是翻遍了书本,也找不到关于隐族的一点半点记载。   但就是这样,贺之洲竟然能连查带猜的知道她的秘密,如何能不叫她惊讶?她也知道,定然是之前在摄政王府时,她画出来的馒头跟鸡蛋,让他对她起了疑心。就凭着这份疑心,他就敢往隐族上头去猜,还被他一猜一个准儿,这胆大心细的,如何能不让人佩服?   ☆、087 不许乱想   难得贺之洲肯跟明月说起这些来,明月自然不肯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拉着贺之洲非要他给她科普关于隐族的事情。   她迫不及待的想知道,贺之洲却闭口不提了,“先吃饭,用过晚膳本王再跟你说。”   明月这时候哪里还想吃饭,但贺之洲微微沉了脸,一副没得商量的模样,她也只得悻悻的收回了拉着贺之洲衣袖的手,原还想撒个娇来着,看这男人的样子,就知道撒娇没用。   贺之洲便吩咐人摆饭来,绿袖与红翡的到来,一下子就占据了两个大丫鬟的名额,大丫鬟自是要贴身服侍的,此时负责摆饭以及在屋里服侍的,就是她们二人。   紫菀知道这两人是贺之洲给明月挑的,她们一来便夺了她的差事,她也没有半点怨言。   倒是明月见紫菀进来了,忙朝她招手,示意她近前说话,“你受了伤,该好好养着才是。”   紫菀就笑道:“奴婢伤的不重,不过磕碰了一下,太夫人也让奴婢歇着,只是奴婢想着小檀也伤着了,您身边使唤的人不够,这才……若奴婢知道王爷给您挑了两个好姐姐来服侍,奴婢也就不过来了。”   她知道明月是个爽利的人,因此对着她说话便有一是一,并不遮遮掩掩弯弯绕绕的。   明月听了她的话,果然就笑着夸她道:“知道你是个好丫头,我这边有人了,你赶紧回去歇着,没养好了不许出门来。还有王妈妈那里,她也是因为我才伤着的,得送些东西过去看看她才行。”   紫菀就抿嘴一笑,“这却不必了,公主尽管放心就是,太夫人都想着呢。不独王妈妈那里,便是奴婢那里也没少了,公主安心养伤,奴婢先告退了。”   紫菀倒是想留下来跟明月多说说话,但一眼瞥见一旁不耐烦的贺之洲,她就知道自己不能再呆在这儿讨人嫌了,很识趣的告退离开了。   绿袖与红翡摆好了饭菜,贺之洲走到床边,弯腰要抱明月去吃饭。   明月脸上一红,也不知是害羞还是当着绿袖等人的面不好意思,就扭捏着不要他抱:“叫绿袖或红翡来扶一扶我也就是了。”   这两人既然都是练家子,想必要抱她或扶她都是轻而易举的事,就不劳烦贺之洲亲自动手了。   贺之洲自然不肯,只拿眼淡淡扫了绿袖与红翡一眼,两个丫头心领神会的退了出去。   屋子里又只剩下贺之洲跟明月了。   贺之洲就静静地看着明月,那眼神分明在说“现在这屋里只有他一个了”。   明月:“……”   这不但是个老流氓,还是个老无赖吧。   不过贺之洲摆明了非要亲自抱她不可,明月深知扭捏也好、拒绝也罢都没有用,况且此时屋里也没有别人了,她也就索性把心一横,红着脸却偏要佯作镇定的朝着贺之洲张开了双臂。   她这副“求抱抱”的模样,果然让贺之洲十分满意,他将双手从她腋下穿过去,像是抱孩子一样将她从床榻上抱了起来。   明月原以为他会来个公主抱,哪想到会是这样抱小孩的抱法,偏他的手托着她的臀,有意无意的拍了两下,弄得明月愈发紧张了起来,“喂,你别乱碰!”   分明是想出言警告他的,奈何说出来的话,软绵绵的连她自己都听不下去了。   她想义正言辞啊义正言辞,可不是想跟他撒娇好不好!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神经搭错了,才让她变得这样不正常,一点儿也不像她平常的样子。   她的双手搂着他的脖子,脑袋要点不点的挨着他宽宽的肩头,鼻间闻到的,全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松柏香气,从他的皮肤下层散发出来,暖暖的,却又莫名带着甜蜜的。她微微侧头,就能看到他裸露在外的与脸上皮肤有些微差别的颈部的晶莹的麦色肌肤,她不用将手覆盖上去,也可以感受到他肌肤的细腻与富于生气。   明月不自觉地吞了口口水,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对着他的脖子摸了一把,果然跟她想象的一样好摸。   她就一副占了便宜般的眯起了眼睛偷偷的笑。   贺之洲的身形却微微一顿,这并不是她第一次主动碰触他,可感觉却跟以前都不一样。一侧头看到她小狐狸似的偷笑着,他的唇角也不由自主的弯了弯。   眼中亦有细碎晶亮的笑意,低声斥道:“调皮。”   话虽这样说,语气却低沉而宠爱,任谁都能听得出他的好心情来。   他这样训斥小孩子一样的语气,让明月又忍不住弯起眼睛笑了起来,“王爷不喜欢?”   她一得意,就开始忘形,又言语调戏起贺之洲来。   典型的记吃不记打。   贺之洲就睨了她一眼,也不说喜欢不喜欢,唇角却扬的更高了些,他大概还是有些不习惯明月这样直白的问题,轻咳一声说道:“要矜持。”   明月就故意曲解他的话,“原来王爷喜欢那种端庄矜持的女子啊,这也好办——”   她说着,立时板了脸拍了贺之洲肩头一记,严肃道:“王爷,快放我下来,这样成何体统!若让人瞧见了,我往后还如何见人?”   就扭着身子要从他身上下来。   贺之洲抱着她,这样柔软又馨香的身体,本就令他心驰神荡,再教她这样毫无章法的胡乱扭动,这简直就是非人的折磨,是对他意志力的考验!   眼见着全身的血液都往小腹那一处涌了去,身上的人还毫不知觉的乱扭乱动,贺之洲额角青筋乱跳,咬牙拍了她臀尖儿一记,粗声粗气的呵斥道:“别乱动。”   他这语气又粗嘎又严厉,比臀儿上的钝痛还叫明月吃惊,她甚是疑惑的抬眼看他,就见他一双黑眸晶亮深沉,正凝聚着说不出的痛苦和欲、望。   明月自然明白了眼下是个什么情状,哪里还敢乱动,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就是不敢看贺之洲的脸,也不知是心虚还是害怕,口中几乎是下意识的说道:“我不动了,不动了,你也不许乱动……”   也不知怎么想的,又加一句:“也不许乱想!”   贺之洲被她气笑了,“到底是谁在乱想?”   明月想也不想的回嘴:“反正不是我。”   贺之洲就一脸拿她没办法的模样,“好吧,是本王在乱想。”   明月就倒抽一口冷气,睁大了眼睛道:“你还真的乱想了?”   贺之洲嘴角抽了抽,到底没忍住又打了明月臀部一记,“见好就收,适可而止。”   就没见过比她更会得寸进尺的女人。   明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满屋子的旖旎与暧、昧气氛,就被她清脆的笑声冲散了。   ……   明月才刚被贺之洲放在椅子里,就听外头响起了蠢货特有的尖锐嗓音。   “公主,公主吉祥,公主吉祥!”   贺之洲也听到了,脸色有那么些不太好看,正要吩咐不许任何人进来,就听明月欢快的笑道:“是凡哥儿过来了,快让他进来吧。”   凡哥儿很喜欢鹦鹉蠢货,明月就将蠢货交给他照顾,他人虽小,却照顾的十分精心,凡哥儿是片刻也离不得它,这时候听见它的声音,定是凡哥儿带着它过来了。   不过这么几天功夫,她跟凡哥儿已经建立起了深厚的情谊来,凡哥儿喜欢她,信任她,依赖她,她也非常喜欢凡哥儿这个懂事乖巧的让人心疼的小孩子。   明月发了话,绿袖红翡却没有动,更没有放凡哥儿进来,因为贺之洲没有出声。   明月等了等,没见凡哥儿进来,只听见蠢货在外头跳着脚叫:“坏蛋,混蛋,让开,快让开!”   明月先还有些困惑,一转眼就明白了过来,顿时不乐意了,皱眉嘟嘴的瞪着贺之洲,“她们不听我的使唤,我不要她们!”   “她们是来保护你的安危的。”贺之洲慢条斯理的说,极自然的给她夹了个蟹粉狮子头,“吃饭。”   明月不肯吃,只眯了眼看他,“既然只是保护我的安危,那就让她们像王府里的暗卫一样藏起来不就得了,我身边要用的,是能听我使唤的人,可不是只听你使唤的人。我都使唤不动她们,要她们有何用?没得杵在我跟前叫我烦心的。”   她气鼓鼓的鼓着双颊,一脸坚持的模样,这是要叫贺之洲自己选呢,是留下绿袖二人既保护她的安危又听她使唤,还是换了她们两个。   贺之洲瞪她一眼,“你就那么喜欢那小兔崽子?”   他自然知道明月有多喜欢凡哥儿,又不是他们的儿子,犯得着那么喜欢?   他当然很不满!   明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口中的小兔崽子可是你亲侄儿,你有本事当着你姨母的面喊他一声小兔崽子试试?”   再说了,凡哥儿是小兔崽子,他跟凡哥儿可也是有血缘牵扯的,那他又是个什么崽子呢?   明月想到这儿就觉得很乐,于是眉眼弯弯笑的愈发开怀起来:“你怎么谁的醋都吃呢,连个小孩子都不放过,好意思吗你?”   贺之洲就一脸无语的模样,一边瞪她一边吩咐绿袖,“让他进来吧。”   殷妈妈带着凡哥儿进来,不独凡哥儿有些战战兢兢,就连殷妈妈都十分的忐忑不安,“原不好过来打扰王爷跟公主的,只是小少爷一整日没见着公主,又从底下的小丫鬟那里听闻公主受伤了,急得不得了,奴婢劝说不住,这才……”   明月朝凡哥儿招招手,凡哥儿原还有些顾忌那个一身煞气让人看都不敢多看一眼的叔叔,见明月招呼他,立时迈着小短腿朝明月奔了过去,一靠近明月身边,就露出了灿烂的笑脸。   不过只笑了一下,就又忧虑的皱起小眉头来,细声细气的问明月,“公主姐姐受伤了?”   “不过摔了一跤,没有大碍的。”明月笑着安抚她,示意殷妈妈抱他坐在她身旁,“你用过晚膳没有?”   “没有。”凡哥儿小声回答。   明月就板起脸来,“你忘了你跟你娘亲说过什么了?说了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的,你不乖的话,你娘亲又要生气啰。”   凡哥儿不安的低下头揪着衣摆,小心翼翼说道:“就这一次,我以后会乖乖听话的。”   又问明月,“你痛不痛啊?”   明月知道凡哥儿是担心她,也不忍再说他,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不痛了,凡哥儿不要担心,明早我就能跟你一块儿玩了。”   “还玩丢沙包好不好?”凡哥儿立刻开心了起来,眼睛晶亮亮的盯着明月。   “好,”明月答应他,“你乖乖的,我还会很多别的游戏,到时候都教你玩儿。”   凡哥儿小小的欢呼一声,用力点头,“我一定很乖很乖!”   “咳。”完全看不下去了的贺之洲沉着脸咳嗽一声,“食不言。”   凡哥儿害怕的看他一眼,朝明月身边又挪了挪。   明月就忍不住瞪了贺之洲一眼,不赞同的道:“他还是个孩子,你这么吓他好意思吗?”   又安慰凡哥儿,“别怕,想吃什么跟殷妈妈说——”   一边招呼殷妈妈过来照顾凡哥儿用饭。   一旁的殷妈妈立时走了过来,抿嘴笑道:“方才奴婢瞧着,公主跟王爷真正像是一家人呢。想来日后公主为王爷生了儿女,便是方才那样的情景了。”   贺之洲一回想,可不是么。他是严父,自然对孩子们该严厉以待,明月是慈母,就该像护着凡哥儿一样的护着他们的孩子们。   他沉黑的脸色顿时就好看了起来。   明月只看了他一眼,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想要撇嘴表示鄙夷,然而那嘴角却根本不听她的使唤,偏偏往上翘了起来。又觉得这般模样实在不够矜持,便努力不让自己的嘴角翘得更高。   跟他生儿育女啊,这个想法好像还……还不错吧。他长得不错,她基因也很优良,生出来的孩子想必也很乖很漂亮才是。   ……   这顿饭用的还算顺利跟温馨。   送走了凡哥儿,贺之洲又抱了明月回床上躺着,“天不早了,让绿袖她们服侍你洗漱吧。”   “等一下!”明月见他转身要走,急忙开口唤道:“王爷,你不会是忘了什么事了吧?”   “本王又没老。”贺之洲虽这般说,却还是打算要离开了,“只是今日天色已晚,明日本王再来跟你说吧。”   “不行!”明月断然否定,心里急的跟猫爪子在挠似的,“你之前说了,用了晚膳就告诉我的,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贺之洲叹口气,露出一脸疲倦的模样来,“本王今日在宫里忙了大半天,又紧赶慢赶的去太长公主府救你,到了这会儿已是很累了。”   明月就有些不忍了,可她实在很想知道关于隐族的一切,脸上不免带上了犹豫挣扎之色来。   “要本王即刻就讲给你听也不是不行,”贺之洲居高临下的睨着她,一副十分正经的模样,“本王也要躺下来。”   他没有明说往哪儿躺,但一双眼睛直盯着明月身旁那另一半床铺,就差没有明说他要跟明月一块儿躺了。   明月的脸倏地一下又红了,这个老流氓,说她得寸进尺,他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好吗?什么就很累了,根本就是他找的借口!   但是,不让他躺的话,他就要走。   虽说他又承诺了明天再说,但明天他会不会又像现在一样耍无赖?   明月犹豫不决的抬眼,贺之洲随意点了点头,表示明月猜对了,他明天还是会像现在一样耍无赖的。要想知道隐族的事,那就得答应他的要求才行。   “你怎么这么无赖又无耻啊!”明月抓起身后的软枕就朝贺之洲身上砸过去,“没脸没皮,臭不要脸。”   贺之洲好整以暇的接过她扔来的枕头,“本王这都是跟你学的。”   要比没脸没皮,很显然明月更胜他一筹才是。   明月气的直瞪他,贺之洲视若无睹的走过来,将她往里面挪了挪,便很自然的贴着明月躺了下来,在明月惊慌的想要往里面躲时开口说道:“关于隐族的记载,史书与野记上几乎没有。”   他一说起隐族来,明月就乖乖的不动了,“那你又是如何得知隐族的?”   “本王幼时拜在乾坤门下,门里有个看守山门的老仆,他因被人追杀而潜入乾坤们寻求保护,后来便留在了乾坤门。他为人豪爽又见多识广,门里许多师兄弟都很喜欢跟他说话,本王也不例外。”贺之洲不动声色的靠近明月,趁她听得出神时,捉住了她薄被下的手,“便是他告诉本王,这世上原来有个如此神秘又如此厉害的族群。隐族存在了多久,族里有多少人,他们的本事是不是都一样,其实那人也并不很清楚,他也是听他祖父说起的,隐族被灭族也有百余年了吧,那时候,东陆这一块土地上还是战火纷飞,根本没有燕国云国以及大梁——”   明月忍不住插嘴道:“百余年?可我母妃跟我说,她是唯一逃出生天的隐族人,她如今也才三十多岁,不足四十的年纪。难不成隐族还能让人长生不老?要不然,在灭族大祸中逃出生天的人根本就不是她。有人逃了出来,一代一代的,生下了我母妃?所以,这世上根本就不止我跟我母妃两个隐族人?”   ☆、088 传闻往事   明月这样将华嫔的底掀在贺之洲面前,竟不觉得有半点勉强与为难,她想从贺之洲这里知道更多,本着资源共享的道理,自然也愿意提供自己所知道的供贺之洲参考。   她自己尚未发觉,她无形中给予的贺之洲的信任。   贺之洲略一沉吟,便点头道,“多半是当年逃出生天的,并不止你母妃一人。只是……隐族有个十分苛刻又严厉的族规,族里所有人,不得与外族人通婚。若有人违反了这一族规,是要被处以火刑,活活烧死的。如若不止一人逃过那场大祸,那么你母亲又是怎么进了夏国后宫,与周帝生下你的呢?”   “他们还有这样的族规?”明月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贺之洲却不认为这族规残忍,“也是为了保护隐族的秘密不被外人所知。不过想来,定是那场大祸中的隐族人所剩无几,又都分散了,为了避祸以及繁衍下一代,这一族规自然也就不能遵守了。”   这样说也有些道理,明月就点了点头,“隐族到底为何会被灭族,又是被谁给灭了的?”   “匹夫无罪,”贺之洲见明月依然没有留意到他的小动作,便不动声色的离她更近了些,拉着她手的那只手也悄悄地揽住了明月的腰,明月的腰线十分纤细漂亮,却又并不全是硌人的骨头,骨肉均匀,手感非常的好,他忍不住捏了一把。   明月嘴角抽了抽,她没出声,他就真当她全然不觉他的小动作不成,一把扣住他的手指,纤细修长的指头十分熟练又快速的穿过他的指间,紧紧扣住他的手,不许他胡作非为,“再不老实,就踢你下去!”   她语气软软的威胁,娇嗔的瞪了他一眼,见他毫无悔色,薄被下的长指在她手指抓握住他时,就反客为主,牢牢的反握住明月的手,与她十指交握。听见她的威胁,他低低一笑,也不再放肆乱来。   有些事,总要等到人生中最重要的那一刻去做,才显得尤为重要与意义非凡。他不想薄待她,即便他此时想的要死,可没有凤冠霞帔,没有龙凤火烛,也没有道贺的高朋满座,他不愿意这样委屈了她。   于是只得借由说话来转移他此时的注意力,“据乾坤门的那个老仆说,他祖父原也是东陆很有名气的百年世家的后人,只是战火一起,管你是世家还是贵族,几乎都在那场持续了十几年的战事中家破人亡灰飞烟灭了。他祖父随着族人南下逃命,又遇到一伙强兵,虽然侥幸留下了性命,然而干粮与一应财物全都被抢劫一空。他又累又饿又怕,体力不支昏倒过去。他的族人只当他已经死了,自然不肯再带着他上路,将他就此丢弃在荒山野林里。他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是被一阵食物的香气唤醒的,知道身边肯定有人。只是他经历的多了,心里害怕,也不敢就此睁开眼睛,只悄悄的睁开一条缝看过去,就见是一个生的十分好看的年轻人,正坐在火堆旁边烤鸡翅。那年轻人见他没醒,就自言自语的嘀咕了一句,怎能有菜无酒?老仆的祖父正不明所以时,就见那年轻人拿手指随意在地上画了几下,令他惊奇的事情就发生了,那原本空空如也的地面上,凭空就出现了两只酒坛子来!”   明月恍然大悟,“想来隐族的灭族大祸跟那老仆的祖先是脱不了干系了!真是可恶,人家救了他,最后反而因为他被灭了族!”   贺之洲安抚的拍拍她的手背,继续说道,“老仆的祖父亲眼看见这样神奇的一幕,只当是仙人下凡,又惊又喜,一骨碌爬起来翻身就跪下了,那人连称自己不是仙人,又因在人前显露了自己的本事,很有些惊慌的模样,就不欲多留,起身要走。老仆的祖父多了个心眼儿,借着感激那人的救命恩情,在那人身上偷偷放了个戳破了口子的装了红豆的荷包,并顺着路上掉落的红豆顺利的跟踪那人到了隐族的秘密居住地。”   “被人发现了自己的秘密,那个隐族人竟然没有杀他灭口?也活该给隐族带去了那样严重的祸事!”明月也不知是气恼还是怎的,狠叹了一口气,“想必正是那个忘恩负义的人,告诉了别人隐族的事情。”   “正是如此。那时候东陆整个大陆都陷在战火中,各地的乱军起义军不计其数,谁人不想在乱世中称雄,建立丰功伟业?但老仆的祖父却深知他自己没有称雄天下的本事,因为他手里没有军队,于是就想做个有从龙之功的流芳百世的伟大臣子。根据他的多方考虑,他最后选择了前大燕,也就是如今燕国的开国皇帝。听闻这世上竟然有如此神奇的人跟事,燕国的太祖皇帝哪里还坐得住,当即就带了老仆的祖父,率领数千精兵去了隐族藏身的大山里,要求隐族众人为他效命。隐族族长誓死不从,只说祖上有命,隐族族人决不能入世。燕国的太祖皇帝自然十分气恼,他又是杀人不眨眼的,既得不到隐族为助力,就担心别人有可能会得到隐族相助,就想也不想的下达了灭族的命令。”贺之洲将自己知道的也都尽数告诉给明月,“燕国的太祖皇帝下令杀了人不说,还让人放火烧了隐族避世的那座大山,据说大火烧了三天三夜,也因此才有了隐族全灭的传闻。”   明月听的心头怒火蹭蹭直冒,“这简直就是无妄之灾!就是东郭先生和狼!”   太气人了!若说因为隐族有争霸天下的野心,又因为本事不济被人灭了那也就算了,可现在听来,这算什么?隐族好端端的避居隐世,就因为随手救了个狼心狗肺的人,结果就给全族人带来了灭顶之灾!这不是飞来横祸吗?明月越想越气,揪着贺之洲的手背气鼓鼓的问道:“后来呢?那出卖救命恩人的坏蛋是怎么个下场?”   顿一顿,又不解气的道:“要是这样他都能有个好下场,我一定要气死了!”   她气恼之下,面上就染了一层红晕,仿佛胭脂般均匀的涂抹在她娇俏的小脸上。贺之洲忍不住倾身靠过去,薄唇难得温柔的落在她嫣红的脸颊上。   明月正气恼呢,不解风情的一把推开贺之洲的脸,“说正事呢!”   本想借此亲吻来安抚她的贺之洲就不满的啧了一声,又下手捏了她脸颊一记,方才继续道:“那老仆的祖父虽然举荐无功,倒也是有点才干的人,燕国的太祖皇帝就将他留在身边任用。他为人机灵,又十分擅于钻营,几十年间,封侯拜相十分风光。”   虽然知道她想听的是这人不得好死的下场,可贺之洲也不想骗她,且他也知道,这些旧事,她其实承受得了。这才与她实话实说。   明月气鼓鼓的长出一口气,“果然祸害遗千年!”   “他虽官运亨通,可底下的子孙却都是没有能耐的,等他闭眼去了之后,他的不肖子孙们就把他赚来的偌大的家产败了个精光。乾坤门的老仆也是在整理他手札笔记时,才发现了隐族这件事。他自己也不知是真是假,但‘可随意画而可取物’这句话给他留下了很是深刻的印象。他进了乾坤门后极爱喝酒,喝醉了就同人说他家祖先与隐族的事,别人都不信,本王原也是不信的,直到你进了王府。”   无中生有的馒头包子跟鸡蛋,一下子就让贺之洲想到了守门老仆常常感叹的那句“随意画而可取物”,虽他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太过大胆,但还是命人去查了明月的生平。   后来的事明月不用他说也知道了,只是,“你就只听了他说的这么个听起来荒诞不已的故事,又是如何肯定我跟我母妃就是隐族的后人的?”   “本王听了人回禀,说你屋里无缘无故会出现馒头之物,本王就总想起老仆的祖父手札里记的那句话,事关重大,本王自然留心又上心了,就让夏国的人盘查了一番你母妃的底细。”   华嫔的底细?明月想了想,“听人说,是我父皇某一年去行宫避暑,恰巧看见了我母妃在山林间设陷阱捕捉小兽,听说我母妃虽穿着粗糙布衣,然而却生的秀色照人,如明珠美玉纯净无暇。父皇当时就看呆了,疑是仙子下凡来,不顾我母妃的反抗,将她带去行宫,很是宠幸了一阵子。”   她自然看不上周帝强抢民女的做法,言语间以及神态中就流露出了鄙夷之色来,她扁扁嘴,又道:“因我母妃出身乡野,又是那户人家捡来的养女,那户人家得了好处后,也不敢声张出去,是以鲜少有人知道我母妃的身世。怎么,难不成她这身世竟是假的?”   “本王查到当年周帝强抢你母妃那一桩,才发现当年你母妃被周帝带走后,那户人家就凭空消失不见了,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甚至,没有知道他们一家三口是什么时候搬到了那里去的,你说这事蹊跷不蹊跷?”   凭空出现的一家三口,又是那么巧的,被周帝发现了的妙龄美少女,紧跟着,又凭空消失的美少女的家人,明月这样一想,也觉得十分蹊跷,“就像是我母妃的养父母,故意将我母妃送到我父皇跟前的一样。难道那两个人也是隐族人?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报仇?那不是应该将我母妃送到燕国去才对么?我母妃进宫后,分明又十分的低调,除了这一回莫名其妙的逃跑,她就像是个隐形人一样,没有丝毫作为。难道是为了蛰伏,等待一个时机?如今时机已经成熟,所以她从夏国跑了出来?”   明月头痛的抱着脑袋叫“哎哟”,“这事情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可真相到底是什么呢?”   “找到你母妃后,自然一切就都明白了。”贺之洲却没有明月那么烦恼,语气笃定的开口道。“其实本王查到你母妃这边时,也是一团谜团,并不能就此肯定你们母女两个就是隐族人,直到你自己漏了陷,本王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她想逃离他,他就拿玉玺来试探她,她果真一口就应了要帮他找玉玺,他那时候所有的怀疑就都得到证实了。   明月这时并没留心贺之洲的话,她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忧心忡忡的问道:“你说这件事的背后黑手,是不是我母妃?”   贺之洲拿手指推开明月因疑惑纠结而紧紧皱起的眉头,“这些事你不必多想,有本王在,任是谁在背后搞鬼,本王也会将他揪出来的。”   明月这时候正用得着贺之洲,听他将这件事揽上了他身上,自然满心欢喜,一高兴就忘形的赏了他一个响亮的吻,正正儿盖在他的薄唇上。   她动作又快又没有任何预兆,待到贺之洲回过神来,她早已亲完了,笑眯眯的一边对他挥手说拜拜,一边拿脚将人往床下踢踹,“万事就拜托王爷了。天色不早,明日王爷还要上朝呢,我就不耽误你宝贵的睡眠时间了,快回去睡觉吧,晚安么么哒!”   这是典型的过河拆桥啊!   贺之洲被她明目张胆的拆桥气的笑了起来,到底还是怕她伤着了自己,顺从的被她“赶”下了床,临走时黑着脸吓唬她,“今次就算了,再有下次,看本王怎么收拾你!”   ……   明月伤的并不重,不过是有些擦伤与挫伤,跟小檀的脚伤比起来简直算不了什么。   若不是被安太夫人紧盯着要她躺在床上休养,明月第二天就要下床活动的。好不容易多躺了一天,安太夫人还有话说,明月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再躺下去了,又有贺之洲帮她说话,安太夫人这才放任她下床活动了。   虽然具体的婚期还没有定下来,不过贺之洲说了是在九月,时间就显得非常紧迫了,明月原还想万事不管随便贺之洲与安太夫人安排与折腾,到了这时候,也不能完全置身事外了。   首先就是她的嫁衣,在夏国那些年,明月为了不让华嫔失望,也曾好好钻研过女红的,只是后来发现她无论做的多好,华嫔也从来不会夸她赞她,依旧十分冷漠的待她,明月就没了什么兴趣,丢了这些年,但基础功还在。虽然不用她绣一整套的嫁衣,但总归要自己经手才算符合规矩,安太夫人就将盖头这一部分交给了她来做。   至于其他部分,则由府中的绣娘没日没夜的赶工完成。   但她依然还是饱受了折磨,比如为了追求嫁衣的精致精美,她得接受一天三遍的量身。繁复的花纹选择,就连一颗盘扣都得过了她的眼。   嫁衣还只是其中一部分,那一天贺之洲告诉她会让人将王府的图纸送过来给她,让她按照自己的喜好修缮改造王府的格局。隔天王府的高管事就将图纸送到了她的手上,明月哪里懂得这些,就问高管事王府从前有没有修缮改建过,之前的格局又是谁设计的,得知王府以前也动过工,更是贺之洲亲力亲为设计的,明月顿时就松了口气,小手一挥甚是豪迈的道:“那就还是照着以前来。”   又想起这些日子贺之洲待她的温柔小意,明月很是及时的拍了一记马屁,“既是王爷督造的,自然就是最好的。”   这话当然很顺利的传到贺之洲的耳中,不过这么一句话,就让他心情愉悦了一整天,直到肖大送回一条最新消息来。   ☆、089 是不是好人   而此时,借着采购出门逛街的明月,正好借这机会跟黄鸿飞在外头碰头。   这次两人见面的地点是在茶楼里,黄鸿飞自然有本事避过所有人的耳目悄然出现在明月面前。他的出现令绿袖与红翡十分警惕,她们看向他的眼神非常不善,护在明月身前,大有要将黄鸿飞打出去的意思。   黄鸿飞笑嘻嘻的晃进明月所在的雅间来,压根儿没将绿袖二人放在眼里,甚至还不知收敛的冲她二人打招呼,“两位小美人儿,又见面啦。这回不再藏头露尾的躲在暗处,倒是光明正大的出来了?”   绿袖小脸涨得通红,若非红翡拉着她,她都要扑上去跟黄鸿飞拼命了。按说这样寻常一句话,绿袖实在不该这般大的反应,仿佛被羞辱了一般,想来他们之间发生了些什么绿袖觉得羞辱的事情?   红翡是个圆脸小姑娘,本来十分和善一张脸,若是爱笑,便是人畜无害的标准长相。只可惜这姑娘跟她家主子一个样,时常挂在脸上的,都是冰霜。她此时拉着受了刺激的绿袖,平静而平板的说道:“咱们打不过他。”   绿袖咬牙瞪着黄鸿飞,在他笑眯眯的注视下愈发恼羞成怒,到底还是听进了红翡的话,往明月身后退了回去。   红翡见明月只是好奇的打量他们,并不命她们赶走黄鸿飞,便也跟着绿袖退回到她身后去了。   偏黄鸿飞还不满,问明月道:“小周,咱俩说悄悄话,她们两个杵在这里干什么?快打发她们出去吧。”   明月就不自在的咳了一声,这两人虽然如今也受她使唤,但对她们来说,贺之洲才是她们真正的主子。那家伙本就对黄鸿飞有些忌讳,她私下里跟他见面,他定然会教绿袖红翡盯紧了她跟黄鸿飞,就算她开口让这两人出去,她们也未必肯听她的。   “她们……奉命保护我的,不好打发了出去。况且咱们又不是说什么见不得人的话,光明正大的,也不怕人听。”明月只得这样说道,“你只当她们不存在便是,想来也没什么是她们不知道的。”   黄鸿飞一想,也点头道:“那倒是,我每次偷摸去找你,这两人都藏在你附近呢。”   也算是老相识了。黄鸿飞看的很开,也就不纠结绿袖与红翡在场旁听了。   明月忍不住好奇多嘴问了一句:“不过她们俩好像不待见你?”   黄鸿飞就咧嘴大笑,得意洋洋的瞧着小脸又涨红了的绿袖,“手下败将,自然不待见我了。”   他说完了,又夸了一句,“不过女子当中,身手也算不错了,替你挡一般的宵小也足够了。”   绿袖的脸色才刚回暖,又被他最后一句刺激到了。但正如黄鸿飞所言,手下败将,她就算再不满也不能将他如何,只得忿忿的瞪了她一眼。   明月倒是看的十分有趣,绿袖曾经以王府丫鬟的身份接近过她,还教过她作画,那时候觉得这小姑娘柔柔弱弱的,安静斯文又不乏机灵,只是因为知道她是贺之洲的人,因而一直十分防备,不想这绿袖原来竟是个一点就要着的炮仗性子,倒是有趣得很。   “你怎么惹了咱们绿袖姑娘了,趁着今日我在,就给你们调停调停,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呢,难道每次见面,都要乌鸡眼儿似的瞪来瞪去吗?”她一副要给他们讲和的模样,却分明是带着八卦的心情问道。   绿袖自然不肯说。   黄鸿飞却没什么好顾忌的,“也没什么大事,不过就是有一晚我去找你,她们想拦住我,结果自然是拦不住的。我师父说了,跟女孩子动手时,就不要像对男人一样,要怜香惜玉一些。我自然遵从我师父的教导,不想伤了她们,谁知这个小姑娘,明明知道我让着她了,还不识趣儿,招招都照着我致命的地方招呼,我就一不小心点了她的穴道,让她在风口上站了一晚上。这也是为了她好,遇到自己对付不过来的强敌,都有意放她一马了,她不见好就收,我就只好给她点教训了。你想啊,也是遇到了我,这要是换了别人,直接弄死就是了,还给她什么教训呢。这捡了条性命的小丫头不但不感激,还见了我就要打要杀的,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这般嘟嚷着将他跟绿袖的恩怨交代了,又问明月,“小周,你说这事儿是不是压根不怪我?”   明月一回头,见绿袖的脸都快跟她的名字一个颜色了,忙就正色教训起黄鸿飞来,“小飞你也是的,你师父都告诉你要怜香惜玉了,你还让人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在冷风口站了一晚上,这要是着凉受冻了可怎生是好?”   明月所说的话,黄鸿飞都无条件的奉为真理,“你说的很是。”   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看着绿袖道,“后来两晚上我都没见着你,莫不就是因为生病的缘故?哎呀,那可真是我的不是了,往后我一定不让你在冷风口站那么久了。”   绿袖忍无可忍,简直要抓狂了,若不是红翡死命拉着她,只怕她就要扑上来抓花黄鸿飞那张笑吟吟的满是无辜的脸。   黄鸿飞一见绿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大概又说了她不喜欢听的话,迷茫的挠了挠脑袋,探询一样去看明月,指望明月能给他解惑,明月笑眯眯的喝着茶磕着瓜子儿看的正有劲儿,哪里肯帮他解惑,他只好靠自己领悟,于是又试探着对绿袖说道:“要不,以后我再点了你穴道,一定记得把你挪到没有风的地方去?”   绿袖彻底暴走,被黄鸿飞气的几欲吐血:“你欺人太甚!”   明月哈哈大笑起来,“好了好了。绿袖啊,小飞就是这样不会说话的人,不会说话,你就不要跟他计较了,看在我的面子上?要是我的面子不够的话,那就看在你家主子的面子上好了,都是自己人,一见面就要打要杀的,也不好看嘛。我跟你保证,往后小飞不会再点住你了。”   她这样说了,绿袖再是不甘也只能称是,就算她不服也没有法子,谁叫自己打不过黄鸿飞呢。   安抚好了绿袖,明月这才跟黄鸿飞说起正事来,“这两天怎么样了?”   黄鸿飞在勇安侯府老太君的软磨硬泡下,终于还是搬进了勇安侯府里,听说勇安侯世子私底下求见过太长公主,不过太长公主正受伤卧床,并没有见他。   “这两天都跟他的幕僚关起门来说话,想是太长公主那条路走不通了,要换另外的法子了。”黄鸿飞对明月是知无不言,全无保留,他对勇安侯世子的所作所为并不怎么感兴趣,说起他时,也不自觉地撇了撇嘴,抱怨道:“这两天府里头要准备办花宴,针线房一天三遍的给我送新衣裳来,我都快试穿不过来了。”   明月想了想,眸光微闪道:“勇安侯世子怕是要将你推出来站在人前了。”   趁着办花宴的机会,让黄鸿飞彻底亮相于世人眼前,想来这其中,还会有其他的准备,比如能证明黄鸿飞身份的人证物证等等。   勇安侯府世子怕是等不及了。   “你怎么想的?”明月问他。   对于黄鸿飞到底是要认回他的身份还是继续只当个逍遥自在的江湖中人,明月从来没有越俎代庖的为他出过主意。这毕竟是黄鸿飞的事,还是非常大的事,明月并不愿意让自己左右黄鸿飞的选择,万一黄鸿飞在她的影响下做出了选择,某一天却又后悔了,定然要怪她的。   她当小飞是朋友,是好哥们,可以相互玩耍打闹,当然对方有事的时候,她也会义不容辞的挺身帮忙,但却不能代对方做出任何决定跟选择,更不能用“我是为你好”的借口来左右小飞的人生。是不是好的,想要过什么生活,得让小飞自己来选,这是明月对友谊的最基本的尊重态度。   黄鸿飞就无所谓的回答道:“反正也无聊,就陪他们玩玩啰,看他们能折腾出什么花儿来。若是有一天烦了厌了,我再重回我的江湖就是。”   他说的很是无谓,笑嘻嘻的全没将此事当成一回事的模样,就算真的参与,也不过是因着无趣无聊,在他心里,他还是想要做个自由自在的江湖少侠。   明月还欲再问,他就摆摆手,“过两日勇安侯府的花宴,你会不会来?”   “要看勇安侯府会不会给我下帖子。”明月想了想,她其实也很想去看一看,那天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这个好办。”黄鸿飞就高高兴兴的拍起手来,“我回去就让他们给你下帖子,你成日里闷在逍遥侯府里,也怪无趣的,权当出来散散心,看看戏好了。”   又问明月,“你真的决定要嫁给摄政王了?”   问这话时,他就有些不大高兴了,“不是我说他的坏话,小周啊,我真的觉得摄政王不是个好人,你可千万要考虑清楚,我师娘说了,嫁人可是女人第二次的投胎机会,要是嫁的不好,一辈子可就毁了。你要不再好好想一想,这世上的好男儿那么多,做什么就要嫁给那个坏人呢?你忘了,他可是差点就要杀了你的,好可怕哟。”   一边就做出“我好怕怕”的怪模样来,惹得明月身后的绿袖再次对他怒目相向,倒是又给了他说嘴的借口,“你看你看,他身边多少女人啊,王府里那群女人就不说了,连他用的人都是女人,一听我说摄政王不好,就一副要杀了我的样子,这要是对摄政王没有什么心思,打死我都不信!”   明月都能听到绿袖在她身后喷气的声音,正要出口训斥黄鸿飞,身后的绿袖已经窜了出去,瞬间就跟黄鸿飞缠斗了起来,“我现在就打死你!”   黄鸿飞本就觉得十分无趣,绿袖送上门给他找乐子,他又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自然就逗着绿袖在屋里过起招来,玩的不亦乐乎。   明月忍不住扶额轻叹,还能不能好好地愉快地说话了?   红翡听明月叹气,期期艾艾的开口解释道:“公主放心,绿袖并没有……并不像黄公子所言那般。我们都是王爷从育善堂挑选的孤儿,成为王爷暗卫的那一天起,就誓死要效忠追随王爷,不会生出别的心思来!”   她虽然还是冷若冰霜的一张脸,明月却能看出她眼中的紧张,她是害怕明月真信了黄鸿飞的话,以为绿袖对贺之洲真的怀了别样心思的。   明月看一眼闹到了一处估计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的黄鸿飞跟绿袖,便索性跟红翡聊起天来。红翡自到了她身边,一直非常的安静,是个并不善言辞的小姑娘。明月平日里跟绿袖打交道比较多,倒是少跟红翡说话。   “你们王爷还办了育善堂?”   红翡点头道:“大梁所有的育善堂都是王爷让人办的,育善堂只收留无父无母无处可去的孤儿,不仅让我们有饭吃,有衣裳穿,王爷还让我们读书习武。有根骨佳的,就跟着肖总管,有读书读的好的,就送去最好的学院,让他们学好了就参加科举应试。若资质普通的,王爷也会让人教会他们谋生的本事。王爷是我们所有人的大恩人,他不是坏人!”   因为先前黄鸿飞说贺之洲不是好人,于是这会儿红翡就很认真的替贺之洲辩解。   明月是真的没有想到,贺之洲会做出这样的善举。虽说他的善举之下的目的并不单纯——不管文武人才,调教出来都是为他所用的。但能免了那么多的孤儿流离失所,不但让他们有容身之处,还教他们谋生的本事,且并不是一日两日的做这样的事,叫明月惊讶之余,也油然生出了敬佩之情来。   贺之洲可能不算是个好人,但也不是个彻底的坏人。   见明月久久不言,红翡就有些紧张了起来,生怕明月不信一般,又急急忙忙的说道:“公主,您要相信王爷,王爷他真的是好人。虽然王府里以前有很多女人,可是现在,王爷已经将那些女人都送走了,而且王爷从来也不喜欢她们,更没有碰过她们。王爷唯一亲过的人,只有公主您一个人,是真的,属下绝不会撒谎骗您的!”   明月的脸有些红了,她轻咳一声掩饰道:“王府里的女人都送走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都送到哪儿去了?”   虽然她一直猜测贺之洲不喜欢被女人碰触,在女色上自然十分自律,不是个喜爱女色的坏家伙,但乍然从红翡口中得到了证实,明月心里还是很高兴的,脸上就带了出来,笑眯眯的安抚着紧张的红翡,“你说的话,我都相信。”   红翡闻言,不自觉地松了口气,这才回答道:“公主您去了逍遥侯府第二日,王爷就命人将她们都送走了,一个都没留呢。您没瞧见,当日巩姑娘跟汪姑娘都哭成了泪人儿,拼命求王爷想要留下来,便是为奴为婢的服侍王爷也好,可王爷还是让人将她们都送回她们自己家去了。王爷说了,若是不肯家去,那就由着王爷安排,直接送到庄子上去,她们这才不敢闹了。有那些家破人亡无处可去的,比如尹姑娘,她就死活不肯离开王府,还说王爷让她走就是逼她死,又哭又闹又上吊,说什么都不走。王爷不耐烦了,让人将她打晕了,直接送去最远的庄子上看管起来,她这辈子怕也没机会回到上京城了。那些个安静的听话的,王爷也做了妥善的安排,保证她们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她细无巨细的将自己知道的说给明月听,明月这才发现原来红翡也是一个很好的聊天对象。笑吟吟的听完了,点头道:“多谢你告诉我这些,你不说的话,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红翡冷冰冰的小脸一下子就红了,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公主您太客气了……”   这时候,黄鸿飞跟绿袖终于打完了。绿袖气喘吁吁的被黄鸿飞轻松的送到椅子里坐了下来,不知道他又点了她什么穴道,她浑身不能动弹,只能死命瞪着黄鸿飞,一副不甘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黄鸿飞还调笑道:“这回我可没让你站在冷风口,我还给你找了地方坐下来休息呢,对你很好吧?”   “好了,你别逗她了。”明月白他一眼,相较于绿袖的狼狈,他一身清爽连气息都没乱,可见刚才就是闹着绿袖跟他玩闹罢了,“如果没别的事,我们也该回去了。”   黄鸿飞就露出不舍的神色来,“再呆会呗,我回去也很无聊,可能最近府里那些个小姑娘听到了什么风声,一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往我跟前凑,身上用的香粉之类的,熏得我一见着她们就喷嚏不断,可受罪了,弄得我都有些不敢回去了。”   明月站起身来,“天都快黑了,再不回去你外祖母也该担心你了。”   想都待他如珠似宝的老太君,黄鸿飞这才作罢,送明月往门口,忽的顿住脚步,“哎呀,还有个事儿忘跟你说了,也不知道要紧不要紧。”   明月就停下脚步,“跟我有关?”   “你不正是夏国送来和亲的长乐公主么?我听说,有人正大肆宣扬,说你不是长乐公主,而是明月公主,小周啊,你到底是长乐公主还是明月公主呢?”黄鸿飞眨巴着眼睛问道,“当然啦,不管你是什么公主,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好朋友小周,这是永远也不会变的!”   明月却听的眼皮直跳,一颗心迅速沉到了谷底,“你是说,已经传开了?”   黄鸿飞见她神色凝重,也明白事情大概有些严重,连忙点头道:“应该已经传开了,我听到勇安侯府都有下人在议论……小周,此事,很要紧么?”   明月想到燕国跟云国的求娶,一时间脸色都白了,“要紧……不但要紧,还要人命呢!我不跟你说了,先走了!”   赶紧回府找贺之洲求救,接下来可该怎么办才好?   ☆、090 小插曲   回府的路上,明月咬着手指很有些坐立不安。   虽然她早有预料,自己明月公主的身份迟早会被人拆穿,但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传的人尽皆知了——连勇安侯府的下人都在议论,可想上京城中知道她身份的已不是少数。   之所以逍遥侯府还未听说这个消息,想必跟安太夫人鲜少出门应酬有关。明月想着,倘若这件事上京城里已是闹的沸沸扬扬了,那为什么贺之洲竟然没有听到任何风声?   那么这个消息,到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难道是小皇帝跟太长公主搞的鬼?不对,他们原是想着要用她的,就算一次没有试探出她的底细来,保不准还会第二次第三次的试探于她,他们已经怀疑她身怀异能,又明知燕国皇帝跟云国太子对她虎视眈眈,又怎么可能暴露她的身份,让燕国跟云国知晓他们要求娶的明月公主就在大梁呢?   又或者,小皇帝跟太长公主明知斗不过贺之洲,干脆就认命了?无论如何先阻止贺之洲得到她的助力——有贺之洲在,他们想要弄死她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干脆对外放出消息,让燕国或云国插上一脚?   如果不是小皇帝跟太长公主,又会是谁呢?   那个暗地里将她身负异能传出去的幕后黑手?   明月想的脑袋疼,也想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若是以前,她定然不会忧虑身份被揭穿会面临什么样的问题,了不起就是被大梁退货回去,换了真正的长乐公主过来。虽然再要从夏国皇宫逃出来不容易,但华嫔都能凭她的本事消失的一干二净,她拼一拼的话,应该问题也不大才是。   可现在又不一样了,且不说她对贺之洲的感情发生了变化,她对于做他的新娘子这件事还是很有些期待的,并不太想被退货回去了。更别提她身怀异能的消息已经被燕国跟云国知道了,再让他们知道真正的明月公主在大梁,他们又会不会坐得住?   将这消息放出去的人到底是谁,又到底包藏了怎样的祸心?   正此时,坐在车辕上的绿袖突然说道:“公主,前面就是馋嘴坊,您今早出门时,答应凡少爷要给他带馋嘴坊的八宝栗子糕。”   “险些忘了。”明月懊恼的拍了自己脑袋一记,“快过去看看,今儿个可还有八宝栗子糕?”   馋嘴坊的糕点在上京城里可是独一份的,这点心铺子铺面并不大,但架不住老板手艺好,且每天只限量的供应糕点,卖完了就没有了。又是上京城的老字号,十分受欢迎,凡哥儿吃了一回明月带回去的八宝栗子糕,就爱上了那个味儿,知道明月今日出门,一大早就跑到明月的屋里,央求她一定要给他买八宝栗子糕回去。明月一向宠他,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这个点儿虽然不算晚,但明月还是有些担心,万一买不到八宝栗子糕,虽然凡哥儿不会哭闹,但一定会失望的。   绿袖便让车夫将马车赶着去了馋嘴坊,明月正要下车去,红翡拦住了她:“公主,外头怪乱的,您还是别出去了,免得被人冲撞了去。”   明月心里有些着急,却也明白她的身份被暴露出去,最好还是呆在车里最为安全,便点了点头,问绿袖道:“外面是个什么情况,八宝栗子糕还有吗?”   怎么听着外头闹哄哄的,跟平日排队买糕点的状态不太一样?   “回公主的话,原是有一个人将馋嘴坊最后一批刚出来的糕点全买了,大家伙都很不满意呢。”绿袖回答道。   这么多人排了半天队,结果被人将糕点全买了去,那些没买到的,自然就埋怨了起来。   明月也有些失望,不过却也怪不得买糕点的人,人家有钱,爱全部买了去那也是人家财大气粗的关系,抱怨也没有用。只是想到凡哥儿会失望——   “叫个小厮去问问,咱们给他双倍的价钱,问他愿不愿意分一点给咱们,也不多要他的,一包两包的都行。”明月想了想,吩咐绿袖道。   没多大会,小厮跑回来回话了,“公主,他说他不缺钱,因此不肯分。不过他又说了,他有几个很有趣的问题,若是在场的有能回答出他问题的人,他就将糕点免费送给答出问题来的人。”   “哦?”明月怔了怔,这倒是个有趣的人,“此人看起来像是个做什么的?”   绿袖便答道:“像个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   明月就有些了然了,想来的确是个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平日里的花样都玩腻了,这才想出了这样的招数来玩儿。   “是个长的怪好看的纨绔子弟。”绿袖在外头又补充了一句,“也不知是上京城里哪一家的。”   上京城里纨绔子弟虽多,绿袖与红翡也知道一些,但今天这一个,却并没有见过。她这样说的时候,秉持安全第一的念头,低声吩咐了一个跟车出来的瘦高个子几句,那高个子点了点头,很快就隐没在人群中了。   明月正觉得有点趣味时,就听见外头人群发出一阵懊恼的或叹息或惋惜的声音来,连忙问:“这又是怎么了?”   “他出了一道题,有人上去答了,却答的不对。”   馋嘴坊的点心可不便宜,人们知道可能会得到免费的糕点,虽然不满那人将糕点全买了去的举动,但若真的能回答对了问题,得一份免费的糕点,那也是很好的,因此积极踊跃参与的百姓非常多。   紧接着,人群里又爆发出了一阵喝彩声。   不等明月问,绿袖就体贴的说道:“这是有人回答对了他的问题,果然就得了两包点心。”   答对问题的人喜滋滋的抱着点心走了,众人一看,那人还真是说话算数,参与的热情也就更高了,一声接一声的要求那人继续出题。   那人接下来又出了两道题,明月听了,有点像猜字谜猜成语之类的题目,并不算难,果然两道题都被人猜中了答案,领走了热乎乎香喷喷的糕点。   明月就有点坐不住了,“给我戴个帷帽,我也下去看看。”   红翡便为她戴上帷帽,扶着明月的手下了马车。   刚站定,就听见一道清越的嗓音带着笑意响起来,“没想到聪明的人这么多,本少爷的这些个糕点都快要送完了呢。还有两道题,不过比起之前的,就有些难了,若有人将这两题都猜中了,本少爷这些糕点就全送了。”   前头出的题目并不很难,因而现在围观的人群听闻他要提高难度,也都摩拳擦掌,喊着尽管出题就是。   明月顺着那人的声音望过去,便见一个穿着颜色鲜亮喜气的紫色袍子的锦衣公子,他束发上斜插三根白脂玉簪,长长的腰带在腰前折了折,一直拖曳到袍摆,斜襟腰紧,广袖潇洒,正是时下富家公子最常见的打扮。   他手持一把乌金折扇,“刷”的一声扇开,优雅又慵懒的模样。手中折扇慢摇,气质风流,眉目清俊,肤容白皙,当真是个很好看的纨绔。   此时他站在店铺的台阶上,摇着折扇眯眼轻笑,听见底下越发起劲的鼓噪声,方才笑吟吟的开口道:“拿鸡蛋扔石头,为什么鸡蛋没破?”   这题倒是比前面的题目都要难一些,一些人冥思苦想,一些人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按照正常思维,鸡蛋碰石头,哪有不破的?可为什么这题目中的鸡蛋却没有破呢?   明月笑了笑,这分明是脑筋急转弯嘛。她对身边的绿袖耳语了几句,绿袖就站了出来,清脆响亮的回答道:“一手拿鸡蛋,另一手扔掉石头,鸡蛋自然不会破。这位公子,我答的可对?”   人群先是静了一下,随即又有嗡嗡的议论声响了起来,他们听了绿袖的话,再一寻思,可不正该如此作答?纷纷夸赞绿袖聪明绝顶,把绿袖都夸的不好意思了起来。   就有人留意到了她身边带着帷帽的明月,“刚才猜出题目的可不是这个小丫鬟,我看的很清楚,是她身边那位姑娘,想来是她的主子吧。”   “看这衣着打扮也是个姑娘家,不知道是哪一家的,竟这样聪明,顷刻间就想出了答案,可真是厉害呢。”就有人将打量的目光落在了明月身上。   望过来的视线越来越多,明月就有些不自在了,若是平常,她也不会觉得不自在,只是刚才得知自己的身份被人恶意暴露了出去,她就总觉得走哪哪不安全,因此猜对了这一题后,明月就不打算久留了。她示意绿袖取了奖品离开,绿袖便让跟车小子穿过人群跑进去领取奖品了。   明月则转身要走。   “姑娘,请留步!”身后响起那个锦衣公子的挽留声。   明月本不欲留,到底还是瞧在他长的好看的份上转身看向他。   “姑娘聪慧真乃在下平生仅见,要知道当日在下可是花费了一整日的功夫才猜出答案来,姑娘却能张口就答,让在下委实钦佩不已。”那人朝着明月的方向态度很是虔诚的揖了一礼,“在下这里还有一道题,姑娘若还能答对,在下就将剩下的这些糕点全部奉送给姑娘,想来以姑娘的聪慧机敏,要解开这题也不过是须臾之间的事情。”   他态度诚恳,笑的也十分悦目,看着明月的眼神的确很有钦佩之意,一点也不因为明月是女子就看轻看低她,一副棋逢对手的兴奋感跃然于他的脸上。   因为激动与兴奋,他白皙的脸皮涨的都有些红了,一双很是好看的眼睛瞬也不瞬的看着明月,生怕她会拒绝一样。   明月本来可以不理会他,也不知为何,看着他那双眼睛,她就有些说不出“不”这个字来,于是淡淡开口道:“公子请出题。”   那人见明月肯留下来,自然十分开心,忙出题道:“有一头头朝北的牛,它向右原地转三圈,然后向后原地转三圈,接着往左原地转三圈,紧跟着又往右转,这个时候,它的尾巴朝着哪儿?”   围观的群众听了题目,纷纷动了起来,这个转着圈儿,那个就忙去看他身后朝着哪个方向,还有人口中数着数,都想将这题给解答出来。   明月却没有动,一旁的绿袖就有些紧张的问她,“公主,要不要属下转几圈给您看看?”   明月失笑,“不用,这位公子出的题目,不能按照正常的思维去解答。这一题我也有答案了——”   绿袖惊喜的“啊”了一声,她刚才虽然站着没动,可也在心里头将自己当成一头头朝北的牛转了好几圈了,只是最后也没能肯定到底牛尾巴是朝着南还是朝着西。见明月也没出声,便以为她猜不出来,这才想自己是不是也该转几圈让明月看看,确定一下牛尾巴到底是朝着哪个方向的。“公主已经有答案了?”   转完圈的群众们这时候也纷纷的报出了自己的答案来,有说朝西的,有说朝东的……东南西北都让他们说了个遍。   却不想那位锦衣公子只是含笑频频摇头,他的目光穿过人群,悠然又带着点期待般的看着明月,“不知姑娘是否已经有了答案。”   明月原还想等一等再说答案,她刚才回答对了一道,人群已经注意到她,若是这么快又给出了答案,难保不会引起什么轰动来。不过此时被那公子一催促,围观群众的目光又都望了过来,明月就打算速战速决,于是开口回答道:“无论这牛转了多少圈,又是朝着哪个方向转,它的尾巴始终都朝着地上的。”   她话音一落,全场又是一片寂静。过了一会,才响起一片“果然”、“果真”“原来如此”之类的感叹声。   那锦衣公子也愣了愣,方才心悦诚服的对着明月又揖了一礼,“姑娘果真冰雪聪明,在下万分钦佩!这些糕点,都属于姑娘了——小全,还不快些将糕点包好了,给姑娘送过去。”   他身后名叫小全的小厮忙手脚利落的将糕点包好了,笑眯眯的送到明月面前来,“姑娘可真是厉害,我家少爷可是人人称颂的天才,姑娘却比我家少爷还厉害,我家少爷对姑娘是心悦诚服呢。这是您的糕点,您慢走啊!”   他只称赞明月,却并不试图打听明月的身份,况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因此明月并未对他生出警惕之心来。   糕点有五六包的样子,都用油纸包装的整齐周全,红翡与绿袖将糕点接了过来。明月对那小厮点了点头,扭身上了马车。   这样一个小插曲,明月并未将之放在心上,倒是得了凡哥儿爱吃的八宝栗子糕,明月很是高兴,瞧着糕点不少,就分了一包给红翡与绿袖,“你们也尝尝吧,寻常难得能买到这么多呢。”   红翡与绿袖都是小姑娘,寻常又的确很难买得到这样多的糕点,虽都有些不好意思,却也并不推辞。得了明月赏给她们的糕点,也并不立刻就用。红翡取了银针来,将每一包糕点都打开用银针探查了一番,方才放心的对明月说道:“公主放心,糕点没有问题。”   红翡这样谨慎小心的态度,让明月很是满意的在心里点了点头。   虽说那锦衣公子看起来并不像什么可疑的坏人,甚至其穿着打扮偏于纨绔子弟,可举手投足都昭显出这是个极有教养的年轻公子,让人见了也不会生出反感之心来。但该有的小心还是得有,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   剩下的五包点心中,只有一包是八宝栗子糕,明月就将那一包点心拎在自己手里,想起贺之洲爱吃木犀糕,又捡了一包木犀糕出来,剩下的三包,两包给安太夫人,一包给安九姑娘。   绿袖听了明月如此分派,忍不住好奇的问:“八姑娘没有?”   明月漫不经心的点头,“她不好,说我坏话,不给她吃。”   八姑娘自那一日从明月院子里哭着跑了出去,府里就多了些对明月不利的传言,说她霸道欺负人啦,说她身为公主却没有公主的气度啦……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传出去的。明月原还想追究一番她到底哪里惹了八姑娘讨厌,只听了凡哥儿身边的殷妈妈似无意的说了两回,每晚贺之洲来侯府前去看望安太夫人时,都会好巧不巧的“偶遇”贺之洲。有了这话,明月哪里还不明白那位八姑娘看她不顺眼又放出流言中伤她是为了什么。   不过是个连立场都没有就敢跟她争风吃醋的小姑娘,单纯的以为弄臭了明月的名声,贺之洲就不会娶她过门?明月都懒得跟她计较。   绿袖自然也知道这一出,抿嘴笑了起来,“公主放心,王爷从未拿正眼瞧过安八姑娘。若您问起王爷,王爷还要反问您安八姑娘长的是圆是扁呢。”   想到贺之洲对女人的态度,明月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你个臭丫头,竟料不到你原是这样促狭,连你家王爷都敢打趣,看我不跟你家王爷告状,让他好好治你的罪。”   原本明月对绿袖与红翡都是淡淡的,并不像对小檀与紫菀一般亲切,绿袖心里也有些忐忑,疑心是在王府时,自己侍机接近明月的事引得她反感,故而一直都有些小心翼翼放不开手脚,不想此时一句无心的玩笑话,说完后她就有些后悔,怕明月觉得她太过放肆,却不料竟让明月笑了起来,她们之间那道似有若无的隔阂,也随着明月的这一笑而消失不见了。   ……   明月的马车慢悠悠的转过街角,围观的人群也慢慢散去后。   那原还笑吟吟的锦衣公子目送明月的马车走远了,脸上的笑容才淡去了些,“刚才可看清楚了,确定她就是明月公主?”   他淡淡的问着方才亲手将点心交给红翡与绿袖的小厮。   小厮再不复刚才在明月跟前的机灵讨喜,他恭恭敬敬的站在锦衣公子身后,垂首回答道:“殿下放心,小的已经将您给的画卷印在了心里。方才那位姑娘虽戴了帷帽,寻常人或许会看不清楚,但小的的目力,是绝不会认错的。”   那锦衣公子就点了点头,“正是知道你这好用处,本宫才会领着你来大梁。”   他放心的笑了笑,“看来果真是个绝世美人儿啊,难怪连大梁的摄政王都为她动了心。那药……可妥当?”   “那药还是当年怪医侠盗夫妻二人云游至云国时,陛下好不容易才得了的。殿下便是不信那怪医侠盗,也该相信陛下才是。”小厮听出了主子的愉悦,于是嗓音中也带出了些许轻松来,不过想到一事,又忍不住担心的皱起眉头来,“只是,方才那些糕点都是她身边的侍女拿着的,若是不经明月公主的手,那些药只怕就白费了。”   他说的很是小心,似生怕惹了锦衣公子生气。   那锦衣公子将乌金折扇轻轻一挥,轻摇慢晃着,嘴边噙一抹势在必得的笑意,“别的糕点也就罢了,逍遥侯府有两个她最在意的人,一个是那名叫凡哥儿的孩子,一个就是摄政王。所以那八宝栗子糕与木犀糕,总有一样是会经她手的。”   “原来如此!”那小厮恍然大悟道:“难怪殿下让小的将药浸入油纸包,而非是直接下在糕点中。如此一来,只要那明月公主拿过油纸包,就一定会沾染上那药。且谁也想不到,药是在油纸包上,而非糕点中,就算有人试毒,也什么都试不出来。”   小厮看着锦衣男子的眼中满是崇拜与热切,难怪那么多位皇子中,他家主子能脱颖而出深受陛下喜爱,不是没有缘由的。   锦衣男子微微一笑,满是运筹帷幄的自信与自得,“咱们到大梁已经有段时间了,如今明月公主的事又已经被揭露出来,只怕各方都要忍不住动了……咱们时间不多了。”   小厮忙肃穆道:“殿下说的是,依您看,何时动手最合适?”   “刷”的一声,锦衣公子合上了乌金折扇,笑吟吟说道:“网已经撒下,就等……过两日勇安侯府的花宴,那一日一定热闹得很,咱们定能轻松走脱。”   ……   明月回到逍遥侯府,让绿袖与红翡带着给安太夫人与安九姑娘的糕点去请了安,安太夫人非常高兴明月连买糕点都想着她,留着她说了一会话,原是打算留明月在她院子里用饭的,只是殷妈妈找了过来,说凡哥儿已经念叨明月一天了。   安太夫人故意露出不悦的吃醋模样来,睨着明月道:“这凡哥儿,我是他亲祖母,倒不见他如何念叨我,偏就一时半刻也离不得你一样。”   明月笑着道:“您这是打量我不知道今日一整天凡哥儿都陪着您呢。他陪了您一天,就念叨我两句,您就不高兴啦?我可得告诉凡哥儿去,让他往后花更多的时间陪他亲祖母,不然他亲祖母吃起醋来,咱们谁都吃不消的。”   安太夫人被她的俏皮话逗的忍不住笑起来,“你瞧瞧你这张嘴,叫我说你什么好,不过白提一句罢了,就有这样多的话等着我。行了行了,你快去他院子里陪他用饭吧,不然一会子他爱吃的八宝栗子糕凉了就不好吃了。”   明月这才笑着告退,提着给凡哥儿的八宝栗子糕前往他的院子。   贺之洲一向忙得很,鲜少能赶回来陪她用饭,是以在这侯府里,明月若不是与安太夫人吃饭,就是跟凡哥儿一块儿吃饭,当然有时候,也会同时陪着他们祖孙二人吃饭。   不过今日安太夫人连凡哥儿都没留,想必是有事情要处理,自然也就不好留明月了。   到了凡哥儿的院子,就见凡哥儿正站在院门口引颈张望,一见明月的身影,便欢快的朝她跑了过来。   “公主姐姐,你可算回来了,我等你好久。”他跑到明月身边,熟练地抱住了明月的双腿,仰起头笑容晶亮的朝明月笑着。   明月就晃了晃手上的油纸包,“是等我呢,还是等馋嘴坊的八宝栗子糕呢?”   凡哥儿笑的更加欢快乖巧,“都等都等的。今日好晚,我还以为买不到了呢。”   明月牵着凡哥儿的手往屋里走,两人有说有笑。看着凡哥儿赶单纯干净的笑容,明月将所有的烦心事都抛到了脑后。   正要吩咐摆饭,就听见外头传来一阵熟悉又有力的脚步声,明月眼睛顿时亮了,凡哥儿却有些失望的低下头去。   显然,他们都听出了来人是谁。   很快的,贺之洲的身影就出现在两人眼前。明月跟凡哥儿都站起身来迎接他,只是两人表情不一,明月分明是很高兴的,凡哥儿就显得很是沮丧了。   “今日怎么回来的这样早?”明月笑问道,一边吩咐绿袖红翡准备水来给贺之洲净手。   “别忙了。”贺之洲拦住她,原本进屋时面无表情的脸也因明月的笑容而松缓了几分,更别提明月仿佛等着丈夫归家的小妻子般温柔体贴的忙着照顾他,更让他心底骤然一软。“我们回听竹苑,有事要跟你说。”   ☆、091 喜欢他   明月吩咐殷妈妈陪凡哥儿用饭,就随着贺之洲回到了听竹苑。   她一看贺之洲才进门时的神色,就知道他要跟她说的事不会是小事,也许正跟她要向他求助的是同一件事。   不过知道贺之洲已经知晓了此事,明月就觉得身上的重担仿佛被人分去了一半似的,也不似之前一样担心的紧。甚至没有开口问贺之洲到底要跟她说什么,只一径忙着让人摆饭,又将给贺之洲留的木犀糕亲自取过来摆盘。   贺之洲见明月神色轻快的忙碌着,一时指挥丫鬟们摆饭,一时又让人预备水给他净手,还不忘吩咐人将湃在井里的瓜果取出来,准备着饭后食用,她则兴兴头头的摆弄着外头买回来的糕点。   贺之洲淡淡瞥了红翡一眼,红翡轻轻点了点头,表示糕点早已经检查过,安全无虞的。   贺之洲这才放下心来,“这些小事让底下的人去做便是,何需你亲自动手?”   明月就嘟嘴瞥他一眼,手上的动作却不停,“王爷不喜欢我亲自服侍你?”   她那娇嗔一瞪眼,却竟然瞪出了媚眼如丝的娇媚来,贺之洲就觉得喉咙口似干了干,端起面前的茶盏润了润喉,方才若无其事的道:“你这般殷勤小意,想是有事要求本王。”   明月及时的拍上一记马屁:“王爷英明,王爷威武。”   她一边喊一边还举着拳头增强节奏感,仿佛喊号子一样,偏神色装的十分认真,饶是不动声色的贺之洲,也被她逗的哭笑不得,“少拍马屁了,快过来坐下。”   虽然其实他心里被她拍的十分熨帖,但表面上,贺之洲还是装出一副非常不屑的模样来,阻止明月继续卖蠢。   当然,明月可不会承认自己是在卖蠢,要她说,她会说她卖的根本就是萌啊,怎么可能会是蠢。   这时候她已经将糕点装好了盘,顺手将油纸包丢在一旁装垃圾的红漆木托盘上,这才端了糕点走近贺之洲,“王爷,张嘴——啊!”   哄凡哥儿似的哄着贺之洲吃糕。   她如今与贺之洲相处起来是愈发的随意自在,应付起贺之洲来也越来越得心应手。就如此刻,明明他的表情嫌弃的要死,却还是张开嘴让明月将糕点喂进了他口中。   明月见他乖乖吃了,还得了便宜又卖乖的笑问道:“王爷,好不好吃?”   贺之洲被明月调戏的习惯了,虽然能稳得住不脸红,但还是不太自在的轻咳了一声,咽下口中的糕点后,方才不紧不慢的回道:“马马虎虎。”   明月扬起笑脸,哪里看不出他分明还是有些无措的模样,又捡了一块糕递到他唇边,“这是王爷最爱吃的木犀糕,可得多吃两块才行。你不知道,这糕可难买了……”   一边就邀功似的将她如何赢了糕点的事炫耀了一遍,还张大眼求赞:“我是不是很聪明很厉害呀?”   贺之洲听着,长眉微微一动。   他看向一旁的绿袖,绿袖察觉到他询问的视线,忙上前回答道:“属下让陆二查探过那主仆两人的底细,是广景城百年世家秦家的旁枝弟子,这一枝与嫡枝已差不多出了五服,以经商为主业,也算是家有厚产。那人是家中最小的幼子,自小爱游山玩水,家中也管不住他,这次是一路走水路到达上京城的,已在上京城中呆了七八日功夫,据说过两日就会离开上京城,一直往西边去,是打算要出海的意思。”   明月早知道贺之洲是疑心很重的人,听着绿袖细无巨细的将今日大街上那锦衣公子的底细禀报给贺之洲,她还是忍不住扶了扶额,“这是什么时候让人去查的?”   “公主下车时,属下就让陆二去查了。”绿袖并不觉得这是多此一举。她们受命保护好明月,自然要将身边可疑的一切都排查一通才放心。   贺之洲见没可疑之处,方才挥手示意绿袖与红翡出去,抬眼见明月目光幽幽又无奈的看着他,立时便道:“如今上京城中也有些不平,小心些总没有坏处。”   明月就顺势提起黄鸿飞告诉她的消息,“说我是明月公主而非长乐公主的事已经都传遍了?”   “本王今日处理的正是此事。”贺之洲神色有些凝重,“许多的折子,有奏请出兵夏国的,有奏请遣返你回国而后换真正的长乐公主前来和亲的……雪花似的堆满了本王的案头。”   明月眨巴着眼睛看着他,“王爷都是怎么批复的?”   “留中不发。”贺之洲拉了她的手在他身旁坐下来,薄唇勾出一抹冷笑来,“小皇帝跟太长公主还未表态,本王还想看看他二人是个什么态度。至于其他人的意见,本王自不会放在眼里。”   奏折之所以会越来越多,也是因为他留中不发的暧昧态度,既没有说要遣送明月回夏国,也没有对此事做出任何反应来,于是底下的人就卯足了力气想要揣测他的心思,都以为他对夏国欺瞒大梁,随便用个明月公主取代嫡公主的做法非常不满,这才有了跟风似的奏折送上来。   “你也疑心是他们做的手脚?”虽说贺之洲目中无人委实狂妄的紧,但眼下,明月还真是喜欢他这狂妄,很有一种她什么都不必怕,他自会挡在她前头的感觉,忍不住朝他靠近了些,心里跟喝了蜜一般甜滋滋的。   “不是他们。”贺之洲在听到肖大送回来的这个消息后,便命人着手调查了,也将幕后之人揪了出来,“是从金巧儿那边传出去的。”   “金巧儿?”明月没反应过来金巧儿是谁。   贺之洲就为她解惑道:“太长公主的老来女,嫁进定国公府那一个。”   明月就想起之前赴太长公主的宴会时所见到的那个高高在上拿鼻孔看她的华贵美妇人,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她!”   这般说着,明月瞥着贺之洲的目光就有些意味深长不怀好意了,“想必鼓噪群臣上折子要遣送我回去的,也少不了这位世子夫人的手笔了?”   贺之洲颇有些疑惑的挑眉,“你认得她?”   明月前往太长公主府里赴宴时还未遇到危险,贺之洲又正跟她闹别扭闹得厉害,自然也不会像如今这样安排的细心妥帖,什么事都尽在他的掌控中,于是关于明月与金巧儿这一节,他自然就不甚清楚了。   明月瞧着他那张招祸的俊脸,哼哼两声,大着胆子上手捏了两把,贺之洲的俊脸顷刻间就黑了下来,一把拉下她的手,板着脸训道:“本王这些日子待你太好了是不是?”   明月哪里会怕他,嘻嘻哈哈的笑道:“不过就是捏了王爷的脸一下,有什么了不得?你若不让我捏,以后也不许捏我!”   贺之洲噎了下,明月肌肤晶莹细腻,捏在手里犹如最上好最细滑的绸缎般,大热的天也不怎么出汗,微微带着点凉意,贺之洲是很喜欢上手捏上一两把的。且就像会上瘾一样,有时候看着看着,手就不由自主伸过去了。这时候被明月这样要求,他就有些不满了,“本王跟你怎么能一样?”   “不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么,哪里就不一样了?”明月知道他想拿身份有别来压她,她就偏不吃这套,胡搅蛮缠非说他们没有什么不一样,“总之,大家有来有往才公平,凭什么你能捏我我却不能碰你了?”   “本王是男人,你是女子,哪有女子像你这样对着男人上下其手的,叫人看了去,让本王如何做人?”贺之洲义正言辞的教育着明月,“总之,你捏本王就是不行!”   明月也不跟他硬顶,眼珠子一转,软绵绵的趴在他肩头,朝他敏感的耳后肌肤调皮的吹一口气,吐气如兰的说道:“王爷的意思我明白了,不就是人前不能对你上下其手么,你放心,我一定会很小心,不会让人瞧见的,这样也就不影响王爷在外头做人了,是不是?”   贺之洲没料到如今明月胆子竟然这样大,说着话的功夫就敢色、诱他撩拨他,一时又气又恼,将人狠狠拖了过来,搂了她坐在自己腿上,将其牢牢困在怀中,气息略有些不稳的在她耳边低道:“臭丫头,又想挨教训了是不是?”   明月笑嘻嘻的将他凑过来要亲吻她的俊脸推开,“王爷,咱们可还在说正事呢。”   贺之洲被推开的俊脸努力凑了过来,将明月吻了个正着,一边啃咬着她粉嫩嫣红的唇,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道:“先做完正事再说……”   虽然不能彻底的解解馋,但贺之洲最近多了个爱好,总是忍不住将明月搂在怀里欺负到她拖着哭腔不住求饶才肯罢休。而且这一次,还是明月自个儿撩起来。   对他来说,这也是非常重要的正事。   而她虽然还是会脸红的厉害,却已经能很坦然的回应他的亲吻。   贺之洲已经知道,明月并不是十分扭捏的人,而是非常忠于自己感觉的人。   她喜欢他,才会由着他欺负她。   她喜欢他,才会常常故意色、诱他撩拨他。   她喜欢他,所以不再害怕他会伤害她。   羞涩而坦然的,喜欢着他。   ☆、092 梦游症   翌日,明月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有那么一瞬间脑子里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迷茫感。   她拥了薄被坐起身来,被子骤然滑落,屋里的凉意令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她的视线就落在了墙角那悠然冒着白色轻烟的大冰盆上。   她是十分怕热的体质,即便眼下还没有进入三伏天,她屋里也是十二个时辰离不开冰的。一开始让人每个角落都摆了冰盆,贺之洲怕她体弱受不住寒气,让人撤走了些,屋子里就留了个尽够她用的大冰盆。   想到贺之洲,明月忍不住揉了揉额角。   屋外已是天光大亮,贺之洲早已经不在了。   他什么时候走的?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这香甜无梦的一觉睡醒之后,丝毫没有往日的神清气爽,反像是做了一整晚的噩梦,令她神色萎靡精神不济,脑袋倒比没睡时还觉得更沉一些。   对了,她昨晚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明月一边费力思索着,一边拉了拉手边的铃。   外头听见动静的紫菀与绿袖领着小丫鬟们鱼贯进来,服侍着明月起身。紫菀已经好了,又重新回到明月身边,她本就是丫鬟出身,比绿袖红翡更懂得怎么服侍人,明月便给她们分了工,让紫菀跟绿袖一组,小檀与红翡一组,轮流当班。不过鉴于小檀如今脚伤未愈,明月便提了个看着稳重懂事的二等丫鬟香草上来,暂时与红翡搭档。   紫菀一进来,先就瞧见了明月的脸色,担忧问道:“公主脸色不大好,可是夜里没有休息好的缘故?”   绿袖闻言也担忧道:“昨儿夜里公主与王爷用饭,用着用着不知怎的就睡了过去,王爷让府医过来瞧了,府医不是说公主只是太过疲劳,并无大碍的吗?”   明月脑子忽的一闪,因绿袖的话而将那短暂丢失的记忆找了回来,她那哪是吃着吃着就睡着了,分明是被贺之洲亲着亲着就睡着了好吗?   想到这一出,她的脸就忍不住有些发烫。再想到她睡着后,贺之洲可能会有的气急败坏,就忍不住偷着乐了一下。定然是他太过孟浪的缘故,害她吃不消才睡着过去的。   紫菀见她兀自偷笑,与绿袖二人相视一眼,都有些不明所以,还是绿袖先开口,“一会再让那府医过来给公主请个脉吧。”   她这几天寸步不离的跟在明月身边,对明月的精力也算是有了一定程度上的了解,昨天那样的活动量,对明月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怎么可能会累到吃着饭就能睡着的地步?可府医又分明说了,公主脉象正常,并无生病的征兆——许是逍遥侯府这位府医医术不精的缘故,绿袖这般想着,就准备禀了贺之洲后重新请个医术高明的大夫来给明月诊脉。   明月缓了这一会儿,觉得头重脚轻的晕眩感消失了,人也精神了几分,就笑着摇头道:“许是这几日事情太多,有些累也是正常的,我也没有觉得有哪里特别不舒服,就不用再麻烦府医过来这一趟了——王爷何时走的?”   紫菀见明月脸色的确好看了些,这才放下心来,笑着道:“王爷担心公主,在这儿陪了公主一宿,今儿一早才赶着去上朝。王爷吩咐了,让公主今日就好好呆在府里,有什么事也交代下面的人去忙,切不可再累着了您自己。王爷很紧张公主呢,想必昨晚一晚都没有合眼。”   算他还有点良心,明月笑眯眯的想,决定往后还可以对他再好一点,“太夫人那里没什么事吩咐吧?”   “太夫人知道您累着了,也特特儿交代了,不许您去请安,还有小少爷,今日太夫人会带着他,不让他过来打扰您休息。”紫菀笑着道,“不过一大早太夫人那边送了份帖子来,是勇安侯府送过来的,邀了太夫人与您明日去府上赏花。太夫人让问问您,是不是推了不去?”   “不用。”明月忙道,“听闻勇安侯府的花宴非常热闹,上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受邀了,明日可有不少姑娘们,太夫人正该去看看才是。”   安太夫人一向不耐烦参加这些宴请,从前碍着老侯爷的面子,不得不去应酬一番,如今这逍遥侯府就数她最尊贵,又有贺之洲给她撑腰,谁也不能勉强她做她不愿意做的事情。只是这样一来,舒心是舒心了,但宝贝儿子的亲事却直到现在也没个着落。明月是知道她的心病的,如今长孙都有了,更该赶紧给安小侯爷张罗正妻赶紧生出嫡子来才好令她安心。只是她久不在圈子里露面应酬,对于别人家的姑娘,自然是知之甚少的。明月就想着,明日勇安侯府的花宴安太夫人定是要去的,只是顾着她的身子才想着要不要推掉。   明月也不好显露出她十分想去的意思,只得拿相看姑娘作借口,怂恿安太夫人一定要去。   紫菀就笑道:“正是公主说的这个理儿,王妈妈也是这样劝太夫人的。太夫人说了,公主若是不适,尽管在府里歇息,明日她一个人去赴宴也可以的。”   “还是我陪着太夫人去吧,正好可以帮忙参考呀。”明月笑着做了决定。   她这样说了,紫菀与绿袖也不好再劝,就都应了,服侍着她梳洗了,便传了早膳来。   用过早膳后,明月的状态明显恢复了,她只当自己一早起来低血糖的缘故,并不放在心上,也没让紫菀去请府医,去看了小檀一回,就兴致勃勃的跟紫菀研究明日赴宴要穿的衣裳与佩戴的首饰。虽然她对这些并不十分喜爱,不过贺之洲不许底下的人拿事情来烦她,安太夫人又拘着凡哥儿不来找她,她一时之间无所事事,只得找些事情来做了。   快到晌午时,明月又觉得困倦不已,打了好几个呵欠之后,终是撑不住又睡了过去。   紫菀与绿袖退出房间来,颇有些担心的道:“公主往日从未如此过,只怕还是身子不适的缘故。我去禀了太夫人,要么从宫里请太医来,要么去请城南百草堂的坐堂大夫来。”   绿袖点头应了,紫菀便急忙往太夫人的院子去了。   正巧红翡过来,绿袖便将明月的情形与红翡说了,红翡听了也十分担心,“还是给王爷送个信去才妥当。”   “我也是这样想的——谁?”绿袖话音未落,人已经朝着粗壮茂盛的梧桐树飞扑了过去。   一道隐于密叶中的黑影疾射而出,头也不回的想要逃跑。绿袖紧追过去,同时打了个呼哨,令守在听竹苑暗处的暗卫们捉拿住这不知何时潜伏在此处的黑衣人。   红翡留了下来,正要进屋保护明月,就见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明月半睁半合着双眼,仿佛幽灵游魂一样的走了出来。红翡忙上前扶了她,对上她那似没有焦距的双眼,急声唤道:“公主?公主您这是怎么了?”   明月毫无反应,呆呆愣愣的看着她,却又像是透过她看着别的什么人一般,她手脚都在动,似要往前走。被红翡拦下来,双脚也原地踏步着,两只手臂亦是一左一右的摆动,仿佛一具牵线木偶一般,机械的一摆一动着。   红翡看的心头大急,忙提高了音量又唤了明月两声。   明月似这才醒过神来,却也过了好一会儿,眼睛才在红翡的脸上定了焦,她一脸茫然的看着红翡,“你有没有听到有人在叫我?”   红翡担心的扶了她往屋里走,“方才是属下在唤您。公主,您不是睡着了,怎么又出去了?”   明月顺从的跟着她回到屋里,接过红翡倒来的温热茶水捧在手心,眉心慢慢蹙起来,她想了想,方才摇头道:“不是你叫我。我刚才分明听见了王爷的声音……难道我做梦了?”   她知道她刚才睡了过去,可是总有一个声音在她耳边轻声又温柔的呼唤她,叫着她的名字,让她出门往外走。哪想到一睁开眼,她竟真的走出了门去。   难道在她毫不知情的时候,她竟患上了梦游症不成?   红翡见她神色如常,并未有什么不对劲之处,也只当她是睡迷糊了,只是她向来稳妥惯了,还是坚持请了府医过来,府医又一次保证,明月身体没有大碍,她才放下心来。   这时候,绿袖匆匆赶了回来,见红翡陪明月呆着,这才松了口气。   红翡忙问她:“人追到了吗?”   绿袖看了眼明月,神色有些气恼又有些踌躇。   “什么人?发生什么事了吗?”明月自梦游症的怀疑中回过神来,忙打起精神问道。   “看他的身手,像那位黄公子无疑。”绿袖对黄鸿飞的讨厌简直又上了一个新高度,她顿了顿,方才平息心头的怒火,“暗卫已经撤了回来,追也是追不上的,只不知这回他怎么青天白日的摸了进来。”   黄鸿飞一般都是晚上偷摸过来找明月,因此这一回黄鸿飞这样出现,便令绿袖恼火之余,也颇有些疑惑。   明月也觉得有些奇怪,“小飞刚才来过了?什么话都没说就又走了?”   这倒不像是黄鸿飞的性格啊,就算是被绿袖她们发现,也定然要高高兴兴的耍弄她们一番,哪里会一声不吭就走了?明月也想到他为了不给自己惹麻烦,通常都是夜里来的多,这回白天过来,不会是有什么事吧。   绿袖对黄鸿飞是一肚子怨气,听明月问起,就答道:“刚才属下追出去,瞧他的身法很像是黄公子,想来他也没想到会被属下发现,因此什么话都没说就往府外去了。”   红翡却微微皱眉,“你果然看清楚了?”   绿袖虽不满红翡的质疑,却还是耐心的点头道:“我跟他交手不止一两次,我能认得出来。”   “那就是小飞无疑了。”明月想了想,忽然笑道:“怕是听说我身体不舒服,专程跑过来看我的。既然是小飞,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反正明日她去了勇安侯府也能见到黄鸿飞,真要有什么事,直接问他就是了。明月便没有多想,正好金楼送了新打出来的首饰让明月过目,明月就招呼绿袖跟红翡一块儿挑选首饰了。   ……   明月刚用过午饭,准备歇个午觉时,贺之洲就过来了。   他连朝服都没脱,大步走进来时,明月就觉得他朝服上的四爪金龙似都要冲了出来,威风凛凛,要人命的好看。   她看的都有些痴了,怪道人家说制服也是一种诱惑,这威风凛凛的朝服穿在贺之洲身上,挺括威严自不必说,他竟能把这么威严的朝服穿出性感的味道来——全身上下无一不妥帖,周整得严丝合缝。肩线平直,胸膛宽而平坦。严谨,整洁,禁、欲。   却最是撩、拨人的神经。   真的是太帅了啊!   贺之洲原本担心的神色在瞧见明月傻愣愣盯着他、口水都快要流下来的模样,没好气的戳了她额心一记,“口水擦一擦。”   明月回过神来,讪笑着拿帕子擦了擦嘴角,这一擦才知道自己被他打趣了,不依的嘟起嘴儿抱怨道:“什么嘛,哪里有口水?”   “若非本王提醒的及时,你这口水可不就要流出来了?”贺之洲挥手令屋里的红翡退了出去,方才伸手抱了明月入怀,不时拿手碰碰她的额头,查看她的脸色,见她白里透红的好气色,方才松缓了微微皱起的眉心,“可有哪里不舒服?”   明月乖乖依在他胸口,把玩着他腰间的环佩,“没有不舒服,可能就是最近事情有些多了,才会不知不觉睡着的。”   贺之洲“嗯”了一声,他虽在外头忙,府里跟明月有关的消息却都及时送到他手上的,他自然也知道府医来看过明月的事,“钦天监将吉日定在了九月十八,眼见着没多少日子了,旁的事你都不必理会,只配合针线房将嫁衣做好就行了。”   这是怕累坏了她,时时处处的体贴她呢。   明月觉得很窝心,口中却道:“哪儿就那么娇弱了,我不过就是动动嘴罢了,旁的也不需要我费心。”   “依本王说,明日勇安侯府的花宴也不用去了,就在府里好生歇着,可好?”   “不行。”明月忙抬起头看着他,“我都答应小飞了,况且府医也说了我身体没事的,今儿歇上一天,明日保准就生龙活虎了。明日对小飞来说,可是非常重要的一天,他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也怪可怜的,我若不去看着他,他被人欺负了怎么办?再说,他可是你的亲侄子……”   “天家连父子都没有,谁又会在乎什么侄子?”贺之洲就不悦又不屑的挑了长眉说道,又一想明月本就是个呆不住的,与其让她闷在府里生闷气,还不如让她出去走走,反正有什么事,都有他给她善后,只是却不能这样轻易就应了她,免得她以为他很好说话,往后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一点都不用忌讳他了。“本王也是为了你好,明日人多事杂的,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你不是有让人保护我吗?”明月笑眯眯的奉承他:“王爷调教出来的人定然都是最好的,有她们在,谁还能伤得了我不成?好啦,就让我去嘛,我保证走到哪儿都带着绿袖跟红翡,绝不会落单给别人机会来欺负我的,好不好嘛?”   她如今对撒娇这门功夫领悟的非常的透彻,运用起来那是信手拈来得心应手,贺之洲哪里经得住她又缠又磨的劲头,不过还是使劲的板了脸,“你要知道,如今你是风口浪尖上的人物,这样大喇喇的去赴宴,就不怕人指指点点?”   “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个呀。”明月这才想起金巧儿干的好事来,紧跟着又想起金巧儿为什么会干出这件事来,对着贺之洲就迁怒了起来,“哼,我就偏要走出去,看谁敢当着我的面提起这件事来——说起来,王爷可知道金巧儿为何要跟我过不去?”   一边说,一边不悦的拿眼睨着贺之洲,一副猛喝干醋的模样。   这模样自然就取悦了贺之洲,他终于再绷不住,却还是瞪了明月一眼,方才回道:“阴阳怪气的做什么?本王怎么知道你何时得罪了她,让她非要跟你过不去不可。”   “王爷这话说的可不对。”明月越愈发阴阳怪气起来,喷着气一字一顿的说道,“我这受的可是无妄之灾,人家为什么跟我过不去,还不是因为王爷你?说起来,你跟她是嫡嫡亲的表兄妹呢,当时怎么就没想过亲上加亲呢,如此一来,太长公主也不会偏到小皇帝的阵营里去了。你又得了美娇娥,,又得了太长公主这一助力。你要是当初娶了这一位,这会子龙椅上的那个人,不定就是你了。多可惜啊!”   一边酸溜溜的说着,一边一眼一眼的睃着贺之洲。   贺之洲淡然的神色里深藏着喜悦,只是不让明月发觉罢了,淡淡道:“太长公主一向看不起本王,又怎么可能将她心爱的女儿嫁给本王?”   ☆、093 赴花宴   明月被贺之洲的话惊到了,她捧着他的俊脸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口中惊奇的喃喃道:“不应该啊。”   就凭着贺之洲如今这皮相,也能看得出小时候定是个讨人喜欢的粉嫩小正太,怎么就让太长公主一直看不上呢?且不说他皮相,手段城府一样不少,如太长公主那样对权利热衷之人,看到贺之洲不是应该像看到同类一样亲切吗?   贺之洲无奈的任由明月蹂躏他的俊脸,反正如她所说,私底下没人看见也就算了。他叹口气,俊脸都被揉的变了形状,也没呵斥明月放手,只口齿不清的说道:“本王母妃性子绵软懦弱,是太长公主最不喜的,有爱屋及乌,自然也有恨屋及屋。”   他自记事起,就知道太长公主这个姑母不喜欢他们母子,每次她进宫,见了他们也只当从未看见过。她瞧不上母妃唯唯诺诺的模样,他也讨厌她对着母妃颐指气使又不屑轻蔑的高傲姿态。   明月就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来,“不过那位金巧儿倒是对你情根深种,为了不让你娶我,甚至不顾她母亲跟小皇帝的大事,也要将我的流言传出去,逼着你将我遣返回夏国呢。”   “金巧儿么。”贺之洲沉吟着,“她长的是何模样,是圆是扁,本王从未留意过。”   明月:“……”   还真叫绿袖给猜中了,只不过那时候绿袖说的是安八姑娘,没想到贺之洲对这位金巧儿竟也是一样的态度。   不过这种态度,她很喜欢。   明月欢欢喜喜的凑过去,在他微凉的薄唇上用力亲了一口,“不管是金巧儿还是银巧儿,王爷以后都要保持这样的态度才好。”   对除了她以外的任何女人不假辞色,视若无睹,真是好样儿的,必须奖励一下。   贺之洲再难保持淡定,低头就要反客为主的吻住她。   明月忙捂住他的嘴,咯咯笑道:“王爷且慢,昨儿个你才将人家亲的昏睡过去了,难不成今日还要重蹈覆辙不成?咱们还是好好说会儿话,我还有别的事情要跟……唔!”   贺之洲已经吻住了喋喋不休的她,也将含糊不清的语句哺喂进明月的口中,“若连……这样都承受不住,可见你身子还……弱得很,明日就乖乖……呆在府里算了……”   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体一点不弱,明日出门半点问题也没有,明月只得豁出去,任由贺之洲按着她将她亲了个七荤八素。   ……   翌日起床,明月再无昨天的沉重昏眩与不适,如往常一般神清气爽。昨天那短暂的阴影与疑惑,也教她抛到了脑后。   今日是红翡当值,她看了眼明月的嘴唇,期期艾艾的开口,“公主的嘴是不是要拿帕子敷一敷?”   明月先还有些不明所以,待红翡将耙镜递过来,明月一眼看见自己的嘴唇红红肿肿,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立时红了脸。   私底下她跟贺之洲怎么疯都成,但这模样让别人看了去,她还是觉得很羞窘很不好意思的,只觉得自己的脸都开始冒热气了,一边在心里暗骂贺之洲的过分与不节制,一边忙忙吩咐红翡:“快拿帕子来。”   在红翡的帮助下,好歹是将那红肿的嘴唇给收拾的稍微能见人了。安太夫人那边已经打发人来问明月准备好了没有,又是一番兵荒马乱,明月方才收拾妥当,赶到安太夫人的正院里与她汇合。   安太夫人今日穿一件缎织掐花盘金彩绣锦衣裙,头发梳成低髻,戴了套红翡翠的头面,这打扮不可谓不隆重了。   见明月打量她,安太夫人略略有些不安,问明月道:“我今日这打扮是不是太鲜亮了些,还是该打扮的素净点才对吧?”   她是许久没有参加过宴会了,因此上对衣着装扮就有些不自信起来。   明月笑着道:“您看着就如三十出头的年轻美妇人,正压得住这样的鲜亮的颜色,合该这样穿才好看呢。今日的花宴上,您必定最引人注目的那一个。”   安太夫人教明月这样一打趣,终于将原本的忐忑的压了下去,“我都老了,要引人注目做什么。倒是你们年轻小姑娘家,正该穿的漂漂亮亮的才是——”   她的目光落在明月的衣裳与发饰上。明月今日穿了件桂子绿瑞锦襦裙,发髻上只戴了几朵金海棠珠花,洁白的耳垂上缀着白玉耳坠,便再无旁的装饰。虽很有些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的端庄清纯,到底还是略嫌素净了些。   安太夫人忙就招呼王妈妈,“将那对白玉嵌红珊瑚珠双结如意钗拿来——太素净了,岂不教人看轻了去?”   明月本不想受,但安太夫人却不容她拒绝,明月只好笑着让王妈妈将那对华丽又贵重的钗簪在自己发间,笑着道:“旁人都要当我是故意这样打扮,就为了偏太夫人的好东西呢。”   安太夫人就嗔笑道:“怕什么,我这些东西,不给你们还能给谁,又不能带进了坟墓里去。”   一旁盛装打扮的安八姑娘难掩怨恨的盯着明月头上的白玉嵌红珊瑚珠双结如意钗,咬了咬牙,到底还是忍不住赔笑着上前,“母亲一贯对小辈们这么大方的,这也是母亲对公主的心意,公主若再客气,母亲可就要难过了。对吧母亲?”   早知道,她今儿个就该朝着素净打扮,说不定还能得了这白玉嵌红珊瑚珠双结如意钗,要知道她自打见了这钗子,就心心念念总忘不了放不下,也不是没有旁敲侧击的问安太夫人要过,却每次都被敷衍了过去。若她原本对这钗子的念想只有七八分,如今见安太夫人将钗子给了明珠,她就觉得自己这钗子简直就是自己的心头好,千般好万般好,任是任何头饰也比不上了,眼红的只差没将眼睛粘在明月头上。   小姑娘年纪还小,虽然极力掩饰,也掩饰不住她的眼红与嫉妒,明月明知她言不由衷,这时候也笑眯眯的抬手扶了扶头上的白玉钗,“既然连八妹妹都这样说了,我若再推辞,就是我的不懂事了。”   一边亲亲热热的扶了安太夫人的手臂与她道谢,一边去看八姑娘的头饰,看过了就又笑起来,“八妹妹说的果然没错,瞧八妹妹的妆扮,就知道太夫人平日里对小辈是真好。”   明月以为话说到这里,安八姑娘就该消停了,没想到安八姑娘还是不死心,犹犹豫豫的开口道:“只公主头上这对白玉钗,却是母亲十分心爱的。别说赏人了,母亲人前都鲜少戴出来,可见母亲果然最疼公主了。”   若明月是个识趣的,听了安八姑娘这话,怎么还能安心戴着这对白玉钗,这可是安太夫人最心爱的物事啊!安八姑娘觉得自己已经将话说的这样明显了,明月很该将白玉钗还回来才对。   不想明月只是受宠若惊的“啊”了一声,“原来太夫人给我的,竟是这样贵重的。可见八妹妹说的没错,太夫人果然最是疼我,越过了八妹妹跟九妹妹,你们俩可别吃心哦。”   一面这样说,一面就故作俏皮的掩嘴笑了两声。   安八姑娘气的脸都红了,忿忿的扯着手中的帕子,心里暗骂明月不要脸。   安九姑娘倒是安之若素,她今日打扮的中规中矩,既不十分出挑,也不是低调到混进人群中就找不出来了。她虽年纪比安八姑娘小些,但看上去却比安八姑娘沉稳有眼色的多。   除了刚才与明月见礼外,她便退到了安太夫人身后,静静听她们说话,面上神色亦安安静静十分柔顺乖巧。此时听明月提到了她,方才微微笑道:“母亲平素也很疼我们的。”   她话不多,但她一说话,安太夫人原本因安八姑娘的话而微微沉了的脸色就松缓开来了,她打量了安九姑娘两眼,满意的点点头,“这样打扮甚好。”   却一个字也懒得跟安八姑娘说。   今日赴宴带了她们两个去,也是有替她们相看的意思,毕竟她们两个年纪也不小了。姑娘家又比不得男孩子,好年华也就这么几年,耽搁不起。她们俩自然也知道带她们出门意味着什么,相较于安八姑娘花孔雀一样的妆扮,安九姑娘这样稳重低调又不失侯府姑娘气派的妆扮更让安太夫人满意。相信像安太夫人一样打算给自己儿子相看的夫人太太们,也会更喜欢安九姑娘,而非是安八姑娘的。   安太夫人对庶子庶女并不如何上心,她连自己儿子的婚事都能拖到现在就足以说明,她从前是有多么的讨厌去赴那各种名目的宴会。因此这样难得的露脸机会,安八姑娘显然没有安九姑娘会把握时机。   安太夫人夸赞了安九姑娘,却对安八姑娘不置一词,令安八姑娘羞怒的满面通红。她看一眼宠辱不惊的安九姑娘,用力咬了咬唇,却也不敢当着安太夫人的面对安九姑娘如何,只是那落在安九姑娘身上的眼神,分明不善得很。   一众人浩浩荡荡往二门去。   安八姑娘因自觉被安太夫人下了脸,做不出当着明月的面奉承讨好嫡母的事来,便是明月与安九姑娘服侍着安太夫人上了头前第一辆马车。   安八姑娘也不等明月先上车,先就带着自己的贴身丫鬟气哼哼的上车了。   倒是安九姑娘跟在明月身边,大有要亲手扶她上车的意思,明月笑着道:“九妹妹不必与我客气,我身边丫鬟婆子尽够了,九妹妹也是金尊玉贵的人儿,哪能让你来服侍我呢。”   安九姑娘就笑了笑,被明月拒绝也并不失望恼火,她往后退了一步,对着明月裣衽一礼后,方才笑着道:“前日里公主让人送了糕点过来,本想亲自与您道谢,又怕扰了您休息。昨日您又不舒服,更不好上门去打扰,方才人多,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借着眼下这机会跟您道谢了。”   明月就明白,这安九姑娘的确是个聪明的,便是前日太晚,昨日又不便,方才见了面,她分明有很多机会致谢的,却偏偏等到了要上车的时候,避开安八姑娘来致谢,可见她也打听的非常清楚,她带回来的糕点没有安八姑娘的份儿。她深知安八姑娘嫉妒成性,也知道明月不喜欢安八姑娘。   “不过一点糕点,九妹妹何需放在心上。”明月原就不擅长跟姐姐妹妹打交道,她夏国的那些姐妹们也从来不会对她这样客气,要不是巴结讨好长乐的,就是被长乐她们欺负想要寻求明月保护的,这样的姐姐妹妹们,哪里处得出真正的感情来。故而对上看她不顺眼的安八姑娘,明月还觉得熟悉自在些,安九姑娘这样的,她倒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又觉得只有这么一句话似乎显得太过干巴巴,于是又加了一句,“左不过是顺便罢了。”   她这样说,其用意只是觉得这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并不值得安九姑娘特地与她道谢。   安九姑娘也是个心思玲珑的,她见明月面上并无讥讽轻视或别的意思,就笑着领了明月的情,对着明月又福了福身,目送她上了车,方才由着自己的丫鬟扶着登上马车。   主子一人一辆车,跟车的丫鬟婆子却也装了整四辆,一行人这才浩浩荡荡的前往勇安侯府。   ……   谁都知道安太夫人这些人从不曾给过谁家脸面参加各种宴席,今日却难得的盛装出席勇安侯府的花宴,这令得勇安侯府上下自觉十分得脸外,也让勇安侯世子有些不安。   他今日是预备着要干大事的,谁又不知道贺之洲虽然手握大权权倾朝野,并不如何将如今的小皇帝放在眼里,可到底小皇帝是他扶持着上位的。虽然近两年来小皇帝想要亲政的意图很明显,跟贺之洲已经出现了角力的情况,甚至还捧出来个宗正明与贺之洲作对,但谁又能担保心思莫测的贺之洲就愿意换一个人做皇帝?毕竟小皇帝对贺之洲来说,更容易掌控,即便有些不听话,也影响不了什么。若他为三皇子正名,自然会有人拥戴三皇子成为正统,毕竟比起小皇帝来,三皇子的出身更高贵更名正言顺些。可这样一来,明显就触犯了贺之洲的利益。   杜士奇不是没有想过这样做会惹怒贺之洲,当然他也给自己找好了说辞跟退路。可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跟贺之洲关系最为密切的安太夫人与明月竟上门来了——发去逍遥侯府的帖子,是黄鸿飞自作主张让人送去的,他也是在事后才知情。不过想着安太夫人的性子,必是不耐烦前来的。哪里想得到安太夫人不但来了,未来的摄政王妃竟也跟着来了。   他一时就有些慌张,弄不明白贺之洲是知道他的打算,所以特意让安太夫人与明月前来给他敲打警告他的,还是她们两人只是单纯的来参加花宴,并不带别的目的。   好在他已经知道之前跟在黄鸿飞身边那个就是明月,想着黄鸿飞与她的交情,也顾不上别的,匆匆忙忙找到了他,“殿下,逍遥侯府的安太夫人与长乐公主已经到了。我会想法子让您见一见长乐公主,您务必要与她问清楚,她们来赴花宴,可是摄政王的意思?”   黄鸿飞哪有他想的那么复杂那么多,见杜士奇忧心忡忡不似之前踌躇满志春风得意的模样,便随口道:“我与小周交情颇好,她来参加花宴,自然是因为我的缘故,跟摄政王有什么关系?”   不过想着能先见明月一面也是好的,就又点了头,“那你安排吧。不过却得安排的妥当些,务必不能损了小周的闺誉。”   他郑重其事的要求道。   杜士奇如今对黄鸿飞是有求必应,更何况这件事还是他有求于黄鸿飞,自然满口子的应承了,就急匆匆的安排去了。   这边明月下得车来,就瞧见勇安侯府几个年轻貌美的贵妇人飞快迎了上来。年纪稍长的就搀扶住了安太夫人,一面受宠若惊的笑着,一面夸着太夫人今日的衣裳首饰来。   明月见安太夫人虽有些不适,倒也言笑晏晏,与那位少夫人应酬着往里去了。   接待明月的妇人又更年轻些,却十分的长袖善舞,与明月见过礼后,便没口子的夸赞明月如何漂亮如何有气质,夸了半天竟都没有重复的词句,令明月深深的佩服了一番。   安八姑娘与安九姑娘,又是另外的人接待了,落在明月身后几步远。   安太夫人与明月都被迎进了一处名为琼华阁的水阁里,她们来的不算早,也不算晚,水阁里已经有了不少客人,安太夫人虽然这些年露面少,但是认得她的人却不少,一时见了她,不论是巴结讨好贺之洲也好,还是从前当真有那么几分情意的也好,都纷纷围上前来与她说话。   安八姑娘不失时机的凑到了安太夫人身边,还拉着颇有些不情愿微微红了脸的安九姑娘一块。一时间众位夫人太太眼中就露出了恍然之色,都猜想今日安太夫人前来,是为了她身边那两名各有千秋的庶女。   安八姑娘如此急切,安太夫人当着人前自不好说她,况她再不喜欢庶子庶女,也不忍断送他们的前程,有人夸起安家姑娘,她也就顺水推舟的将安八姑娘与安九姑娘介绍了一番。   一时间安太夫人身边热闹的不行,倒将明月身边衬托的很是冷清。   当然明月并不在意,她今日前来,收获的目光也不少,只是这些目光都是偷偷的打量着她,虽然她是明月公主而非长乐公主的事情被金巧儿捅了出去,但贺之洲压下了那许多奏折,对公主掉包事件并未作出什么决定来,众人又见着她竟是与安太夫人一起前来赴宴,就猜想她即便是个掉包的公主,只怕也得了摄政王的亲眼。如此一来,轻易是没人敢上前招惹她的。   正要找个位置坐下来,就见领着她的余氏轻扯了扯她的衣袖,笑吟吟的道:“公主若是嫌这水阁无趣,可以去前头的飞檐阁看看,那里是府里最高的地方,能俯瞰整个勇安侯府的景致呢。公主若去了,说不得还会有什么意外的收获。”   “飞檐阁?”明月微微挑眉,余氏话里暗示的意味实在太过明显,这分明就是邀她去飞檐阁的意思了。   “是呢。”余氏笑容坦荡,“飞檐阁的景致也不错,我们府上有位客人就很喜欢去那里。说起那位客人也十分的有趣,寻常楼梯他不肯好好地走,偏喜欢飞上飞下的,被问起来,还振振有词的说他名字里就有个飞字,自然是喜欢飞来飞去的,您说可笑不可笑?”   明月就听明白了,这是黄鸿飞想要见她呢,正好她也有事要问他,闻言也笑了起来,“这倒是有趣,本公主也想去瞧一瞧那飞檐阁究竟有什么得趣之处,能让你们府上的客人流连忘返——不知那飞檐阁该怎么走?”   余氏抿嘴一笑,抬手招了个小丫鬟来,“带公主去飞檐阁坐坐,务必小心服侍。”   明月让紫菀与安太夫人说了一声,就带着绿袖与红翡跟着领路的小丫鬟往飞檐阁去了。   有绿袖与红翡在,就算那余氏想借用她与黄鸿飞的交情设套来害她,明月也是不怕的。   更何况,她在余氏眼里看不到奸猾与恶意。   飞檐阁是一座金碧辉煌的二层楼阁,此楼木面不漆,通体显现木材本色,醇黄若琥珀。屋顶用青瓦及彩色琉璃脊,端的事一派富贵气象。   领路的小丫鬟想是一早就得了吩咐,将明月领到阁楼外头,就恭敬的停下脚步,并不随着往里走,“楼里十分清静,公主大可放心。”   这是在告诉明月,他们已经提前清场了,明月完全可以放心走进去,不会让任何人发现她跟黄鸿飞在这里碰面的事。   明月略一想,就明白了过来。里面的人就算是黄鸿飞无疑,那也不是他策划的这一次见面,她太了解那家伙了,他根本想不出如此周全的法子来。   就不知促使他们见这一面的是勇安侯还是那位给人感觉并不好的世子爷?明月一边想着,一边领着绿袖与红翡往楼里走去。   ☆、094 不是小飞   黄鸿飞果然就等在飞檐阁的二楼上,先笑嘻嘻的与明月打了招呼,而后一偏头瞧见她身后黑着脸的绿袖与面无表情的红翡,仿佛熟人一般毫无芥蒂的也打了个招呼。   绿袖本就讨厌他,见了他就恨不能揍他一顿,偏每次动手都是自取其辱,今日又是在勇安侯府,她也不好闹的太过了丢了明月与贺之洲的脸,只好睁大眼睛使劲瞪他。   红翡虽面无表情,心里却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嘛,虽然这人的行径有时候的确让人挺不喜欢的,比如半夜翻墙之类的举止,但人家笑的这样诚恳,红翡也就不怪他平日里总给她们添的那些麻烦了。   再说了,这人再是不讨喜,也是公主的友人。她们可以不给这人好脸,却不能不顾虑公主的心情。   明月懒得理会他们之间的眉眼官司,举步朝黄鸿飞走过去。   黄鸿飞懒洋洋的靠在栏杆上,嘟嚷着抱怨,“怎么这么半天才过来?”   敢情是嫌明月太慢了。   明月没好气的瞪他一眼,“这样急三火四的把我叫到这里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她刚到,连坐都没坐下,茶水都没喝一口就顶着太阳走了过来,他还敢嫌她慢?   此时她已经走到了黄鸿飞身边站定,举目远眺,果真能将勇安侯府的整个景致都尽收眼底,郁郁葱葱的园林,姹紫嫣红的花园,碧波荡漾的湖水,坐落其中的精致院落与阁楼……虽说这勇安侯府如今不怎么样,但也能透过府里的景致看出其深厚的底蕴。   再是如何,这勇安侯府也是曾经出过皇后的。   黄鸿飞也不将明月的语气放在心上,直接就将杜士奇的担心问了。   明月自不瞒他,“王爷知道我们会来,但我们过来赴宴,却并不是王爷所安排的。”   黄鸿飞就乐呵的笑起来:“我就说嘛,小周必然是瞧在我的面儿上才来赴宴的,怎么可能会是受了摄政王的安排。”   “你急巴巴的叫了我来,就是为了问这个?”明月眯着眼看向他,“难不成昨日跑到逍遥侯府去,也是为了这件事?”   还当他是知道她不舒服的消息,特地赶过去探望她呢,原来是自作多情呀,明月这样暗想着。   黄鸿飞被她问的一愣,“昨日我没有去逍遥侯府啊。”   明月也跟着一愣,“昨日午后,你没去过逍遥侯府?”   她下意识的往身后的绿袖看去。   绿袖哪里忍得住,上前怒目瞪视着黄鸿飞,“还撒谎!我看的清清楚楚,那人所用的轻功路数,跟你平常一模一样!”   虽然她没有追上,也没能跟他交过手,但看的多了,绿袖自认自己不会认错的!   既然不是她认错了,那就是黄鸿飞在说谎!   于是明月又看向黄鸿飞。   一头雾水被绿袖指控着的黄鸿飞摸了摸脑袋,娃娃脸上一片茫然,“昨日午后我在外祖母屋里陪她老人家说话呢,听她说了半天我母亲小时候的事情,直到未时末她老人家睡着后我才离开的。我离开之后就碰到府上的杜五姑娘,说她养的猫上了屋顶下不来,央我帮忙将猫抱下来,于是我就顺便去她院子里救了她的猫,她说很感激我,非要送她亲手绣的荷包给我。我记着小周说的话呢,不能随便接受姑娘家所赠的东西,尤其是荷包手帕之类的物事,所以她送的荷包我都没收——不过那两只鸭子倒是绣的怪好看的。”   他详详细细的将自己昨日午后所做的事说了,见绿袖瞪着眼睛还不信,便又道:“你要是不信我,我这就给你找人证来,昨日多少双眼睛都看到我在这府里——再说了,我要是真去找小周了,也不会叫你们立刻就发现了。”   黄鸿飞说着,看向明月道,“更何况,我想见小周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若我真去了,我干嘛要否认?小周,你信我的吧?”   明月当然相信黄鸿飞说的话,只是,若昨日潜进逍遥侯府躲在她院子里的人不是黄鸿飞,又会是谁呢?   绿袖也有些语塞,却还是咬牙坚持说道:“可那个人不但背影肖似你,连所用的轻功路数都一样,你又怎么解释?难不成有人冒充你潜进侯府,那又是为了什么?”   黄鸿飞就无奈的摊摊手掌,“我哪儿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冒充成我潜进侯府,反正我昨天没有去过逍遥侯府。倒是你们,贴身保护小周的,竟就让人从你们眼皮子底下溜了。啧,摄政王也放心让你们呆在小周身边啊。”   绿袖咬牙切齿,小脸涨得通红,却再也没有话反驳了。   她又瞪了黄鸿飞一眼,方才惭愧的对明月说道:“公主,是属下太大意了。”   只凭着背影与其所用的轻功,就断定来人是黄鸿飞,从而没有继续追查下去,让线索断在了她这里,可说责任全在她。她猛的跪下来,“属下无能,求公主责罚。”   “快起来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主观意识,绿袖不过是凭着自己的主观认定昨日潜进来的是黄鸿飞,认为没有危险才没有继续追下去,虽说有失职之嫌,她却并没有因此遭受什么意外之祸。况且绿袖是贺之洲的人,轮不到她来责罚,“只是此事事关重大,不管那人是谁,所图是什么,总要先查出是谁才好想对策。”   出现在她的院子里,是冲着她来的?   被绿袖发现,所以转身就逃?   来人只有一个,听起来又似乎是刻意模仿黄鸿飞,借助小飞的身份,他想要干什么呢?   明月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只得道:“往后更仔细些也就是了。”   “是啊,小周的性命何其宝贵,你们可得更仔细些才行。若是你们保护不了小周,那我就要去跟摄政王说说了,可不能放没有用的人在身边。”黄鸿飞一脸认真,他并不是故意针对绿袖,而是真的是这样想的。   绿袖愈发羞愧的抬不起头来,“……往后定然更加仔细小心。”   正说着话,远远地就见一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年轻妇人被人簇拥着往飞檐阁的方向走了来,黄鸿飞先皱了眉,“不是不让人靠近的么,这是谁?”   他不认得金巧儿,明月却是认识的,一见金巧儿是有目的的往这里走来,就知道是冲着她来的。这倒有点意思了,她将自己的秘密捅了出去,还耀武扬威般的来找她,是来看她如何惊慌害怕的?   “这是来找我麻烦的,没事你先走吧,让人瞧见我跟你在这儿见面也不好。”明月欲打发黄鸿飞离开。   黄鸿飞闻言哪里肯走,眉毛立时倒竖了起来,“什么人竟敢找你麻烦,等我下去收拾她!”   他一副为了明月两肋插刀的模样逗笑了她,也让她将先前的疑云暂时抛开了,“行了,这件事我自己能处理,你快走吧。过来这么久了,估摸着世子爷也该找你了——你今日可是主角呢,遗憾的是外院的情形我也看不到,不过你记得放机灵点。想来这也是白嘱咐了,你那世子舅父定然将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当当的,就等着让你露面于人前,而后带你认祖归宗呢。”   听余氏说,今日宗室来的人也不少,金巧儿也算是宗室成员,可见那杜士奇也是颇有些手段的。   有他经营着,想来黄鸿飞的三皇子身份很快就能尘埃落定。   黄鸿飞听了明月的叮嘱,也不嫌她烦,反而笑嘻嘻的十分受用的模样,“放心,有什么精彩的桥段我一定会记住,然后告诉你的。”   他哪里不知道明月真正遗憾的是什么。   明月果然笑了起来,很是随性的往他肩上砸了一拳,“不愧是我的好朋友!”   黄鸿飞这才笑着从阁楼上翻身跃下去,几个起跳,就消失在了明月的视线里。   绿袖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瞬间消失的身影,微微咬了咬唇,脸色有些发白的道:“公主,昨日那人果真不是黄公子。虽然他扮的很像,可他的动作更多的是刻意,不如黄公子这般流畅随意。”   明月将她的话记在心里,点头道:“此事我会跟王爷提的,你不必想太多,这是有人故意误导,并不全是你的错。”   绿袖便明白,明月会在贺之洲面前为她分辨,不由得感激的低下头去,“多谢公主。”   这里话音刚落,外头已经响起了金巧儿清脆的笑声,“都说勇安侯府的飞檐阁最是壮观漂亮,今日有幸一见,果真是不负盛名啊。哎呀,里面竟然已经有人了?看来是同样慕飞檐阁的名儿来的客人了,不知上面的是哪一位,咱们可能上去打个招呼?”   就听随行的勇安侯府丫鬟陪着笑道,“回世子夫人的话,阁楼上的应是公主。公主喜静,您看您是不是先去别处……”   金巧儿的脸立时落了下来,“公主?是咱们大梁的哪一个公主啊?”   因先帝独宠孝文昭顺皇后,因而先帝膝下的子嗣是非常少的,静成皇后去世后,先帝更是视后宫其他佳丽为无物,一心一意只宠着孝文昭顺皇后,只是圣宠如此,孝文昭顺皇后也只给先帝生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就是如今的小皇帝,女儿却生来体弱,没养到三岁上就夭折了。小皇帝又还没有大婚,膝下空空如也,更是没有公主一说。   谁不知道大梁最尊贵的公主就是她的母亲太长公主?至于先帝的姐妹,她的两位表姐,一个守寡清修不问世事,一个忌惮贺之洲夹着尾巴做人,平日里的应酬都鲜少出来露面,这样的场合更不可能出现。   故而金巧儿那话,可不就是故意针对了?   那丫鬟被金巧儿突然的变脸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回道:“是夏国来的……长乐公主。”   虽然她也听说了夏国来的根本不是长乐公主,而是长乐公主的庶姐明月公主,但此事如何能是她这样的小丫鬟该知道的?且连来赴宴的夫人太太们口中称的也是长乐公主,她又怎么敢说出明月公主的名讳来?   金巧儿扑哧一声笑出来,斜飞的媚眼儿往阁楼上一扫,拉长语调扬声道:“原来是长乐公主呀,都听外头在传,说被送来大梁和亲的长乐公主根本就是冒名顶替的,是个假的。正好这会儿见到了,我可要好好问一问,她到底是长乐公主呢,还是明月公主呢?”   一边说着,一边命人将领路的小丫鬟推到一边,径直就要往阁楼上走去。她身后跟着的几名妇人,或神色闪烁止步不前,或一咬牙也跟了上去。   小丫鬟见势不妙,忙忙往后退,飞快跑去找主子做主了。   ☆、095 一个荷包   不过一会儿工夫,明月就见金巧儿昂头挺胸一脸笑意的来到了她的面前。   金巧儿得意洋洋的打量着她,那目光在瞧见明月脸色红润、神色如常,甚至还带了几分怡然自得的笑意而变成了狐疑与愤恨。   她张口要说话,明月却笑吟吟的抢了先:“陆世子夫人也是来勇安侯府做客的?”   定国公府姓陆,金巧儿又是嫁给陆家的世子爷,明月称呼她一声世子夫人是十分妥当的。   金巧儿闻言却瞳孔一缩,外界人都知晓,她是十分厌恶人家唤她陆世子夫人的,她宁可旁人称呼她金姑娘亦或是金家姑奶奶,也不愿意冠上其夫家陆家的姓。然而明月却当众这样称呼她,令她很有种被人当众打脸的耻辱感。   她当然知道明月是故意的,面上笑容一敛,已是冷笑着回道:“难不成这勇安侯府只能邀请明月公主前来做客,旁人都是来不得的?”   “当然不是。”她那般咬牙切齿一般的揭穿明月的身份,也不过令明月笑了一笑,慢条斯理的开口回道:“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既然陆世子夫人是来勇安侯府做客的,却何故一点也不客气,丝毫不将自己当做客人。在本公主看来,陆世子夫人反倒更像是这勇安侯府的主子了。”   金巧儿不顾杜家丫鬟的劝阻,非要闯上阁楼来的举动,可不是一点都不客气么,这是讽刺她在别人府上耀武扬威呢。   她被明月云淡风轻的几句话堵得心口一噎,柳眉一竖就要发作,又听得明月轻轻一笑,“不过本公主细一思量,倒也不觉得奇怪了,太长公主府的规矩一向如此,从太长公主往下……哦,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家学渊源吧。”   “大胆!”金巧儿被明月几句话气的头晕目眩,不但自己被讽刺了,连带她那最尊贵的太长公主母亲也被明月如此不当一回事的讥讽,这在金巧儿的人生中,还真是头一回遇到。她原以为明月是个好拿捏的,上一回在太长公主府不就被整的可怜兮兮的么,料想这回被她堵在这里,只有哭着求饶的份儿,哪里能想到,明月一张口就是毫不留情的讥讽嘲弄,令她措手不及之余,胸腔里那对明月无法纾解的嫉妒怨毒再也按耐不住的冒出了头来,她怒气冲冲的指着明月,咬牙道:“你竟敢如此侮辱我,侮辱我的母亲!来人,把这贱人给我拿下,就地打死!”   她已经被明月气红了眼,哪里还能想到原先的计划,只恨不能立时就将明月打死了,看着她那张笑颜如花的脸,她就嫉恨的喘不过气来。   她身边一个贴身大丫鬟忙上前来劝说道:“姑娘,您别忘了……小不忍则乱大谋,反正过了今日,您就再也看不到她了,又何需与她争这一时之气?若是坏了您的大事,那才是不妙呢。”   明月自然听不见那丫鬟是如何劝说金巧儿的,却也知道那丫鬟的话颇有几分分量,竟叫一意要发作她的金巧儿暂时平静了下来,不由得诧异的挑了挑眉头。   她看一眼身后的绿袖与红翡,她们二人同时摇头,惭愧的表示距离有些远,饶是她们耳力比明月好,也听不见那丫鬟说了些什么。   听不见就算了,明月也懒得理会,懒洋洋的笑问虽然冷静下来却仍是脸色铁青的金巧儿:“陆世子夫人可还要拿下本公主,将本公主就地打死了?若是改了主意,本公主可就不奉陪了。这里景致虽好,陆世子夫人却也要当心脚下,小心从这楼上摔了下去,旁的倒还好,可别摔花了你那张如花似玉的脸蛋,那可就让人遗憾了。”   这听在金巧儿耳中,自然不是关切而是威胁了,虽然明知自己带的人多,明月再怎么胆大也不敢当着众人的面真的将她从这里推下去,但她的脚却还是忍不住往后挪了挪。刚挪完,就见明月盯着她的脚,唇边勾留起似笑非笑的笑容,分明还是在嘲笑她胆小如鼠。   金巧儿完全没料到,她兴冲冲的跑来找明月,是为了看她的笑话的,结果到头来,成了笑话的却变成了她,她虽心里愤怒的厉害,然而想着接下去的计划,又不得不忍耐了下来,一扬下巴,端出副声色俱厉的厉害模样来,“怎的,明月公主被人揭穿了身份,心虚的想要逃走?这里可是大梁,明月公主想要逃到哪里去,又能逃到哪里去?”   明月一脸奇怪的看着她:“本公主何时说了要逃?又凭什么要逃?哦——”   她恍然大悟一般笑起来,“莫不是陆世子夫人还不知道,本公主与摄政王的成亲吉日已经定在了九月十八。听闻那是个难得的黄道吉日,不知道王爷会不会给陆世子夫人下帖子,若是邀了陆世子夫人前去观礼……也不知道陆世子夫人肯不肯赏脸呢?”   成亲吉日是昨日贺之洲才告诉她的,贺之洲压下了群臣上的各种针对她的折子,自然不会在得知钦天监算出成亲吉日就当众公开,想必到现在,金巧儿还没听说这个消息。   金巧儿果然愣住了,一张脸时青时白,不敢置信的瞪着明月的笑脸,声音尖利的犹如厉鬼:“不可能!你胡说八道!摄政王怎么会娶你,你根本就是个冒牌货,他明知道,断然不可能再娶你过门,你这卑鄙无耻的贱人,竟敢撒这样的谎!”   明月见她气怒的眼睛都红了,一脸狰狞的模样,不由得又笑了起来,“是呢,王爷明知我是个冒牌货,却还坚持要娶我过门,可见王爷心里是如何的爱重我。陆世子夫人不遗余力的想要抹黑打击本公主,一片痴心真是令人感动,只可惜……王爷昨日还问了我,也不知陆世子夫人生的是高是矮是圆是扁。说起来,陆世子夫人这一片痴心王爷感受不到,本公主倒觉得很是感动。只不过,你如今都已是他人之妇了,再是不甘,又能如何呢?”   “贱人,闭嘴!”金巧儿一腔心事就这么直白的被明月暴露于人前,羞愤交加的恨不能冲上去撕咬明月,幸而身边的婢女眼明手快的拉住了她,她却犹自挣扎不休,恨恨瞪着明月,那模样就像是要将明月一口吞下去一般可怕至极,“你找死!”   “本公主惜命得很。”明月丝毫不将她的狰狞凶狠放在眼里,轻弹了弹衣袖,举步要往楼下走,边走边道,“不知道太长公主知道你将本公主的身份泄露出去,又是何等样的心情?”   盛怒的金巧儿闻言,身子莫名一抖,发红的眼睛里便就浮出了惊慌之色来。   她想到那一天,被个丫鬟冲撞的卧病在床的母亲知道是她将明月非长乐公主的秘密泄露出去后,从未动过她一根手指头的母亲急怒交加的打了她两耳光。口口声声骂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勒令她以后不许再往外吐露一个字,更不可与明月公然翻脸作对。她当时吓坏了,没口子的应了母亲的话。   可一转头,她只要想到自己心心念念了十几年的人,却要娶一个出身低贱的女子为妻,她就恨得咬牙。她原以为他不会娶任何女子,这叫嫁不成他的她心里多少有了些安慰,可却做梦都想不到,有朝一日,他真的要娶别的女人过门了。她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她嫁不成他,也不能让任何女人嫁给他!   她第一次违背了自己母亲的命令,甚至借助母亲的影响力与定国公府的人脉,暗中煽动百官上折子,坚持要将明月遣返回夏国去。当然,她是绝不会让明月平平安安回到夏国的,这个让贺之洲上了心的女人,她只要她死!   眼见着明月无事人一般下了阁楼,金巧儿晕涨的脑袋才终于渐渐清醒了过来。这时候她身边的大丫鬟才敢战战兢兢上前来,附在她耳边提醒道:“姑娘,您难道已经忘了,那个人跟您说过的话?”   金巧儿浑身一颤,原本面无人色的一张脸仿佛打了鸡血一般,刹那间变得通红又兴奋,她埋怨的瞪了贴身丫鬟一眼,“怎不早提醒我?”   一边说着,一边提了裙角就追着明月去了。她当着众人丢了大脸,其中不但有自己身边的丫鬟婆子,还有一意想要巴结讨好她的夫人太太们。但此时她已顾不上太多,喝令她们呆在这里不许跟着,人已经追着明月跑了过去。   绿袖听到身后的动静,眉头一皱,眼睛里就有了不耐与煞气,“不知好歹,竟还敢追上来。公主,让属下去教训她!”   这到底不是自己的地盘,明月虽不惧在这里惹事,到底还是顾忌黄鸿飞的颜面,便摆了摆手,“随她去,咱们只不理会就是。在别人家中,到底还是要顾忌一二。”   “难不成就看着她疯狗似的咬着您不撒嘴?”绿袖对金巧儿不满的很。   “由不得她不撒嘴。”金巧儿说又说不过她,打也打不过她,又在这勇安侯府里,她除了将她自己的脸面丢的一干二净,根本不能奈她何。   “周大福,你站住!”金巧儿在明月身后娇喝道。   明月脚步一顿,嘴角不由自主的抽了抽,金巧儿是如何知道她叫周大福的?   见明月果然停下了脚步,金巧儿轻吁一口气,收拾好自己的情绪,这才款步上前来,“明月公主急什么,我还有话要跟你说呢。”   明月挑眉看着她走近,她竟敢撇下自己的丫鬟婆子一个人跟上来,明月不知道她是太不将她看在眼中还是不想再让她身边的人看她笑话,这才撇了人独自追上来。不过看在她的好胆色上,明月打算浪费点自己的时间,听听她到底还有什么可说的。   “陆世子夫人可还有什么指教不成?”她故意挑着金巧儿最痛处踩,果然见金巧儿每听她叫一次陆世子夫人,脸颊肉就不由自主的抽搐两下,顿觉神清气爽的很。   金巧儿不喜欢明月,明月自然也很讨厌她,尤其她还是将自己关进小黑屋受了大罪的太长公主的女儿,这一笔账她还没有跟太长公主算呢,若不是贺之洲说一切交给她,不会叫她白受了委屈,她这会儿很该在策划如何给自己报关小黑屋的仇才是。明知道太长公主跟自己结了仇,这个金巧儿不但不避嫌,还上赶着讨打讨嫌,明月自然不会对她客气。   若不是想着在勇安侯府揍金巧儿一顿动静实在太大,明月才懒得浪费口舌去刺激她。不论怎样,总得忍到宴席散了。等到宴席散了,再叫上绿袖红翡将金巧儿套了麻袋,将其揍成猪头,方才能解她心头之气。   金巧儿瞥一眼明月身后的绿袖与红翡,“让她们退下,这件事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明月转身就走,“爱说不说。”   见明月半点犹豫都没有就要转身走人,金巧儿脸上又落了一层霜,只是这会子也顾不上许多了,一咬牙将一件物事从袖中取了出来,冷笑道:“明月公主是不是先看了这个,再决定要不要跟我详谈?”   她上前两步挡在明月面前,抬起的手指勾着个看起来颜色有些陈旧的荷包,那荷包晃晃悠悠的挂在她的指尖,就这样毫无预兆的撞进明月的眼睛里。   陈旧的都有些磨损了的荷包,连绣线都有些发黄发旧,图案简单而诡异,说简单,不过就是一条被啃食光了的鱼骨头,说诡异,也正是这被啃食光了的鱼骨头,寻常荷包不是绣花就是绣上可爱乖巧的小动物,谁会往荷包上绣这样诡异的图案?   明月没有见过别人绣这样诡异的图案,她所认识的人中,只有一个人,钟情并固执的将这样一个荷包常年佩戴在身上。从她记事起,她就见过这个荷包。她对这个荷包熟悉到,哪里的线头是拼接上去的都知道。   这个荷包,是属于华嫔的。   华嫔从不离身的,便是旧了破了也不曾丢弃的仿若她性命一样珍视的荷包,却竟然落在了金巧儿的手里!   ☆、096 她在哪里   金巧儿见明月瞬间变了的脸色,敢在明月伸手要抢荷包时顺势往后一勾,就将那荷包重又收回到了自己手心里。   她已经领教过明月嘴巴的厉害,深知此时不能与明月多说什么,否则她得意忘形之下,说不准会被她套出什么话来。便抢在明月开口前得意的哼道:“可瞧清楚了?想来你认得这个荷包,也知道这是属于什么人的,眼下可要跟我好好谈谈了?”   她拿轻慢的目光不屑的瞥了眼始终立在明月身后的绿袖与红翡,暗示意味很明显。   绿袖与红翡同时上前一步,要将明月护在身后。明月摆摆手,示意她们不要妄动。   她的脸色很难看,即便她在心里一遍一遍的提醒自己,要冷静,要镇定,万不可乱了阵脚给金巧儿可乘之机!她这时候拿出华嫔的贴身荷包来,本就是为了让她心神大乱,她若果真乱了,就是中了金巧儿的计了。可她再怎么提醒自己,也无济于事。那毕竟是她这一世的亲娘,她原以为她对华嫔并没有多么深厚的母女之情,可在看到这个荷包,猜测华嫔可能遇了险,明月才知道,她的心里,华嫔这个母亲所占据的分量。   金巧儿是个冲动愚蠢的,凭她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拿到华嫔的荷包,就连贺之洲都找不到华嫔,凭她金巧儿又怎么可能?她背后一定有个人,不但得到了华嫔的荷包,还为金巧儿出谋划策——这个人是谁?不会是太长公主跟小皇帝,若他们有华嫔在手,根本不用费事的将她关进小黑屋一遭。   不待明月说话,金巧儿已经转身就走,“想要知道什么的话,就乖乖的跟我来,否则,我就把这荷包丢进池塘里去,至于这荷包的主人么,你觉得丢进池塘里喂鱼这个主意如何?”   她咯咯娇笑着,似乎笃定了明月会跟着她,头也不回的一直往前走。   明月微微眯眼,胸腔那猝然而至的剧痛终于松缓了些,她紧紧抿了抿唇,再开口时,嗓音就有些紧窒与沙哑起来,“你们不用跟着了,我去去就回。”   “不行!”红翡面无表情的拒绝道:“她不怀好意,公主若一个人跟着她去了,只怕不好,无论如何,属下两人都要跟在公主身边。”   明月此时心里只系着华嫔的那只荷包,闻言便有些不耐烦,她紧紧扣住自己的手指,修剪的那般圆润整齐的指甲深深的刺进了她的手心肉里,“你们要跟就跟,别让金巧儿发现就行。”   一边说着,一边就扔下她们疾步朝金巧儿追了过去。   红翡看了绿袖一眼,“是不是先知会王爷一声?”   绿袖神色沉重的点点头,“公主神色不对,必须要知会王爷。那个金巧儿,她到底知不知道她在找死?”   “好了,闲话休说。”红翡打断她,“你去还是我去?”   眼见着明月与金巧儿转过九曲回廊,就要消失在视线范围内,红翡干脆的推了绿袖一把,“你去吧,我去追公主。”   她话音才落,就听见黄鸿飞疑惑的声音在她们身后响起来,“咦,怎么只有你们两个在这里?小周呢?急急忙忙叫小丫鬟给我递信来,自己反倒跑不见了,搞什么鬼呢?”   绿袖眉头下意识就皱了起来,横眉怒目道:“谁给你递信了,少胡说八道!”   黄鸿飞莫名其妙被她骂,也不高兴了,“不是小周叫我来的?她人呢,我要当面问她个清楚明白。”   一面说着,一面四处张望寻找明月的身影。   “公主她……”红翡拉住与黄鸿飞置气的绿袖,正要告诉她明月的去向,忽的一怔,神色变的茫然起来,双眼似都失去了焦距,仿佛一瞬间被人抽走了魂儿一般。   “到底哪儿去了?”黄鸿飞视线搜寻了半晌也没瞧见明月,又见红翡突然消了声,忙就转过头来询问。他一回头才觉得红翡跟绿袖的神色有些不对,仿佛正看着他,眼睛里又好像根本没有他,他虽觉得不对劲,却也没有多想,这时候只想知道明月去了哪里,又是因何要叫他来的,“说话啊你们!”   红翡与绿袖齐齐抬起手来,指着明月方才消失的九曲回廊,“公主去了那边。”   “你们两个没事吧?”原想即刻就去追明月的黄鸿飞又看了红翡与绿袖一眼,觉得这两人怎么看怎么不对劲,便忍不住关心的问了一句。   若是往常,泼辣的绿袖定然就要大声斥责他多管闲事。可此时她跟红翡一样,竟异口同声的说道:“没事。”   “怪里怪气的。”黄鸿飞愈发觉得古怪起来,但忧心明月的心情占了上风,“等我先找到小周再说。”   说罢,风一般的朝着九曲回廊的方向追了过去。   红翡与绿袖站在原地,目光空芒神色空洞。   紫菀奉安太夫人的命过来找明月,准备去湖心亭子看戏赏花。却只见绿袖与红翡痴痴呆呆的站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却并不见明月,顿时加快脚步走向她二人。   “绿袖姐姐,红翡姐姐?”紫菀走到她们身边,开口唤道,“你们站在这里做什么,公主人呢?”   绿袖与红翡却依然一动不动。   紫菀心头就打起了鼓来,也顾不得声音太大会引得旁人注意,大声唤着绿袖与红翡。   绿袖与红翡同时打了个寒噤,空芒的眼神渐渐有了神采。   红翡看着绿袖。   绿袖也看着红翡。   “你们倒是说话啊,公主去哪儿了?”紫菀还在大声的询问。   像是同时回想起来什么,两人同时变了神色,目光焦急的在园子里搜寻了一圈,果然并没有见到明月。绿袖脸色难看的要死,压低了声音对红翡说道:“快去禀告王爷,公主跟着黄鸿飞逃走了!”   红翡神色亦是十分凝重,“事不宜迟,我去禀告王爷,你赶紧追上去,看能不能追上他们!”   “你们……你们在说什么?”像被雷击了的紫菀白着脸愣愣的站在原地:“公主跟着别人跑了?”   此时绿袖与红翡哪里还顾得上紫菀,一人一个方向,飞快的消失紫菀眼前。   紫菀依旧愣愣的站在那里,耳边听得有人在问,“咦,长乐公主方才不是在这里吗?怎么突然不见人影了?”   她猛的打了个冷战,提着裙摆撒腿就跑。   ……   黄鸿飞再度醒过来时,觉得自己全身骨头似都被碾碎了一般,眼睛尚未睁开,痛吟便溢出了口来。   他忍不住动了动手指头,却只听见头顶传来一阵铁链的哗哗声。也不知是这声音惊到了他还是怎的,他猛的一甩头,终于艰难的睁开了被干涸血迹糊住的眼睛。   失去意识前的场景骤然回到了他的脑海中,他浑身一颤,满身的伤让他忍不住再次呻吟出声。   “她在哪里?”平静的近乎平板的嗓音淡漠的响了起来。   黄鸿飞似这才留意到身边有人。他努力的抬起头,才发现自己两条手臂被粗大的铁链高高的锁了起来,两只脚上亦带着沉重的镣铐,几乎连挪动一步都不能。他来不及细想自己为何落到这般处境,只拼了命的将头抬起来,顺着方才的声音努力看过去。   他知道自己受了很重的伤,脑袋磕在岩石上,流了许多血,他以为自己定然会流血到死掉,却没想到居然活了下来。   他全身都痛,痛的连呼吸都忍不住要蜷缩起脚趾头来,但他此时已经顾不上自己的伤痛,张乐扣呼哧呼哧的喘息道:“快,快去救小周……她、她被人掳走了。”   贺之洲站在阴暗地牢中的阴影里,面无表情的看着被铁链锁在墙上,满脸是血浑身是伤的黄鸿飞。他目色浓郁深沉,像一口深井,看不出半点情绪,“她被人掳走?她不是跟着你跑了吗?”   黄鸿飞惊愕的张大眼睛,他的眼睛模糊的厉害,即便将眼睛睁的老大老大,也看不清贺之洲的神色,“你说……什么?小周跟我跑了?你……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我追过去时,看到小周……小周笑眯眯的朝一个陌生男子走过去,她口中分明喊的是……是王爷……那个男人带着小周上了马车……我,我追上去,在一处悬崖边,被他们击落悬崖……他们人很多……我,我救不回小周……”   “你胡说八道!”贺之洲还未说话,绿袖便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怒目瞪着黄鸿飞,“我跟红翡亲眼看见,你带着公主跑了,还将我二人定住了!如今却要编造什么陌生男子,你分明是怕王爷杀了你,这才胡编乱造想要王爷放了你,是不是?”   黄鸿飞被绿袖的厉声指控惊的合不拢嘴,“你在说什么?我……我定住了你们?还带着小周跑了?你脑子没问题吧……分明是有个小丫鬟……送信到前院,告诉我小周有事找我……我去了,正好看见你们俩傻了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你们都忘了?难不成那时候,你们已经被人定住了?”   “红翡,你看他还不老实!”绿袖气的抬脚就要朝黄鸿飞踹过去,“我们两个亲眼看见的,难不成我们俩都脑子都有问题了?”   红翡及时拉住了绿袖,才没让她那一脚落在伤痕累累的黄鸿飞身上,她见黄鸿飞朝她看过来,便收回了视线,平静的对贺之洲说道:“王爷,当时的确是黄公子点了我们的穴道,而后带着公主离开了。”   黄鸿飞又急又气,“你们两个怎么能……怎么能血口喷人!便是不看着我……也该顾忌顾忌……小周的名声。竟这样说她,你们简直……简直不是人!”   她们这是指控小周跟他私奔呢!他知道小周就快要跟摄政王成亲了,他虽然不太喜欢这摄政王,但小周很欢喜,他作为小周的友人,虽然不愿意她羊入虎口,却还是很替她高兴的。可现在,小周被人掳走,生死未卜的情形之下,贺之洲不但不抓紧救人,还将重伤在身的他捆绑起来,说是他带着小周私奔了!   黄鸿飞怎么能不气?他气的恨不能一口血喷出来糊那看不清表情的贺之洲一脸,但他也深知,时间很是宝贵,他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只知道事不宜迟,万一小周被人带出了大梁,这天下如此之大,便是位高权重如贺之洲,只怕轻易也找不到小周的。   “摄政王,你……你是信我,还是信她们?”黄鸿飞瞪着贺之洲,气若游丝的开口,“若信我,就快……快去救小周。小周她很不对劲……她喊那个人喊王爷,还……还扑上去亲他……欢欢喜喜的跟着那个人走了。我认识小周……这样久,被她称呼王爷的只有……只有你……她也不可能……不可能认识别的王爷。我叫她,她还回过头来问我是谁……她好像完全、完全不认得我……”   贺之洲眼中一片冰凉,仿佛修罗的杀气,“她自愿跟着那个人走了?”   “我瞧着是她……她自愿的。可她不对劲,很不对劲……我,我说不好,但她肯定不对劲……先前我们在飞檐阁见面,她还跟我有说有笑……可是一转头,她就不认得我了。她甚至看着我……看着我被人击落悬崖,却什么都……都没说……小周不是那样冷漠无情的人,她身上肯定被人动了手脚。那个男人——”黄鸿飞十分费力的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额上汗珠滚滚,“定是那个男人对她动了什么手脚,她……她是被人制住了,才会如此。”   “她叫那人王爷,还……还亲了他?”贺之洲脸色冰冷,细长凤眼挑成一弯丝,周身寒气四溢。   “会不会是……郡王爷?”绿袖战战兢兢的开口说道,不过随即就被她自己否定了,“不可能是郡王爷,公主的行踪我跟红翡最是清楚不过,她根本没有见过郡王爷,更别说有机会认识郡王爷,又怎么可能亲……”   贺之洲的眼睛冷冷扫过来,绿袖的话倏然而止。   ☆、097 私奔流言   想也不可能是郡王爷。   当朝也就只剩下摄政王与那位郡王爷,当日他被人撺掇了一回行刺事件后,贺之洲过后就将抓到的杀手直接送到郡王府去,谁也不知道他跟郡王爷说了些什么,但打那以后,郡王爷就病倒了,再没能出过府邸。   说到底,郡王爷就是外强中干的绣花枕头,王爷让他活,他才有活命的机会。上次的事只怕就将他吓得不轻,又哪里有胆子再谋划出这样的事情来?   更何况,不是绿袖看轻郡王爷,他实在也不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的料子。   贺之洲从地牢中退出来,肖大已经等在了外头,他单膝下跪肃穆禀道:“属下让人顺着先前发现黄公子的方向追过去了,只是那里岔路极多,每条道上都有马车经过的痕迹,怕是对方早有准备。”   “加派人手,无论如何要将人追回来!”贺之洲面无表情的吩咐道,又问:“陆二还没回来?”   话音刚落,陆二高瘦的身影就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他面前,他如同肖大一样,也单膝跪了下来,“属下已经查明,公主当时在飞檐阁与陆世子夫人有过争执。陆世子夫人非常生气,见公主走了,也不要人跟着,自己追了上去。她跟公主说了些什么,只有绿袖跟红翡知道——”   他这样说的时候,抬眼偷偷看了眼贺之洲身后的绿袖与红翡,平静无波的眼中暗含了担忧之色。   绿袖与红翡闻言,脸色都变了一变,红翡还能稳得住,绿袖却差点跳了起来,“陆二,你胡说八道什么呢?当时我们两人陪着公主出了飞檐阁,却是黄公子突然出现,而后点了我二人的穴道,带着公主离开的,根本没有什么陆世子夫人追上来这一说!”   她生怕贺之洲不信,又拉了红翡来问,“红翡,你告诉他,当时是不是我说的这样?”   红翡比绿袖更为细心,她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事情的不对劲。她慢慢低下头,重重的跪在了贺之洲面前,“王爷,此事果然很不对劲。”   “红翡……”绿袖不明所以的看着她,“哪里有不对劲,这不是我们亲眼看到的吗?”   “我记得在飞檐阁时,陆世子夫人并不是一个人上楼来的。与她一道来的还有不少夫人太太们,陆二定然查证清楚了,才会肯定当时陆世子夫人追上了我们,并且同公主说了话。可我们却只记得,黄公子将公主带走,并没有陆世子夫人追上来这一出,这就是不对劲之处。”红翡沉声说道。   陆二见贺之洲没有说话,这才继续道:“勇安侯府一个侍弄花草的婆子告诉属下,她当时正在园子里侍弄花草,曾经看见公主跟着陆世子夫人出了月亮门往二门去了。过了一会儿,才又看见黄公子也跟着出了月亮门。属下也问去前院打听了,黄公子的确是见过一个小丫鬟后急急忙忙去往后院的,他的一应衣物财物都在府上,因走的匆忙,身上连一两银子都没带。”   这就是说,如果是蓄谋已久要带着明月逃跑,不可能什么东西都不带,就这么带着人就走了。且他前面那段话,也说明了最先带走明月的不是黄鸿飞,而是陆世子夫人。   可偏偏,贴身服侍明月的绿袖与红翡却对陆世子夫人带走明月的事一无所知。她们脑海中只记得,明月是跟着黄鸿飞的离开这件事。   绿袖完全呆住了,她忙也跪了下来,犹自虚弱的为自己与红翡辩解道:“可为什么我们记得的,跟陆二说的完全不一样?”   红翡咬了咬唇,忽然说道:“有一件事属下本该禀告王爷知情,只是当时以为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后头又有府医过来为公主诊治,道公主并无大碍,属下便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如今想来,更觉蹊跷。”   “你说。”贺之洲静静站在那里,整个人都埋进浓浓阴影里,指关节缓缓地合拢,紧握成拳。   “昨日公主午睡时,正是绿袖发现有人藏在梧桐树上窥探之时。当时绿袖追着人过去了,属下正打算回屋看护公主时,公主却开了门走出来,她那时候的神色很有些不对……”红翡绞尽脑汁的将当时明月的异常举动细细描述了一番,“属下记得很清楚,公主问属下,有没有听到王爷叫她的声音?”   贺之洲眸光骤然一闪,他的声音越发冷凝,背对着光线,有浓浓黑暗在那掩藏在睫毛后的瞳孔里蔓延,仿佛一张巨大而无形的网,“如此重要的事,为何没有报上来?”   红翡张了张嘴,原本要辩解的话也咽了下去,她重重的将头磕下去,“是属下疏忽了,求王爷责罚!”   “疏忽职守,自然该罚。”贺之洲冷冷看着她,“不过一切等找到公主之后,自己去找旬四领罚!”   “是,属下遵命!”红翡毫无怨言的低声应道。   绿袖结结巴巴的开口,“属下、属下也有疏漏,事毕后会与红翡一道去领罚。只是眼下,公主跟着三皇子私奔的消息已经被传的沸沸扬扬,接下来……”   黄鸿飞刚被验明正身,他带着和亲公主高调私奔的消息就不胫而走,可想在这背后推动这件事的人,同时将摄政王、明月以及新出炉的三皇子都算计在里头了。   即便杜士奇将三皇子的出身来历以及人证物证安排的滴水不漏,宗室与近亲也都相信了黄鸿飞就是当年静成皇后所出的皇三子。他原本是有资格跟小皇帝争一争的,正如杜士奇所想,小皇帝性格太过懦弱绵软,被贺之洲拿捏的死死的,其他宗室成员纵然也想从中分一杯羹,但有贺之洲挡在前面,他们只能望而兴叹。如今出现了个比小皇帝更名正言顺的三皇子,有杜士奇策划,宗室推动,说不定真能将三皇子换到皇位上去坐一坐。谁知这美梦才开了个头,就被这突如其来的私奔消息打的连个渣渣都不剩了。   三皇子在京城连脚跟都没站稳,就带着摄政王、自己的亲叔叔的未婚妻跑了,这算怎么回事?   便是再合适的人选,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这辈子都跟皇位无缘了。   再来就是明月,如此大肆宣扬后,明月自然就成了水性杨花、见异思迁的淫、荡女人。如此淫、荡之人,又怎能成为摄政王妃?摄政王若真的娶了她,还不被外头的人笑话死?便是为着自己的颜面,贺之洲也不能再娶明月了。   三皇子无缘于帝位,明月名声臭不可闻,贺之洲颜面尽失。   这一箭三雕的毒计,背后主使人是谁,简直呼之欲出。   贺之洲的身影暗沉,面目扭曲,狰狞的眼里全是血丝:“即刻送黄鸿飞回勇安侯府,大张旗鼓的送,告诉勇安侯府世子,三皇子遭人算计,受了重伤,是本王将他救了回来。”   黄鸿飞与明月私奔的消息,小皇帝跟太长公主肯定插了一手,才能让流言流传的那么迅猛。黄鸿飞伤重的消息,却没有几个人知道,想来他们都只当只要放出了这些流言,就算黄鸿飞与明月不是私奔,听了这些话也再没有脸出现在人前。他就偏要将黄鸿飞高调的送回勇安侯府去,让世人都看看“遭人算计”的黄鸿飞的惨样——这头三皇子的身份才被验明了,紧跟着就被人弄成重伤?是什么人这样迫不及待?三皇子的存在让谁最不安?流言的苗头很快就会指向小皇帝。只因害怕三皇子会争夺他的皇位,便设计陷害他,甚至还拉上了明月公主,如此不但顺理成章的除了三皇子这个潜在敌人,也借由明月给了贺之洲一个响亮的耳光。   相信杜士奇能很好的明白他的意思,也会不遗余力的将污水泼向小皇帝,三皇子与明月私奔的流言就会因此不攻而破。而在这期间,他们要做的事就是抓紧时间将明月找回来。   肖大忙应声下去,安排送黄鸿飞回勇安侯府的事宜。   “将金巧儿那个贱人带到本王面前来!”贺之洲又冷冷的吩咐了一句。   绿袖与红翡都想要将功补过,闻言忙双双应了。   新出炉的三皇子殿下浑身是伤的被人从城门口直接抬往勇安侯府,听说三皇子被人掳劫至郊外,摄政王循着线索一路追下去,终于在危急时刻救下了三皇子的性命,而摄政王也因此受了伤的消息不过顷刻间就传遍了上京城。   “怎么回事?不是说三皇子带着和亲公主私奔了?怎么竟又是被人掳劫了去?”   “是啊,还恰巧被摄政王救了回来。你说这事儿稀奇不稀奇?”   “我方才瞧着,三皇子当真是伤的很重的,全身上下连块好肉都没有了。你说谁这么恨他,要将他伤成那样?”   “还能是谁?”不论走到哪里,都有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讨论今日上京城发生的这两件大事。   “嘘,这可说不得,当心要掉脑袋的。”便有人警惕的提醒道。   “那你们说,三皇子到底有没有跟和亲公主私奔?”   “我觉得这事儿不像是真的。你想啊,三皇子一直流落民间,那和亲公主却是一直住在逍遥侯府的,这两人能有什么交集?怎么就私奔了?再有啊,倘若三皇子真的带着明月公主私奔了,摄政王凭什么还要救他?杀他都不够解恨的,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098 死也不说   正当新一轮的流言以势不可挡之势淹没掉黄鸿飞与明月私奔的旧流言时,金巧儿被绿袖与红翡悄无声息的弄到了贺之洲面前来。   入了夜的地牢在火光笼罩之下,比白日里更添了几分分阴森寒凉之感。   犹自在睡梦中得意笑着的金巧儿被猝不及防的丢在地上,只着了白色单衣的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她被人反绑了双手,又塞住了嘴巴,惊惶害怕的不知如何是好时,一抬头,就看见一个修长清俊的身影站在她对面。   他的身前是一个装满了滚烫红炭的大大的火炉,他微垂了头,修长漂亮的手指似不经意的摆弄着炭火中烧的发红的烙铁。他像是没有察觉到这空间突然多出来一个人似的,依然微微低着头,烛火的光影打在他脸上,幽幽暗暗叫人看不分明。   但金巧儿却一眼就认了出来,她瞳仁猛的一缩,先是有些不敢置信的露出惊喜之色,随即便痴痴地望着那一张让她怎么看也看不厌的脸。   “呜呜……”阴森的地牢并没有因为燃的正旺的火炉而多一点暖意,呆的越久,越能感受到地牢里那种森凉的寒意慢慢浸透四肢百骸,冷的金巧儿忍不住呜呜出声。   贺之洲慢慢抬起头来,却仍旧没有看向她,只将一直埋在炭火中的烙铁轻轻提了起来,那烙铁红的似血一般,冒着幽幽白烟。他的目光只牢牢锁在那烙铁上,眼中幽芒绵长而阴郁。   “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他幽冷的开口问道。   绿袖上前一步,替金巧儿松了绑,也将塞在她口中的帕子扯了出来。   金巧儿目光仍旧痴痴地落在贺之洲那张精致漂亮的没有半点瑕疵的脸上,即便他面无表情,即便他满是冷意,她仍觉得幸福的快要晕死过去了。她有多久不曾这样放肆的看过他了?   “洲表哥……”她目光迷离而痴然,仿佛怕惊醒什么美梦一般轻声呓语道:“我是不是又做梦了……”   她的眼睛里只看得到贺之洲,全然看不见她自身的处境以及贺之洲手里的烙铁。   贺之洲连看都不曾看她一眼,只撩了眼皮看了绿袖一眼。   绿袖忙走到他身边,接过他手里的烙铁,几步走回到金巧儿身边,毫不犹豫的将手中的烙铁轻轻印在她的腰身上。   “啊!”凄厉痛极的惨叫声窜入耳朵,让人不寒而栗。   嫩肉焦糊的味道瞬间弥漫,被烙铁烙烫着的地方犹自发出滋滋的声响。   绿袖将烙铁收了回去,她心里恨极了金巧儿,恨不得立时就折磨死她,可却也知道分寸,在王爷没有问出公主的消息来,她还不能死,也不能让她就这么晕过去了。   原本娇弱美丽的女子此时浑身冷汗的趴在脏污的地板上,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修剪保养的极好的指甲几乎要扣进了地板里,在地板上留下了几道触目惊心的带着血迹的抓痕。然而这暗牢中,却没有一个人可怜她。   她犹如垂死一般趴在地板上,却固执的张大眼睛,看着依然面无表情居高临下看着她的那个男子。   多么的好看,可又是多么的绝情啊!   “我……我做了什么,表哥要这样对我?”她忍着腰间的剧痛,一点一点的拼命朝着他的方向挪过去。   “是谁指使你?”贺之洲的目光不带一丝感情,冷酷的看着她朝他靠近,眼底深处只有浓浓的厌恶与冰冷。“说出来,本王或可留你一命。”   金巧儿仿佛力竭,她颓然的停下动作,原还喘着气的口中断断续续的溢出呵呵的笑声来,她笑了半天,桀桀怪笑声犹如鬼魅一般,她却像停不下来。   贺之洲的耐性却已经用完了,时间于他而言太过宝贵,多耽误一刻,就让明月离他更远了一点。他尚且不知道她落在了谁人手中,更不敢去想她会被人如何的对待。每每想到她可能会吃的苦头,贺之洲就恨不能将眼前的金巧儿千刀万剐!   “表哥,你对我可真……真狠心啊。”金巧儿笑够了,方才停了下来,她依然死死的看着贺之洲,疯狂笑过之后的惨白的小脸上已经挂满了眼泪,“你想要找到她吗?我偏不告诉你,有本事,你就弄死我!弄死了我,你永远也找不到她!”   贺之洲微微眯起眼。   他一直以为金巧儿就是个娇骄蛮横没有大脑的被太长公主宠坏了的女人,原以为吓唬吓唬她,她就什么都说了,没想到她竟然也有一把硬骨头。审讯并不是他的强项,他也不愿意多看金巧儿一眼,于是转身就往外走,“叫肖大来。”   这一夜,贺之洲的书房里灯火通明。   这一夜,不为人知的摄政王府的暗牢中惨叫声一刻未停。   这一夜,多少人奔走忙碌,却又无功而返。   待到天快放亮时,肖大才来到贺之洲面前,经他手审了多少人这些年他已经记不住了,但金巧儿,却令他在往后的许多日子里都记忆深刻。   “王爷,属下无能。”肖大垂头丧气的跪在贺之洲面前请罪。   他对金巧儿试过了很多手段,有些手段便是连寻常大男人都扛不住,可金巧儿看着纤纤弱质,又是自小娇养着长大的,却咬牙硬是扛到了现在也不肯吐口。他深知金巧儿的重要性,也不敢下太狠的手将人给弄死了,到时候只怕真就找不到明月公主了。   贺之洲慢慢抬眼看向他,“她还是不肯说。”   “她说她死也不会说的。”肖大很是惭愧,第一次办砸了主子交代的事,“属下拿定国公府威胁她,她也不为所动,属下又拿太长公主要挟,她依然不肯说。属下一时之间竟找不到她的弱点,她口口声声要王爷亲自去跟她说话。”   “昨日追出去的人,回来了几批?”贺之洲微微闭眼,他一夜没合眼,安排人手,等着四面八方传回来的消息,可整整一夜过去,没有任何人发现明月一行人的行踪。   黄鸿飞说那人带着明月,是坐马车离开的。短短一天的时间,他根本没可能带着明月逃出大梁境内,他下令将上京城就近的各个城镇都封锁排查,却也没有消息送回来。不但没有消息,连形迹可疑的人都没发现。   “差不多都回来了,顺着那几条岔道追下去,俱都一无所获。此事分外蹊跷,那人带着公主,竟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肖大偷偷抬眼看了贺之洲一眼,他虽然仍是很平静,但不知为何,他就是能感觉到他平静下努力压抑着的狂风暴雨一般的暴怒。   人是在上京城里弄丢的,不说这上京城,就是整个大梁,几乎都在王爷的手里,然而现在,自以为自己掌控了一切的王爷,却连就在勇安侯府丢了的人都找不到,如何能不令他恼怒?再加上,丢了的这个人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王爷对她的爱重,王爷第一次这般爱重的一个女子就这样不见了,换做谁只怕心里都不好受。   “附近的城镇加派人手,另外,荒郊孤村也作为排查重点,才过去一天时间,他就是再有能耐,也不可能在一天之内就逃出大梁。更何况,黄鸿飞说了,他们人很多,这么一大群人,若是一起赶路,一定非常显眼,总会不当心就露出点行迹来。”贺之洲用力闭了闭眼,哑着嗓音吩咐道。   他可以展开地毯式的搜查,不信最后找不到明月。可他也不能放过金巧儿这边的线索,因此,贺之洲起身,打算去地牢见金巧儿。   却在这时,有奴才急急忙忙来禀告,“王爷,勇安侯府世子爷陪同三皇子上门拜访,说是来谢过王爷的救命大恩。”   黄鸿飞伤的有多重贺之洲心里清楚,又在他的暗牢中困了半天,再是有厉害的伤药,这会子只怕下床都有些困难的。他这么急急忙忙的过来,定是又想起了什么。   贺之洲双眼一亮,几乎是有些失态的往前走了两步,“快,快将人请进来!”   杜士奇一直担心由他捧出三皇子来会得罪位高权重的摄政王,直到昨日摄政王大张旗鼓的将伤的几乎只剩一口气的三皇子送回勇安侯府,他立刻就明白,这是贺之洲对他的暗示,这也是他勇安侯府跟三皇子的重要机会。   虽然贺之洲没有明确的表达支持或者合作的意向,但他在勇安侯府与三皇子陷入绝境的情形下让世人猜疑小皇帝行凶三皇子的事,本身就是对小皇帝的不满了。杜士奇做梦也想不到,勇安侯府和三皇子的转机,会是因为一个女人。由此可知,摄政王是多么的在乎那个在勇安侯府失踪的女子。   想到这一出,杜士奇又觉得心塞不已,虽然摄政王没有问罪于勇安侯府,可人到底是在勇安侯府丢了的,找得回来还好,这万一要是找不回来了,勇安侯府会不会被摄政王迁怒呢?   他就这样又喜又忧的庆幸着哀叹着,就听照顾黄鸿飞的小厮说黄鸿飞非要来摄政王府不可。他原想斥责他胡闹,仔细一想,此行未必不是一个机会,正好也探探摄政王对勇安侯府的态度。原以为摄政王定然要很为难他们一番才会肯见他们,哪里能想到不但顺利进了王府大门,摄政王更是迫不及待一般的从书房里迎了出来。   杜士奇连忙堆满了笑容上前行礼,“王爷……”   贺之洲却看也不看他,灼灼目光只落在躺在软椅中的脸色惨白的黄鸿飞,随口吩咐身边的高管事,“带世子爷去花厅喝茶。”   杜士奇:“……”   他不是跑来讨茶喝的阿喂!   ☆、099 你求我   勇安侯世子被毫不留情的打发去喝茶,他当然满心的不愿,原还想着能跟摄政王套套近乎,看看他对三皇子到底是个什么态度,有没有可能将心偏到他们这一边来呢,就这么被打发了,哪肯甘心?然而摄政王多一眼都不曾看他,只管盯着三皇子猛瞧,那晶亮的几乎要灼伤人的目光看的他心里猛地一抖,都是大男人家,况且还是亲叔侄,这么热烈又激动的看着三皇子,真的合适么?   意识到自己思维似乎跑向了某个诡异的方向,勇安侯世子忙咳嗽一声,将跑偏的思绪拉了回来,他作势对黄鸿飞使了个眼色,“王爷,殿下他重伤在身,还望王爷能多看顾着他一些。”   贺之洲不耐烦的看了他一眼,那一眼意味分明,分明是嫌他还没走杵在这里太碍眼的意思。   杜士奇脸上的笑就僵了僵,但还是在贺之洲嫌弃的目光下硬着头皮嘱咐黄鸿飞,“有什么话好好儿与王爷说,不要冒犯了王爷。”   黄鸿飞还算给他面子,敷衍的点了点头。   杜士奇只得依依不舍的跟着高管事去喝茶了。   他走到月亮门口,不由自主的回头去看,就见一向冷着脸各种狂拽酷霸叼炸天的摄政王竟迫不及待的抓住了三皇子的衣袖,口中不知说着什么话,然而那喜出望外的神色却不容人错看了去。   摄政王竟然这样开心能见到三皇子吗?杜士奇一脸纠结的看着被摄政王仿佛无意识紧紧抓住的三皇子的那截衣袖,以前倒是有人猜疑过摄政王的取向,不过自从他跟和亲公主的婚事定下来后,这样的猜测自然就少了。如今看来,摄政王竟真的……杜士奇愈发的纠结了起来,这对三皇子来说,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书房里的贺之洲与黄鸿飞自然不知道杜士奇已经忧心忡忡不知该喜还是该忧的意、淫过他们一番了。一进门,黄鸿飞就继续说道,“……所谓的迷魂散我并未亲眼见过,只是年幼时听我师父无意间提及,说那东西也是他无意弄出来的,不但能迷惑人的神智,加大量了还能使人按照下药者的心意任人摆布。只是这东西虽不是什么杀伤力厉害的,但在师父看来,却也是能害人不浅的——倘若用量过大,很容易损坏人的脑子,害了人一生。故而师父后来才没有继续炼制这迷魂散……”   贺之洲神色凝重的听完黄鸿飞虚弱的说话,他修长的手指似若有所思的在桌上敲了敲,“你肯定是迷魂散?本王听说江湖中有一门叫做摄魂术的邪功,同样可控人心神,焉知不是那人使了摄魂术的邪功带走了明月?”   “这门功夫我自然也是听说过的,”黄鸿飞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这时候就忍不住喘了口气,眼睛看向贺之洲的茶杯,也不等贺之洲吩咐人给他倒茶,就自来熟的拿过贺之洲的茶杯仰头一饮而尽了,砸了砸嘴巴嫌弃道,“有点太淡了——”   贺之洲垂眼看了看被他喝光了又推到面前来的茶盏,面无表情的将茶盏推到了一边。   黄鸿飞没有留意到他嫌弃的举动,接着道:“但我所知道的摄魂术可能又比王爷要更多一点,摄魂术虽能控人心神,让人按照他的指令行事,但对施术者的反噬是很厉害的,且此法非常耗损功力,时间越长运功施术者所要承受的反噬越大,因此练这门邪功的江湖中人并不多。即便有人练了,也轻易不会肯使用的。更有,中了摄魂术的人个个犹如行尸走肉,可我看到小周却并不是那样,她能说能笑,看不出一点异样来……只除了突然不认得我。我听我师父说过,迷魂散其实就是一味药引,功力深厚者甚至可以影响中毒者的大脑思维,令他们所想所看的,都是下毒者想让他们想到和看到的,就如同小周身边那两个丫鬟一样。摄魂术可无视距离远近控人心神,而迷魂散却只能近距离的操控中毒者,一旦下毒者远离中毒者,中毒轻者很快就能醒过来,这就是两者间的最大区别。”   贺之洲听他说的头头是道,忙就问道:“你可会解毒?”   又问,“早年你师父弄出来的迷魂散都给了什么人?”   黄鸿飞一概摇头道:“因那只是师父无意弄出来的,又当做闲话一般说与我听了这么一次,我也并未放在心上。再者,解毒也不是我在行拿手的,这事儿还得问我师父才行。至于迷魂散给了谁,师父也没提起过,不过依照我对他的了解,知道那迷魂散不是好东西,师父定然要毁掉的。”   他叹口气,“我还是得回单剑峰一趟,找师父问个明白才是。不过在这之前,一定要尽快找到小周。”   黄鸿飞语气激动了起来,“不知道那人是谁,又要带小周往哪里去。但倘若他想顺利带走小周,让小周不哭不闹乖乖跟着她走,这一路上一定会不断的给小周用药以迷惑她的心智。我不知道他清不清楚那迷魂散的厉害,若是不清楚,小周长时间被他下药,只怕她的脑子……”   “最坏的结果?”贺之洲刻意控制过的声音是平静的,与他的眼神一样的平和,静水流深。然而他搁在桌上的手,却不自觉地紧握成拳。   黄鸿飞亦是一脸沉重,“形如痴儿!”   “本王还有要事,你好好养伤,差不多了就回单剑峰去吧。”贺之洲霍的站起身来,不能再拖了,必须要去见金巧儿,问出带走明月的人到底是谁!   那样一个聪慧狡黠又不失明媚灵动的女子,倘若变成了什么都不懂的痴儿……她会受得了吗?他不能,也绝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她变成那个模样!   ……   贺之洲走进暗牢,看见金巧儿如同一滩烂肉般匍匐在地上。她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好肉,唯一的一见里衣亦是破破烂烂血迹斑斑,肖大说的没错,但凡能对她使的手段他都用了,连贺之洲都想不到,已经被折磨成这个惨样的金巧儿竟还能咬紧牙关什么都不肯说。   倒是他小看了这个表面娇骄蛮横任意妄为的女人了。早些年,她是身尊贵的太长公主的爱女,不但深受太长公主宠爱,他的父皇也因为太长公主这个胞姐而非常宠爱金巧儿,甚至超过了疼宠自己的亲生女儿。自然养的金巧儿打小就娇骄狂妄,有太长公主与太祖爷的宠爱,她活的甚至比真正的公主还要张扬肆意,想要什么就要什么,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过不小心冲撞了她的低等宫妃,也能叫她说打就打死了。事后不过在太祖爷面前撒娇卖乖一番就揭了过去,可说太祖皇帝还在世时,就连宫里的公主见了金巧儿都得让她三分。   贺之洲当时不过只是个不受宠的妃子生的皇子,虽是皇子,与金巧儿那时的待遇相较起来,金巧儿的金尊玉贵能甩他无数条街!更别提后来他的皇兄登基后盛宠毒妇孝文昭顺皇后,使得那毒妇肆无忌惮的将他们母子俩踩入泥里,狼狈难堪简直令人不堪回想。   这也是太长公主向来看不上贺之洲的原因。尽管金巧儿打小就喜欢他,总爱缠着他,也曾天真如稚儿扬起骄傲的头颅高高在上的问他,长大了你就娶我好不好,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却只是让贺之洲从此离她更远了——即便小,他也觉得自己的尊严被冒犯了,堂堂男子汉,怎能躲在一个女子的羽翼下求存活,况他还是天潢贵胄,是流着最高贵的皇室血脉的皇子,怎么能忍受这样如同侮辱一样的示好?   这是贺之洲一贯不喜金巧儿的原因。   因为看到金巧儿,就总会想起从前他那段糟心的黑暗的遭遇。   现在,落入泥泞的变成了金巧儿,高高在上俯视她的,则是他。   这人生啊,不可谓不讽刺。   贺之洲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这样感慨了起来,在他面无表情俯视着金巧儿时,原本一动不动瘫在地上的金巧儿竟似有所觉一般。   她动了一下,而后慢慢的将那张被划花了的满是伤痕与血渍的脸抬了起来,她那双总是泛着得意与张扬,从不掩饰恶意与狂妄的眼睛有些肿,不知是受过了刑还是被折腾了一夜不得入眠的原因。她要使劲儿张大眼睛,才能看得清楚站在面前居高临下俯视自己的贺之洲。   她又开始笑,依然是那样令人心颤的桀桀怪笑声,“你果然还是来了……呵呵,是不是找不到她?都说摄政王权倾朝野一手遮天,原来也……也不过如此罢了。”   “你要见本王,本王已经来了。”贺之洲看着她,神色平静,眼神陌生,好似眼前这个人对她而言,就是个纯然陌生的人而已,无论她什么模样,无论她说什么话,都不会让他的表情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金巧儿又笑,有些得意的,“原来你在意一个人,是这样子的。你看你,你是多么讨厌我呀,讨厌的多看我一眼都不肯,却为了那个贱人,屈尊降贵的来见我……呵呵,你到底,还是要求我的。”   贺之洲凤眼微微眯起,薄唇不自觉地抿紧了些。   “王爷难道不是来求我的?让我想想,王爷这辈子……好像还真的没有求过人呢。”她说着,又痴痴地笑了起来,眼里的得意换成了满满的恶意,“我想起来了,那一年孝文昭顺皇后将你丢进兽苑里,让堂堂皇子皇孙与野兽作伴,哈哈……我还记得,王爷当时像狗一样在笼子爬的模样。我去看王爷,跟你说,只要你求我,你求我我就想法子救你出去……你多骄傲啊,宁愿在笼子里做狗,也不肯开口求我。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以为王爷的铮铮铁骨是越发的硬了,没想到啊没想到……王爷你到底是不是来求我的?”   因为一直没有听到贺之洲的回应,金巧儿似有些不耐烦了,眯缝着眼恶狠狠地看着贺之洲,“王爷要是肯现在就求我,说不定还能……还能找回那个贱人。若是错过了这个时机,再要找到那贱人,只怕比登天还难了。哈哈……王爷到底会怎么选,到底要不要求我呢?”   她比任何人都知道,他骨子里的骄傲与那不容许任何人践踏折辱的所谓尊严!   他在人生最黑暗最无望的时候都不肯求她,她当然要看看,那个贱人对他而言到底有多重要,比不比得过他的骄傲跟尊严。如果为了那贱人,他连这些统统都不要了,果真求了她,她立刻就死!   金巧儿恶毒的想,他嫌弃她不要她,却偏偏看上个样样都不如她的贱人,她就是死,也不会告诉他那贱人的下落!不是她陪在他身边,那就让他孤独终老好了!   他本来就该孤独终老,他身边那个位置,不是她,也绝不能是那个贱人。   看着金巧儿那诡异又疯狂的目光,贺之洲静默了一瞬,方才开口问道:“那个人给了你什么好处?只要你告诉本王他是谁,他许你的,本王可以加倍给你。”   “哈哈……”看着贺之洲在她面前低头的模样,金巧儿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她全身上下都是伤,这样的大笑自然会牵扯到伤口,可她浑然不觉,笑的那样疯狂又畅快的样子,“他许给我的好处,就是让你这辈子也见不到那个贱人。王爷又能许我什么好处?摄政王妃的位置如何?”   她挑衅一样的盯着贺之洲,脸上的笑容又畅快又惬意,“你定然是不肯的,我尚且年轻清白时,你对我便是不屑一顾,如今我已是残花败柳,王爷又怎么会委屈自己娶我做正妃?我以为王爷有多喜爱那贱人,这样看来,也不过如此罢了……”   “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将明月的下落告诉本王。”贺之洲冷冷看着她,“就算本王求你,或者当真许了你摄政王妃正妃之位,你也不会说。你打定了主意要让本王这辈子也见不到明月。你,在找死!”   “又怎么样呢?王爷舍得我死吗?”金巧儿冷汗淋漓的冷笑道。   “本王不会让你这么轻易就死了。”贺之洲转过身往外走,语气冰冷残酷的仿佛从地狱里来的复仇使者,“将她两只手卸了,给太长公主送过去,本王眼下没空理会她,却也不想看到她这把年纪了还蹦跶个不停。”   他要腾出手来全心全力的寻找明月,对于小皇帝与太长公主这边自然就会有所疏忽,这两个人寻着这样的机会,免不了要侍机动上一动,而金巧儿的两只手,就是他给太长公主的警告。   ☆、100 给个机会   太长公主府。   被小檀撞伤又踩了两脚的太长公主正躺在床上养伤,虽说当日并未伤筋动骨,但她到底上了年纪,哪里经得住那样的冲撞与踩踏?   昨日勇安侯府的事第一时间就传进了她的耳朵里,她甚至来不及知会小皇帝一声,就命人将新出炉的三皇子与和亲公主私奔的事大肆宣扬了出去,结果还没有高兴多久,三皇子被人掳劫而被贺之洲亲自救回来的消息用比她散播出去的流言还要快的速度迅速的将她放出去的流言湮没了。   太长公主气了一夜,这样好的机会,一箭三雕的计划就这么被贺之洲云淡风轻的化解了。她一夜没睡,想着还能不能借此次的机会闹出点什么难以收拾的事情来,不管是针对三皇子也好,针对贺之洲也好……   正这么想着,就见金玉熙领着改装成小太监的小皇帝快步走了进来,“祖母,陛下来看您了。”   太长公主挣扎着要起身行礼,小皇帝一个箭步上前来,阻止了她的动作:“皇姑婆且好生躺着,咱们自家人,自不必这些个虚礼。您如今可好些了?”   说着,脸上就露出了恨恨之色来,“依着朕说,当日冲撞皇姑婆的那个臭丫头就该捉拿了打死!”   太长公主虚弱的摆了摆手,“这事儿本就是我府上理亏,再说那丫头也不是我府上的人,真要打死了,那头即刻就能将当日府里发生的事宣扬出去。罢了,不过是点皮肉之苦,我还受得住。”   “皇姑婆一辈子风光尊贵,何曾受过这样的苦头,都怪朕没用,才累的皇姑婆如此……”小皇帝甚是动情的自责起来。   金玉熙也跟着抹起了眼泪。   太长公主看了她一眼,叹息道:“陛下说得很是,若不是为着你们,我老婆子这把年纪了,又何需殚精竭虑的为着你们思量打算。只是我到底老了,许多事情力不从心……”   “皇姑婆,您可千万不能说这样的话。”小皇帝眼含热泪的握着太长公主的手,一脸的凄苦悲切,“如今朕能依靠的,只有您了。您若是不管朕,朕……我这个皇帝坐起来还有什么意思?皇姑婆,您千万要保重身体,便不是为了朕,只为了这您与皇祖父一块儿打下的大梁江山社稷,您也不能撒手不管啊!”   太长公主听他这般说,原本保养还算得宜的面上便现了恻然与追忆之色来,她闭上眼睛,似想起了那段与兄长在马背上共同杀敌共同进退的日子来。小皇帝说的没有错,大梁江山,这贺氏江山,是她跟他兄长浴血杀敌拼命换取来的。若她身为男儿身,这社稷江山也许就……   太长公主深吸一口气,方才将生为女儿身的遗憾压了下去,“陛下也大了,很多事情要自己拿的定主意。皇姑婆终有老去的一天,不可能永远庇护着你的。”   见小皇帝神色黯淡下来,太长公主才又接着说道:“不过,皇姑婆在世一日,就总要看顾着你一日,如此到了地底下,才好与你皇祖父交代。这贺氏江山,无论如何也不能落到不孝儿孙手中。”   这不孝儿孙,自然就是指摄政王贺之洲了。   “朕就知道,皇姑婆对朕最好了。”小皇帝就一脸感激欢欣的说道,“昨日的事,朕已经听闻,勇安侯府真是好大的胆子,竟将个江湖草莽认作先静成皇后的三皇子,此事真是无稽荒诞,可笑又可恨,偏偏外头民众却津津乐道,还道是朕派人掳劫了他并将他重伤,还设计他与和亲公主私奔之事,令摄政王亦面上无光。朕听闻后,真是气的……”   气的他砸了御书房一应摆设,还是没能消了心头这口恶气。他这个皇位本来就坐的战战兢兢,在贺之洲的把持下夹着尾巴过日子,他都如此憋屈如此委屈了,却不料勇安侯府那一群狗胆包天的狗东西竟也敢跟他作对,凭空弄出个什么静成皇后所出的三皇子来!   他的母后被人称作妖后毒妇,除了他和早逝的皇妹,先帝后来再没有所出,这令朝臣对他们母子本就诸多不满。他自己资质一般,又在早年被贺之洲的人哄着于女色之上毫无顾忌,导致如今掏空了身体,虽有太医调理,他自己也知道,如今自己这副身体,是很难生出皇嗣来的。他都这样凄惨了,还有人觊觎着他屁股底下那把椅子,他怎么能不恨!   听闻三皇子勾引和亲公主私奔的消息,他再也忍不住,当即长笑了起来,他不管这是谁的手笔,但一箭三雕的设计了这令他恨得咬牙切齿的三个人,小皇帝自然是很高兴,尤其是勾引亲皇叔未来妻子的所谓三皇子,他背负着这样的污名,就算勇安侯府再如何为他筹划,宗室以及百官都不可能让他取代自己了。然而还没等他高兴过夜,就又听闻了后头那个消息,当即气的他五脏六腑都痛了起来。   他在宫里再也坐不住,趁着早朝过后便匆匆换装赶到了太长公主府上,要太长公主给他拿个好主意。   “贺之洲虽然压下了和亲公主失踪的消息,但此时定然正忙的焦头烂额的想要找回那公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贺之洲待那和亲公主是不同的。他现在能压住和亲公主失踪的消息,却也不能手眼通天的将这消息压太久。势必要赶紧将人找回来,才能保住和亲公主的清白名声。“他这时候必定将手边能用的人手都撒出去找人了,陛下,眼下就是你唯一的机会——”   她并没有明说这是什么样的机会,但小皇帝已经明白了过来,他眼中阴郁暴躁的神色被兴奋与愉悦取代,甚至都有些坐不住了,“皇姑婆说的很是,这是个十分难得的机会,朕必定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   他迫不及待就要回宫去策划,务必让这一击快准狠!贺之洲被宗正明刺杀得手过一回,他是知道的,他已经没有那厉害的玉洗神功护体了,身边的人又都撒了出去,纵使能留下几个,也定然不会是银甲卫的对手!   小皇帝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多年的夙愿就要达成,他整个人都兴奋的有些发抖,向来病态的脸上也浮起了不太正常的一抹红晕。   他就要开口与太长公主告辞,却听的外头响起一串凌乱的脚步声。太长公主眉头一皱,示意小皇帝暂且避到屏风后头去。   小皇帝此时出不去,也只能往屏风后避去。   他心头愤然不已,这历朝历代,大概也只有他这个皇帝才这般窝囊与憋屈,偷偷摸摸藏头露尾,哪里像是真龙天子!而这一切,都是贺之洲害的,等他除了贺之洲,看谁还敢骑在他的头上,让他过得这样窝囊又无能!   小皇帝正兀自这般想着,就听见外头禀报的婆子颤抖着嗓音结结巴巴的说道:“太长公主,出大事了……方才,方才摄政王府有人送了锦盒来,说是要给您过目,奴婢担心之余先看了一眼,这锦盒里装着的,竟然,竟然是……”   她似不敢说下去,将头深深的埋了下去,颤抖的几乎要飞起来的双手差点捧不住手里那瞄着精美花纹的紫檀木锦盒。   太长公主眉头皱的愈发紧了,这婆子也算得上是她的心腹,跟着她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从未这般失态过。这时候她心里也泛起了不好的预感来,却还能勉强稳得住,“你说,盒子里是什么东西?”   那婆子不敢再迟疑,“是,是三姑奶奶的一双手。”   “什么?!”太长公主勃然震怒,她双目血红的盯着婆子高举起的那只锦盒,不敢置信的喃喃开口:“你再说一遍。”   “摄政王府让人送来了三姑奶奶的一双手。”婆子哽咽着说道,“奴婢已经让人去定国公府上,打听的人还没有回来,也许……也许三姑奶奶她好端端的在定国公府里,您千万不要着急,保重身体啊!”   “你打开……打开给我看!”太长公主面上血色尽褪,只死死盯着那只锦盒,那深恨的目光仿佛要将锦盒灼烧出一个洞来一般。   婆子不敢不从,颤抖着双手将盒子打开,一双洁白如玉的双手犹自带着未干的血迹,静静地躺在锦盒中。齐腕断掉的伤处血肉横飞,伤口参差不齐,一看就是用钝器慢慢折磨了很久才割断的。   太长公主双眼一翻,险些就要晕厥过去。   金玉熙忙上前扶住她,替她抹胸抚背的顺气,一边拖着哭腔唤着她:“祖母,您可千万要保重,三姑姑她还等着您救回她啊!杀千刀的摄政王,三姑姑与他可是嫡嫡亲的表兄妹,他怎么就下得去这个手?祖母,您可一定要稳住,要为三姑姑报仇!”   太长公主一口气缓了过来,脸色却依然白的像鬼一样,她劈手夺过婆子手里的锦盒,颤抖着手指取出盒子里的那只右手来,目光凝在小指下头那一颗血红的米痣上头,终是受不住的“啊”了一声,嗓音凄惨而绝望。她死死攥着那只锦盒,费力的喘着粗气,好半晌才从头晕目眩中挣扎过来,“来人,来人说了什么不曾?”   “来人说,想要三姑奶奶活命,端看您怎么做。”婆子战战兢兢的回答道。   太长公主啪的一声合上锦盒,颤着嗓音厉声道:“快,替我更衣!”   “皇姑婆!”小皇帝自屏风后转了出来,青白的脸皮上尽是不赞同,“您此刻去找他,只怕并不妥。”   小皇帝当然不赞同太长公主去找贺之洲,他就算还不是很明白贺之洲捉了金巧儿的原因,但金巧儿落在了贺之洲手里,就有了钳制太长公主的筹码。太长公主若要救金巧儿,势必要听贺之洲的话。这一刻太长公主还是站在他这边的,但谁又能担保,太长公主见了贺之洲后,不会背弃他,站到贺之洲的阵营中去?   在这最关键的时候,他不能允许任何变故发生!   太长公主此时哪里还有心情与小皇帝说话,她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时辰不早了,陛下早些回宫吧。你自去忙你的大事,府上的事,我会处理好的。”   小皇帝神色顿时松缓了些,太长公主这是在告诉他,不管金巧儿如何,他该怎么谋划就去谋划。就算金巧儿真的落在了贺之洲的手中,她也不会背弃他们之间的盟约。   小皇帝看了眼泫然欲泣不知所措的金玉熙,就更放心了一点,太长公主虽然心疼她的老来女,但也十分疼爱金玉熙这个嫡亲的孙女儿。想到此处,小皇帝忙就点了点头,“皇姑婆且去忙吧,若能救得出人来自然是好,若是不能……您也要节哀顺变。”   虽然这话说的很残酷,此时的太长公主并不乐意听,但他就是要这样说,以提醒太长公主,金巧儿固然重要,但后族的荣华富贵,如今几乎是一伸手就能碰到了。用金巧儿一个人的性命,换来金氏家族日后的圣宠不衰鲜花着锦,是很划算的事。   他在告诉太长公主,关键的时候,要知道怎么取舍。   太长公主果然沉默了一瞬,方才抬起眼来看向小皇帝,“陛下果然长大了,令人很是欣慰。”   她再不说什么,命人为她更衣后,就急急忙忙赶往摄政王府了。   ……   贺之洲平静的接见了她,对这个姑母,他不带半点情绪,也没有与她寒暄周旋的耐心,淡淡道:“姑母若能从她口中问出明月的下落来,本王就将人还给你。”   语毕,甚至不肯同她多说一句话,将一头雾水的太长公主交给了肖大,便转身走了。   太长公主先时还有些迷茫,随即就恍然大悟的惨白了脸色,她原还不知道明月的失踪与金巧儿有关,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三皇子与贺之洲身上,这时候才知道她的爱女做了什么蠢事,原还笔挺的身子变得摇摇欲坠了起来。   太长公主被肖大带去了暗牢,见到了被折磨的几乎看不出原本模样的金巧儿,老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扑上去抱着那具全没了好肉的身体儿啊肉的叫了起来。这个昔年被传的如同神女降世的铁血公主,受伤流血也从未掉过的传奇公主,此时抱着她奄奄一息的女儿,哭的肝肠寸断几欲死去。   太长公主在暗牢里呆了很长的时间,最后她是被身边的丫鬟婆子半抱半拖着出来的。   贺之洲就在外头等着她,“姑母可问出什么来了?”   太长公主仿佛一夕间老去了许多,原本梳的整整齐齐的发鬓也有些散乱,露出藏在里头的灰白发丝来。她挥开扶着她的丫鬟婆子,双腿一弯就跪在了贺之洲的面前,老泪纵横的哀求道:“看在……看在我是你姑母的份上,你饶了巧儿这一遭吧。”   太长公主是何等样心高气傲的人,不仅贺之洲想不到,只怕连她自己也想不到,有朝一日,她要跪伏在贺之洲的面前,求他高抬贵手放过她的女儿。   贺之洲不避不让的任由她跪在面前,冷漠的声音仍然半点波澜也没有,“她还是不肯说。”   这个金巧儿又一次的令贺之洲刮目相看了,她不在乎自己的性命,更不在乎定国公府的命运,如今连她亲生母亲找了来,哀哀的苦求她,她竟也不肯松口。这个女人果真是存了死志,才会连自己的老母亲都不在意!   太长公主软软的跪在他面前,哀哀哭泣着,这时候,她哪里还有半点铁血公主的模样,分明就是个苍白衰老的风烛残年的老太太。这时候她大概再没有任何雄心壮志,满心满怀装的都是暗牢里她那不成人形的可怜的女儿。   贺之洲冷冷勾唇,“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本王突然想起来,昔年本王的母妃也曾这样跪在姑母面前,求姑母看在我是父皇的血脉的份上,救我一命。姑母可还记得你是如何回答的?”   太长公主哭声一顿,因贺之洲的话很明显的怔了怔。   她似乎已经想不起来,昔年贺之洲的母妃跪求她救命时的情景了。   “姑母是这样说的——”贺之洲轻轻一叹,也不知他叹的是眼前的太长公主还是昔年为救他性命而苦苦哀求的母妃,“本宫管他去死!这句话让本王一直认为姑母是个无心无情的人,没想到今日姑母也会为了你的女儿求到本王面前来。姑母觉得本王会怎么回答你?”   太长公主一脸惊惧又绝望的望着贺之洲毫无表情的俊脸,“你!你……”   “本王比不得姑母的冷心绝情,已经给过姑母机会,只要你能从她口中问出来,本王就饶她不死。相较于昔年姑母对本王的无情,今时今日,本王也算得上有情有义了。”贺之洲冷眼看着涕泪横流的太长公主,“本王再给姑母最后一次机会——姑母何不试试以死相逼,她再是冷酷无情,也不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母亲就这么死在她面前吧?”   ☆、101 有了消息   幽暗寒凉的地牢中,太长公主似再也撑不住,疲惫而苍老的坐在金巧儿身边,她抖颤着手指轻轻抚着金巧儿的头顶心,沉沉叹息仿佛尖刀一般落在人的心上。   金巧儿却不为所动,依然紧紧闭着眼睛,一副压根儿不在意生死的模样。   早在打定主意不肯活下去的那一刻,她就在心底发过誓,任是谁来逼问她,她也绝不会说出那个贱人的下落来!   她要死,薄情寡义的贺之洲就注定要遗憾悔痛一辈子!   而那个女人,会在他永远不知道的地方,受尽痛苦跟折磨,生不如死,比她也好不到哪里去,这样一想,她就觉得自己的心异常的满足与平静,只恨不能立时就能赴死。   “能为你做的,该为你做的,母亲都已经做了。”太长公主的嗓音沙哑疲惫又带着无尽的痛苦与疼惜,“可你这孩子怎么就那么傻,分明有活命的机会,你偏偏……母亲养育你这样大,不指望你如何的孝顺我,到了这时刻,你竟宁愿看着你的老母亲触墙自尽!你这孩子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呢?”   金巧儿呵呵笑起来,“能为我做的,母亲当真都已经做了吗?”   太长公主落在她头上的手微微一僵,本就凌乱的呼吸此时更乱了几分,但她最后只是叹息了一声,“你还在怪母亲当年不肯成全你的心愿?如今他这样待你,可见这么些年,他对你何曾有半分的情义?你竟还怪母亲?母亲为你挑了定国公这门亲事,也是为着你好啊,你怎么就不体谅母亲对你的这一番苦心?母亲为着你,甚至不惜对他下跪……母亲这一辈子的脸面都因为你,因为你不要了,你还要母亲如何?”   “母亲的苦心,我自是清楚明白的很。”金巧儿依然呵呵笑着,这一回却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您不就是想让我告诉您,那个贱人到底被什么人带走了,又带去了哪里吗?呵呵……当日您跟小皇帝的话,我都听到了。母亲匆匆赶过来见女儿,是真的担心女儿的安危,还是也想知道那个贱人在哪里?你们都想得到那个贱人,我都知道。”   太长公主的手神经质的抖动了起来,“你、你!”   “母亲心里已经放弃我了,与我说这么多,又是触墙自尽的,无非就是想从我口中知道那个贱人的去向。”金巧儿又神经病一样的桀桀怪笑起来,“可惜母亲白费了口舌,我谁都不会说,死也不会说……反正我现在,跟死又有什么区别?我不好过,你们谁都别想好过。”   “你既知道,你既都知道,为何不肯告诉母亲!”太长公主是真的气的狠了,很想给金巧儿两巴掌好打醒她,可眼瞧着她全身上下除了脑袋竟连个能下手的地方都没有,才干了的眼泪忍不住又滚了出来,这到底是她十月怀胎生出来的宝贝女儿,她就算心里已经放弃了她,也不忍心看着她变成眼下这般模样,“母亲白生养了你这一遭。你这不孝不顺的孽障,可叫母亲怎么办才好啊!”   她心里知道贺之洲不可能放任她跟金巧儿两人呆在一起,就算明面上看不到任何人,暗地里不定有多少眼睛和耳朵正关注着她们。   她似情绪骤然失控一般,一把将金巧儿紧紧的抱在怀里,口中痛苦着数落金巧儿如何不孝,却趁着痛苦的间隙在她耳边轻声又果决的说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引起多大的风波?这大梁王朝,也是我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我决不允许任何人毁了大梁江山的基业!你既知道那女人有着不寻常的本事,又怎么敢将人就这么送给了别人?你知不知道燕国与云国对那女人亦是虎视眈眈?若是她落在了那两国手中,你可知道会给大梁带来什么样毁灭性的灾难!你这个蠢货,事到如今还不肯将实话告诉我,是真想要将这个秘密带到黄泉底下去?还是你以为什么都不说,就没有人能找到那女人了?贺之洲对那女人情深意重,如今更是不顾自身安危将身边所有人都派遣出去寻她了,这样不管不顾的找寻下去,总有一天会找到那女人,你费尽苦心隐瞒甚至不要命的隐瞒,又有什么意义?”   金巧儿被她死死捂在怀里,根本没有办法说话,只能呜呜着出声,听起来像是被太长公主的悲痛所感染,也跟着痛哭起来的声音。   太长公主趁机又哀嚎了起来,无视金巧儿虚弱的挣扎,那双原以为已经衰老无力的双手却如铁钳一般丝毫不动的禁锢着金巧儿,断断续续在她耳边继续说道:“只要你告诉母亲,那女人到底被你送到了何处,母亲答应你,三个月内,一定让贺之洲到黄泉底下去陪你!母亲应承你,不让你进定国公府的祖坟,一定将贺之洲与你合葬在一处,了了你生前不能了的心愿!”   金巧儿的挣扎渐渐止住了,她突兀的闷笑一声。   生不能同衾,死也要同穴。   也好,也好!   “母亲既答应了我,就一定要做到,不然……不然我做鬼也不会安心的。”她低低的声音几不可闻,“那个贱人……”   暗牢中忽然爆出太长公主痛苦绝望的嚎哭声,她抱着再无声息的金巧儿哭的肝肠寸断……   贺之洲修长玉立的身影在突闻那声嚎哭时,不自觉地僵了一僵。   红翡一脸沮丧的出现在他面前,“主子,金巧儿死了。不论太长公主如何苦劝,甚至威胁她要触墙自尽,她也没有吐口……”   红翡将自己听到的太长公主与金巧儿的对话仔细回给贺之洲听,然而关于太长公主紧紧抱着金巧儿嚎哭时所说的那些话,她却半个字也没有听到。   “金巧儿死了,这条线就算是断了,主子,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红翡颇有些沉不住气,是她与绿袖将明月弄丢的,唯有赶紧找回明月才能赎了她们的过错。若是找不回明月来,她都不敢往下想,自己跟绿袖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眼下上京城看似风平浪静,可她敏感的察觉到,这风平浪静之下,只怕正酝酿着更可怕的暗流。而王爷一心只系在如何找回公主这一件事上,小皇帝虽说不足为惧,但他手里的银甲卫却不得不让人慎重,更有勇安侯府与三皇子,即便三皇子没有别的心思,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勇安侯府又怎么肯歇了心思止步于此?听闻这两日勇安侯与其世子与宗室以及宗室令来往密切,若是他们争取到了宗室的支持,虽说现在就开皇家祠堂将三皇子正式添在皇家族谱上的可能性不大,但谁又能担保勇安侯府与三皇子做不成这件事呢?   王爷与宗室的关系一向不怎么融洽,宗室对于王爷一人把持朝政不肯分一杯羹给他们的做法早已不满日久。王爷强势压制宗室,宗室在小皇帝那里也得不到什么好处,索性换个人来做皇帝,由着他们的心意把持着新皇帝与朝政,岂不是要比一直委委屈屈的在王爷手底下讨生活要来的舒服惬意得多?   但凡人都有野心跟欲望,越是压制的久,他们心里的野心与欲望只需要一个契机,就能破土而出,而后势不可挡。   红翡十分担心,一门心思扑在寻找明月身上的摄政王能不能留意到眼前的这些危机。   贺之洲只沉默了一瞬,便淡淡的开口道:“准备一下,本王要亲自去她最后消失的地方看一看……”   他话音未落,就见最擅长追踪行迹的杨五面露喜色匆忙而至,“王爷,有消息了。”   “快说!”贺之洲眼睛骤然一亮,身子不由自主的前倾,呼吸有些紧促,嗓音都有些发紧。   “属下领人搜寻附近的山野时,发现了一条十分隐蔽的地道。那地道凿山石建成,很有些年生了。看起来像是并没有从此经过,但属下细细勘察后发现,那条地道有人经过,且还是许多人分批次的进了地道,只是地道通往哪里,属下还没来得及证实,已经让人顺着地道追查下去了!”   “很好!”贺之洲一扫这两日的阴霾与阴沉,他缓缓勾起唇角,再顾不得许多,“本王要亲自前往!”   那一群人带着明月几乎是在瞬间就销声匿迹,贺之洲就疑心,他们并未从地面上走,而是有什么暗道密道之类的。让人着重在这上面留心,果真就有了新发现。   他迫不及待的要亲自去寻人,红翡与杨五都觉得不妥,深劝道:“王爷,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此事有属下等人跟进,王爷您此时更该注意安全才是。”   贺之洲却已经做出了决定,他摆一摆手,开始安排起他不在的事情来,“通知五城兵马司的张耀与禁卫军首领傅强,若是宫廷与太长公主府有任何异动,不论是谁,格杀勿论。上京城自今日起戒严,京中但有人往外送信,全部抓起来,等本王回来处置!”   这是防着他不在上京城中,小皇帝或太长公主会趁机与上京城附近的驻防大军勾结起来侍机作乱。虽然兵权在他手中,但掌管着上京城附近驻军副首领却是昔年孝文昭顺皇后的青梅竹马,若小皇帝向他求助,未必就不能打动他。   将上京城中事务安排妥当后,贺之洲再不停留,翻身跃上准备好的高大骏马,“送太长公主回府,金巧儿的尸体丢回定国公府去。”   吩咐完最后两件事,贺之洲调转马头,迎着不知何时起的狂风策马狂奔。   此时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一定要好好的,好好地等着他去接她回来。   ☆、102 不对劲   明月迷迷糊糊半梦半醒间,感觉自己就像一只随波逐流的小船一般,在辽阔的海面上颠簸起伏。脑子又沉又重,令她连睁开眼皮的力道都没有。耳边传来有些熟悉又陌生的波涛声,让她茫然了片刻,才想起自己眼下的确是在船上。   可是,她为什么会在船上?什么时候上的船,这船又要往哪里去?明月一时间竟怎么都想不起来。   耳边有人在说话,断断续续的,听得并不真切。   “有消息传回来……摄政王当真亲自进了暗道……守在那里的人等他们进去后炸毁了暗道……已经确定,摄政王受了重伤。上京城虽然暂时没有乱相……不过摄政王受伤的消息一旦扩散开来,大梁必定会乱。燕国岂会眼睁睁的看着大梁乱而不会有所动作?到时候只怕也忍不住……殿下,此时也正是我们的好时机。更何况,咱们如今还……在咱们手上呢,之前您找到的古籍残图,任凭能工巧匠也做不出来,如今……咱们若有了神器在手,就是在坚固的城墙也挡不住,到时候别说大梁,就是这天下,也要收归到殿下手上来!殿下此次又立了大功,陛下定然十分高兴……”   有人清朗而惬意的笑了起来,“很好。现在咱们只要安全回到云国就行了……尾巴都扫干净了?”   “殿下放心,缀着我们的尾巴全都剪除了,的确是燕国的人,属下只是没料到他们竟这么快就追了上来……刘宇那边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多半已经……”   那原还惬意笑着的人似就笑不出来了,他沉默了一会儿,方才道:“虽是折损了些人手,好在人还在我们手上。让底下的人多注意,就要出大梁境内,码头上的盘查肯定会更严密,这关头要更小心,千万不能露了马脚,导致最后功亏一篑就不好了。”   “殿下放心,属下已经打点好了。只等出了大梁境内,就有我们的人来接应……保证不会出岔子。”   “那就好。”那人看到明月似有些痛苦的皱起眉心,长而卷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两下,便将跟前回事的人打发出去,“下去吧。让人送了饭菜与药过来。”   “是。”屋子里响起衣衫摩挲的声音,很快就有脚步声响起,接着是开门声,有人走了出去。   明月正在脑子里组织方才听到的零星片段,想要拼凑一番,却有一只手落在她的额头上,紧跟着一个含笑的宠溺嗓音响在她的头顶:“醒了?”   明月不好意思继续装睡,只好慢慢睁开发沉的眼皮,眼前一个似熟悉又有些陌生的男子,着一身雪白衣袍,长发用条绸带松松一束披拂身后,长眉秀目间一派宁和,唇角微翘,看着明月露出温柔又喜悦的笑容来。   “王爷?”明月迟疑的张口唤了一声。   那人唇边笑容便愈发深了一些,伸手扶了明月起身,“睡得可好?”   “不好。”明月皱眉噘嘴,不自觉的开启撒娇模式:“头好晕,好难受。王爷,我们这是在哪儿?”   修长冰凉的长指便温柔的落在明月的额角,轻柔的替她按摩起来,“很难受?我帮你揉一揉。咱们在船上,你怎么又忘了?”   他将明月拉到怀中,甚是熟练的为她揉按额角。   明月嗅到他身上幽凉甘淡的沉水香味,不知为何,竟瑟缩了下。   这味道,好像哪里不对劲。   “我又忘了?”她眉头皱的更紧,脑子愈发混沌糊涂了起来,“我们怎么会在船上?是要去哪里吗?九月十八就是咱们成亲的日子,好些事情还没准备好,咱们这样走了,会不会误了咱们的婚事?”   身后的人似意味深长的“唔”了一声:“九月十八吗?明月放心,咱们赶得及。等到了……即刻就成亲,不会误了咱们的婚事。”   明月就稍稍放下心来,又想起他还没回答她其他问题,忍不住又噘了嘴,“还有呢,咱们要去哪里做什么,你还没告诉我呢。”   “有一些成亲的物事,我想带着明月亲自去采买,顺便也散散,你怎么又给忘记了?”那人似有些无奈的轻叹了一声,“原是不打算带你出来的,偏你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要跟着,拗不过你,只好带着你一道走了。”   是这样吗?明月眉心不但没有舒展开,反更添了些疑惑与不解。   为什么她觉得身后这个人感觉十分违和?明明是贺之洲,可他说话的习惯,听起来又是那么陌生。贺之洲在她面前从来都是自称“本王”的,而且,私底下贺之洲叫她,总是戏谑一般的叫她“大福啊”,鲜少这样正经的唤她明月的。   虽然贺之洲对她也是各种温柔宠爱,但他却更爱跟她抬杠拌嘴,他就算心里喜欢她喜欢的要命,嘴巴上也要损她两句才肯罢休的别扭性子。怎么突然之间变得这样温柔了,竟有些不像是她所认识的贺之洲了。   此时船行至一处水岸,红日浸江,漫天落霞。   明月听的外面有吆喝叫卖的声音,分外热闹的模样,便将脑子里的疑惑抛开了,手脚并用的沿着床榻爬到窗边,推开那扇小窗,就见外头一片热闹熙攘的景象。   然而还不等她细看,那扇窗就叫人自身后关上了。   她不满的回头瞪过去,“做什么,我还没看清楚呢。”   “外头人多手杂的,并没有什么好看。”那人耐着性子与明月说道,伸手就要牵她往桌旁走去,“我让人备了晚膳,你先垫垫,一会儿还要喝药,不然空着肚子喝药,你又要难受了。”   明月垂眼看了眼他的手,那只手骨节分明,也很漂亮,但颜色好像有些不对。   “怎么了?”那人顺着明月的视线,也看向了自己的手。   “王爷的手怎么变黑了些。”明月皱着眉头,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我记得王爷的手不是这个颜色,分明要更白一些的。”   那人面不改色的笑道:“想是这些日子出门在外,疏于保养的缘故。”   明月闻言点点头,“说的也是。”   她扬起小脸对着那人甜甜一笑,心无芥蒂的将手放入他手中,与他十指相握,仿佛小孩子一样抓着他的手晃荡了一会儿,又拿起那只手细细把玩起来。   那人原没有在意她这样孩子气的举动,将手给她由着她把玩,然而眼角余光却留意到她疑惑皱起的眉头,“怎么了?”   “没什么。”明月抬起头,又是一副甜蜜乖巧的模样。   他的自称变了,他称呼她的名称变了,手的颜色也变了,就连手掌下方那道陈年的伤疤都不见了。   明月认认真真的看着眼前的人,气息不一样,感觉都变了,可为什么她眼里看到的,还是对她笑的那样温柔宠溺的贺之洲?   是她的感觉出了问题吗?   “我是谁?”那人突然开口,甚是突兀的问道。   明月下意识的回答:“王爷啊。”   那人就又笑了起来,“既然知道,为何还这样看着我,就像不认得一样。”   明月也不知该怎么回答他,想了想问道:“为什么刚才那个人要叫你殿下?绿袖她们都不是这样称呼你的啊?对了,绿袖跟红翡呢,她们没有跟我们一块儿出门吗?”   那人微微垂了视线,“许是你听错了罢,怎么会唤我殿下呢?绿袖跟红翡,她们有别的任务,所以没有跟我们一块儿出门。”   “小檀呢?”明月东张西望的问道,不等那人回答,又想了起来,“我想起来了,小檀脚伤了,定然也不能跟我们一块儿出门的。那丫头从没离开过我身边,这回将她留在府里,还不知道要伤心成什么模样呢。咱们回去得给她备些好玩儿的东西才成,不然哄不好她。还有小飞……”   她话音突地一顿,神色就变得有些茫然起来,“小飞是谁?我怎么记不起他长什么模样了?”   她一边说,一边皱了眉头去敲自己的脑袋。顺嘴就能说出来的人,说明她肯定认得并且跟他很熟才对,可是为什么她脑子里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她竟想不起被她称为小飞的人是谁,又生的什么模样?   怎么会这样,她生病了吗?   可她为什么不记得她生病这件事?如果是生病,她生的什么病?健忘症吗?   “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忘了就忘了,不必刻意去回想。”那人伸手捉住了明月自残的手,温声安慰她,“没事的,你现在只是有些不舒服,等过几天就好了。”   明月抬头看住他,喃喃道:“所以我果然生病了吗?”   “嗯。”那人点头,“所以要乖乖喝药,病才能好得快,知道吗?”   “哦。”明月乖巧的点头。   正此时,听到外头有人叫卖珍珠白的鱼羹。明月眼睛一亮,立时将一切都抛到脑后去了,“我要吃珍珠鱼羹,你快让人买了来给我吃。府里做的珍珠鱼羹都不地道,我听人说,珍珠鱼是乌江独有的,咱们现在是到乌江了?”   那人顿了一下,方才点头,“对,到乌江了。”   明月愈发高兴的手舞足蹈,“太好了。都说要吃地道的珍珠鱼羹,须得亲自到了乌江才能知其鲜美滋味。厨娘还说了,离了乌江的珍珠鱼做出来的鱼羹,是怎么样也比不得亲临乌江吃到的珍珠鱼羹美味呢。王爷你是不是听了我想吃地道的乌江珍珠鱼羹,所以才特意带我来乌江的?”   那人目光温温柔柔的落在明月脸上,看着明月眉眼弯弯又高兴又满足的模样,也跟着笑了起来,“自然是听说了你想吃,所以特意带了你来的。”   明月的心陡然沉到了谷底。   她可能真的生了病,所以莫名其妙不记得很多事情。但她可以肯定,她从来没有跟贺之洲说起过什么珍珠鱼羹,在这之前,她根本连珍珠白是种什么样的鱼都不知道,也没吃过,又怎么可能跟贺之洲说过珍珠鱼羹?再有,乌江也是她随口胡诌出来的,她只是通过方才打开的那扇小窗确定了他们是在江面上,于是随口编了个乌江出来,可是他竟然也没有否认!   这个人,不是在骗她就是在敷衍她!   他根本不是贺之洲!   他是谁?为什么长着一张那么像贺之洲的脸?贺之洲又在哪里?她被人带走了,他是不是在找她?   明月漆黑的瞳孔骤然一缩,她想起来了,之前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有人在说话,那个人说摄政王……对,贺之洲就是摄政王!他说摄政王重伤!   明月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身子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怎么了?”那人一下子就留意到了她的不对劲,微微眯了眼,看是关心实则审视的留意着明月的所有反应。   “……突然有点冷。”明月脸色有些发白,但她很快平静了下来,似真的有些怕冷一般缩着肩膀,抱着双臂搓了两下,“许是江面上风有些大的缘故。”   那人仔细的看了明月好几眼,方才关切的道:“若还是不舒服,用过饭后就躺一躺,不要逞强,身体最要紧。”   顿一顿,似漫不经心的又道:“前些天你说想作画,我让人买了画笔跟颜料,你什么时候想画都可以。”   “画画?”明月愣了下,脑子里似有什么飞快的闪了闪,可太快了,她没能抓住,于是模棱两可的点了点头。   那人眼睛猛然亮了,似连呼吸都悄然放缓了些,生怕吓到明月一般小心的问道:“你记得你会画什么吗?”   “我会画……”明月张口结舌的看着他,神色茫然又无辜,随后就抱着头呻吟了起来,“头好晕,好痛……我会画什么?我会画画吗?我……我想不起来,我到底是怎么了?”   “想不起来就别想了。”下一瞬,明月就落进了那个散发着沉水香的怀抱里。   那幽凉甘甜的味道却令她觉得分外不适,她忍不住伸手推了推那人宽阔的胸膛,仰起头迷茫又可怜的唤道:“贺之洲,救我……”   那人低头看着她,紧了紧抱着她的手臂,低低应道:“好,我会救你的。”   不对不对,一切都不对。   贺之洲不是这样回答她的。   他那时候分明说的是,不怕不怕,本王在这里。   ☆、103 成功了   明月信不过自己的眼睛时,最依靠的就是她自己的直觉。   她面上半点不露,如从前对着贺之洲一般撒娇耍赖,“王爷,我真的难受死了,我现在……我现在就想吃珍珠鱼羹,也许我吃到了鱼羹,就不难受了呢。”   那人在她头顶微笑:“不过就是想吃鱼羹罢了,难道你想吃我还能不给你吃?连救命都喊出来了,就这点出息?傻瓜,本就是要带你来吃的。”   这般说着,便命人买了几尾刚出江的珍珠鱼。又不嫌麻烦的雇了在江面叫卖鱼羹的妇人精心烹制了,趁着热送往舱内来。   明月一尝,果真觉得鲜美无比,不由食指大动,欢欢喜喜的吃了个肚儿圆。   见她吃的高兴,那人显然也颇为开心,让人重重的赏了那个妇人。   明月摸着滚圆的肚子在舱内走来走去的消食,察觉船行越来越慢,心头一动,便娇笑着抬眼看过去,“王爷,船是不是要靠岸了?我听着外头愈发热闹了呢。”   一边说着,一边就流露出十分向往的神色来。   “我们要采买的物事并不在这里,所以不会上岸去。只等过了盘查,就会继续往下走。”那人温言细语的与明月说道,“等到了地头,随你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好不好?”   明月皱了皱鼻子,不乐意的侧开身,避开那人的触碰,“可在船上呆了这么久,我骨头都要软掉了。就算不让我进城去逛逛,上岸走一走也不行么?”   又嘟嘴道:“你也说了,时间也来得及,不会耽误咱们的婚事,那上岸松乏松乏又能怎么样嘛!我不管,反正我要上岸去走走。”   那人就露出无可奈何的宠溺神情来,“好好好,都依你。不过在这之前,还是先喝了药。等你身体全好了,爱上哪儿去走都随你好不好?好了,我让人将药端进来,你快喝了,好好睡一觉,等船靠岸了就带你下去走走。”   这是哄小孩呢?明月在心里冷笑。她已经能肯定,这人给她喝的药不会是什么好药,她这边喝了药睡着了,船立刻靠了岸,等过了盘查,她还睡着呢。到时候他也有借口敷衍她,谁叫她身体不好睡着了呢?   明月虽然不记得很多事,但这些日子以来,她做的最多的事似乎就是睡觉,全身上下软绵绵的,也没有什么力气。她已经对此人有了疑虑,自然就会怀疑他给她喝的药只怕含了安眠成分,目的就是为了让她睡觉,不让她闹出什么事情来。   听闻此时又要喝药,明月索性娇蛮的耍起公主脾气来,“我不喝我不喝!眼见着就要靠岸了,你却要我喝什么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天天灌我喝药,就是为了要让我睡觉,我不睡不睡偏不睡!”   她发起脾气来,小脸涨的通红,高声武气不管不顾的叫嚷起来,又是挥拳头又是跺脚的,尽显刁蛮本色。只不过她到底躺太久了,闹了这么一下子就觉得心慌气短,累的她气喘吁吁,衬着眼里不知是委屈还是愤怒浮上来的氤氲水雾,显得很是可怜。   那人飞快沉了眉头,一把将明月抓在怀里,一手捂住了她乱叫乱嚷的嘴,仿佛教训不听话的孩子般低声训斥道:“别闹!多大的人了,闹成这个模样,也不怕外头的人听见了笑话你?”   明月被他捂了嘴,却还是挣扎着呜呜的说话,“谁敢笑话我,砍了他脑袋。”   她看似胡乱的在挣扎,手脚动个不停,好几下都用力踩在了那人脚上。如今天气热,那人穿着简单的阔口布鞋,便是明月如今力气不济,被她来来去去的踩在脚上,也是免不了会痛的。   他似乎也有些顾忌,也不知道不敢还是不舍得太大力弄伤了明月,只得边躲边板着脸说道:“生了病就要吃药,不吃药病怎么能好?不许再胡闹了,只要你乖乖喝药,等船靠岸了,我就带你上去,行了吧。”   听着像是妥协,明月眼珠子骨碌碌的转了一圈,心里却明白,这个人怕她乱叫乱嚷呢。   为什么会怕她叫嚷,分明就是动静太大惊动了别人。若不是有鬼,凭着贺之洲那样高傲张扬的从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性子,怎会怕惊动了人?   那个人不论到了哪里,从来都是高调的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生怕别人不知道摄政王来了,又怎么会遮遮掩掩怕人知晓?   心里想明白是这么回事,但现在她被人钳制着,除了暂时听话以静制动外,并没有别的法子——她刚才趁机摸了摸自己头上身上,竟连半根钗子首饰类的都没找到。显见这人是十分防着她的,可是这个人捉了她,并不找贺之洲要好处要赎金,而是带着她逃走,为了什么?   明月这样一想,脑中灵光忽的一闪。画画?   那被她短暂忘却了的强大金手指一下子就涌回到她脑海中了。她也明白了,这人费尽心机捉她的根本用意是什么。   只是,她为什么会将他错认成贺之洲?她的脑袋出了问题,还是眼睛出了问题?   明月脑子转的飞快,脑袋也点个不停,表示自己愿意乖乖听话喝药。   那人这才放开了捂住她嘴巴的手,朝着守在门边的人做了个手势,不多时,就有个丫鬟打扮的小姑娘端了热气腾腾的汤药进来。   那姑娘看着年岁与明月相仿,一直谦卑恭顺的低着头,明月看过去,只能看见她卷翘的睫毛与笔挺秀气的鼻子,她恭恭敬敬的将药碗放在桌上,便十分规矩的退了出去,眼神都不曾乱飞一下。   寻常人家可调教不出这样守规矩的下人来。   明月不动声色的将视线收了回来,苦着脸看向那药碗,“闻着味儿就知道好苦好苦的……”   那人虽温柔,却是一副不容拒绝的模样,“你方才答应会乖乖喝药的。蜜饯都给你备好了,喝完药吃了蜜饯也就不苦了。”   “还是苦的。”明月依然扁着嘴,委屈又可怜的看着他,“我要蜂蜜,以前我喝药都是就着蜂蜜的,没有蜂蜜我宁肯不喝。”   她当然也看到了药碗旁边的蜜饯果子,这才吵着非要蜂蜜不可。多拖延一会是一会,趁她脑子现在还比较清明,得先弄清楚自己到底在哪里,又将要被带到哪里去。就算弄不清楚,若能寻着个机会悄悄溜走也是好的。可万一喝了那药,她又迷糊了,那就真的什么都做不成。   那人显然有些不悦了起来,“今日怎的这样不乖,之前没有蜂蜜,不也乖乖喝药了?”   明月索性又开始发起脾气来,张大一双眼睛瞪着她,“那你到底要不要给我蜂蜜?”   一副不给蜂蜜就不喝药的执拗架势。   那人深深的看了明月一眼,他并没有露出什么凶恶的表情来。   日头一点点沉入江水之中,天色骤然黯淡下来,只余一抹余晖留在天边,渐渐地,余晖也消失不见,暮色四合,天边已隐约可见星光闪烁。借着外头时明时暗的船头灯光,明月看到斑驳光影遮得他眼中深邃,看不清其中神色。   她却被他盯的有些发毛,咬了咬唇,还是顶着无形的压力继续踢蹬着脚做出任性胡闹的姿态来,“我要蜂蜜我要蜂蜜我要蜂蜜……”   那人似有些头疼的叹了口气,又朝着外头的人做了个手势。   明珠的心微微一沉,看来这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她半步的,她若一味这样吵闹歪缠,说不得还会引起他的怀疑。   这样一想,明月也不敢再闹了,等着将才那丫鬟将蜂蜜送进来后,便乖巧又甜蜜的冲着那人一笑,“王爷果然最好了。”   “现在可以喝了吧,待到药凉了就更苦。”那人似无奈的冲她摇了摇头,依然温柔宠溺的模样。   他大概并不知道她跟贺之洲私底下是如何相处的,因而只会温柔宠溺这一招。当然,寻常人也不会知道她跟贺之洲私底下是能掐能闹,惹急了会动手也会动口的。   明月令自己不要多想,贺之洲重伤,还不知道眼下情形如何呢,自己又被人带着不知要往哪儿去,她一定要沉住气,不能着急。   明月在那人目不转睛的注视下,端起药碗一口气将汤药全送进了口中。   那人见她喝了药,眼中神色放松多了,扶着她往床边走去,“喝了药就好好睡一觉。”   明月就乖乖点点头,手拉着他,头却一点一点的,口中嘟嚷道:“王爷不许走,就在这里陪着我。”   “好,我不走。”那人给明月盖上薄薄的绒毯,“乖乖睡吧。”   睡意猛烈的袭了过来,让明月愈发肯定那药有问题,就是为了让她睡觉的。   她似无意识的翻了个身,背对着那个人,不多时,呼吸就变得均匀绵长起来。   那人在床边坐了一会,直到叩门声轻轻响起,有人在外头轻声禀告道:“殿下,船靠岸了。”   那人起身往外走,到了门口,吩咐守在外头的人,“仔细些,有任何动静即刻来报本宫。”   明月听着外头脚步声渐渐远去,再也忍耐不住,从床榻上滚了下来,她身上裹着绒毯,床榻离船舱地面并不高,因而并未弄出很大的动静来。她此时顾不上理会被她用手指掐的血肉模糊的手掌心中的劳宫穴——她无聊时曾听绿袖说过,人体最痛的几个穴位里头,就包括手心的劳宫穴。   她自喝下那碗药后,就一直死死掐着这个穴位。痛,是真的很痛。可此时她全然顾不得这些,只靠着意志力强撑着不许自己睡过去,忍着手软脚软的头晕目眩手脚并用的爬到离舱门口最远的角落,毫不犹豫将手指塞进口中,引着强烈的不适狠狠压住舌根,果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难受,明月张口,忍耐着尽量不发出声音,将方才喝下去的药吐了出来。   也不知是这一番折腾,还是吐过了药的关系,先前那种沉重的眩晕感果然好了不少。明月瘫坐在地上喘了口气,轻手轻脚的扶着墙站起身来,怕肚子里的药没吐干净,见桌上有温水——方才那人喝过这水,定然不会有什么问题。明月便也喝了一气,再重复了一遍方才催吐的方法,狠狠地又吐过一回了,明月觉得自己的脑袋似乎又清楚了一些。   她本想移到门边将门栓拴上,又怕弄出动静来引起外头守着她的人的警惕跟注意,不好走过去。便悄悄移到方才那个窗口的位置,轻轻地慢慢的打开了那扇窗户,趁着沉沉夜色往外望去。   船果然已经靠岸了,这个码头看起来不太大,却也并不算小,码头停靠着大大小小的船只,多是些运货的货船。码头上灯火通明,穿着印有衙门标记的官差在岸上走动着吆喝着,在每一条船上来回走动检视。不过官差似乎格外多了些,而且检视的相当仔细,一条船由一拨人查过后,还会再换上一拨,如是三四次后,确定船上没有问题,才会允许通行。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检查,而更像是搜查了。   明月心头一动,这会不会是在找她呢?   虽然这样想着,她也不敢冒险。   仔细数了数,排在这条船前面的还有一条船等着被检查,但很快就能查到这里来了。这条船也是一条商船的模样,船有两层高,不知道船上载的是什么货物,船吃水很深,从这个窗口的位置到江面,约有两米高的样子。这样的高度在往日对明月来说自然不是问题,但现在她这个模样,别说悄无声息的跳下水去,只怕跳下去了即刻就能沉到江底,成为江中鱼儿们的美食。   屋子里没有绳索之类的东西,唯一的绒毯也不够长,明月试着用手撕了两把,那绒毯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动物的毛织就而成,明月双手勒的通红也没能撕开一丁半点。   她泄气的将绒毯丢在一旁。   这个舱房看起来很是简陋,除了一道门一扇窗,根本没有别的出口。门那条路明月是不敢想的,且不说门外就有人守着,便是让她想法子出了这道门,谁知道门外头会是什么光景?说不得走不了两步,就会被人发现重新再关起来。   只怕再被关起来,就不会是这么柔和的关法了。   因此明月不得不将所有的逃生筹码都压在这扇窗上。   窗口虽小,不过也勉强也容她钻出去。   外头黑漆漆的,且窗口所在的方向,又是背对着码头上的灯光的。因此就算有灯火映着江面,若不仔细留意,也很难发现她。再有,许是就要面临检查,那人有些不放心,将船上的员工都召集起来训话了,她只要趁着这个时候逃到江中,再游到岸上,定能逃出那人的魔掌。   可是没有绳索啊,明月一筹莫展的坐在地上,又是心急又是忧虑。只是越急就越没有法子,明月小心的深吸两口气,勉强压下心头的烦躁与急切,慢慢回想可有什么法子。   倏地,一个懒洋洋的语调蓦地在她脑海中响起,“真正厉害的隐族人,都是可随意画而取物的”。   可随意画而取物!   明月脑子里轰然一声响,仿佛烟花爆竹骤然在她脑中炸开了一道道绚烂的光芒。   是了,这才是贺之洲的声音,天然慵懒而低沉性感,根本不是之前听到的那样的清朗。   明月很快将思绪拉了回来,这时候不是想贺之洲声音的时候,她是隐族人,这才是重点啊!明月兴奋的手指都有些发抖,没有纸没有笔都不要紧,贺之洲说过,越是厉害的隐族人,越是不需要纸笔。虽然她从来没有试过,但说不定她也能行呢。   明月又小小的吸了两口气,将紧张激动的心情调整好了,方才闭上眼睛,伸出手指在地板上飞快的画了起来。   她神色肃穆,摒除了一切杂念,口中几不可闻的喃喃念着,脑子里只翻来覆去的想着一件事:绳索绳索,她需要绳索。   一番动作下来,也不知是身体太虚弱还是太过集中精神做这件事的缘故,明月只觉得自己似乎又虚弱了些,她收回手指擦了擦满头满脑的冷汗,并不敢第一时间去验证地面上有没有出现她需要的绳索,非常害怕会失望一般。但也没容许她逃避太久,她也没有时间去逃避,擦了冷汗便伸手在地上摸索。   指尖触碰到绳索那毛刺刺的触感的瞬间,,明月兴奋的想要尖叫。   她成功了!她竟然真的成功了!   明月欣喜若狂,死死咬住嘴唇才没有让自己尖叫出声。她慢慢爬起来,将绳索固定在窗棂上,方才轻轻地往窗外爬去。   窗口太小,她这些日子瘦了不少,虽然有些辛苦,好歹还是将身体挤了出来。仅是这一个动作,就几乎用尽了她全身力气。抓着绳索悬挂在窗口上的明月不得不停下来歇口气,重新积攒些力气后,方才无声无息的顺着绳索往下滑。   她落水的声音很轻,在这嘈杂的环境中并不引人注意,但似乎还是惊动了人,有人迅速跑了过来。   浸泡在水中的明月再不敢耽搁,深吸一口气便潜进了水里,她鼓着腮帮,犹如一条鱼儿般,悄然潜到了船底下。   船上的人发现了那条绳子,立刻就报了上去。明月知道他们并不敢大肆的搜寻自己,但并不妨碍他们悄悄下水来追她。她体力本就不支,这时候逃也逃不远,唯有先悄悄躲在船底等待时机。   不过有一件事明月还是失算了,原以为这个时节的江水冷不到哪里去,谁想到入了夜的江水冰冷刺骨,她只在水中呆了这么一会儿,就冷的直发抖。   船底很黑,这种什么都看不到的黑暗,让明月的听力变得更加的敏锐。她听到有人下水的声音,朝着四面八方散去了。他们的身手比之她更轻盈更迅速,不仔细听,只当那些细微的水声是夜风吹动江面的波涛声。   不过一会儿工夫,明月就冻得瑟瑟发抖,上下牙齿都开始打架了,她深知继续藏在船底根本行不通,不是被人发现就是冻死在这江水里。可她此时又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一出去就被人抓个正着。   正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是好时,一条载满了鲜花的渔船慢悠悠的驶了过来,一个身影窈窕声音清脆的姑娘站在渔船上,仰着头望着高大的船只,“公子,要买花儿吗?刚刚采摘的最新鲜的荷花,插瓶或是制花茶都是最好的。公子买点儿吧,您若买的多,奴家可以给您算便宜点儿。”   便有人不耐烦的赶人,“快走快走,我们公子不买花,别杵在这里碍事,滚远点!”   那姑娘被喝骂一通,并没有就此走开,只是嗓音中添了些急切与哀求,“公子,您就买点吧,奴家这些花若是卖不出去,回去不但没有饭吃,还会挨打的。公子发发慈悲,就当做了好事吧。”   码头的灯火映出船头一人侧影,江风轻拂中正凭栏远眺,似沉醉于眼前夜景,浑忘一切般。他听了少女的哀求,也只是淡漠的扫了一眼就转开了视线,神情冷凝的瞥了眼身边的随从。   好不容易捉到的人,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才弄到这地界,谁知一转眼人就跑了,主子没有发火杀人,也是因为此时不宜发作,不然只怕自己项上人头也保不住了。此时见了主子的神色,那随从心中一凛,知道主子的心情已经坏到了极点,再不快点将这碍事的渔家女赶走,只怕自己真的活不过今晚了。   那随从再不敢耽误,取下腰间的软鞭朝着渔船上的少女狠狠挥过去,这当头他也不敢伤人,怕引起更大的风波来,那劲道十足的软鞭虎虎生风的砸在少女的渔船船头,他出手只为警告与驱逐,因此没有伤人也没有破坏少女的渔船,“再不走,下一鞭子可就要着落在你身上了!”   少女似被吓傻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再不敢推销她的荷花,颤着手摇着船桨逃命也似的离开了。   大船上那极目远眺的身影忽的一凛,炯炯目光盯视着飞快隐没于夜色中的小渔船,忽的急声道:“截住那艘渔船,快!”   ☆、104 林先生   小渔船很快被人拦截了下来。卖花的娇俏姑娘看着一群人自水中突然冒出头来,吓得就要尖叫出声。一柄冰冷的匕首已经抵在了她的腰间,“想死就尽管叫!”   卖花姑娘的尖叫就堵在了喉咙口,瑟瑟发抖的看着凶神恶煞盯着她一举一动的领头之人,“你、你们想要干什么?官兵可就在岸上,你们要是敢……”   那人恶意的打量她两眼,冷笑一声道:“就你这样的姿色,打量谁看得上不成?想活命就给我安静的闭上嘴巴——说,你船上是不是藏了什么人?”   卖花姑娘一听自己清白无虞,稍稍松了口气,也不在意那人贬低她的话语,颤声说道:“我这船上就只有荷花而已,各位爷若是不信,可以自己看啊。”   不用她说,已经有人将满船鲜艳欲滴的荷花粗鲁的往江里扔了,卖花姑娘看的又是心疼又是无奈,“那是我才刚采摘来的啊……”   没人理会她,几乎将整条渔船翻了个底朝天,却一无所获,领头那人就露出焦急失望又忐忑不安的神色来,“怎么会没有?难道是主子判断错误了?”   又让人将渔船上上下下仔细搜寻了一边,这渔船本就窄小,又是一眼就可以看清楚的,荷花底下没有藏人的话,那就没有别的地方能藏的下一个大活人了。领头之人见折腾半天没有任何收获,只得挥手让人回转回去,顺手将一块碎银子抛到卖花姑娘的手里,“这是赔给你的损失,记住了,管好你的嘴巴,不该说的别往外说。”   他朝她比划了一下手中的匕首,满是威胁的看一眼被吓坏了却又因得了碎银子而欣喜若狂的卖花姑娘,她拿着碎银子不住点头哈腰,还忍耐不住的将那碎银子放在嘴边去咬的举动,都说明这就是个生活在最底层的贫苦人家的姑娘。那人不屑的哼了一声,这才调过头,在夜色的掩护下,朝着前方的大船游过去。   卖花姑娘的渔船却停在那里没有动,过了一会,江面上起了雾,寒气与雾气笼罩着整个江面,让人愈发看不清楚了。   那姑娘又等了一会,方才冷笑一声,将方才一直捏在手心里当成个宝的碎银子随手往江中一丢,不屑的朝大船的方向看了一眼,嘀咕道:“云国很穷吗?太子殿下身边的人,竟连个银锭子都拿不出来,也不嫌丢人。”   她一边说着,一边一头扎进了冰凉的江水中。   她似乎一点儿也不怕冷,在江里十分舒展又快活的飞快游动着,仿若一条灵活而小鱼,几乎没有弄出什么声响来。   江面下那些找人的人已经撤了回去,过了这么久都没找到人,想是云国太子已经放弃了在江水中找人。卖花姑娘想到云国太子费尽心机将人弄到了这里来,千防万防的,结果还是叫她家主子捡了漏,就忍不住想笑。都说云国太子如何聪明如何厉害,不过去了一趟大梁,就将大梁最厉害的摄政王都炸成了重伤,这两日还有消息传过来,说是摄政王伤重不治,已经没有了呢。哼,再厉害又如何,他连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都不懂得,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给她家主子作嫁衣裳。要说真正厉害,她家主子才是最厉害的那一个。   云国太子此时只怕都要气死了,他做梦也不猜不到,他千方百计弄到手、此刻气急败坏却找不到的人,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呢。   卖花姑娘悄无声息的靠近了江岸边那条看似有些陈旧的大船,早已经有人等在船边,见她露出了头,忙伸出手将她拉上船,“没被人发现吧?”   “云国那些废物吗?”卖花姑娘娇俏一笑,甚是轻蔑的看了眼排在他们前头的那艘黑漆漆的大货船,哪里还有方才的胆小瑟瑟之态,也不顾自己此刻衣衫尽湿,骄傲的将脑袋甩了几下,飞溅出去的水珠子甩了拉她上船的男子满头满脸,见那男子不悦的往后退去,卖花姑娘咯咯笑道,“放心,我等了许久,确定水下没有动静了才游回来的。主子呢?”   她一边问,一边就要往舱房走去。   “主子正在见客人,你收拾一下再过去吧。”那男人倾身上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卖花姑娘面上的笑缓缓消失不见,她咬了咬牙,重又返过身来,一屁股坐在船舷上,“石墨,你说……那个姑娘到底什么来头,主子对她那般重视,为着她,不惜一路藏头藏尾的追到了此处来。”   “夏国的和亲公主,你我不是早就知道了?”那叫石墨的男子本以为拦不住她,见她返身回来,一脸落寞的看着自己说话,他就忍不住有些心软了起来,“主子做事,何时轮到我们置喙了?你只要知道,在主子眼里,那位和亲公主与别人是不一样的就行了。”   他见那姑娘噘了嘴一脸的不满嫉妒又失落的模样,忍不住劝说道:“樱樱,主子的脾气你是最清楚的,他愿意说给我们知道的事情自然会说,他若不愿意,你非要去打听,到时候要吃苦头的就是你。主子看重那位姑娘,你往后对她得客气些,少去招惹她,知不知道?”   那叫樱樱的卖花姑娘显然不买账,一扭身背对着殷殷劝说她的石墨道:“不就是个娇滴滴的小公主么,听说脾气还很坏,真不知道主子为何就那样看重她?我不服!石墨,这件事我一定要弄清楚才甘心,你要不要帮我!”   石墨皱起眉头看着她,“别胡闹了!”   “师兄!”见硬的不成,樱樱立时换了副嘴脸,可怜兮兮的哀求他,“你就帮帮我嘛,我就是好奇而已……你想,不久前主子才接了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回去,这时候又来个夏国和亲公主,你就一点都不好奇吗?还有咱们主子……”   “嘘!”那叫石墨的男子飞快的打断她,面上神色愈发严厉了起来,“主子也是你可以随便议论的?樱樱,你若是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惹了主子的厌弃,到时候就是我也帮不了你,你好自为之!”   他说完,再不肯理会浑身湿淋淋的满脸哀怨的樱樱,转身回到了船舱。   ……   布置的简洁却不失温馨的舱房里,明月已经换下了身上的湿衣裳,穿上了干净舒适的新衣,那衣裳竟像是特意为她准备的一样,十分的合身。擦的半干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脑后,手上捧着的热茶杯亦是温度适中,令她忍不住舒服的喟叹了一声。   坐在她对面的男子笑看她微微眯眼露出如同小猫儿一样慵懒舒适又放松的神色来,将放置在桌面上犹冒着热气的姜汤往她面前推去,温声说道:“在水里跑了这么久,把这姜汤喝了去去寒气。”   他约莫三十多岁的年纪,穿一袭竹叶青色的衣袍,嘴角含着最温煦和蔼的笑意,长相很是斯文干净,全身上下都透着儒雅的气质。   干净斯文又温和儒雅的男子,总是轻易就能获得人的好感,尤其这个男人还很爱微笑,眼睛里看不出半点恶意与觊觎。但明月秉着防人之心不可无的原则,慵懒之下的眼底里,装的全是警惕与打量。   她并不认识眼前这个男人,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手救她,是无意碰到,还是跟那所谓的殿下一样早就觊觎她了?明月不清楚他的底细,心里自然防着他,看了那碗冒着热气的姜汤一碗,迟疑着没有伸手去取。   那男子自然看出了她的迟疑与戒备,唇边笑意愈发的深了,颇有些意味深长的说道:“放心,这姜汤干净得很。”   他顿一顿,又道:“我姓林,你可以唤我林先生。”   明月从善如流的唤了他一声,“林先生。”   她在江水里泡的有些久,本来身体因为长期饮用安神药物的关系就有些虚弱了,这时候虽然换下了湿衣裳,林先生还特地给她弄了个火盆,但她仍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这回再不等林先生说什么,明月一把端过姜汤,咕咚几口就喝下了肚。她此时可不敢拿自己的身体来开玩笑,小小的风寒也是可以要人命的,她还要留着命回大梁去找贺之洲呢。   一口气将热热的姜汤喝下肚,明月觉得全身的毛孔似都张开了,身上的寒意也被一扫而空,惬意舒服的她连脚趾头都忍不住蜷缩了起来,“多谢林先生。”   林先生见她乖乖的喝了姜汤,看她的神色愈发温和慈蔼起来,仿佛长辈看着心爱的小辈一般,“感觉可好些了?”   “好多了。”明月冲他微微一笑,十分感激的说道:“今夜若不是林先生出手救我,只怕我就要冻死在这江里了。还要多谢林先生的救命大恩——”   明月躲在船底下时,的确想过要借着扮作卖花姑娘的樱樱的渔船掩护自己往外逃的,但她很快就意识到这个办法只怕行不通,渔船太小,不管是船里面还是船底下,都根本藏不住她,她若随着渔船出去,只怕立时就会被人发现。可又不能长时间呆在船底下,就算不被人发现,冰冷刺骨的江水也会冻死她。正想着索性拼一拼,是死是活总要赌一把,憋着一口气就要藏到樱樱的渔船底下时,有人飞快的游向她,只说了一句“我是来帮你的”。   明月最后还是跟他走了,因为她在那当头,没有第二个选择。   上了这艘船后,她才想明白过来,卖花的樱樱姑娘出现在那里,不过是为了引开那位殿下的注意力,等着樱樱的渔船走远了,那位殿下果真怀疑明月藏在樱樱的渔船里而命人截住渔船搜查的时候,明月趁机跟着那个人悄无声息的上了排在那位殿下身后的这艘货船。   然后,她就看到了这位温和亲切的林先生。   明月一边想着,一边起身,甚是郑重的对着林先生弯腰行了大礼,“只不知,林先生是如何知道我在那艘船的船底下的?”   那林先生一派光风霁月的模样,闻言笑着道:“自是因为我一直关注着你,知道你趁夜逃了出来,这才能顺利的将你救上来。”   “林先生一直关注我?”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她唯一值得人关注的,也就只有她是隐族人这个身份而已。这个林先生,果然跟捉她的那个殿下一样,怀着与那人一模一样的心思,都是为了她的神秘技能而来的。   这算不算是才出虎穴又入了狼窝?   不过这个林先生比起那个只知道一天三遍给她灌安神药的殿下,似乎要人道不少,至少他一来就摆明了,他的确是一直在关注她的,也没有一上来就药倒她,反还像个长辈一般关心她……虽瞧着比那殿下好了不少,但到底还是居心不良觊觎她神秘技能的人,明月只要想到这个,就很难对他生出好感来。   看她眼里毫不掩饰的防备警惕,林先生只是轻轻一笑:“受一位故人所托,特地赶来替明月公主脱困解围。”   “故人?”明月疑惑的眨了眨眼睛,“不知林先生这位故人是谁?”   林先生却偏偏卖起了关子来,“等到了地头,你见了她,自然就知道她是谁了。这些日子,那位云国太子对你可好,可有打骂于你?”   明月这才知道意图拐走她的那位殿下是云国的太子,她听贺之洲说起过燕国皇帝与云国太子争相求娶她这件事,当时只说了燕国皇帝亲自去了夏国,云国太子的行踪却没有人说得清楚,哪里能想得到,那云国太子竟然胆大到潜入了大梁来,公然从勇安侯府将她拐走。真真是……狗胆包了天了!   还有贺之洲,那厮看着是个精明厉害的,结果敌人都到了他眼皮子底下,他竟毫无所察,累她受了这一番的罪,吃了这许多的苦。更可恨的是,保护不了她就不说了,竟连他自己都保护不好,还有什么用?等见着他,定要好好收拾他一顿方才能解她心头之气!   “想是没有打骂我。”明月看着林先生眼中的关切,想了想回答道:“我整日里都昏昏沉沉的,且不知为何一直将云国太子当成我的未婚夫婿。他好像给我下了药,我才会错将他当成我的未婚夫婿。今日我精神稍好了些,起了疑心,这才发觉有许多不对头的地方。趁着他没留意,才能从那船上逃出来。”   她并不带希望的询问林先生,“先生知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药,能令人将完全不认识的人当做自己亲近熟悉的人?”   不想林先生沉吟了一下,便开口道,“昔年倒是听人说起过,怪医年轻时行走江湖,弄出了一种名为迷魂散的东西,据闻这东西就能迷惑人的心志,控制人的心神,令人所思所想所看,皆受下药者的驱使。想来,那位云国太子便是对你用了这迷魂散,使你将他当成你认识的熟悉之人,才令你毫不反抗的跟着他走了。”   明月恍然大悟,“怪道我觉得他许多地方不一样,偏又看他的长相像极了我的未婚夫婿……这世上竟有这样奇怪的药,光是听闻就让人觉得十分惊悚了,不想我竟还有这个荣幸,能亲身体验感受这一番。”   她口中说着害怕,面上倒是并没有显露出害怕的神色来,只有了悟与释然。难怪她会将云国太子当成贺之洲,不过是那云国太子控制了她的心神——想来那什么迷魂散,就跟催眠术是一样的道理,不过云国太子是利用药物来催眠她,令她心甘情愿跟着他走了。   这么短短的几句对话中,她已经说了好几次她的未婚夫婿这句话,林先生轻声笑道:“明月公主很喜欢摄政王?”   明月苍白的面上因林先生这句显然很失礼的问话而染上了红晕,不过她并不躲避扭捏,红着脸大大方方的直视着林先生,“自然是喜欢的。林先生既知道我的身份,又知道我与摄政王的事,我也就不与先生兜圈子了,先生要怎么样才肯送我返回上京城去?”   林先生坦然注目于明月,缓缓摇头,甚是歉意的道:“我们的目的地,并不是大梁的上京城。”   即便有了心理准备,听着林先生这样毫不隐瞒的说出这话来,明月仍是不悦的眯了眯眼,她倒也沉得住气,并未当即就发作起来,“敢问先生,这是要带着我去哪里?云国,亦或是燕国?”   他特意提了大梁,明月就猜到,这个林先生只怕是要带着她离开大梁,去往云国或者燕国。   “燕国。”林先生对明月几乎算是有问必答,“我的那位故友,就在燕国等着公主。”   明月勾起的嘴角带着些许的冷意:“先生的那位故友,不会正好是燕国皇帝吧?”   林先生闻言却笑出了声,“并不是的,公主大可放心,我那位故友,不会伤害公主的。”   明月也笑,“看来我是没有拒绝的资格的。”   “相信我,这一趟燕国之行,不会叫你失望的。”   “既如此,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只好拭目以待了。”明月无奈的叹一口气,“但愿先生是真有本事的人才好,毕竟我也不想才变的清醒一点,就又被云国太子抓回去……”   她话音还未落,原还无奈的神色瞬间就被茫然所取代。她甚是困惑的眨了眨眼睛,似在努力的想着什么,然而神色却越发迷茫起来,慢慢的,又变得十分的天真温柔。她站起身来,直直往外走去。   林先生在她神色变化的一瞬间就站起身来了,他那悠然适意的神色一下子也变得高深莫测起来,一把拉住了明月的手臂,“明月!醒过来,快醒过来!”   明月仿若未闻,虽然被林先生拉住,却依然摆动着双手双脚要往外走,口中还喃喃说道:“王爷别急,我这就来了……”   “那不是摄政王!”林先生沉声开口,这回却是用上了内力。   明月神色一震,迷茫的眼神似清明了几分,“林先生?”   林先生神色一缓,“是不是有人在唤你?那唤你的人并不是摄政王,你不必理会……”   然他话还没说完,明月那才恢复了稍许清明的神色立时又变得茫然了起来。她又开始往外走,且面上带上了焦急之色,空中不停道:“王爷别急,别着急,我这就来了……”   林先生不得不再次用上了内力在明月耳边使劲唤她。   但这一回,明月却没有半分要清醒过来的痕迹,她猛的蹲下身抱住了脑袋,汗湿的小脸上满是挣扎与痛苦。她一时痛苦的唤着王爷,一时又难熬般的唤着林先生,到后来,竟抱着脑袋状若疯狂的要冲着墙撞过去,仿佛是痛苦到了极致般。   林先生自然知道唤明月的是谁,他愤怒难言,看着明月那般痛苦挣扎,到底生出了些许不忍来。他跟云国太子的角力,要承受着痛苦的却是明月。   但他好不容易才从云国太子手中将明月抢了过来,又怎么眼睁睁的看着她再一次落到他手中去?   林先生不再使内力呼唤明月,明月的痛苦骤然减轻,她又站起身来,不管不顾的要往外头走。   林先生欺身上前,竖起掌刀毫不犹豫的劈在明月脖子上。   明月的身体软软倒了下去。   林先生沉默的抿着唇将被劈晕的明月扶到临窗的塌上,看着无知无觉躺在塌上,脸色苍白眉心紧皱的明月,林先生许久才长长吁出一口气,他拉了拉床榻边上的一根绳子。没多久,石墨推门走了进来。   他恭恭敬敬的站在林先生面前,并不抬眼东张西望,“主子有何吩咐?”   “我们只怕要暴露了。”林先生淡淡开口,“将原先准备好的所有渔船都拿出来,你跟樱樱领着他们,每个人带着一个人乘坐一条船,往四面八方散去。若有人追,不可恋战,保住性命最是要紧。”   石墨显然很是吃惊,他忍不住抬起头来,“那主子您呢?”   “我带明月走。无需派人保护我们,越是不引人注意,他们才越不知道谁是真谁是假。”也算是占了这夜黑风高的便宜了。且这到底是大梁境内,云国太子再是嚣张,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来追击他们,只要带着明月离云国太子远了,那迷魂散自然就对她没用了。   没想到这一路来,那云国太子不但一直给她灌安神药,那迷魂散竟也没有停用过!他难道不知道,那东西用的多了,最后会令明月变成个毫无用处的傻子吗?   那丧心病狂的蠢东西,他不信他方才感应不到明月的痛苦。可明月都那般痛苦了,他还是没有停止控制她命令她,若他继续以内力唤醒明月,让明月在幻觉与清醒中交替痛苦,只怕要不了多久,她就会彻底疯了!   ☆、105 夜风骤紧   梓澜江这片水域四通八达,衔接着许多的河流湖泊。   夜色下的梓澜江雾色重重,几点渔火与岸上的灯火辉映着,随着波涛而起伏,就算是谁的眼睛,于这夜色中小心警惕的窥视着。   林先生安排下去后,只等了片刻,先前撒出去作或作探路或探消息或只是在江面上警戒的所有渔船全都悄无声息的靠近了他们眼下所在的大船。   石墨将林先生的命令吩咐下去,樱樱第一个跳了出来,“我跟主子一道走。”   “不行。”石墨皱眉看着她,“主子吩咐了,你我各自领着人往不同的方向走,切不可有意靠近主子,让人起了疑心。”   樱樱不放心的道:“那主子的安危……”   “主子的安危不劳你操心。”石墨自小与她一块儿长大,她眼珠子一转,他就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忍不住动了气,“总之这是主子的吩咐,要不要听随便你。”   说完不再理会她,樱樱咬着牙站在原地,不满的嘟嚷道:“这是主子吩咐你的,又没吩咐我……”   她只是担忧主子的安危,跟在主子身边才能更好的保护他,可没有别的私心!樱樱在心里用力的说服自己。   林先生不假他人手的抱着全身都罩在一件宽大黑袍中的明月匆匆走出舱房,一边走一边交代石墨,“距离此地不远有个名叫大神堂的小渔村,告诉他们,甩掉了追兵后就在那里汇合。”   樱樱见林先生亲自抱着明月出来,娇俏的小脸似有委屈嫉妒一闪而过,随即奔上前去,“主子,把这位姑娘交个我照顾吧。”   说着就要伸手去接。   林先生却微微侧身,避开了她的双手,简短的说了句“不用”,便不再停留,由石墨等人护送着上了其中一艘小渔船。   石墨回头看了一眼犹站在原地伸出双手去的樱樱,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这才低声对林先生说道:“主子千万要当心!”   “不必担心我。”他顿了顿,熟练的操起船桨,往后看了眼云国太子所在的大船,那艘大船上灯火明亮,人影憧憧,有官兵的身影穿插其中,吆喝声赔笑声响作一团。趁着官兵正在搜检云国太子的船只,林先生当机立断的朝着石墨等人做了个“走”的手势,暗夜中一众身着黑衣的男子悄无声息的跳上渔船,十几条渔船在夜色与雾气的掩映下,朝着四面八方迅速散了开去。   而此时云国太子的大船上,扮作船长的侍卫头领正鞠躬哈腰的走在搜查官兵的领头人身后,陪着他查看船上的货物以及船上所有的船工,就连打杂的都被要求必须出列。一众船员船工低眉垂眼的站成两排,接受官兵们仔仔细细的检查与查看。   船舱底部绝不会被人发现的密室中,云国太子宇文复脸色铁青的来回踱步。   跪在地上低声禀报的身形玲珑的姑娘,正是之前给明月送来安神汤的那一位,“……殿下,那些人朝着四面八方散去了,若真的让他们走远了,恐怕很难再将明月公主找到了。”   “本宫不知道吗,还用得着你特特儿说出来!”宇文复一腔怒气全发作在跪在地上的姑娘身上,“可眼下有什么法子?早不搜检晚不搜检,偏偏这个时候……好个狡猾的黄雀,定然就是等着这一刻,知道本宫的人被大梁官兵缠住,无暇追过去。又笃定本宫不敢此时不敢将事情闹大了——闹大?是了,闹大了咱们才好浑水摸鱼。你附耳过来,本宫有事要吩咐。”   宇文复清俊的面上不复方才的焦急扭曲,只余下一抹冷笑与笃定,在膝行过来的那位姑娘耳边说了几句后,方才淡淡道:“起来吧,办好了这件事,本宫就不与你计较你的失责之罪。若连这件小事也办不好,本宫身边再没有你的立足之地,你且记好了。”   那姑娘将头垂的更深了些,安静的回了个“是”,只是语气却似有几分哽咽。她起身,恭身往外退去,直退到密室门边,方才直起腰来,确认外头无人后,才打开了密室门走了出去。   宇文复一直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这是自小就在他身边服侍的丫头露珠,因根骨不错,得了他的亲自指点,性子安静乖巧,做事又十分的细心谨慎,故而这次大梁之行,他力排众议也要让她跟在他身边。就是这样一个做事仔细细心的人,居然连个喝了安神汤的女人都看守不住。他看到了明月吐在墙角的安神汤,当时露珠就守在门外,不论明月是催吐亦或是从舱房往窗外翻爬,总会弄出些声响来,平时就连细微声音都能分辨出不同来的露珠,却竟然一点都没察觉到。此事在宇文复看来,就已经十分不正常了。   他看着密室门慢慢阖上,向来温和的眼中闪烁着冷酷的光芒,“若胆敢背叛本宫,本宫定要你生不如死!”   ……   “官爷,这大晚上的辛苦各位了,这是小的一片孝心,官爷拿着买酒喝。”船长讨好的笑着,将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悄悄塞进领头官兵的手里。   领头的官兵满意的掂了掂手里的荷包,打着官腔道,“这大晚上的,你们也不容易,不过谁叫上头发了命令,务必要仔细盘查,说来,也是为了你们这些跑船人的安全——你们这船上,可有仓库密室之类的,领着我去看看吧。”   收了好处,却还是不肯放松一丝一毫——上头可是说了,若发现可疑之人,或者发现与分发下来的画像中相像的人,都会有重赏,升官发财那是一步到位,因而大晚上的查检虽然辛苦,干活的官兵却都兴致高昂,都盼着能发现什么好升官发财呢。   “官爷说笑了,咱们这样的船,仓库是有,密室却是没有的。”船长陪着笑准备领着这官差去库房。   忽然听见有人“咦”了一声,“后头那船好像有点不对劲,怎么上面的人全都坐渔船跑了,连大船都不要了……”   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声,那原要去库房的官差忽的转过身,跑到船尾往后看去,一边招呼手底下的人,“猴子,过去看看。”   便有个瘦的跟猴子一样的小青年应了一声,两条船隔得并不远,他只借助一根桅杆,一根绳子,当真如猴子一样三两下就荡到了林先生的那条船上。没多久传来他的咒骂声,“老大,这条船上的人果然都不见了!”   领头官兵脸上露出又兴奋又紧张期待的神色来,“快来人,回去禀告张大人,码头上有发现,让他即刻将人手全调派过来,要快——刚才是谁发现那条船上的人坐渔船跑了的,快给我出来,告诉我他们朝哪个方向跑了?”   立刻就有人站了出来,“官爷,是小的看见的。他们好多人,从四面八方跑了。”   “快快快,立刻给我追!不要漏了任何一个方向!”领头的官兵立刻命令其手下,“通知岸上的兄弟们一起追,务必要将所有人捉拿归案!”   说完领着人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待到官兵们全走了,宇文复方才走出密室来,“趁乱混进去,将人给本宫追回来!”   他此时已经换了身玄色劲装,显是要亲自去追。露珠走上前来,低声道,“殿下,外头危险,咱们甚至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您不能以身犯险。”   宇文复已经打定了主意,自然不会因露珠的三言两语就改变主意,“不必劝说本宫,若本宫幸运,追对了方向,可使她听从本宫的召唤自动回到本宫身边来。你留在船上等消息。”   露珠不敢深劝,只得应了是。   宇文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若此次本宫能顺利将人带回来,倒要记你一个大功劳。”   “奴婢不敢当。”露珠诚惶诚恐的跪了下来,“殿下不降罪奴婢,奴婢已是心满意足。”   “你何罪之有?若非你自作主张一直没有给她停药,本宫说不得真要将人弄丢了。”宇文复面上带笑,眼睛里却覆着一层寒霜。   宇文复如何不知道迷魂散用多了的后果,故而一上船后,他就下令不再给明月用药。明月逃走时,他大动干戈,要将船上一干人等都治罪时,露珠站了出来,说她为防着明月逃跑,一直没有间断的给明月用着迷魂散。如若明月此时正在附近,他只要催动内力召唤她,她就一定会自动回到他身边来。他这才知道,一直对他忠心耿耿的露珠竟然敢对他阳奉阴违。   这个露珠,不管是谁的人,都再也留不得了!等他带了人回来,立时就要将她处置了。   宇文复说完,不等露珠有何回应,已经转身跳进了准备好的渔船里。   听着水声渐行渐远,诚惶诚恐的露珠才慢慢抬起头来,面上神色似笑非笑。   不过一瞬,她又恢复了往常那样谨言慎行的谨慎模样,查看了船上的情况后,吩咐留守在船上的人一定要小心仔细,便道自己头疼要回舱房躺一躺。   回到舱房的露珠迅速脱下身上的衣裳,露出其早就换上的黑色夜行衣,将门从里面死死锁死了,顺着狭窄的窗口翻身跃了出去,如同一只灵巧的飞燕,没有弄出半点动静来。   梓澜江上夜风骤紧,风声鹤唳,一场不知道多少方势力加入的角逐正式拉开了序幕。   ☆、106 追与逃   明月捧着又沉又痛的脑袋呻、吟着醒过来,太过熟悉的被控感让她心头一阵一阵的蹭蹭冒火。   太尼玛欺负人了,时不时给她控一下时不时给她控一下,她岂不是别人手中的牵线木偶了?这日子太他奶奶的憋屈了!   一边恼火的想着,一边睁开眼睛坐起身来。   江风很大,她坐起身时搭盖在身上的衣袍落了下来,冷的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一抬眼就瞧见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正背对着她坐在前面使劲的划船。她有些愣神的眨了眨眼,方才想起这人是谁来,“林先生?”   努力挥动着船桨的林先生并未回头,只温声询问道:“你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吗?”   “哪里都不舒服,头晕头重,脖子也好痛——”她伸手摸了一把,蹙眉道:“谁打我了?”   这种痛可不是睡落枕了的痛法,分明是有人打过她!   “是我打的。”林先生温和的嗓音里带着歉意,“当时情况紧急,不得已……”   说着就简单的将那时候的情形说了一遍。   原来她被控时只要将她打晕就行了?“往后再有这样的情形,还请先生一定要打晕我!”   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找打?   林先生听她说的这样郑重其事,忍不住笑了一声,“好。”   明月这才注意到他们两人竟在小小的渔船上,渔船在江面上划得飞快,身后有哗哗急水声,明月忙不迭的回过头去看,顿时大惊失色,“先生,就快追到咱们了!”   不管这位林先生是个什么来头,明月宁愿落在他手上,也不肯被云国太子再抓回去——被人控制的感觉实在很不爽,林先生就算别有用心,至少不会像云国太子那般对待她。   虽然都是俘虏,但她宁可当个清醒的俘虏,也不要当个任人操控没有自我意识的俘虏!明月决定,不管怎么样,眼下一定要抱紧林先生这一条大腿!   “不要怕。”林先生的语气依然平静平稳,“我不会再让你落到宇文复手上的。”   虽然他的保证听起来很诚恳,但明月还是很忧虑,因为身后追来的渔船就快要撞上他们这条渔船了,“林先生,他们有五个人!”   五个人,五条船,沉默的冲将上来,呈扇形一样的队形要将他们这条小渔船包围起来。江面上星火点点,人声鼎沸,四面八方都是渔船与火把。唯他们这一块,奔逃的人沉默着,追逐的人亦是沉默的,他们之间没有交流也没有火把,但却十分有默契,眼看着就要将他们围起来了。   此时江面上雾色渐散,能见度比之前又更高了些。明月眯眼往人声鼎沸处看去,看清楚了他们身上穿着的官差服饰,心念一动,立时大声尖叫起来,“啊,坏人在这里,官爷救命啊!”   江面上似静了一静,她虽然用尽力气在尖叫,到底虚弱久了,那声音也不知传了多远去,那些离得有些远的渔火有没有听到她的求救声。但她此时顾不得许多,深吸一口气再接再厉的尖叫起来,“救命啊,官爷救命啊!”   终是惊动了搜寻的官差们,明月听见有人兴奋的叫道:“快追,在那边!”   谁也没有料到明月会来这么一处,林先生也愣了一愣,方才苦笑道:“惊动了官差,咱们就不好脱身了。”   明月却并不在乎,“落在官差手里,也好过被人抓走。”   她话音未落,腰上突的一紧,一道不可思议的力道将她拖着往后飞去。明月低头一看,缠在她腰间的是一条闪着银光的软鞭。那鞭子捆着她,以她全然不能挣扎抗拒的力道将她往后方拖去。   明月一边手脚忙乱的挣扎一边叫道:“先生快救我!”   林先生回头,尚未来得及出手,打斜里冲出一条渔船来,樱樱手中薄如纸片却可削铁如泥的柳叶刀银光一闪,割断了拖着明月往后退的软鞭。她一边冲上前来,一边喊道:“主子快走,这里交给我!”   林先生回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惊魂未定的明月就着越来越近的火把,看到林先生深邃平静的眼中那一闪而过的不知是失望还是叹息。他冲明显也瞧见了他眼神而动作慢了一拍险些被黑衣人攻下渔船的樱樱点了点头,淡淡道:“小心为上。”   樱樱还有些慌乱的眼神瞬间平定了下来,一边与那五个黑衣人缠斗在一起,一边说道:“主子也要小心!”   黑灯瞎火,江面上又那么多人,主子再是厉害,也注意不到她一直缀在他们身后的……吧?   若不是她一直跟着主子,想来也不会这么快就引起人的怀疑,让人追着主子来了。她知道她又闯祸了,但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她就是放心不下,担心主子的安危,才会不听石墨的叮嘱,自作主张的偷偷跟在主子身边保护他。除了这个原因,她还有些害怕,主子带走的那个明月公主比她年轻,比她漂亮,皮肤比她白嫩,眼睛水汪汪的仿佛能说话……样样处处都比她好,万一主子从此后只疼那明月公主,不再疼她,那她可怎么办呢?   她自小就跟着主子,可说是主子一手抚养长大的。她将主子当做父亲,当做亲人,但什么时候开始,孺慕之情变成了仰慕,对主子的感情也发生了变化,她真的说不清楚,只知道自己离不开主子,也不能离开主子,更不能忍受看到主子对其他女子比对她好!   她原以为,主子是要用那明月公主,因此才千方百计的想要抓住她,可见了主子对明月公主那般亲切又照顾的态度,她就有些受不了了。明明那些关心关切,都应该是属于她的才是,她绝不能让这个明月公主抢走属于她的那些温柔与关心,绝不!   林先生与明月自然都不知道这时候樱樱心中所想,眼见着越来越多的人追了上来,林先生再不停留,重新操起船桨将渔船划了起来。渔船飞快的转了个弯,拐进了邻近梓澜江的一片望不见边际的遍种荷花的荷塘里。高高低低的荷花开的正好,圆圆大大的荷叶惬意的舒展在水面上。渔船进了茂盛的荷花从中,惊起了一群不知名的水鸟,咕呱叫着一飞冲天,打破了这一片荷塘的宁静。   身后有渔船陆陆续续的追了进来,惊起了更多的飞鸟与蛙类。   林先生看一眼不停往后张望的明月,低声说道:“从这里下船去,往左边游可以很快上岸,上岸后一直朝南走,那边有个土地庙。我先引开他们,等会儿与你在土地庙汇合,你千万小心。”   明月知道这样是最好的,只是让林先生掩护她逃走,却将林先生置于危险中,明月颇有些难安,但她深知眼下不是婆婆妈妈的时候,她感激的对林先生点了点头,“先生也请千万小心!”   说罢,她毫不迟疑的顺着船舷悄悄滑进了荷塘里,刚将自己躲在一片硕大的荷叶底下,就见三四条渔船飞一样的从她面前追了过去。   明月暗暗地松了口气,为林先生祈祷了一番,便转身往左游去。因他们闯进来打破了这片荷塘的寂静,后头又有许多的渔船跟着追了进来,弄出来的动静便遮掩了明月划水的动静。   林先生说的果然没有错,明月并没有在水里游多久,就摸到了池塘边。   她浑身湿漉漉的爬上岸,再着急也记得将衣裳拧干了才敢往南边去,生怕身上的水会在地上留下痕迹,让人顺着痕迹再将她给抓到了。   明月无声的叹息,她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个香饽饽,这个要抢,那个也想要,追的她像个过街老鼠似的,偷偷摸摸躲躲藏藏……   “明月公主,恭候多时了。”正当明月边小心翼翼的往南边走边思考怎么逃脱眼前的困境时,一道清亮的女声戏谑的响了起来。   明月本就紧张的心情顿时变得更加紧张了起来,她顾不上去看来人是谁长的什么模样,转身就往来时路上跑去——这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女人,让明月心里头升起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她觉得很紧张很害怕,一颗心简直要从腔子里跳了出来。   耳边似有风吹过,明月心头一凛,她已经动不了了。   想要张口呼救,才发现自己竟然发不出声音来。   明月姿势怪异的被定在那里,全身上下能动的,只有两颗眼珠子,她拼命斜着眼珠子想要看清身后偷袭她的人是谁,那女子也不负她所望的走到了她身前来,微笑着看着一脸苍白惊慌的明月,“明月公主,是我。”   明月心头大震,她此时只想哭,臭老天这是要亡她啊,兜兜转转的,她竟然还是落到了云国太子宇文复的手中!   这个女子,分明就是平日里给她送饭送药的丫头,明月还暗想过她规矩学的不错!但这丫头此时再不复平日的谦恭规矩,微微扬起下巴看明月的神色以及黑色的眼睛里都是倨傲的光芒。   “吓坏了吧?别怕,我是来帮你的。”她在明月耳边小声却充满了恶意的说道。   明月真想吐她一脸,帮你妹啊,有你这样帮人的吗?   但听她话里的意思,似乎并不打算将她交给宇文复?   这又是哪一方的人马啊?明月真的快要崩溃了,还能不能让她愉快的活下去了?   她并不解开明月的穴道,还是担心明月会大声呼救引来旁人的注意。见明月眼里全是愤然,她便轻轻一笑,“这种日子不好过对吧?我有办法让你永远摆脱这样的痛苦。”   她一边说,一边取出一只只有大拇指般大小的小玉瓶来,看向明月的眼神全是不怀好意,然而语气却轻快又温柔,“不要怕,当你变成一个一无是处的傻子,就再也没有人会这般追着你跑了,从此以后,你就是一个真正无忧无虑的……傻子了。”   ☆、107 燕国,娉婷   看着明月人事不省的躺在马车的角落里,露珠忍不住却想笑,一双黑眼睛在夜色中闪着细碎的光,她舒展了手脚靠在车壁上,懒洋洋开口问道:“宇文复那傻缺追人追到哪里去了?”   车厢里除了她,还有个同样穿着一身夜行衣的毫无存在感的瘦骨伶仃的女子,女子面目普通,全身上下没有半点引人注意的特别之处。她坐在明月身边,眼中满是冷漠的看着明月的头随着马车的颠簸一次又一次的撞到车壁上再弹回来,仿佛十分有趣一般,她看的分外专注。   听闻露珠的问话,才忙恭敬的回道道:“宇文复追着我们的人去了,您放心,按照您的吩咐,他此去不是死就是落在摄政王的手中。公主,摄政王已经到了澜城,这明月公主……是不是就此了结了她?”   “这可不行。”露珠微微倾身,托腮瞧着明月连昏睡过去仍是紧皱不舒的眉头,伸手在她苍白的脸上戳了戳,“本宫费尽心思才将她弄到手,怎么舍得轻易就了结了她?再说,若没了她,本宫要找什么借口去见贺哥哥呢?这可是他心爱的女子呢。”   她微笑着,眼中却半点笑意也没有,盯着明月虽苍白却仍旧如花似玉的一张脸蛋,笑的恶意又畅快,她冰凉的指尖划过明月精致小巧的下巴,语声幽幽,“你瞧,他自己被宇文复炸的只剩半条命了,却还要拖着这半条命一路追到澜城来。可见在他心里,这女人对他有多重要。”   “公主既知道她对摄政王如此重要,怎还留着她的性命?”   “花朵,你不懂。”瞧着贴身侍婢疑惑的神色,露珠笑的志得意满,“贺哥哥喜欢的,是没有变成傻瓜的明月公主,她漂亮又聪明,还身怀绝技,又会撒娇卖痴,呵……这样的女人,换成哪个男人会不喜欢?可是一旦她变成个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的痴儿,不但做不成贺哥哥的助力,反还成了他的拖累,你觉得贺哥哥还会喜欢她看重她吗?”   那叫花朵的女子微微皱了皱眉,“这天底下的男子都是一样的负心薄幸。既如此,公主为何还千方百计要……”   露珠带笑的神色倏然冷了下来,她冷眼看向自知说错了话而住嘴的花朵,冷声道:“没本事拴住男人的心才会埋怨男人负心薄幸!这世上,也只有贺哥哥那样的人中龙凤,才配得上本宫!”   花朵将头低了下去,“公主说的是。”   顿了顿,又有些忧虑起来,“只是,陛下交代您要将明月公主全须全尾的带回燕国去,您却将人送给了摄政王,只怕陛下要大发雷霆了。”   她说的含蓄,露珠却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不以为然的摆摆手,“他手上既已经有了一个,该懂得奇货可居的道理。我帮他毁了明月公主,别人便是抢了去也半点用处也没有,他却手握这天底下唯一的至宝,大发雷霆?等他想明白了,会赞我做得好。”   花朵一贯是知道自己主子主意最是正的,不然也不会冒险扮作宇文复的心腹丫鬟露珠潜在宇文复身边,只等着这合适的时机将这人人争相争夺的明月公主抢到手来。   他们燕国的娉婷公主虽名声不如这当头的明月公主这般显赫,但在燕国,却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娉婷公主在燕国皇帝的眼中,那是比当朝所有皇子更受宠爱的。原因就是娉婷公主不但聪明漂亮善解人意,还因她胆大狠辣的行事作风最肖似燕国皇帝,更何况,娉婷公主还不怕吃苦受累,从小跟着燕帝打磨筋骨,她的身手比燕帝那些皇子们都更出色,燕帝对这样比儿子还好用的娉婷公主自然是百般溺爱的——儿子们太强,燕帝担心他们抱成团的觊觎自己屁股底下的皇位,可是女儿再厉害,燕帝也没有这样的担心,不宠女儿要宠谁呢?   深知燕帝对娉婷公主的宠爱,花朵当下也不再担心此事,转而问道:“那个姓林的,公主打算如何处置他?”   露珠——曾经的露珠,如今的娉婷公主冷嗤一声,“那姓林的自以为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呢,等他两手空空回到燕国,发现那一个也不见了,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在本宫眼里,他不过就是个跳梁小丑罢了,还妄想借机生事……爱蹦跶就让他蹦跶去,只要不来碍本宫的眼。”   意思便是不管他死活。   花朵明白了她的意思,其实那位林先生并不是公主说的这般无用,只不过公主除了燕帝与大梁的摄政王,能看得起的只有她自己了。   公主是很厉害,但也太自负了些。   当然这些,花朵并不敢说出口。   马车畅行无阻的到了澜城县衙门口,花朵奉命下车去,与衙门口的侍卫说话。那侍卫目露精光,一看就不是寻常的衙门差役。   “烦请大人禀告一声,我家主人有要事要见摄政王,如若摄政王不肯相见,怕是要悔恨终身。”   那侍卫听她如此笃定的提到摄政王,立时露出了警惕与防备的神色来,“敢问你家主人名讳?”   摄政王自亲自去了那条暗道被炸伤后,对外一直宣称伤势很重,实则掩人耳目的一路追到澜城来的这件事,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可这个模样并不显山露水的女子却如此肯定的知道摄政王的行踪,这自然令人生疑并警惕不已。   花朵依然一脸的冷漠,“燕国,娉婷。你只需将这四个字带给摄政王,他自然知道我家主人是谁。我家主人给摄政王带来了一份厚礼,正是摄政王眼下极需的,若摄政王不要,自有别人抢破头的争着要。”   那侍卫闻言后,与身旁的人耳语了几句,便进了府衙后院。   不多时,他快步走了出来,“王爷请客人进去。”   虽是如此说,跟着他出来的,却是一队一看就十分精良的侍卫队。他们团团围了马车,看似护送,实则监视的让车夫赶着马车进了衙门。   ……   贺之洲刚换了药,安康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边唠叨:“你看看你那脸色,还有这一身的伤,不好好养着也就算了,手底下又不是没有可用的人手,非要自己一路追着过来。追着来了也不肯让人安心,拖着半条命忙了这大半夜还不肯休息一会,便是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住啊,更何况你现在还全身上下都是伤……我知道你不爱听,你当我爱念吗?要不是为了我娘,我才懒得念你呢。可怜她一直以为你在摄政王府乖乖养伤,要知道你这么出来了,不知道会不会被吓得去掉半条命……”   贺之洲冷着一张明显瘦削了不少的惨白的脸,并不理会安康的唠叨。他有些焦躁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虽然得到码头上传回来的消息后便将手底下的精锐全撒了出去,救回明月抓到宇文复只是迟早的事,他早已经部署严密,就算没有今晚的明月出逃,在他严密监控下的宇文复也根本出不了澜城。只是先前怕打草惊蛇,惹急了宇文复会对明月不利,才一直按捺着没动。直到码头传回消息,贺之洲立时下令截杀宇文复,平安救回明月。   命令已经下达下去,却直到现在也没有好消息传回来,贺之洲自然坐不住,本来要直奔码头而去,被安康好说歹说才拦了下来。   安康先前去了乾坤门,为着贺之洲玉洗神功反噬之事,打听好了就匆匆赶回京城,哪想到就瞧见了贺之洲被人要死不活的从泥堆石块中扒出来的狼狈样子,吓得他当即就去了半条命,还好这祸害能遗千年,那么重的伤愣是让他挺了过来。只这样还不让人省心呢,一能下地,立时就要出京寻人,片刻都等不得,安康劝说不住,只能跟着过来,好歹将人看牢了,不肯再让他亲力亲为的去涉险。   今日这拯救明月的终极行动安康也是知情的,见贺之洲神思不属,一颗心早飞到那明月公主身上去了,知道自己说来说去人家都只当他是在放屁,索性也不浪费口舌了,让人打水来给他洗手,他陪着熬了快一宿了,此刻困得只想倒头就睡。   却在这时,听见外头急促传来的脚步声。安康哀叹一声,虽不知道这来的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但唯一能肯定的一件事是,他又没得睡了。   进门来的侍卫却并不是禀告此次行动的结果,而是说外头有什么贵客来访,只留了四个字,还道摄政王若是不见必定悔恨终身。   贺之洲先听到那燕国娉婷四个字尚且面无表情,待听了侍卫后头的话,竟是失态的往前奔走了两步,方才抿着嘴角,似刻意控制了下一看就有些激动的情绪,淡淡道:“请客人进来吧。来者可不是简单的客人,务必将人看牢了。”   待侍卫领命下去,安康再也忍不住追问道:“来的人是谁,听起来像是燕国的什么人?”   “燕国鼎鼎大名的娉婷公主,可有听说过?”贺之洲情绪已然平静下来,淡淡瞥一眼好奇不已的安康,“明月就在她手里。”   “诶……”安康犹在自己的记忆中拼命搜寻燕国娉婷公主的资料,又听得贺之洲云淡风轻的说出后一句话来,忍不住惊呼出声:“在她手里?那岂不是说,这个娘们儿很厉害了?”   ☆、108 她要定了   清亮的女声笑吟吟的响起来,“厉害不敢当,不过是运气比较好罢了。”   娉婷公主依然穿着那身黑色的夜行衣,一进门视线就落在贺之洲身上,见到贺之洲憔悴苍白的模样,先就红了眼圈,“贺哥哥瘦了许多,可是身上的伤还未养好的缘故?”   她那样熟稔又亲切的称呼问候着贺之洲,眼中满是关切心疼之色。   安康在一旁打量她,颇有些失望的撇了撇嘴,“我还当大名鼎鼎的娉婷公主是个绝色美人呢。”   贺之洲也微微皱了眉心看向娉婷公主,“这不是她原本的模样。”   娉婷公主唇边立时绽开一缕欢喜的笑容来,“我还以为这么些年没有见,贺哥哥早忘了我长的什么模样了呢。”   她遇到他那一年,才十一岁,还是个没有长开的小姑娘。她进来之前并没有换下露珠的这张脸,就是想要知道,时隔八年,他还能不能一眼就认出她来。没想到他真的还记得她,也不枉她想了他整整八年!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要抬手撕开脸上的人皮面具。   贺之洲却没有心思与她叙旧,只往她身后看过去,“明月呢?”   娉婷公主落在耳后的手顿了一顿,方才笑着道:“是我的错,明知贺哥哥心急如焚,这时候哪还有闲情逸致与我叙旧——”   她这样说着,唇边的笑意便变得有些苦涩起来,并不忙着撕了面上的人皮面具,拍手令等在外头的花朵进来,“快带明月公主进来。”   又转头对贺之洲说道:“自听闻贺哥哥的未婚妻出了事后,我就匆匆赶到了大梁。所幸我运气不错,才能在几拨人的争抢中将明月公主抢了过来。不过明月公主的状况可能有些不太好,我在一片荷塘里找到她,她当时已经人事不省,到了现在仍没有醒过来的迹象,不知是被人灌了昏睡的药物还是怎的……”   她说的十分诚恳诚挚,看着花朵将仍是昏睡不醒的明月抱了进来,然而不等她将话说完,眼前人影一闪,贺之洲已经飞快的朝着花朵奔了过去,劈手就将软绵绵的明月夺到了他的手中。   他探向明月鼻息的指尖微微有些抖,等确定明月果真只是昏睡过去后,他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旁若无人的打量起明月的气色来,手中抱的人轻飘飘的,比之前瘦了不少,脸色也苍白的像是许久不曾见过天日。不知是不是有所感应,原本还皱着眉头的明月到了他手里,像是有所觉一般,竟慢慢的将紧皱的眉头舒展了开来,只那让他流连忘怀的小嘴却似受尽了委屈一般微微噘了起来。   贺之洲摸了摸明月的脸颊与手,体温略有些低,他忙将人抱进内室,边走边吩咐安康道:“快让大夫过来。”   他说话的语气微微有些颤抖,不知是因失而复得的庆幸愉悦还是为着明月这些日子吃够了苦头而心疼不舍的关系。   被晾在一旁的娉婷公主也不觉得尴尬,她不请自入的跟在贺之洲身后也走了进去,“贺哥哥还是先让人给明月公主换身衣裳吧,她在水里呆了一阵子,身上的衣裳都湿透了。虽则如今的天气不算凉,只是湿衣裳穿久了对身体始终不好的。”   此时明月身上的衣裳已经半干了,贺之洲自然早就留意到了,只是他来的匆忙,并未让人准备的这样周全,一时之间手边并没有女子能穿的衣物,正蹙眉想着是不是先找县令张大人的夫人借两套衣裳先换着,却又不太愿意明月穿他人穿过的衣裳。   娉婷公主接过花朵递给她的包袱款款上前来,“若贺哥哥不嫌弃的话,我这里有两套衣裳,可以先给明月公主换着。我的身量与明月公主差不多,想来这衣裳她也能穿的。”   见贺之洲没有伸手要接的意思,便又补了一句,“其中有一套衣裳,我自己还未穿过的。”   她伸手将包袱递出去,不见贺之洲接过去,原还带着笑的神色就有些尴尬起来,微微低下头去,“贺哥哥可是不信我才不肯用我的衣裳?若我真的存了心思要害明月公主,又何必将她带回到你面前来?昔年贺哥哥对我有救命的大恩情,这么些年我一直没有忘怀过,就想着有一天我也能帮上贺哥哥的忙就好了……”   她的嗓音微微有些哽咽,似有些说不下去了,原本自信淡定的气质,到了这时候,全化作了心酸与委屈,“既然贺哥哥不信我,那我……我这就离开好了。”   “等一下。”见她红着眼一脸委屈转身就要走,贺之洲终于淡淡的开口了,他目光深深的看着娉婷公主,娉婷公主毫不心虚的回视着他,犹带着水汽的眼睛只有坦荡与不被人信任的委屈,“娉婷公主于明月有救命之恩,本王自然是相信你的。”   他接过了花朵手中的包袱。   娉婷公主便含泪笑了起来,“贺哥哥是大男人家,难免笨手笨脚的,不如让我这个婢女帮明月公主换衣?不过贺哥哥若是信不过她,我也可以帮忙的。”   “不用了。”贺之洲想也不想的拒绝了她的提议,“安康,好好招待娉婷公主,不可怠慢。”   “你这里也没个服侍的侍女。”娉婷公主微皱眉头,“贺哥哥确定你能帮明月公主换好衣裳吗?咱们女人家的衣裳跟你们男人家又不同……”   安康笑眯眯的上前打断她,“娉婷公主不必担心,王爷就算从前不会帮女人换衣裳,现在开始慢慢摸索也是可以的。王爷与明月公主乃是未婚夫妻,便是王爷亲自为明月公主换衣裳,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娉婷公主以为呢?”   娉婷公主落在贺之洲面上的目光很是依依不舍,明眼人自然都看得出来,她对贺之洲那明明白白的情意,“那、那我去外面等贺哥哥。”   她不经意间扫过明月脸庞的视线却带着深深的嫉恨与不甘!不过很快就敛了去,这女人一醒过来就会变成个傻子,等贺之洲知道她不但被人碰过,还一无是处还只会哭闹后,看他那一往情深还能不能继续情深下去?   贺之洲只随意应了一声,目光仍然落在躺在床榻上面如纸色的明月的脸上。听到身后响起了关门声,他才放下手里的包袱,俯下身去,将明月狠狠地、狠狠地勒进了自己怀里。   “你这个坏东西,本王总算找到你了……”他将脸深深的埋进明月的颈窝里,肩膀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着,仿佛哭泣的频率。   ……   贺之洲从内室出来时,安康正与娉婷公主聊的热火朝天,安康对燕地的风俗礼仪很感兴趣,娉婷公主言语娇俏又爽朗活泼,说起安康燕地的风俗习惯来更是妙语如珠,引得安康更是兴趣高涨。   还是娉婷公主先发现了贺之洲,忙起身来,关切的询问道:“贺哥哥,明月公主醒了吗?可有什么大碍没有?”   贺之洲朝她做了个“请坐”的手势,也在首位上坐了下来,淡淡回道:“还没醒。”   又皱眉看向安康,“不是让你请大夫过来,你怎么还在这里?”   安康一拍脑门,“哎呀,我这猪脑子,只顾着跟娉婷公主说话,竟忘了去找大夫来。王爷你别急啊,我这就去……”   一面说着,人已经脚下抹油的溜出了门去。   娉婷公主也收起了笑容,歉意又不安的道:“是我拉着安公子说话,这才耽误了他做事,贺哥哥你不要生气,都是我的错。”   “本王没有怪你的意思。”贺之洲不好对着救了明月的娉婷公主甩脸子,“还要多谢你救了明月才是。”   见他的确没有怪罪她的意思,娉婷公主这才重新笑起来,“贺哥哥太客气啦,其实今晚便是我没有救下明月公主,贺哥哥也早就在码头安排好了人准备营救明月公主的。只是我放心不下,这才跟着掺和了一道,贺哥哥不怪我自作主张就好了。”   “还没问你,你不好好的呆在燕地,跑来大梁做什么?”贺之洲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见她杯子里没有茶水了,正想唤人进来续茶。   娉婷公主忙亲自执了茶壶来,“我自己来就好,这么多年没见贺哥哥了,我很想跟你好好说说话。”   说罢,自己给自己续了茶水,又给贺之洲杯里续上茶,方才回答贺之洲提出来的问题,“明月公主身怀异禀,不独云国知情,不然我父皇也不会亲自前往夏国求娶明月公主了。因父皇十分关心这件事,自然也就知道了宇文复潜入大梁带走明月公主的事。不瞒贺哥哥,一来我很担心你,二来,也是父皇命我前来,便是为了能浑水摸鱼,将明月公主带回燕地去的。”   “但你没有这么做。”贺之洲看了她一眼,很简单的一眼,纯粹的审视的目光。   娉婷公主大方的由着他看,露出孩子气一样天真的笑容来,“因为我知道她对贺哥哥的重要性啊,贺哥哥那样喜爱她,不惜带着伤快马加鞭的追到澜城来,你对明月公主这样不离不弃的感情,让我很是感动,我不想拆散你们。再说,昔年我还欠着贺哥哥的恩情呢,以前我就要报答你的,只是你怎么都不肯搭理我,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这样的机会。”   她顿一顿,依然笑靥如花,又带着邀功与讨好的模样目光闪亮的看着贺之洲,“更何况,我最喜欢看有情人终成眷属了,贺哥哥如此钟爱明月公主,我自然要帮你们的。”   贺之洲神色稍缓,“如此,你却要如何与你父皇交代?”   娉婷公主摆摆手,不甚在意的说道:“此事就我跟我的贴身丫鬟知道,父皇不会知道的。回去后父皇问起来,我就说来迟了一步,明月公主已经被贺哥哥救下了。父皇很疼我的,定然不会怪我办事不利。贺哥哥不必为我担心——不过贺哥哥会担心我,我还是很高兴很高兴的。”   她一派天真活泼的模样,“听闻贺哥哥与明月公主的婚期定在九月十八?真想跟着你们去上京城观礼,那天肯定非常非常热闹的。只可惜我是去不了了,还好我备了一份礼物,先前不知道能不能见贺哥哥一面,还担心礼物送不出去呢——”   一边说着,一边取出随身携带的荷包,“因为总想着能见贺哥哥一面,因此给你们的贺礼就一直随身带着,不是什么贵重的物事,就当是给明月公主添妆了吧。”   她说着,将荷包递到贺之洲面前来。   贺之洲看着她真诚无伪的眼睛,沉默了片刻,才伸手接过荷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两颗拇指大小的非常纯净的寻常难得一见的鸽血石。他知道燕地矿产丰富,但这么纯净的毫无瑕疵的鸽血石,便是在燕地也是极少见的,到时候用来镶在凤冠上,衬着明月的肤色,一定非常漂亮。   想到这里,贺之洲便点点头,将鸽血石收了起来,“让你破费了,你需要什么,或者需要本王帮你做什么,尽管直说。”   娉婷公主原本欢喜的面上便流露出了受伤的神色来,“难不成贺哥哥以为我做了这些,就是为了得到你的回报?我做这些,不过是因为我想做而已,可没想过要通过这些事来得到什么回报。贺哥哥如此看我,实在让人很伤心。”   贺之洲听她这样说,心里难免生出了些许愧疚感来,“本王不是这个意思。”   除了明月,贺之洲也不是没有跟别的女人周旋过,毕竟他后院曾经也有不少的女人。对着她们,他自然是虚情假意虚与委蛇,可眼前这个女子,算得上明月的救命恩人,又真心诚意的送了这么贵重的礼物贺他与明月大婚,更别提她也算是他的故交,一时间不知该拿什么态度面对她。   娉婷公主似看不出他的为难,闻言又笑了起来,“贺哥哥没有这样想就好——你都没问我是如何救下明月公主的,贺哥哥竟一点都不好奇吗?”   “正想问呢。”贺之洲知道她只是想跟他说话,才找了这诸多的话题来说,不过她怎么会恰巧救下明月,他的确很是好奇。她先没说,他也没问,是想着她便是不说,他自己也能查到。没想到她会这样直白坦率的就告诉他,于是对娉婷公主的防备,就又少了一些。   娉婷公主便绘声绘色的说道:“当初宇文复冒险潜入大梁时,我就收到了消息,于是一路也跟着到了大梁,他身边带着个心腹丫鬟,名叫露珠——我现在这张脸就是露珠的,贺哥哥知道我的,别的不行,唯人皮面具这手艺算得上巧夺天工,于是便妆扮成了露珠跟在宇文复的身边。只是宇文复此人十分谨慎小心,他手上又有控制明月公主的秘药,我奉命照顾明月公主,端茶送水之类的,全在宇文复的眼皮子底下,几番想要带着明月公主出逃,却都没有找到机会。你是不知道,除了端茶送水,宇文复从不许我留在房间里,他不放心任何人,因此这一路上都是他亲自看守着明月公主,不管白天夜晚都是如此……”   “咔嚓”一声,是面无表情的贺之洲徒手捏碎了手中的茶杯,茶水横流,茶杯碎成了渣渣。他的眼底似乎有些红,一层带着血色的红影,透出揉碎的蓝。   “贺哥哥?”娉婷公主似吓了一跳,忙忙看向他的手,神色甚是疑惑:“你这是……”   忽而倒抽一口冷气,慌忙摇着手解释道:“贺哥哥不要多想,宇文复虽然……虽然总是守着明月公主,不许人进屋打扰,但想来……想来他是不敢对明月公主做什么的,明月公主又总是昏睡着,他应该……应该不会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似乎透着她自己都不相信的心虚,“贺哥哥就算不相信宇文复,也要相信明月公主啊。就算有什么,也不是她愿意的,定然是被宇文复那贼人强迫的……”   她偷偷抬眼看向贺之洲,他面无表情的抿着嘴,但额头上青筋隐现,紧紧咬着牙,腮边的肌肉都绷起来,黑色瞳仁里闪着烈焰的光。不自觉握紧的拳头攥着破碎茶杯的碎渣渣,似感觉不到疼一般,有血珠子从他紧握的掌心中沁了出来。   她在心里微微一笑,任何男人都受不了自己的女人跟别的男人同处一室这么些日子,更何况是骄傲的贺之洲。就算宇文复真的没有对明月公主做些什么,但贺之洲只要想到这好些个日日夜夜,明月公主都跟宇文复呆在同一个房间里,心里难免不会留下阴影与芥蒂。   贺之洲全身热得发烫,连指尖都在冒火,他想起了刚才给明月换衣裳时,她颈脖胸口那些明显的暗红的痕迹,原本没当一回事,此时听了娉婷公主的话,方知那些痕迹是如何来的。差一点就要控制不住心里头的暴戾与狂躁,看一眼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却不知该如何补救的小心翼翼惶恐不安的娉婷公主,他强行压下想要立刻就将宇文复撕成碎片的暴怒情绪,磨着牙故作淡定的道:“本王知道了。”   “我很想贴身保护明月公主的……对不起贺哥哥,我做的不够好。”娉婷公主低下头,一脸内疚不安的模样。她之前就猜到,贺之洲不会放心她或者花朵为明月公主更换衣裳,他们又是未婚夫妻,他势必要亲自动手,便让花朵在明月身上弄出些暧昧的痕迹来。眼下看来,那些痕迹果然很碍贺之洲的眼呢,此时他的心里,那个明月公主大概再也不复纯洁干净了吧。   “不,明月这一路承蒙你照顾,本王要多谢你。”他顿一顿,又淡淡道:“为防宇文复手底下的人报复于你,明早本王安排人送你回燕国。”   娉婷公主点头,乖巧应道,“好,我都听贺哥哥的。”   她既然来了,可没想过就这么两手空空的回燕国去!   娉婷公主看着贺之洲美的犹如雕塑的侧脸,冲他甜甜的乖巧的笑着。   这个男人,她要定了!   ☆、109 形如痴儿   安康很快带了个神色惊惶的老大夫进来。   在贺之洲慑人的目光的注视下,老大夫抖抖索索的给明月诊了脉,沉吟着开口道:“这位姑娘乃是气血两虚之症,还有些受寒的症候,不过都不是什么大问题,静心调养着也就行了。贵人若信得过小老儿,小老儿这就给姑娘开两剂药……”   贺之洲显然信不过他,皱眉沉声道:“既然没有大问题,缘何她昏迷许久,还没有醒过来?”   老大夫被他的气势震慑的双股战战,凭他活了这么多年的见识,眼前这一位是他万万惹不得也得罪不起的,他看了眼依然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的病人,期期艾艾的解释道:“许是病人受惊过度……也是有的。小老儿医术不精,贵人还是……还是另请高明吧。”   贺之洲正欲下令将周边有名气的大夫全部请过来为明月诊治时,就听得床榻上的明月发出一声仿佛极为难受的呻、吟声。也顾不上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的老大夫,三两步就奔了过去,目不转睛的盯着明月长卷浓密的眼睫毛,此时她的长睫微微颤动着,像是就要醒过来,偏又睁不开眼睛来一般。   “大福?”贺之洲伸手紧握住明月微凉的手指,感觉到她的指尖在他掌心轻轻地蜷缩了下,忙又唤了两声,“醒了吗?可是有哪里不舒服?不要怕,本王在这里。”   他也顾不上屋里还有别的人,将她的手凑到他的唇边,轻轻吻了下,似安抚又带着无限痛悔与自责的说道:“是本王没有保护好你,你放心,日后本王再不会让人欺负你了。”   屋子里的人神色各异。   老大夫是没有料到,对着他分明威压如山迫的他连喘气都不敢大声的男人一秒钟变得这样温柔款款,颇有些不适应的往后退了退,这个时候,他是该趁机走人呢还是趁机走人呢?   安康也是一副被雷亲了的模样,他见过贺之洲与别的女人虚情假意情意绵绵的模样,见过贺之洲跟明月掐的你死我活的模样,还真没见过私底下贺之洲对着明月是这样一副模样——他一直都知道自家这个冷心冷血冷酷冷清的表哥对这明月公主是上了心的,不然也不会拖着半条命追赶过来,但知道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安康甚是感动的吸了吸鼻子,再好听的甜言蜜语,居然也比不上此时贺之洲对明月说的这些再普通不过的话语。一直以为自己是天底下最牛的情圣,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却有那么多的女子为了他趋之若鹜,多么的了不起啊,如今见了贺之洲这情态,方才觉得有些惭愧起来,这才够资格被称为情圣吧,他的那些莺莺燕燕,简直就是胡闹啊胡闹。   唯一神色如常的,便是站在门口注目着明月的娉婷公主了。   她的手指绞着一方锦帕,知道明月就要醒过来,虽面上满是期待高兴的神色,绞着锦帕的手指却不自觉地根根收紧。   她只从宇文复那里听说那迷魂散的厉害,却不知道是不是真有那么厉害。倘若那女人真的傻了也就罢了,万一没有傻……   娉婷公主眼底闪过一丝狠戾与阴霾,便是她侥幸没有变成傻子,她也有的是手段跟法子把她折磨成傻子!   她的目光复又落在贺之洲满是深情的俊脸上,他对这女人竟是真爱呢,先前她说的那些话,还有那女人身上的那些痕迹,她明明见他都忍不住要杀人了,此时对着这女人,他却丝毫也不介怀?   不会的,任是哪个男人见了那些痕迹,听了她说的那些暧昧话语都会心生芥蒂,他又怎么能免俗?她倒要看看,等他知道她傻透了,他还能不能拿那样深情的目光注视她!   明月终于在心思各异的目光下缓缓睁开了眼睛,“嗯……”   她呻吟着,仿佛十分痛苦一般,口中发出一串谁也听不懂的咿咿呀呀的声音。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痛?”贺之洲见她睁开眼醒了过来,正要忘形的将她搂进怀里,就听见她咿咿呀呀的叫唤声。   她的声音软软娇娇的,有气无力的模样。   “唔……”明月皱着眉,依然娇声娇气的咿呀叫唤着,似想要将手抬起来,却怎么也抬不动一样,漆黑明亮的目光对准了贺之洲,却似受了惊一般颤抖了下,人也不住的往被窝里头躲去,口中依然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贺之洲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她傻乎乎惊愕的小脸上,眼睛睁得很圆,漂亮的小嘴微微张开着,眼神困惑又迷茫,竟似真的不认识他一样。   她似乎,连话都不会说了!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贺之洲忽然想起黄鸿飞曾告诉过他的关于迷魂散用多了会形如痴儿的话,一时间如遭雷击,僵立在明月床边,连动弹一下都不能!   他来晚了!   安康显然也发现了不对劲,他忙上前两步,看看因有些害怕而将自己往被子里缩去,只留下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在外头的明月,又看看一脸黑沉冷厉的贺之洲,小心翼翼开口道:“怎么回事?她好像有点不对劲?”   娉婷公主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快步上前来,亦是焦灼惊慌的问道:“怎么明月公主像是不认识贺哥哥的样子,看起来似乎很害怕?”   她偷眼看一眼贺之洲紧绷的侧脸,这个男人目光森冷,气势骇人,眼睛里闪烁着噬人的光芒,勃发的怒气中隐含着焦灼与自我厌弃。   这是因为他没能护她周全,不但令她在别的男人手中受辱,还活生生的变成了一个傻子而感到既愤怒又自责呢。这样很好,他越是自责痛苦,只怕越是害怕见到形如痴儿的明月,因为她总是会提醒他,他是多么的无能无用,才会令她变成这个样子。没有哪个男人会接受自己无能无用的事实,便是强大如贺之洲,想必也不会例外的。   他只会离她越来越远,而后,终究会将她抛到脑后。   老大夫被贺之洲浑身散发出的疯狂滋长的凛冽寒气吓得几乎要跪了,“贵、贵人……这可不关……不关小老儿的事啊!”   这个漂亮的让人不敢直视的男人,此时散发出的气息却是那般冰冷刺骨,让人腿软的站都站不住。   被这诡异气氛吓到的明月“哇”的一声哭了起来,那哭声嘹亮如婴儿,半点也不婉转动听,如同一道炸雷般落在每个人的耳中跟心里。没有心理准备的人都叫她这一声吓得退后了一步,几双眼睛齐刷刷的看向了她。   贺之洲紧握成拳的手指根根泛白,他紧紧咬牙,咬的齿根都酸痛了起来,眼看着明月害怕的缩在床上哭的声嘶力竭,只恨得他心头滴血,“宇文复!宇文复!”   正此时,有人进来禀告,“王爷,抓住云国太子了。”   贺之洲转身就往外走,他身上凛冽的寒气与戾气让人根本不敢靠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走了出去。   安康回过神来,哎呀大叫一声,“你可千万别把人打死了啊!”   一边追着贺之洲往外走,才刚走到门口,就见一身狼狈的云国太子宇文复被五花大绑着推搡了进来。他这样狼狈,被打破的嘴角却依然挂着怡然自得的笑意,他也看见了贺之洲,“摄政王,到底还是见面了……”   他话音未落,就见贺之洲眼中流过一道豹子似的阴利嗜血的光,知道不妙,可到底还是没法躲开,下腹部炸开一团灼热的痛,喉口一甜就跪了下去。   贺之洲二话不说就将人揍的吐血了,安康生怕他激愤之下将人给杀了,忙上前想要拦住贺之洲,“王爷,表哥!你冷静点,咱们还指望拿这小子跟云国换好处呢,你就这么将人打死了,什么好处都换不到了。”   真实的内情则是,宇文复若是真的死在贺之洲手上,云国对大梁定然会展开疯狂的报复,如今大梁正内乱着,贺之洲借伤重出了上京城,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宫里那只小猴子跟宫外勇安侯府世子正斗得如火如荼,内乱不休,帝位不稳,人心惶惶,云国倒还罢了,若是燕国也趁机要分一杯羹,内忧外患,大梁江山危矣。   所以这个时候,贺之洲再恨宇文复,安康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将宇文复弄死在大梁的国土上。   宇文复跪在地上,吐出口中的淤血,面上冷汗涔涔,却依然笑着看向贺之洲,“摄政王何故如此暴怒?本宫不过邀请明月公主随本宫出游了一番,如今明月公主不是已经回到王爷身边了?想是本宫事先没有知会王爷,因而王爷才这般生气?”   见贺之洲只是阴森森的瞪着他不说话,一副恨不能将他活活撕碎的模样,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来,忍痛笑道:“王爷莫不是担心本宫这一路上对明月公主做了些什么?这个王爷大可放心,本宫这一路对明月公主都是以礼相待,绝无半点冒犯之举。王爷若不信,可以问明月公主——难不成明月公主没有回到王爷身边?”   他不提这话还好,一提这话,贺之洲整个人都失控了,他喉咙里发出一声近乎疯狂的怒吼声,一掌推开拦在他面前的安康,就要朝宇文复扑过去。   安康哪里敢让他过去,忙冲将过去不管不顾的抱住贺之洲的腰身往后拖,“快将宇文复带下去关起来,没有王爷的吩咐,谁也不许靠近!”   吼完了侍卫又吼贺之洲,“表哥,你千万冷静啊!”   ☆、110 她会好的   外头闹出来的动静很大,明月在屋里痛哭的声音也很大。   花朵有些担忧的看了外面一眼,“宇文复被抓住了,若让他瞧见了公主,只怕要坏了您的事。”   娉婷公主却半点也不担心,心情甚好的噙着抹微笑朝明月走过去,随手揭开覆在她脸上的那层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丢弃在一旁的几桌上,“宇文复见了我这张脸,还能认得出来?”   “公主,宇文复会不会死?”花朵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警惕的扫视了下空荡荡的屋子,方才小声问道。   娉婷公主面上笑意不减,说出来的话语却狠戾而果决:“他必须死!”   花朵神色一松,“公主英明。”   “怎么,你在担心什么?”娉婷公主斜睨她一眼,“可是担心本宫就此陷入情爱深渊中,就忘记了什么事该做了?”   “属下不敢。”花朵恭敬的低下头去。   娉婷公主嗤笑一声,“宇文复是云国皇帝最满意的继承人,若就此死在大梁摄政王手中,云国皇帝势必不肯善罢甘休,必定会挥军直攻大梁,到时候大梁真正的内忧外患……与燕国联姻势在必行。”   大梁既要平定内乱,又要平定外患,便是摄政王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而已,他就算不惧云国的攻打,也势必会担心燕国会趁机分一杯羹,此时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与燕国联姻,还得看燕国在这当头肯不肯放弃到嘴边的这块肥肉——到时候,可就是他求着她了。   花朵低垂的眸中精光一闪,口中却道,“公主事事皆在掌握,属下万分佩服。”   娉婷公主得意的笑了笑,她此时已经走到床边,看着蜷缩在床上哭的眼泪鼻涕横流的明月,摇头笑道:“啧啧,声名显赫的明月公主就这么傻了,真是……好可怜呢。瞧你哭成这副模样,真够恶心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来,尖尖的指甲顺着明月的眼角往下划,眼中闪烁着兴奋又恶意的光芒,“任你生的再漂亮又如何?”   她的手指倏地一紧,紧紧钳住了明月细致的下巴,“等到贺哥哥彻底厌恶了你,到时候,本宫就划花你这张脸……”   明月虽然傻了,但本能还在,眼前这个说着她听不懂的话语的女人眼中的嘲弄与恶意吓得她不轻。但活了两辈子她都是个专欺负人的混世魔王,当然她此时是完全想不起来这一茬的,只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弄得她下巴很痛,很让她讨厌!于是猛的伸出双手捉住了娉婷公主钳住她下巴的那只手,嗷呜一口恶狠狠地咬了下去!   让她痛,她肯定要不干的,肯定要让这个讨厌的女人痛回来才行。   娉婷公主显然没料到吓得瑟瑟发抖的明月竟然会这一出,不妨被一口咬住,那尖利的牙齿一下子就咬穿了她细嫩的皮肉。娉婷公主倒抽一口冷气,扬起巴掌就朝明月的脸上打了下去。   “啪!”   “啊!”   明月痛的放声大叫,同时哭的愈发大声而凄惨,简直称得上凄厉了。   下一瞬,贺之洲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屋子里,他直奔明月而去,一眼就看见了她红肿起来的脸颊以及嘴角蜿蜒而下的那线血痕。   贺之洲身体紧绷,瞳孔猛的一缩,霍的转身直直盯着尚有些没有回过神来的娉婷公主,冷冷问道:“你打她?”   娉婷公主在贺之洲凶狠的像是要扑过来撕烂她的目光中打了个寒颤,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慌忙摇手道:“不是……不是我,我只是想……我只是见明月公主哭的那样伤心,想要安慰她的。”   她开始还有点紧张,慢慢镇定下来,越说越是顺溜,“谁知明月公主突然抱住我的手,狠狠地咬住不放——”   一边说着,一边伸出那只深深印着明月齿痕的手给贺之洲看,微微红了眼眶委屈说道:“花朵见状,原是想要拉开明月公主的,谁料明月公主竟像是发了狂一般,根本拉不开,花朵着急之下,才……她不是故意的,贺哥哥饶了她好不好,我这就让她给明月公主赔礼道歉——花朵,还不快给明月公主赔礼道歉!”   花朵顺着她的话跪了下来,“是我不当心打了明月公主,给明月公主磕头赔罪了。”   只是还不等她将头磕下去,贺之洲一脚踢在了她的心口上,那力道又重又狠,直将花朵踢得飞了出去,直直撞到身后的墙壁方才停了下来。不等她落地,口中就喷出了一大口鲜血来,双眼一闭,人就昏死了过去。   娉婷公主吓得动也不敢动,她毫不怀疑,倘若刚才不是她灵机一动将这件事推到花朵头上,这时候被贺之洲踢飞吐血的人,一定会是她!   没想到,这个女人都已经变成了傻瓜,他竟还是这样维护她!   “贺哥哥,对不住,都是我的错,我没有管束好我的人,才让她出手伤了明月公主,我……我给明月公主赔礼好了。”她泫然欲泣的说着,就要上前来对明月道歉。   明月见这个刚才弄痛了她的女人还要靠近她,立时吓得哇哇大叫,手忙脚乱的从被窝里爬出来,猛的扑进浑身僵硬紧绷的贺之洲的怀里,将一脸的眼泪鼻涕全糊在了他身上。脑袋死死埋在他怀里,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脖子,无尾熊一般挂在他身上哇哇哭闹。   贺之洲浑身的戾气似一下子消失不见,他的身体完全放松了下来,也不嫌弃明月将她的眼泪鼻涕全糊在他衣服上,搂紧了明月不让她从身上掉下去,一手安抚的拍着她瘦削的背脊,温声安抚道:“不怕了,本王在这里。往后谁欺负你,你只管告诉本王,本王定会将他五马分尸千刀万剐!”   明月挂在他身上,只是一味的哭。虽然这个人也很凶很凶,奇怪的是,她觉得自己一点儿都不怕他。   想到明月嘴边的血痕,贺之洲忙要拉开她好好检查一番,“乖,让我看看是不是伤着了?”   明月不肯抬头,扭股糖似的在他身上牛来扭去,贺之洲想要强行掰开她的嘴,又怕弄痛了她,一时间有些着急起来。   娉婷公主幽幽开口,“贺哥哥不必担心,那是我的血……”   贺之洲这才赏脸看了她被明月咬伤的手腕一眼,果然上头血迹斑斑。明月是真的下了死劲儿的咬,咬的那一圈牙印都血肉模糊了。   贺之洲就松了口气,“她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要随便靠近她。”   娉婷公主紧紧咬住牙,原以为他好歹也要安慰她一声,他却只是护着那个傻子!   明月趴在贺之洲身上哭了很久,直到哭累了,才抱着贺之洲一条手臂,抽抽噎噎的睡了过去。   贺之洲坐在床边,任由她抱着自己的手臂睡得昏天暗地。他眼也不错的看着明月,她哭的很伤心,眼睛又红又肿,眼角还挂着颗晶莹的眼泪珠子,红红的小鼻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抽抽着,微微张着小嘴,连睡梦里都委屈的不得了的模样。   安康轻手轻脚的进来,就看见贺之洲凝望着明月的模样。他看一眼贺之洲那脏乱的不成样子的衣裳,嘴角抽了又抽。   要知道他这位表哥爱洁到什么程度,便是被人不当心碰了一下也要立刻更衣洗漱一番的,他无法忍受任何脏乱,如今却能安之若素的穿着这一身脏兮兮的衣裳且面上毫无嫌弃嫌恶之色。   果然是真爱!   果然是情圣啊!   安康正感慨着,惊觉贺之洲不悦的目光投了过来,连忙整理了面部表情小声说道:“娉婷公主想要跟你告个别。”   贺之洲回头看了眼睡得正香的明月,方才淡淡道,“不必了,派了人手送她回燕国吧。”   “她说不用特意送她,她还有几个人手就在澜城,会接应她的。”   “既如此,那就依她。”贺之洲挥手,对于娉婷公主显然并没有说明要多说的。   安康忍不住打量他一眼,“我说王爷啊,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呢,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那娉婷公主对你情根深种。说是要跟你道别,还不是想要你留一留她。”   贺之洲微微眯眼,冷眼盯着安康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安康有些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又看了眼睡着睡着忽然打了个哭嗝的明月,“明月公主变成这个模样,你不会还想着要娶她吧?”   见贺之洲紧抿薄唇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安康就又叹了口气,“我一直知道王爷的宏图大志,总有一天你是要登上那个位置的。总不能……总不能你的妻子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痴傻女子吧?”   所谓母仪天下啊,总不好让这么个知会哭哭啼啼的皇后登上后位吧,这不是要笑掉全天下人的大牙吗?   贺之洲依然不说话,只是盯着安康的眼神更冷了几分。   安康被他那目光盯得头皮发麻,却还是强自撑着道:“外人都道摄政王是个冷心残酷的人,我却知道你不是,你对在意的人重情重义,这完全不是什么问题。明月公主,她也是个很善良很让人喜欢的女子,可……可你也该为往后想一想啊,要是她一直这个样子可怎么是好?我的意思是,咱们都可以照顾她,必须精心小心的照顾她,你放不下她,也可以一直将她带在身边,但是要陪你登上那个位置的人,却不能是个痴傻之人。娉婷公主人美心美,又热情善良,一定会好好照顾明月公主的——我就是随口说说,你要是觉得我说的不好听也不要生气啊。总之,我说完了。”   说罢,一脸视死如归的看着贺之洲。   贺之洲依然冷眼看着他,半晌才沉声说道:“她会好起来的!”   他神色坚定的就像是在说一个既定的事实一般。   安康皱起眉头,“万一好不了呢?”   “没有万一!”贺之洲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道,“她会好的!”   说完,警告的看了安康一眼,安康还想劝说的话语顿时咽了回去。   他悻悻然道:“算了,这是你的事,我也不好管太多,你自己斟酌吧,我去送送娉婷公主。”   他对娉婷公主的印象实在很好,尤其揭下人皮面具后的娉婷公主露出她美而不妖、艳而不娇的真面目时,安康对此女就更是欣赏了。见不得她提起贺之洲时流露出的黯然之色,这才壮着胆子进来跟贺之洲说了这一席话。   等他出去后,娉婷公主便满怀希望的看着他。安康深觉自己对不住佳人,目光就有些闪烁,娉婷公主满脸的期望就变成了失望:“贺哥哥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他不肯见我对不对?”   安康惯会怜香惜玉,见她这般模样,少不得说谎安慰她:“王爷并没有生你的气,只是他这会儿实在走不开,让我安排人送你呢。”   娉婷公主微垂下头,抿着嘴甚是难过的模样,不过很快又抬起头来,勉强挤出个笑容来,“上次一别,我等了八年才再见到贺哥哥,今日一别,也不知今生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他。是我做错了事,贺哥哥不肯见我也是应该的,就烦请安公子帮我带句话给贺哥哥,就说我会永远为他跟明月公主祈祷的,希望明月公主能早些好起来。”   她这样眼眶微红目中含泪却偏故作轻松坚强的姿态令安康愈发怜惜了起来,这样心地软善的好姑娘,一点都不比明月公主差啊。只可惜再好也没用,自家王爷表哥眼下满心满眼都是明月公主那个傻子。安康平日里安慰安抚女人的手段极多,这时候面对着这样一个失意人,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干巴巴的说道:“我定会将你的话转达给王爷的。”   娉婷公主就感激的对他福了福身,“时辰不早,我该走了。安公子也请多多保重,日后若有机会,安公子可以来燕地做客,我定当奉为上宾,尽心款待。”   说罢,再不停留,纤细身影挺直而洒脱,飞快的上了马车后,马车便疾驰而去了。   安康看着走远的马车,又叹了一回气,口中嘀咕道:“表哥就是个笨蛋,齐人之福都不会享。”   才嘀咕完,就听侍卫来报,“有人闯进了地牢中,想要杀宇文复灭口。”   安康一阵紧张,“宇文复怎么样,没有被人得手吧?”   “来的全是死士,牙齿里头藏了毒,属下们好不容易活捉了两个,结果还是被他们咬破了毒囊,全死了。”侍卫领头很是不甘又气恼的回禀道,“宇文复没事,幸而王爷早有吩咐,地牢里头的那一个不过是掩人耳目,引人上钩的诱饵,没想到真的有人敢来行刺宇文复。”   “你家王爷将宇文复到底弄到哪里去了?”安康由不得又开始担心了起来。   贺之洲将宇文复藏了起来,安康实在害怕贺之洲哪时候控制不住自己真就将宇文复给弄死了。但这些侍卫都只听贺之洲的话,连他都不肯告诉,气得他除了跺脚也没有别的法子。   果然这侍卫听了安康的问话,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小侯爷见谅,王爷吩咐不许告诉任何人,怕走漏了风声,因此……您若真的想知道,不妨去问王爷吧。”   安康气呼呼的瞪他一眼,“你家王爷要是肯告诉我,我还用得着问你啊?算了算了,不说拉倒,反正这不是我该操心的事情,这些个破事儿,还是留给你家王爷操心去吧,小爷我不管了。”   一边说,一边真就撂挑子不干了,大摇大摆就要出衙门去。   自然有人拦住了他:“小侯爷这是要往哪里去?”   “今晚月色不错,小爷我出去晒晒月亮不行啊?”安康把脸一板,很是生气的呵斥着拦下他的人。   那人随着安康的视线往天上望了一眼,半晌才吭哧吭哧的说道:“小侯爷,月亮已经歇息了,这时候天都快亮了,您瞧那太阳都要跳出来了呢。”   夏天的早晨本就亮的很快,天气很好,净透的天空就像一块巨大的冥蓝色冰块,月亮虽没有了,却还有零星几颗星子挂在天空中,朝霞就在星子不远处,阳光透过那明艳的朝霞,将冥蓝色的天空渐渐染红。   天果然亮了。   安康仰头,一脸心事的望着天空喟叹一声,这混乱又慌张的一晚总算过去了,他忙到现在竟连个盹儿都没打成。算了,不散步了,回去睡觉!   ……   然而安康到底也没有睡成,贺之洲让人传话过来,让他收拾收拾,准备启程会京城了。   安康顶着两只黑眼圈杀到贺之洲跟前,原想质问他有没有这么着急还让不让人休息一下的话语,在见到眼前这副景象时,顿时哑了火。   只见变成傻瓜的明月公主正一手揪着贺之洲的头发,一手胡乱要去够桌上的糕点与食物。   她挣扎的十分厉害,贺之洲既怕抱得太紧令她不舒服,又怕她不当心抓到了热粥反而烫伤她自己,只好一手抱着她,一手捉住她的手——至于那只揪着他头发的手,他此时也管不了了。   “听话,快别闹了,这么滚烫的热粥能用手去抓吗?烫伤了怎么办?”贺之洲板着脸一本正经的教训道。   那模样既狼狈又好笑。   明月哪里肯听他说,只知道自己要吃东西,但是这个坏人不肯给东西给她吃,自然不依不饶的又要哭闹起来。   贺之洲只好板着脸威胁她:“再哭闹就什么都不给你吃了!”   只是任她如何威胁如何哄诱,明月仍是闹个不休,非要去抓桌上的食物不可。   安康看了一会儿,默默地走上前去,将那危险的热粥先撤了下去。看着松了口气的贺之洲,他忍不住摇了摇头,“我觉得她如今的状态,竟连凡哥儿都比不得。”   贺之洲松开明月的手,正要将筷子递到她手中,她却已经飞快的伸手抓住了两口糕点,嗷呜一声就塞进了嘴巴里,像是有人要跟她抢一样,将小嘴塞得鼓鼓囊囊的,一边还警惕的防贼似的盯着贺之洲,生怕他再来抢她的手,不许她吃东西一样。   安康看着她这样,这回是连气都懒得再叹了。   贺之洲却神情平静,眼睛只关切的盯着明月的动作,见她左一把右一把的将食物与糕点塞进嘴里,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只细心为她擦拭嘴边的糕点屑,还是那一句话,“她会好的!”   ☆、111 抢包子   安康很痛苦,同时他也觉得很丢脸。   马车里咿咿呀呀的哭闹与义正言辞的呵斥还在继续——   “本王说过了,不许没洗手就吃东西!你东摸西摸没一刻停的下来,瞧把手弄得多脏。这么脏的手拿了东西吃,会闹肚子的。”   “呜哇哇……”   “不许哭闹!再哭闹便连这些点心都没有了!”   “呜哇哇……”更大声的开始循环。   “本王叫你闭嘴,再不闭嘴信不信本王揍你!”   “呜哇哇……”   “快松手,你这坏东西……嘶!我真要揍你了啊!”马车里人前威武的摄政王痛的连声音都有些变调了,不知道这回他是哪里糟了殃。   安康看一眼跟车的侍卫想笑又不敢笑的神色,头痛欲裂的催马上前,隔着厚厚的车帘幽幽开口:“你倒是真的下手揍她一个啊,这一早上尽听见你放话要揍她,真要是揍她一顿,保管她就乖乖听话了。”   他们来澜城本来就是为了追回明月的,如今人找到了,自然要快马加鞭回上京城去。贺之洲有伤在身,本该走水路最为妥当,因忧心上京城的局势,只得舍弃水路这一途。来的时候贺之洲拖着半条命不顾他人劝阻硬是一路骑着马飞奔而来,回去虽然也很心急,但贺之洲还是选择了坐马车,为的自然是马车里此刻正不知道揪住或咬住了他哪里的明月公主。   安康觉得自家英明神武的表哥自此后只怕要形象全毁了,心里忍不住埋怨明月,之前就觉得能迷得贺之洲肯娶她为正妃的明月多半是个祸水,如今傻了,竟然比以前还能祸害人!这不才这么半天,摄政王威严冷酷的形象只怕就要在他属下眼里全然崩塌了。   他又叹了口气,其实他也明白,这整件事情中,明月才是最无辜的一个。怀璧其罪嘛,虽然他到现在也没有弄明白她到底怀抱着什么样的宝贝,怎么就能令燕国云国全坐不住的争相抢夺。但人都是护短的,对安康或者安太夫人来说,明月是个不错的好姑娘,但再好,也比不过与他们有着血脉关系的贺之洲。没有发生冲突或者一致对外时,他们自然觉得明月很好很不错,可明月害的贺之洲险些丧命之后又拖着半条命追来澜城,就明显是明月的过错了。   安康一面在心里拼命提醒自己,这是在迁怒,对同样遭受了无妄之灾的明月并不公平,但一方面又没有办法说服自己不怪责明月,这种奇怪的心态也令他饱受折磨。不仅如此,还有眼下贺之洲与明月带给他的第二重折磨,终于令他忍耐不住了。   马车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安康也不敢伸手撩了车帘去看。正想着,就听见贺之洲冷声说道:“做好你的事,本王的事何时轮到你来管了?”   要论起护短来,贺之洲自认第二,安康也不敢认第一。这还没有正式拜堂成亲呢,就当成自己人护上了。安康悻悻的摸了摸鼻子,“好好好,我不管。不过王爷,注意形象啊。”   到底知不知道外头多少人啊?知不知道外头这么多人听见你刚才那些话了?知不知道他们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脸都红了啊?知不知道这听起来真的很丢脸啊!   回应安康的,还是贺之洲的一声冷哼。   贺之洲难道不知道丢脸吗?他也觉得很丢脸,尤其此时此刻明月正小豹子似的凶悍的骑在他身上,只为了抢夺他手上那最后一个蟹肉包。贺之洲身上本就有伤,明月不管不顾的骑在他身上,他怕伤口再裂开,也怕动作太大会误伤了明月,不好大动作挣扎。只得尽量将手臂举高,让明月够不到。   就是这个举动,气的明月鼓起了双颊,两只眼睛亮晶晶的,闪着又凶又委屈的光芒。她锲而不舍的要抓那个蟹肉包,一时够不到就急红了眼,咿咿呀呀叫唤哭闹不说,也犯了倔脾气,坚决不肯放弃。拿不到蟹肉包就双手齐上的抓挠贺之洲的头脸。她犹记得今早贺之洲不让她拿手吃饭时,她狠狠抓了他的头发,他最后就妥协了这件事,于是这回还想要用这同一招。   贺之洲打又舍不得,骂她又听不懂,板起脸来吓唬她,昨晚她还会被他吓得躲进被子里哇哇大哭,也不知道是不是后来他踢飞了花朵,她扑进他怀里之后,她竟变得不再怕他了,饶是他做出再凶再恶的表情来,她也能完全无视只关注她自己想关注的。   可以说,眼下的贺之洲拿她真是毫无办法。   但他也深知,明月眼下虽形如痴儿什么都不懂,但若继续这样妥协放纵她,并不是什么好事。有些事,哪怕是小孩子呢,也必须立下原则与规定才行!   不然现在就不将他放在眼里了,以后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呢?他又不能时时刻刻都将她带在身边,她若一点都不懂事,也是不行的。   因而打定了主意的贺之洲决定,这一路上一定要教会明月什么叫王爷之威,一定要她明白做人是要守规矩懂规矩的!   决心是很容易下的,但是实施起来么,就很是棘手了。   贺之洲轻叹一声,也得亏眼下是在马车里,要是在外头她也来这么一出,他这摄政王的脸真的再也捡不起来了。   贺之洲正分神想着,冷不丁脸上又被明月挠了一爪子,好在他有先见之明,临上马车前拖着明月将她十根手指头上的指甲都剪磨的光光滑滑的,便是被挠了这么一下,也不会见血。但她总这样不休不止的,贺之洲觉得实在太有管教的必要了。   于是一翻身坐了起来,一手就擒住了明月两只作乱的手,另一手还拿捏着那让明月两眼冒光的蟹肉包。   他捉着明月坐到一旁,板着脸命令她:“坐好!”   明月才被他放开,就又要扑过去抢夺。   贺之洲立刻撩了车帘,将拿着蟹肉包的左手放在车窗边,一边指着明月屁股底下的软垫,漆黑的眼睛直视着明月满是怒火与委屈的眼睛,沉声说道:“坐下!”   明月自然不依,她也不知是听不懂贺之洲的话还是根本不想听话,合身就要朝贺之洲扑过去。   贺之洲手一松,那个让明月眼红了半天都没抢到的肉包子就这么从窗外落了下去。   明月大叫一声,朝着窗口扑过去,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包子滚落在地上,瞬间就被侍卫骑的马踩踏了个稀巴烂。明月啊啊大叫,一根筋的就要往窗外钻,贺之洲一把将她拖了回来,气的脸红脖子粗,再次冷声厉喝道:“给我乖乖坐下!”   一边说着,一边从备好的食盒中又取出一个香喷喷的蟹肉包来,冷着脸瞪着明月,如刚才那般,一手指着她做的软垫,磨着牙一字一字慢慢说道:“坐下!”   明月还要不听,见了蟹肉包就想像刚才那样去抢,但贺之洲一只手制住她,另一只手依然捏着那个包子就要往车外扔。   明珠便是个傻子,也知道她要是敢扑过去,这个人就会毫不手软的将那么好吃的包子丢出去。   于是吸着鼻子,鼓着双颊撅着小嘴委委屈屈的坐了下来。   贺之洲松了口气,这坏东西果然不是听不懂,根本是不肯听话。能听得懂他说话,这情况就比他预期的要好得多。   明月虽然顺着贺之洲的意思坐下了,但屁股底下就像长了荆棘似的,挪来挪去很是不安,清澈黑亮的眼睛就那么巴巴的盯着贺之洲手上的包子,小脸上流露出“想吃想吃好想吃”的贪吃神色,受不住诱惑一般将手指头含在嘴里,吧嗒吧嗒的吮吸着。   这样懵懂如同幼儿的模样,令得贺之洲心里狠狠一痛,仿佛有人拿着针猝不及防的往他胸口最柔软的地方狠狠地扎了一针,让他忍不住喘了一口大气。   他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瞳孔中已经没有了任何情绪。   “吃吧。”他将手里的蟹肉包递给明月,“慢一点,别噎着了……”   话音未落,就见明月因狼吞虎咽而噎的脸红脖子粗,一边抓挠喉咙,一边惊天动地的呛咳起来。   贺之洲:“……”   他叹口气,边力道适中的拍了拍明月的背脊,令她成功吐出卡在喉咙口的包子,边无奈的说道:“不是让你慢点吃吗?不过一个包子,本王又不会跟你抢。”   红着脸咳嗽的明月就转过头死盯着他,泪光盈盈的大眼睛,小动物似的眼神,委屈的,气愤的,还有无言的指控,所有的情绪都明明白白的写在眼底。   这是在指控他刚才抢了她蟹肉包的行为呢。   这算不算傻的还不彻底?   贺之洲一边自我安慰,一边温声同她商量:“你若乖乖听本王的话,本王又怎么会抢你的包子?往后你好好听话,想吃什么本王都依你,如何?”   明月懵懵懂懂的看着他,大眼睛眨巴了两下,似懂非懂的模样。   她俯身捡起刚才掉落在地毯上的包子,嗷呜一口就要继续吃。   贺之洲忙阻止她,“这个脏了,不能吃。”   他依然看着她的眼睛,说话很慢,但眼神跟动作都很坚定。   明月扁扁嘴,又要哭。   贺之洲将脏了的包子丢掉,明月眼巴巴的看看他,又去看摆在几桌上的食盒,眼睛里满是渴望——她还记得刚才贺之洲就是从那里面取出包子来的。   她试探着伸出手去。   果然被贺之洲阻拦了下来,眼睛里积蓄已久的泪珠子哗啦啦全掉了出来,一张口就要放声大哭。   贺之洲却取了个包子放在小碟中,又从茶壶中倒了温温的水在铜盆里,“先洗手。”   明月似乎有点明白了,虽然仍是眼巴巴的看着小碟子里的白嫩包子,却不敢再扑过去抢,任由贺之洲拿过她的手,将手洗的干干净净后,方才被允许可以吃包子了。   ☆、112 追杀   通过抢包子事件,贺之洲似乎有些摸到治明月的门道了。对付如今这样的明月,很显然来硬的是行不通的,她哭闹的没完没了时真能把人逼疯。   贺之洲忍不住想念起从前的明月来,就连她有时候牙尖嘴利气的他总要不顾风度的堵上她的嘴才行的那样的明月,也教他怀念不已。闭上眼睛,脑子里全是她一脸狡黠又得意的冲他笑的模样,聪明胆大,羞涩坦然……   那么多的面貌在他脑子里一一闪过,而后定格成她眼下这样哭闹不休泪涕横流的模样。   贺之洲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闷热的空气撞进鼻腔里,酸溜溜地发麻,一颗心更是酸到发胀。   他想起出事的前一天晚上,她还在他怀里,乖巧而羞涩的回应他的吻。他离开的时候,她红着脸笑眯眯的朝他挥手,夜风吹的她的衣裙飘扬起来,见他回头,她于是笑的更开心。他犹自记得,那个笑容很明亮,映着屋里的烛火,让他的眼睛都有些酸痛。   他仰起头,深邃的眼睛似凝了一层薄薄的水光。   这会儿能抽空想一想从前的明月,还是因为眼下明月闹累了睡着了的缘故。   低头看着闹了大半天终于睡过去的明月,贺之洲忍不住轻叹一声,疲累的靠在车壁上捏了捏眉头,过了一会,才抬手敲了敲车壁。   马车停下来,安康催马走过来询问道:“王爷有何吩咐?”   贺之洲看了眼明月四仰八叉自由自在的睡姿,想了想,这模样还是不要被安康看到了吧,免得以后她好了,安康再拿这一出来嘲笑打击她。   想着她可能会被气的脸红跺脚气急败坏的模样,贺之洲的唇边忍不住勾出个笑容来。他将被明月蹬掉的薄毯重又捡了起来,知道她怕热,便只将薄毯虚虚的搭在她肚子上,这才起身下了马车。   “伤口裂了。”他下了车来,淡淡对安康说道。   安康脸色变了变,没好气的白他一眼,吩咐了近旁的侍卫一声,那侍卫忙跑到车队后头,将预备的空马车赶了上来。   安康将缰绳丢给侍卫,率先上了那辆马车,贺之洲皱了皱眉,到底没说什么,也跟着上去了。   贺之洲伤的最重的是腹部跟大腿,当时被人扒出来时血都快流光了,幸而他手上有明月当时偷画下来的属于黄鸿飞的疗伤圣药。虽然那药的确是好药,但贺之洲伤还没好就折腾着要出京,这一路上紧赶慢赶的,得不到好的休养,伤势始终反反复复不见好。如今找到了明月,可这样的明月,根本不能让他安心静心的养伤,反而还会因为她不懂事的哭闹撒泼将伤口弄的再次裂开。   安康老大不高兴的替贺之洲重新换了药,忍不住唠叨道:“她如今手上没个轻重的,总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   这回出来,带的都是侍卫,贺之洲肯定不会让除了他以外的别的男人来照顾明月。故而安康想了一路,觉得自己这主意不得不说,也不等贺之洲回应,就又说道:“很快就要到汇城,咱们要在那里歇一晚,我打算买两个丫鬟来照顾服侍公主,这样你也能轻省一些。”   生怕贺之洲拒绝,又苦口婆心的劝道:“眼下人已经找到了,最要紧的就是养好你的伤。你也知道,如今这内忧外患的,万一你有个什么,你觉得小皇帝还是那最近出够了风头的三皇子能挑得起大梁的江山社稷?还不是得指望你,你也是贺氏子孙,总不好眼睁睁的看着大梁江山分离崩析吧?以后到了黄泉底下,看你怎么跟你贺家的列祖列宗交代。”   他说的很是义愤填膺,仿佛已经看到贺之洲为了明月那个祸水而不管大梁江山了一般。贺之洲淡淡瞥他一眼,慢条斯理的将衣裳拢好了,“买个丫鬟而已,用得着扯那些有的没的?”   见贺之洲这是同意了要买丫鬟来服侍明珠的意思,安康总算稍稍松了口气,紧皱的眉头也舒展了一些。   “不过买人时要多掌掌眼,要那老实本分的才行。”贺之洲又交代了一句。   明月眼下这个模样,若随随便便买个人来服侍她,定然会看轻她、怠慢她甚至是羞辱践踏她的,因此贺之洲很是郑重其事的提出这一点来。   安康不耐烦的点头:“知道了——也只有明月公主才有本事让威风凛凛的摄政王变得这样婆婆妈妈吧。”   见贺之洲瞪他,安康这才收敛了些,叹一口气道:“说起来明月公主的确是个很不错的人,我娘喜欢她,凡哥儿也喜欢她,心心念念都想着她呢,一听说她出了事,凡哥儿那孩子哭的眼睛都肿了,知道我要出来找人,头一回主动找上我跟我说话,就是求我一定要把他的公主姐姐给他带回去。对我娘也好,对凡哥儿也好,明月公主都是真心相待的。我也知道弄出眼下这些事情来怪不着她……唉,不管怎么样,我也是希望她好的。自然会买了好的守规矩的丫鬟来照顾她,不会让人欺负她轻贱她的。”   贺之洲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黄鸿飞的回信可有了?”   离开上京城之前,贺之洲秘密的见过黄鸿飞一面,因知道迷魂散对身体损害极大,又担心明月出现黄鸿飞说的最坏的那种结果,便让他想法子送信去单剑峰,无论如何请他的师父怪医来上京城一趟。   算起来已经快到八月底了,这回信也该有了。   “回信是有了,不过很不巧,黄鸿飞离开单剑峰后,怪医侠盗也跟着离开了,目前下落不明,我已经加派了人手去找。”他顿了顿,看着贺之洲阴沉的神色,安慰他道:“你也不要太担心,只要黄鸿飞在京城,那夫妻俩早晚也会去上京城找他的。”   到底是亲自养育大的孩子,如今黄鸿飞的身世也被扯了出来,知道消息后,他的师父师娘总该为他担个心什么的吧。只要担心他,就总会前往上京城看望他,到时候留下人来为明月解毒或是治疗,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在安康眼中,眼下最要紧的,只有贺之洲身上的伤。   贺之洲也明白,找不到人,他再怎么心急也没用。且安康说的也有道理,只要黄鸿飞在上京城,就不怕怪医不出现!   “对了,刚才有人来报,说宇文复想要见你。”安康好奇的问贺之洲,“你到底将人藏在哪里的?”   回京城的队伍里头,根本没有宇文复这一号人,可却有人禀上来,说宇文复要见贺之洲,有非常重要的事要说。   贺之洲眉心倏地一动,眼中就有戾气横生,只是听到宇文复的名字,就让他浑身都充满了煞气,他不由自主的想到明月身上的那些痕迹……想到他曾经无耻又恶心的对明月做出那样的事来,贺之洲想宰了他的欲望就空前强烈。正是怕自己忍不住就手刃了他,贺之洲才安排了先遣部队快马加鞭的秘密押送宇文复回京,在拿他跟云国国主谈判之前,他没想过要见宇文复,却没想到,宇文复那贼还敢要求见他!   真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还是当他真的不敢拿他怎么样?   安康一见贺之洲的模样就知道不好,他亲眼见到贺之洲对着宇文复失控发飙的几乎要生吃了人的狠劲儿,原就不想将此事报上来的,又怕会误了事,这才不得已说了,果然就见贺之洲又动了杀人的念头,忙忙说道:“不过是个阶下囚,不想见就不见。对了——”   他赶紧想办法将这个危险的话题岔开,“你之前让查的另一拨人也有了些发现,据说他们领头的,是个颇为神秘的人,暂时只知道他姓林。至于他是哪一方的人马,还有待查证。”   贺之洲被他这么一打岔,果然面上的煞气就散了一些,却有些心不在焉,随便点了点头,就要下车回明月的马车里去。   她一个人呆在车里,他很是放心不下,既怕她摔了碰了,又怕她醒过来发现自己一个人又要哭闹个不休。   “前面有个茶寮,应该有卖热食熟食的,让人买些来,隔水温着,一会儿明月醒了要吃。”临下车前,贺之洲还不忘吩咐安康去给明月买吃的。   硬邦邦的干粮她肯定不爱吃,硬要给她吃,少不得又要闹脾气。还是买些热食熟食来备着,免得一会那小祖宗又闹个不停。   安康已经什么都不想说了,他英明神武从来只关心国家大事的表哥,如今竟也变得这样细心婆妈了起来,真是……那个祸水之福啊!   ……   马车在官道上不紧不慢的行进着,突然后头传来一阵急促而慌乱的马蹄声。   安康与侍卫队立时警惕起来,将明月与贺之洲所在的马车团团保护了起来。   “怎么回事?”贺之洲在车里懒洋洋的发问。   一见明月皱了眉头,似乎被他说话声吵扰到了,睫毛一颤一颤的就要醒过来的模样。他下意识放轻了声音,抬手在她身后轻拍了两下。明月嘟起的小嘴嘟嚷出一串意义不明的咿呀声,转了个身,又沉沉睡了过去。   安康眼尖,看了一会便惊讶的道:“看着像是娉婷公主?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人追杀她呢?”   “追杀她?”贺之洲这才撩起车帘往外看。   马蹄疾驰,激的烟尘四溅。   跑在最前头的那匹马上,果然是看起来有些狼狈的娉婷公主。她似乎有些力竭的伏在马背上,发髻散了,一手扯着缰绳,一手捂着腰间,即便隔得有些距离,仍然不难看出她那已被鲜血染透了的象牙白的衣裙。   而紧随在她身后的是一群面容冷肃的黑衣人,娉婷公主边打马边惊慌回头的模样,就可以看出,正是那一群黑衣人在追赶她。   “王爷,要不要帮忙?”安康有些紧张的问道。虽然他早就想去帮忙了,但在人前,还是要经过贺之洲的同意,他才敢领着人上前去。   贺之洲没发话,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想到明月正是娉婷公主救下来的,贺之洲便点了点头,“去吧。”   有了贺之洲这边的帮忙,那群人见他们人多势众,且个个都是精悍的好手,并不敢与他们硬碰硬,领头的黑衣人见安康等人将娉婷公主护在他们身后,生硬的开口道:“公主,殿下只是担心您的安危,还请您跟属下等人回去吧,不要节外生枝,丢了燕国与陛下的脸面。您办事不利,殿下也只是奉命行事,还望您体谅他的处境。”   娉婷公主扶着受伤的腰际苦笑一声,她如花的小脸上以及优美如同白天鹅的颈上都溅了血,衬着她此时的模样,愈发显得狼狈而可怜,她疲惫又失望的说道:“我不会跟你们回去,也不相信你说的话。三皇兄,他到底是让你们来杀我还是捉拿我,我心里清楚得很。”   “公主想岔了,殿下是您的兄长,怎么会让我们来杀你,不过也是皇命在身,公主又不肯配合,这才……”   “本宫倒是想要配合,可你们是怎么对本宫的?”娉婷公主一刹那红了眼,咬牙狠狠地盯着领头那人,“你们二话不说就杀了花朵,若我不反抗,早就成了你们的刀下亡魂。三皇兄……他是什么心思本宫心里清楚得很!”   她一边狠厉的说道,一边转头寻找贺之洲,见贺之洲正从马车里往外看,眼睛愈发的红了,晶莹的泪珠子不要钱似的掉了下来,“贺哥哥,他们要杀我!”   “安康,还跟他们废话什么,不走就全都杀了吧。”贺之洲懒洋洋的吩咐道。   安康就等着贺之洲这句话呢,催马就要杀过去,那群人见势不妙,也都知道贺之洲的身份,且此时又在大梁这块地盘上,哪里敢留下来送死,彼此看一眼,调转马头就飞快的逃跑了。   看着面前尘烟滚滚,安康一边撇嘴一边挥散眼前令人讨厌的烟尘,“跑的倒快。”   本着怜香惜玉的本能,他转头欲要安慰娉婷公主,却见她双眼一闭,身体摇摇欲坠就要从马上滚落下来,忙策马奔过去扶住了她的手臂,关切的询问道:“娉婷公主,你还好吧?”   娉婷公主一脸惨白的摇了摇头,眉头却紧紧蹙起来,仿佛痛到了极点又不欲人担心,于是咬牙硬挺着,虚弱的开口道:“还……还好。”   然而话音刚落,人便直直往地上栽倒下去。   幸而安康一直扶着她,才没有让她砸到地上去。安康此时也顾不上许多,将娉婷公主打横抱着跃下马背,一边往贺之洲的马车走去一边嚷着道:“王爷,娉婷公主伤势很深,晕过去了。我看她的伤口还在流血呢,你那药还有几颗,快给她吃一颗先止了血再说。”   贺之洲见他抱着娉婷公主就要上车来,微皱了眉头吩咐道,“不是还有一辆马车?先将人送到那边去。”   安康无奈,只得又抱着昏过去的娉婷公主去另一辆马车。贺之洲跟着过来,将随身携带的小瓷瓶递给安康,“先喂她服药。”   安康将人小心放好了,忙接过瓷瓶倒出一粒丸药来,觑着贺之洲问:“要不给她吃两两颗,会不会止血快一些?”   贺之洲斜睨他一眼,二话不说收回了瓷瓶,“你对她倒是很上心很关心嘛。”   安康看看他,又看一眼昏迷不醒的娉婷公主,道一声得罪,便捏了她的下颌迫她张口,将那止血圣药喂了进去。喂好了药方才鄙视贺之洲道:“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冷心冷情啊?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伤成这个样子,也不见你有半分恻隐之心,说起来,你们不但是旧识,人家才救回了你心尖尖上的人儿呢,现在人受了重伤出现在你面前,你竟也这样无动于衷,合适吗?”   贺之洲长眉微挑,“不是有你怜香惜玉么,哪还用得着本王操心?”   说着就要下车去。安康忙拉住了他,“你刚才听见了吧,竟然是她的皇兄要杀她,什么仇什么怨啊?不会就是因为她没有按照燕国皇帝的吩咐将明月公主带回燕国去,他们就容不下她要杀了她吧?”   贺之洲眉头微蹙,“燕帝对她十分宠爱,要杀她应该不是燕帝的主意。”   他并没有否认娉婷公主是因为送回了明月而遭了她皇兄的毒手,顿了顿,才又道:“因燕帝对她太过宠爱,她的兄弟姐妹们都不怎么喜欢她。”   “你连这个都知道?”安康就挑了眉头,打量着娉婷公主腰间的血已经止住了,他到底是男子,不好给她包扎伤口,便让人快马加鞭去前面的汇城请大夫过来。这个时候也没别的事,便专心的八卦了起来,“说起来,你们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贺之洲也没卖关子,淡淡说道:“那年我下山离开乾坤门,也正好遇到她被人追杀,她那个时候不过还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罢了。追杀她的人,就是她的大皇兄。本王闲着无事就送了她一程,才知道她的身份以及她追杀她的人的身份。”   当然不是他八卦着去问的,是娉婷公主自己告诉他的。   安康听得不住咋舌,愈发的同情可怜起娉婷公主来,“她的皇兄们是不是有病啊,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妹妹,不好好爱护着,竟还要杀她灭口。为什么啊?她是个女子,根本不会威胁到他们什么,且又深得燕帝的喜爱,她的皇兄们不是很该讨好她巴结她,好令她多在燕帝面前为他们说好话才是吗?”   贺之洲意味深长的勾了勾唇,“燕国的太祖皇帝未建立燕国之前,曾经也是皇室后裔,据说他们以前的那个皇朝,是出过女帝的。”   安康恍然大悟,“难怪了,她如此受燕帝的宠爱,她的兄长们定然十分担心燕帝会将皇位传给她,所以才会一而再的想要她的性命?我很好奇,那位追杀她的大皇兄如何了?”   “听说被燕帝一杯鸠酒赐死了。”贺之洲轻描淡写的回道。   安康听得眼睛都直了,一巴掌拍在大腿上,“难怪她三皇兄也要杀她了,为着个女儿,燕帝连亲儿子都肯杀,且还是长子呢。换了我是她皇兄,怕也想要杀了她永绝后患。”   八卦完了,又发起愁来,“如今这可怎么是好,她伤成这个样子,她三皇兄又想要她的命,她身边那个叫花朵的侍女都被杀死了,咱们若是不管她,只怕她迟早还是要死在她三皇兄手中。”   他们要赶着回京,这又是个燕国公主,时局又是这样的敏感,总不好带着个燕国公主回上京城吧?   安康觉得很是棘手,于是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望向贺之洲。   贺之洲也觉得这是个烫手山芋,不管吧,人伤成这个样子,也不好随便就丢下,管了吧,管得了一时,难不成还要他管一世?但此时想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好法子,只好道:“先带着她,等她醒过来再问她自己吧。”   他话音刚落,就听娉婷公主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声,而后在他们的注视下,艰难而痛苦的睁开了眼睛,“贺、贺哥哥。”   贺之洲没什么表情的朝她点了点头,“觉得好点了吗?”   她就嘶的一声吸了口冷气,“好痛……”   “忍一忍,大夫就快要到了。”贺之洲淡淡道。   一旁的安康迫不及待的问道:“娉婷公主,你那位三皇兄到底何故要追杀你?”   娉婷公主睫毛轻颤,面上露出悲伤的神色来,她甚是苦涩的笑了笑,那虚弱的笑容却比哭还难看,“他假传父皇的口谕,道我办事不利,要我以死谢罪。父皇怎么可能会这样对我,就算知道我……我没听他的话将明月公主带回燕国去,他可能会生气,会惩罚我,却无论如何也不会要我去死的!我知道这是我三皇兄自己的主意,是他想要我死。”   说到最后,已是泪流满面,哽咽难言了。   安康就挤眉弄眼的朝贺之洲看过去,一副“你看我果然没有猜错”的模样,压低了声音悄悄对贺之洲说道:“果真是为了你那明月公主呢。”   ☆、113 有情无情   贺之洲微微皱眉,目光沉沉的看着娉婷公主,没有说话。   安康见他依然板着那副死人脸,别说感动感激了,连半点波澜都不见,生怕才受了这遭罪的娉婷公主因此会难受,便忙义愤填膺的道:“你那三皇兄可真不是个东西,好歹还是兄妹呢,他就不怕你父皇责罚他?”   娉婷公主泪盈于睫,楚楚可怜的看着贺之洲,“如今我与他都在大梁的国土上,我若真有个三长两短,他完全可以脱卸的一干二净,说不得还要将此祸推到贺哥哥的头上来。他已经对我亮了兵刃,如若我没有猜错,他定然会在我回燕国的路上设伏。只要我死在外头,父皇面前还不是由着他怎么说。”   安康听得频频点头,“你说的没错!你那三皇兄定会将刺杀你的事推到咱们大梁头上来,真是太卑鄙太无耻了。”   试想想,燕帝最宠爱的女儿死在大梁或者死在贺之洲的手里,燕帝能坐得住?这就跟宇文复不能死在贺之洲手里是同样的道理,总之现在,宇文复不能死,娉婷公主更不能死!相较于云国,燕国雄壮的兵力更令人忌惮。   所以无论如何,要先确保娉婷公主的人身安全,绝不能让她死在大梁!   安康想到这里,忍不住朝贺之洲使眼色,这个烫手山芋现在他们是不想接手也不行了啊。   似瞧出了安康的为难,娉婷公主艰难的想要坐起身来,“我不能给你们添麻烦,趁着没人知道,我还是……还是先走吧。”   安康见贺之洲只顾着沉吟,也不说句话,一边腹诽贺之洲没有人情味儿,一边忙拦住娉婷公主,“快别乱动,身上的伤口好不容易才止住血。怎么说你也算是我们王爷与明月公主的恩人,又是因为明月公主才被你三皇兄找到借口迫害的,我们哪能眼睁睁的看着不管呢?再说了,方才那些人已经看见了我们,怎么可能猜不到我们的身份,你三皇兄很快就会知道是王爷救了你。这个时候你若走了,叫你三皇兄的人再遇到,那可真要变成是我们王爷杀了你,再报到你父皇面前,岂不也要认为是咱们王爷杀了你么。你先安心养伤,等养好了伤又在再做打算也不迟。”   他一边说着一边去看贺之洲的脸色,见他并没有露出不悦之色来,知道他没有怪他这样自作主张,这才放下心来,笑着道:“反正我们这里也不独你一个伤员,照顾一个是照顾,多一个也算不得什么。只是我们这一行人没有丫鬟婆子,只得先委屈娉婷公主,等到了汇城再买两个丫鬟来照顾你。”   娉婷公主又感激又不安的看看安康,又看向贺之洲,含着眼泪的眼睛满是可怜之色,仿佛贺之洲没有点头,她就不敢安心留下一下。   安康忙悄悄地扯了下贺之洲的衣袖,贺之洲便淡淡道,“那就先这样吧。”   娉婷公主松了口气,又很是愧疚不安的垂了眼,细细声道:“又要给贺哥哥添麻烦了。”   安康原以为贺之洲会客气推说两句,说什么“不是麻烦”或者“不会太麻烦”也好,谁知道贺之洲竟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嗯。”   安康:“……”   就算心里真的当人家是麻烦,也不好直接这样说出来吧。瞧瞧小美人儿都快羞愧的哭出来的模样,安康忍不住直摇头。   这态度跟对待明月公主那样容忍放纵又细心照顾的贺之洲简直判若两人!   安康都不知道该感叹无情之人最多情还是多情之人最无情了。因为他怎么看,也还是觉得贺之洲更像无情之人多一些,所以那不多的一点多情,尽数给了明月公主,对待其他女人自然不假辞色,带不出半点柔情来。   大夫被快马加鞭的带了过来,安康与贺之洲便下了马车。   “王爷啊,表哥啊,好歹人家救了明月公主,又是因为明月公主才受的伤,你对人家也稍微客气一点行不行?”安康不满的抱怨道。   “本王对她不够客气?”贺之洲面无表情的反问道,“若本王要对她不客气,就不会救她,更不会让她留下来养伤。”   这些都是瞧在她救了明月的份上,他自觉自己对娉婷公主已经十分客气了,要不然,他也不会将那么珍贵的疗伤圣药给她用。   安康语塞,想了想,道:“那你好歹给人家个好脸色啊。”   贺之洲阴恻恻的盯着他:“你觉得本王现在这个脸色好不好看?”   安康吓得一下子窜出去老远,呵呵干笑道:“我胡说八道,您老人家大人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就不要跟我计较了吧。”   他这表哥的性子他实在太了解不过了——明知娉婷公主对他有意,他还对她温柔可亲,岂不更要给聘婷公主希望了?也因此,他家表哥才会对娉婷公主那般无礼无视。   只不过,安康真的觉得这娉婷公主不错,人不错就不说了,出身也很不错啊。眼下还不知道云国会跟大梁闹出什么来,若是大梁能与燕国联姻,强强联手之下,云国就是再想怎么样也不敢怎么样的!   真是的,这江山现在不是他的,将来也不可能是他的,他这样操心劳心殚精竭虑的,到底是为了谁啊!   没良心!   ……   明月睡醒了,贺之洲上了她的马车就再也没有下来过。   他接下来要教会明月用勺子或筷子吃东西,坚决不许她再用手抓来抓去。   “坐好,不许东倒西歪。看本王是如何用勺子的……”贺之洲扶着明月的肩头让她坐好后,方才示范起动作来。   他坐得很直,手指捏紧汤匙的三分之一处,舀汤时没有一滴撒出来。因怕明月听不懂,他盯着她的眼睛,说话很慢,声音柔软而悦耳,一字一字从薄唇中吐出来,意态优雅的将红豆汤送到他口中。   明月正张大了嘴巴等着他投喂,一见那香甜的红豆汤进了贺之洲的口中,立时不干了,皱眉噘嘴的就要扑过来抢。   贺之洲稳稳端起汤碗来,一手格开她的动作,像上午那样将汤碗搁在了车窗口,沉默而坚持的看着明月的眼睛。   明月一下子就懂了。她嘟嚷着嘴看看贺之洲又看看那随时会被贺之洲打翻的红豆汤,大而圆的眼睛湿漉漉的,使劲的哼了一声,才不情不愿的坐了下来。   贺之洲看着她比从前更大了些的眼睛,心里就忍不住的发酸发软,这一趟她不知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原还有些婴儿肥的小脸蛋如今瘦的几乎快要脱形了,那小下巴瘦的都能当暗器戳人了,也不知道要养多久才能养的回来。这样想着的时候,他已经将红豆汤放了回来,亲手舀了汤喂到明月口中。   明月原还不高兴,一喝到了熬煮的软硬合适又香甜可口的红豆汤,立时满足的笑弯了眼睛,看向贺之洲的眼神里哪还有不满不高兴,若她身后长得尾巴,只怕就要冲着贺之洲不住的摇头摆尾了。   见她吃的这样高兴,贺之洲忍不住又喂了她一勺。   从来杀伐果决的摄政王此时心里却有两个小人儿在打架。   一个说:“不是要教她自己吃东西吗?怎么还喂上了?”   一个就说:“她现在懵懂如同个稚儿,喂她吃东西又怎么了?”   一个冷笑着反驳,“就因为她懵懂如同稚儿,才要教她啊,难不成以后每次吃东西都要人喂不成?她又不是真正的稚儿,让她学会这些,是为了她好!”   一个不服气道:“就算不学又怎样,服侍她的人想要多少就能安排多少,哪怕是一天一换呢,也有的是人服侍她,又不是非要她学会拿勺子筷子吃饭才行。”   一个再反驳说:“她以后是要做摄政王妃的,难不成要让人家都嘲笑摄政王妃是个连饭都不会吃的傻子?”   不服气的小人被啪飞了出去。   贺之洲放下汤碗,将勺子递给明月,“自己试试。”   投喂被打断,明月虽然有些不满不悦,却因贺之洲将勺子递给她的举动而满是好奇,她看看贺之洲,又看看勺子。   贺之洲将勺子往她面前又递了递,“乖。”   明月试探着伸手,接过那只勺子。   贺之洲又取出一只勺子来,“看我怎么吃的。”   说着,又示范了一遍。   明月的手指硬邦邦的扣着勺子,僵硬的去舀碗里的红豆汤,手一抖,勺子里的红豆汤就洒了一般,她撇撇嘴,显然很不高兴,但还是学着贺之洲的样子将勺子往嘴里放。因用力不当,勺子当的一声落在了几桌上。   连番受挫的明月急红了眼,又要伸手去抓碗里的红豆汤,口中哇哇大叫着,那架势竟像是要跟那碗红豆汤势不两立一样。   “不许胡闹,乖乖坐好。”贺之洲沉声呵斥道。   明月才听不进去,又开启了呜哇咿呀的哭闹模式。   ……   安康眼瞧着娉婷公主神色惊愕的听着前头马车传出来的兵荒马乱的声音,忍不住痛苦的盖住了眼睛。   先前还只是在侍卫面前丢丢脸,这也就算了,反正他们也不敢说出去。可如今这脸丢到了外人面前,安康只觉得自己的脸都被丢干净了一样。   娉婷公主似犹豫纠结了一番才不安的开口问道:“明月公主……自昨晚便一直是这样吗?”   反正脸已经丢了,安康放下捂脸的手,沉重的叹一口气,咬牙切齿的恨道:“都怪宇文复那卑鄙无耻的贼人,若非他对明月公主下黑手,明月公主也不会沦落到眼下这番模样。”   娉婷公主也跟着叹息道:“宇文复对明月公主……我原瞧着,他对明月公主呵护有加,常与明月公主同吃同住,就算最后得不到明月公主,也必然舍不得对她下狠手的,没想到……”   安康眼睛都瞪圆了,“宇文复跟明月公主同吃同住?”   娉婷公主立时露出说错了话的不安之色来,忙不迭的补救道,“就算……就算是同吃同住,想来也不会对明月公主做出什么失礼过分的事情来。我,我扮作丫鬟,时常守在门外的,并不曾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嘴上这样说着,然而她的神色却颇不自在,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启齿的事情,惨白的面上微微泛出些红晕来。   她越是这样遮遮掩掩的说,安康的神色就越是愤怒凝重了起来。   前头马车里突然传出一声尖锐的哭闹声,紧跟着响起贺之洲丝毫不让的呵斥声。   娉婷公主垂了眼帘,“贺哥哥好像很辛苦呢。”   安康的心思犹自停留在明月与宇文复同吃同住这几个字上,就有些心不在焉,点了点头道:“是啊。她人好好地时候都能惹出这许多事情来,如今变成这个样子,以后还不知道会闹出多少笑话来。”   娉婷公主又羡慕的说道:“明月公主如今这般,贺哥哥待她比以前更好了吧?贺哥哥待她一往情深,真真令人羡慕的紧。这世上,如贺哥哥这般始终如一的男子屈指可数,明月公主能遇到贺哥哥,真是很幸运。”   她这般说着,很是怅然又失落的叹了口气。   安康回过神来,瞧着娉婷公主那般涩然又惆怅的模样,忙宽慰她道:“娉婷公主也不用羡慕明月公主,虽说这世上如王爷这般一往情深的人不多,不过娉婷公主人好心善,总有一日也能遇到对你始终如一的良人的。”   娉婷公主不好往下说了,只得笑着道:“那就借安公子吉言了。”   安康见她情绪依然低落,连忙转移话题问道,“以后娉婷公主可有什么打算吗?”   “等伤养好后,我就回燕国去。”娉婷公主故作轻松的笑了笑,“总不好一直麻烦你跟贺哥哥。不过这时候一想,还觉得伤的挺值的。”   “这话是怎么说?”安康不明所以。   “这样一来,我就可以借着养伤的名头跟着你们去上京城了啊。”娉婷公主笑的天真又满足,“贺哥哥与明月公主就要成亲了,原本还遗憾不能亲自前去观礼,如今可不就有了现成的借口去观礼了?”   她说着,声音低了下来,“能亲眼看到他们幸福,也是很好的。”   ☆、114 命定的女人   马车到了汇城,明月才知道那个打了她一巴掌的女人竟然也跟了来。   她被贺之洲调教折磨了半天,无精打采垂头丧气的任由他从马车里牵下来,正好看见娉婷公主白着脸捂着伤口也从马车里下来,明月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顿时瞪得更圆了,仿佛斗鸡一样,全身的羽毛都竖了起来,气鼓鼓凶巴巴的瞪着娉婷公主。   她可还记得,就是这个女人打过她巴掌!   娉婷公主一直不动声色的留意着明月的神色,见她那般模样,趁着贺之洲与安康不注意时,便得意又挑衅的朝着明月笑了笑,一只手还做出扇巴掌的动作来。   明月果然一下子就被激怒了,猛的挣开贺之洲的手朝着娉婷公主跑过去,有样学样的一巴掌扇在了娉婷公主苍白的脸上。   贺之洲正与安康说着住客栈的安全巡视问题,冷不防明月一下挣脱他的手,他忙转头去看,就瞧见明月凶悍的扇打娉婷公主这一画面。   娉婷公主似没有预料到,整个人像是一片落叶般,被明月一巴掌扇的摔跌在地上,痛苦的呻吟一声,捂着腰间的那只手指缝中就有鲜血沁了出来。   明月见一下子就将坏女人打趴在地上了,正要威风八面的冲将过去,骑在她身上痛殴她一顿才好解气,贺之洲那堪比铁臂一样的手臂从后边圈住了她的腰,紧紧将她勒在怀里,她又踢有抓又挠的想要挣脱,挣的脸颊绯红气喘吁吁,也没能挣脱贺之洲的禁锢。   但她看着娉婷公主的大眼睛仍然在冒火!   “怎么回事?”安康也跑了过来,见娉婷公主狼狈的倒在地上捂着重又裂开的伤口,又看一眼在贺之洲怀里还试图要伸手伸脚踢打娉婷公主的明月,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怎么突然打人了?”   贺之洲紧抿着嘴没有回答,只低声呵斥着怀里手舞足蹈的坏东西,“不许这样无礼。”   安康已经扶着娉婷公主站了起来,听见贺之洲呵斥明月,娉婷公主忙虚弱的开口道:“明月公主并不是有意的,贺哥哥不必责怪她。许是……许是明月公主还记着昨晚的事,这才……”   她泫然欲泣的咬着苍白的嘴唇,仿佛鼓起了莫大的勇气,“贺哥哥,昨晚真的不是我打了明月公主,且花朵她已经……已经没了,不过花朵始终是我的人,明月公主迁怒我也是有的。我不过挨了这么一下,并不如何痛,只是贺哥哥,你千万不要误会我才好。”   贺之洲看一眼她不安又愧疚的眼神,淡淡道:“本王不会误会。”   竟是不认为明月的迁怒有错一样,冲着她点了点头,又吩咐安康,“让大夫好好给她看伤。”   便揪着犹没有发泄完怒气的明月头也不回的进客栈了。   娉婷公主心里头恨的要吐血!含着泪光的幽幽目光却痴痴地注视着贺之洲的身影,直到他与明月上了楼,她的目光还舍不得收回来。   扶着她的安康不得不轻咳一声唤回她的注意力。   娉婷公主一刹那有些手足无措的模样,慌忙低下了头,遮掩住眼中的情意,娇娇怯怯的开口道:“我失态了,安公子莫要见笑才好。”   安康自来怜惜漂亮娇弱的美人儿,何况还是这般高贵又痴情的美人儿,不但不会笑话她,心里还更怜惜她几分了,他轻叹一声,“娉婷公主乃是至情至性之人,安某人岂会笑话你。方才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伤口又裂开了,我先送你回房间,再请大夫过来帮你瞧瞧,已经有人去买丫鬟了,等丫鬟买了来,即刻就送过去照顾你。”   娉婷公主感激不尽的对着安康福一福身,“这一路上,多亏安公主的照顾,给你添麻烦了。”   “公主千万别这样说。”安康便扶着她往客栈里走去,“你也别想太多了,安心养伤就是。”   娉婷公主就又给他戴上一顶高帽子,诚恳又诚挚的说道:“安公子真是个好人。”   安康笑嘻嘻的受了,“本公子的确是怜香惜玉的大好人。”   ……   那边娉婷公主不断的在安康面前刷新好感度,这边贺之洲一进门就将门关的紧紧的,而后不顾她的反抗挣扎将她抓到怀中,使她趴在他的大腿上,二话不说硕大的巴掌就落在了明月的臀儿上。   明月身体猛的一僵又一缩,顿时发出一声杀猪似的惨叫来,胡乱挥舞着双手踢蹬着双脚拼命要从贺之洲手中挣脱出来。   贺之洲只牢牢按住了她,噼里啪啦又是几巴掌下去,打的明月哀嚎不止,沉着脸喝问道:“知道错了没有?”   明月嚎啕痛哭,哪里肯听他说话。   贺之洲硬起心肠打完了,板着脸教训道:“怎么可以无缘无故的打人呢?便是昨晚她的婢女打了你,本王也已经替你出气了。冤有头债有主,谁打了你你只管打回来是没错,当然,她没有管教好自己的奴才,她也有错,但你怎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扇打她?日后回了京城,多少眼睛看着你,你若仍是这般不管不顾的胡闹,把人都得罪完了怎么办?本王又不能时时刻刻都守着你,万一有人趁着本王不在报复于你,你又该怎么办?”   是的,贺之洲不怕她惹事打人,怕的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她总惹事打人后,别人会趁着他不注意报复殴打她!她话都不会说,自然连告状都不能,且又是如此懵懂无知的状态,别人只需将过错全推到她头上也就是了。   一想到可能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贺之洲就觉得自己不能纵容明月胡乱打人这个坏习惯。   见贺之洲似乎不打了,明月紧张的身体这才放松下来,从嚎啕大哭转变成抽抽噎噎的委屈的哭。   一边哭一边从被泪水濡湿的睫毛底下偷偷打量贺之洲的脸色。   见贺之洲脸色没有刚才那样难看,语气也不那么凶了,还放了她从身上下来。明月眼睛一亮,趁他站起身时,嗷的一声一头朝着贺之洲撞了过去。小拳头跟雨点似的落在贺之洲身上!   叫你打我屁股,叫你打我屁股!   凶悍的像个小疯子似的。   贺之洲不妨才得了教训的明月就敢这样扑上来揍她,脚下就是一退。   身后就是床榻,他这一退,身体往后倒在了床榻上,硬邦邦的床板都被他砸出了沉闷的声响来。确定不会弄伤明月后,贺之洲方才捉住了她那两只毫无章法胡乱捶打的小拳头,看向明月那因发怒而涨红的小脸,忍不住摇头叹道:“你倒是会听话,本王说了那么多,你是不是就只记住了一句谁打了你你只管打回来?”   明月噘着嘴使劲瞪他,她还没出完气呢。手脚都被困住了,想到自己还有嘴,低头就朝贺之洲的脸上咬去。   温香软玉在怀,又是她主动的投怀送抱,这要是没傻,接下来该发生怎样旖旎的事?贺之洲只想一想,就觉得一股子血液全往下半身跑了过去。   看着明月张嘴朝他咬下来,分明是该避开的,他却忍耐不住的以不会弄痛她的力道钳住了她的下颌,令她无法闭上小嘴,而后微微抬头,用力的吻了上去。   她的牙齿无法闭合,他肆无忌惮的又迫不及待的闯了进去,他的眼神深邃专注,亲吻的力道却贪婪而迫切,锲而不舍的勾缠着明月的唇舌。   明月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呜呜咽咽的推着他的胸膛想要推开他,奈何她的力气太小,他的技术又越来越好,她被他吻到几乎要窒息,头脑昏昏沉沉的,却又似乎不甘总是被他缠吻着,于是竟学着贺之洲的模样,大胆又笨拙的回吻回去。   贺之洲浑身一震。   明月以前也会回吻她,却是羞涩而胆怯的,总是试探一回就想要跑。可傻了的明月,却不管不顾似的非要跟他分出个高下来一般,虽然笨拙,却又大胆又热烈,让他浑身的血液似都要沸腾了起来。   尤其她此时正压在他身上,虽然瘦了不少却仍然柔软馨香的身体在他怀里不要命的扭着动着,这要命的摩擦令他身体的某个部位胀痛的似要爆炸开来。抬眼看着明月凶悍却水汽氤氲的大眼睛,贺之洲哀叹一声,再舍不得停下,也只能先停下。再这么下去,他这个最先点火的非要把她烧干净不可。   他紧紧抱着明月,勒着她不许她再胡乱扭动,好半天才将奔腾的欲、望压了下来。   明月折腾了这么半天也是累的不轻,见贺之洲没有想要继续揍她的意思,就心安理得的趴在他身上,只时不时就拿那双懵懂的眼睛打量贺之洲的嘴唇,或伸出手指去戳一戳他的嘴唇,许是柔软的触感令她觉得好奇又好玩,竟像是玩上瘾了一般,戳戳弄弄的不肯停下来。   “你这坏东西。”贺之洲任由她玩弄着,似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深沉的眸色中却带着挥之不去的阴霾与痛苦,也不管明月听不听得懂,只喃喃说道:“傻了也好,那些不好的事全都忘了。不要记得别人亲过你,只记住本王……”   原就是他的错,没有保护好她,才会令她被宇文复带走。她就算真的被宇文复……那也不是她的错!   他原以为看到她身上的那些痕迹,他会再也不想碰她,可当她昨晚扑到他怀里,他伸手紧搂住她而不是推开她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这个既傻了又被人碰了的女人,注定是他命定的女人。   发生过的不能再抹煞,错了的也无法回头去更改。过往那些事,给了他痛击,也让他记住了最深刻的教训。   他想,从此以后,他再不会也不能弄丢了她。   ……   安康虽然平日里吊儿郎当没个正形,不过真的办起事来,贺之洲还是很信任他的。   还没用过晚饭,安康就领着四个齐齐整整的丫鬟过来给贺之洲挑选。   他一进门就看见贺之洲将明月抱在怀里,神情认真地教她使用筷子。   明月颤颤巍巍给他夹了块香甜软糯的糕点,笑的又傻又灿烂,“吃……你吃。”   一边说着,一边还学贺之洲哄她吃东西一般无二的张嘴说“啊”。   安康下巴都要掉了下来,“她……她不但会说话,居然还会讨好人了?”   贺之洲当着他的面,镇定的张嘴吃了明月努力了半天才夹起来的糕点,目光淡淡的在那四个丫鬟身上一一扫过,见她们都低眉垂眼的,看似十分规矩老实的模样,却也并没有就做主留下哪两个丫鬟。只低头看着明月,柔声问道,“你喜欢谁,想要留谁在你身边服侍?”   那温柔如水的模样哟,安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再想到他对娉婷公主始终冷淡相待的模样,忍不住又是一阵感概,果然无情之人最多情啊。   明月趴在贺之洲怀里,她虽然傻,但对贺之洲的情绪却莫名的非常敏锐,比如她此刻就知道,他的心情非常好,他说话温温柔柔的时候,定然不会凶她不会揍她的,因此,她安心又慵懒的窝在他怀里,还微微眯起眼,一看就非常享受的模样。   听了贺之洲的话,便抬起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奇的打量站在面前的四个丫鬟,看看她们,又不解的看一眼贺之洲。   贺之洲温声道:“她们是买来服侍你,照顾你的丫鬟,你好好瞧瞧,可有喜欢的?若有喜欢的就留下,没有喜欢的咱们又重新再买。”   还重新再买呢。安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汇城这样的小地方比不得上京城,调教出来的丫鬟能找到这样几个齐头整脸还规矩老实的已经很不容易了。真要嫌弃,只好请王爷他老人家自己去买了。   明月也不知有没有听懂贺之洲的话,但她却真的很认真的歪着脑袋仔细打量面前的丫鬟们。   其中一个容貌生的最出挑的小丫鬟忍不住悄悄的抬起头来,她的目光快速的在贺之洲面上扫过,立时惊讶又害羞的红了脸,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而后才迅速的下移了视线,落在明月的脸上。见明月黑漆漆的眼睛也正看着她,忙挤出个讨好又讨喜的笑容来。   贺之洲先就皱了眉头,这是个面上老实但心里奸猾的,可能已经猜到了明月的异于常人,若让她呆在明月身边,他并不能放心得下——虽然买下她们也只是为了应付路上的不方便而已,到了上京城,自有小檀紫菀她们贴身服侍,再用不上她们这样临时换上的,贺之洲却还是不肯将就。   只是不等他出声,明月先就皱了眉头,指着那丫鬟看向贺之洲,“她……坏!”   因贺之洲骂过她坏东西,别的她记不住,坏这个字倒是记住了。   那小丫鬟霎时白了脸,慌忙低下头跪了下去。   贺之洲附和着明月道,“好,她坏,我们不要她。”   将才那一幕,安康自也看在了眼里,对那不规矩的小丫鬟也生出了不满来,但听到明月直指她并说她坏,表示不喜欢她时,安康是真的震惊了,人家不过冲她讨好的笑了一下,为了巴结她好留下来,她竟就能看出这个小丫鬟心思不正,不是个老实的好丫鬟。   这是真傻还是假傻啊?   最后到底还是留了两个看起来最老实的丫鬟下来,这两个丫鬟自然不是明月挑的,她看了一会儿,除了指出那个不好的丫鬟外,就对她们失去了兴趣,专心致志的玩起贺之洲腰间的玉佩来。   那个被明月不喜的丫鬟还是留了下来,被送到了娉婷公主屋里伺候。因为好丫鬟实在不好买,只能将就先用着,遇到合适的又再换。   虽然因为明月扇打娉婷公主而被贺之洲惩罚了一顿,但这并没有让她长教训,接下来的行程中,明月见一次娉婷公主就想扑上去揍她,这其中自然也有娉婷公主有意以及恶意的挑衅。当然她的挑衅动作做得都十分的隐秘,贺之洲与安康都没有察觉到此事。   这样行走了几天,明月会说的话越来越多,因她也不是真正的小孩子,虽然傻了些,但学起东西来也很快。且贺之洲还发现了一件事,往常明月一见到娉婷公主就激动愤怒的要扑上去扭打她,可刚才下了马车,她瞧见伤势已经好了不少的娉婷公主走向他们时,竟意外的没有发作。   贺之洲瞧着低头垂眼盯着自己脚尖的明月,真是觉得老怀安慰啊!不容易啊不容易,他耳提命面了这么些天,今天终于收到了成效。他很满意,于是对明月格外的温柔小意。   娉婷公主也很意外,她知道明月厌恶她,也不喜欢她靠近她跟贺之洲,她故意走过来想跟贺之洲说话,就是为了激怒她。这些天总是这么时不时的来上一出,让众人都清楚的看到明月暴怒又疯狂的伤人模样,她相信贺之洲总有一天会对这样令他丢脸的明月失去所有的耐心与关心。   明月不闹着揍娉婷公主了,竟让所有人都觉得很是意外。   除了娉婷公主,众人虽意外,到底还是松了口气。   毕竟王妃不疯傻哭闹,总是很好的,王爷的脸面能少丢一点是一点嘛。   但是,他们都放心的太早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娉婷公主起夜时,刚走出房门,就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尖叫,因事发突然以及毫无防备,尖叫声后,就是一声重重的沉闷的倒地声。   那声音让听见的人都为娉婷公主觉得疼。   烛火迅速点亮了,安康与侍卫们从各自房间里涌出来,就看见娉婷公主五体投地的栽倒在她的房门口。   她的身下,幽幽亮亮的,是一地的菜油。   ☆、115 露出端倪   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来,贺之洲就算想假装没听到都不能。   他披衣坐起,就见明月抱着她的薄毯子欢快的在床上翻来滚去,黑眼睛晶晶亮,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   他们本就是未婚夫妻,如今明月又是这般模样,故而一路上,贺之洲都跟她同吃同住,没有人敢对此有所微词。   他抬手拍一拍明月的后背,微沉了脸训斥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着?”   明月就势抱住他的手臂,挨挨蹭蹭的靠着他爬了起来,双手环抱住他的脖子,眨巴着眼睛问他:“去哪里?”   “外头不知出了什么事,本王要去看一眼。”贺之洲被她无尾熊一样的缠了上来,忍不住勾起一抹苦笑。   这坏东西对他是愈发的随便大胆了,挨挨蹭蹭搂搂抱抱的,他本就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一天两天的忍下来,已经分外不易了。也不是没有教她不能这样,但她一贯的左耳进右耳出,她最近越来越不怕他,除了还能用她在意的吃喝玩乐的事情上拿捏她威胁她,贺之洲完全拿她没有法子。   “我要去。”明月更紧的抱住他的脖子,表达她也要去看热闹的决心。   贺之洲原不想带她去,夜黑风大的,吃了冷风再闹肚子也是她受罪。但也知道如果不让她去,一直要受罪的人就会是他了——贺之洲僵硬着身体将明月的手掰开,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将紧绷的欲、望压了下去,无奈的妥协道:“从本王身上下去,本王就带你去。”   明月立时撒开手,欢快的欢呼一声,赤着双脚就要跳下床去。   贺之洲拉住她,横了她一眼,“穿上鞋。”   若是往常,明月定然又要跟他歪缠许久才不情不愿的穿上鞋子,今天又格外的反常,贺之洲这样一说,她竟就乖乖的将两只生的雪白玲玲的小脚伸进了鞋子里,也并不穿好,就那样趿着鞋催促贺之洲,“快点快点,你快点啊。”   她不同寻常的兴奋令贺之洲微微眯起了眼,上下打量她两眼,见她一边催促他,一边伸长了脖子往外看,一颗心早已经飞出去了。   贺之洲知道她想看热闹,听着外头的动静也不像是有刺客有危险的样子,不欲见她失望,便起身牵着她往外走去。   刚打开门,便有人过来禀报,“王爷,是娉婷公主被人暗算了。”   娉婷公主就住在离贺之洲不远的客房里,她这时候还没能起身来,可怜兮兮的趴在地上呼痛,一双美目见到出门来的贺之洲与明月,立刻盈满了泪水,只她并不告状,但服侍她的丫鬟但要上前去扶她,她就哀哀呻吟个不停,仿佛被人碰一下都痛的不得了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贺之洲淡淡询问道,眼角余光却留意到明月愈发欢快的神情来,若非他牵着她的手,只怕这时候都要拍手叫好了。   只看娉婷公主身下那滩菜油,贺之洲就已经知道这事是谁做的了。   中午在酒楼吃饭时,有个小二不当心摔了菜盘,另一个小二急匆匆的跑过来也没注意,一脚踩在还未清理的菜肴上,当即就摔了个狗吃屎。当时明月看的最是认真,还问他,为什么踩在菜肴上小二会摔倒,他就告诉她,因为菜里有油的缘故。   他原还纳闷今日见了娉婷公主她奇怪的没有扑上去厮打她,原来竟是早就憋了坏,弄了这一出来收拾娉婷公主。这坏东西,竟也学会想办法了。   安康走过来,也看了眼异常欢欣鼓舞的明月,这才低声禀告了事情的发生与经过,颇不赞同的看了明月一眼,想来他也知道这事是谁干的了,接着说道:“娉婷公主身上的伤才好了些,这一跤也不知摔得怎么样了,丫鬟去扶,一碰就疼的不行,怕是伤了肋骨,也不敢让人强行扶起来,还是要等大夫来了再说。”   顿一顿,又道:“也不知是什么人做的,将这么多菜油倒在地上,摆明了是要害人,这要是将人摔出个好歹来,咱们可怎么跟燕帝交代?”   贺之洲护短护的明目张胆,“是啊,让人查一查这是什么人做的。许是娉婷公主不当心得罪了这客栈的什么人也未可知。”   还能得罪什么人?安康撇一撇嘴,拿眼角余光扫一眼始作俑者,娉婷公主温柔美丽又大方和气,这一路下来,便是对待侍卫们亦是分外的温和与体贴,轻易不给他人招惹麻烦,哪里像贺之洲身旁那个时不时就要闹出点令人头疼的事来的祸水?   也不知道这祸水到底看娉婷公主哪里不顺眼,一见面就要厮打,现如今不厮打了,却又打起了这样的暗害人的法子,偏贺之洲不但不教训她,还替她遮掩兜着,真是……叫他除了摇头叹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只得闷闷的应了一声,“是,王爷。”   贺之洲就又吩咐道:“娉婷公主乃是十分重要的娇客,这件事你们务必要上心。”   又扫了周围的侍卫两眼,若不是他们有意放水,凭明月一个人,又哪里做得成这样的事,只怕早就被人发现了。这倒是有些奇怪,明面上这些侍卫与娉婷公主都相处的甚好,又怎么会眼睁睁的看着明月使坏捣乱而不阻止甚至不提醒呢?   大概因为他护她实在护的太过明显的关系吧。   娉婷公主很委屈,心里更是异常的憋屈冒火。她当然知道这是谁搞的鬼,除了明月根本不做第二人想。没想到这傻子如今也会这般迂回暗算于她了,倒真是她小瞧了她。   原以为她受了伤趴在地上不动弹,丢脸就算了,贺之洲怎么也要过来安抚两句才是,没想到他不但没来安抚她,还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要安康却查她得罪的人!谁不知道这一路上她的人缘有多好?不仅安康,就连随行的侍卫们对她亦是态度恭敬,丝毫不因为她是“落难”的异国公主而不瞧不起她。   娉婷公主咬着唇!   看来她还是估算错了。原以为那个女人傻了,被人碰了不清白了,势必会磨光贺之洲对她的所有关心与喜爱。可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就算她傻了,他也看到她身上那些痕迹了,可他对她,竟然丝毫也不嫌弃,一路上与她同车同住不说,还极为耐心细致的教她学这样学那样,半点不耐都没有,全然不是对着自己时近乎冷漠的冷淡。   早知道,她就该一刀杀了她!   不过现在也不算晚,只要寻到机会,她就不信她弄不死她!   ……   明月被贺之洲拎回了房间,犹自有又蹦又跳的开怀不已。不过累了一天,又撑着看娉婷公主出了丑,她很快就支撑不住,倒在床上没多大会就睡得不省人事了。   贺之洲看着她四仰八叉的睡姿,小脚搭在毯子上,便是睡着了,那洁白的小脚丫还不时得瑟的弹两下。凌乱的里衣向上滑去,露出一小片雪白的小肚皮来,她丝毫未觉,睡梦中还啪叽了两下嘴,似是回味什么美味一般。总之,一派全然放松无忧无虑的小模样。   他摇摇头,将她的里衣往下拉了拉,盖好小肚子,又从她身下将毛毯扯出来,仔细给她盖好了,方才转身出了门。   侍卫头领名叫沈南,见贺之洲出来,立时上前来,恭敬说道:“王爷您沐浴时,明月公主偷溜到厨房里偷了一桶油,两个丫鬟都帮了忙。”   “是自愿帮忙,还是被她威胁着帮忙的?”   “倒也不是威胁。”沈南想了想,说道,“明月公主只是吩咐她们帮忙,两个丫鬟便都去帮忙了。”   贺之洲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两个丫鬟挑的还不错。“既然你们都看到了,为何不阻止她?”   沈南颇有些为难的模样,“今晚负责巡视的是陆二,他早前曾与属下说起,说无意间瞧见娉婷公主先挑衅明月公主,明月公主方才会暴怒想要去厮打她。只是娉婷公主动作做得太过隐秘,他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瞧花了眼,因此不好报给王爷知道。且早在上京城时,陆二就曾奉您的命令保护明月公主,明月公主在他的眼皮底下被人掳走,使得他一直分外的内疚。”   他说的很是隐晦,贺之洲都听明白了。   其一,沈南与陆二怀疑,每次明月暴起想要暴打娉婷公主时,都是因为娉婷公主先向她挑衅了。只是她做的很隐秘,他们并不敢肯定。娉婷公主在侍卫中人缘处的非常不错,他们不想冤枉了她,没有确切的证据故而才一直没有告诉他。二来,陆二因为对明月的愧疚使他不但没有阻止明月,反还对她放了水。因为陆二的放水,明月那并不高明的算计行动才成功的暗算到了娉婷公主。   “挑衅她吗?”贺之洲挥手令沈南下去,微皱了眉头沉吟道,“若这是真的……”   如若娉婷公主真的趁他们不注意时惹怒挑衅明月,使得明月在大庭广众之下发怒暴打她……贺之洲就想起来,每每明月拼着要上前揍她时,她看向自己流露出的委屈与可怜。如果这些都是假的,她所作所为,又是为了什么?难道仅仅只是想看明月发怒的样子?   ☆、116 机会来了   娉婷公主敏锐的察觉到贺之洲最近看她的神色似有些不对,虽然他面对她时仍是面无表情冷漠冷淡的样子,但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却带着不容她错辨的审视与沉思。   娉婷公主一开始有些慌乱,难不成贺之洲知道了些什么?但很快就放下心来,安康以及侍卫队的侍卫们对她的态度并没有改变,只除了那个叫陆二的。如若贺之洲真的知道了些什么,安康与侍卫们定然要防备疏远她,可目前看来,他们并没有这样做。   她假装掀了车帘看风景,目光飞快的在一众人面上扫过。   看到陆二时,发现他也正看着她。与贺之洲一样冷漠的眼神,是直白的审视与观察。   娉婷公主条件反射的抿了嘴,送上一个温和又迷人的笑容。陆二神色不动,并不像其他人一样高兴或害羞的别开视线去。他依然盯着她,看贼人似的眼神,让她心里非常不舒服,有一种被冒犯的恼怒感。   但她不能跟他翻脸,不然这一路来她苦心经营的亲民形象只怕就要毁于一旦。这个叫陆二的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她,别的侍卫因为她给他们微笑,关心他们衣食时总会很高兴对她很感激,可只有这个陆二,无论她如何亲切温和的对待他,他对待她的态度与他主子一般无二。这让娉婷公主恼火之余,又多了许多的挫败感。   娉婷公主只好放下车帘,有些气闷的执了山水墨团扇用力扇了两下。   服侍她的两名丫鬟中其中那个险些被赶走的名叫青杏的丫鬟见状,忙双手递上一早备好的酸梅汤,讨好的笑着道:“虽已是初秋了,可如今正是秋老虎的时节,眼见着比夏天还要更热些。公主喝点酸梅汤凉快凉快吧。”   见娉婷公主接过酸梅汤,忙又很有眼色的执扇与她打扇,“这酸梅汤还是一早王爷命奴婢为公主特意备下的,说是路上暑气难耐,公主受了伤,又是金枝玉叶身娇肉贵的,万不能有任何损失。虽则王爷看起来严厉冷漠了些,可对公主却是真正的好。”   娉婷公主原本正面无表情的喝汤,听了青杏的话,脸上便就带了些笑,淡淡的睨了她一眼,“是吗?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王爷对明月公主那才是真正好,本宫在王爷眼里算得了什么?”   青杏见她并未生气,甚至眉眼间还有遮掩不了的失望与失落,顿时精神一震,大着胆子说道:“王爷对明月公主再好又如何?他位高权重,总不能将来就娶了她做王妃吧。便是奴婢见识浅薄,也知道身为王妃责任的重大,比如交好宗室,应酬臣妇,管理王府事务等等……您瞧那一位能做得了哪一样呢?到时候,王爷势必要娶像公主这般伶俐能干的王妃,才能做好王爷的贤内助啊。”   “你懂的倒不少。”娉婷公主微微阖眼。   这个青杏胆子倒不小,竟敢撺掇她去跟明月明争暗抢。虽然她本来就是冲着贺之洲来的,但凭她一个小丫鬟,也敢生出怂恿她的心思来,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青杏颇有些骄傲的说道:“虽说奴婢没有见过什么世面,却也一直在汇城的大户人家中服侍的,奴婢是想着,寻常人家家中都免不了许多的人情庶务,王府就更少不了这些了。若没有个精明厉害的王妃坐镇,王府里不知会乱成什么模样呢。若真让她做了王妃,王爷定然会很辛苦,一天到晚光跟在她后头收拾烂摊子了。可公主您又不一样了,换作是你,只会将王府内务打理的井井有条,让王爷出门放心,回到府里舒心,这些事情,哪是她能做到的呢。”   娉婷公主似被她奉承的很开心,口中却慌忙训斥道:“胡说八道什么呢?王爷与明月公主是有婚约在身的,便是没有婚约,王爷对她……已是情根深种,又哪里是旁人能够羡慕得来的?明月公主幸运如斯,也是我等羡慕不来的。”   她说着,面上就浮现出苦涩与难过来。   青杏自然将其神色看的一清二楚,胆子就更大了些,“公主您又何必妄自菲薄?您这样的容貌才情,便是配谁都配得上的。奴婢只是替您不值,替王爷不值罢了。”   那不过就是个只会逞凶斗狠哭闹不休无理取闹的傻子罢了,王爷那样的人中龙凤配她,实在太委屈了。更何况,她一直深恨明月当时当着贺之洲的面说她坏,差一点就要赶她走的事。   她不是个笨的,这几天下来,通过她的观察,她可以肯定,这娉婷公主是喜欢王爷的。如今这位娉婷公主身在异国,身边又没有半个亲人或者亲近的心腹在,她若能在她这里立下功劳,成为娉婷公主的心腹丫鬟,跟着她进入王府。如若娉婷公主真的能成为王妃,少不得也要提拔提拔她这个有着汗马功劳的丫鬟才是。   怀着这样的想法,她自然怂恿的越发的起劲了,“不敢瞒公主,奴婢曾无意间听到安公子与王爷说话,字字句句都是说的公主的好话,他跟奴婢也是同样的意思,觉得王爷非常辛苦非常不值,还道若是能两国联姻,既得了燕国的助力,又得了善解人意的好王妃,岂非是一举两得之事。”   “哦?”娉婷公主目光微闪,面上便适时的浮现出几许羞涩来,“那,那王爷是如何说的?”   “虽然王爷什么都没说,可也没有反驳安公子的话呢。”青杏撒谎道:“由此看来,王爷心里也是赞成安公子的话的。”   “可别胡说。”娉婷公主娇羞的以团扇半遮了脸,嗔责似的瞪一眼青杏,“这话让旁人听到了不好。”   “公主放心,人前奴婢自不会说这些的。”青杏见她那般模样,心里已是笑开了花,“奴婢全心全意为着公主,公主但有吩咐,奴婢便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哪里就要你赴汤蹈火那么严重了?”娉婷公主微笑着扶起跪倒在她面前表决心的青杏,甚是为难的叹一口气,目光隔着车帘依然痴痴地看着前头马车的方向,“只是王爷如今全身心都在明月公主身上,我就是再……又能怎么样呢?”   她并不在意别人知晓她对贺之洲的心思,且她一直表现的很是坦荡,并不遮遮掩掩,同行之人只怕没人不知道她对贺之洲的情意。   她要的,就是所有人都知道她喜欢他,钟情于他。   青杏见她承认,心下更喜,急忙出谋划策道:“公主这般痴心,奴婢都甚为感动,只是王爷如今眼里心里都是明月公主,公主心里的苦与委屈,王爷不知道,奴婢却是明白的。公主也不必灰心丧气,眼下就有极好的法子可以获得王爷的好感与青眼——”   她说到这里,故意顿住不往下说。   娉婷公主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装出急切的模样来,拉着她的手急急追问道:“有什么法子,你快说来。”   “既然王爷如此看重明月公主,公主何不就从她身上着手呢。”青杏这才满意的说出她的法子来,“谁不知道明月公主不喜欢您,但您偏要对她好,便是受了委屈也要待她好,如此一来,王爷自然就能看到您的好。王爷不可能娶个傻子做正妃,但又偏疼她的话,自然也希望娶一个对明月公主好的王妃来照顾她,如此一来,公主您的胜算不就更大了吗?”   这是要她在贺之洲面前挣表现呢。   娉婷公主想了一回,觉得好像有点道理,“可你也看到了,她不喜欢本宫,看到本宫就想扑上来厮打本宫,本宫便是对她再好,只怕也没用。”   “怎么会没有用呢?”青杏不赞同的道,“您是做给王爷瞧的,王爷觉得您好,那就是有用的。”   “眼下这般巴巴的凑上去,也是怪无趣的。”娉婷公主又道,不知道贺之洲是不是真的对她起了疑心,她眼下便是对明月再好,他只怕还是会疑她。   虽说青杏的说法确实有些让她心动,但她还是觉得,眼下不好轻举妄动,“得有个合适的契机才行。”   ……   没有想到,机会来的这样快。   贺之洲一行人经过一道峡谷时遇刺了。虽然车队早有准备与防备,但对方人手众多,又占据了有利的地形位置,只需要从高处将准备好的滚石檑木推下来,就够车队手忙脚乱一阵了。   贺之洲的伤已经养的差不多,但没有玉洗神功护体,安康十分放心不下,领着一群人将马车护的严严实实,又指挥另一队人马与刺客血拼。   为了不分散实力,安康将娉婷公主也接到了贺之洲与明月的马车上。明月原本高高兴兴看黑衣人在半空中飞来杀去,觉得很有意思,一看到娉婷公主上了马车,立时不悦的撅起嘴瞪圆眼睛,一边瞪她还一边拿手掐贺之洲手臂内侧的软肉,“讨厌,下去!”   明月从不掩饰她对娉婷公主的讨厌不喜,当然,这时候的她也根本不懂得掩饰。   娉婷公主面上就露出了尴尬之色来,站在马车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红着脸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求助的看向贺之洲。   若是往常,贺之洲自然随明月的意思,并不会让娉婷公主上他们的马车来。但此时又不同于平常,娉婷公主到底是燕国的公主,他带着她上路,就有责任与义务不让她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受伤甚至丢了性命。故而板了脸对明月说道:“不许对娉婷公主无礼。”   说罢看向娉婷公主,“别理会她,快进来吧。”   明月见状,愈发生气起来,跳起来就要去推娉婷公主下去,“不准不准不准!”   “明月!”贺之洲沉了脸,冷声唤住她:“不得无礼!”   这一路上贺之洲对明月虽然也有严厉的时候,让她有时候也会怕一怕,但从没有过当着娉婷公主对她又冷脸又训斥的时候,明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生气,但就是好气好气,气的她满脸通红,浑身都发抖了。他越是训斥她,在她心里,贺之洲就是不对她好了,要改对眼前这个讨厌的女人好了,她就越是生气委屈。   可她又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只继续挥舞着双手不叫娉婷公主进来。   娉婷公主眼睛都红了,委曲求全的开口道:“既然明月公主不喜欢我,那我就呆在马车下面好了……”   说着抬起泪盈盈的眼睛看着贺之洲,“贺哥哥,你也不要责怪她了,都是我给你们添了麻烦。今日这些人,说不得原本就是冲着我来的。”   “不是冲着你。”贺之洲淡淡说道,且不说燕国三皇子在大梁根本没有这样给的能力策划这一场刺杀,就算真是燕国的三皇子来行刺,也该是一来就冲着娉婷公主的马车才是,可是一开始,这些人就是冲着他来的。他跟银甲卫的人打过不止一次的交道,如何会看不出来这是小皇帝派出来刺杀他的人?“外头乱石乱箭乱飞,并不安全,还是先进来再说。”   一边说着,一边就要伸手将明月拉回来。   他对着明月异常的严厉严肃,对着娉婷公主虽然还是神色淡淡,但看在明月眼中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他凶她,却没有凶这个讨厌的女人!这就更印证了她的想法,他果然要对眼前这个女人好了!   她不准不准坚决不准!   明月这样想着,也不知打哪儿生出一股力量来,冲着娉婷公主冲过去,也不顾自己会因此受伤,蛮牛似的将娉婷公主直直撞下了马车。   她这样的举动,导致的后果就是她自己也随着贯力冲了下去。   娉婷公主先落地,眼看着明月朝她飞扑过来,眼中冷光一闪,现在这样乱,要是能趁乱让她死在这里……   贺之洲飞快的冲了出来,他想要伸手抓住就要压在娉婷公主身上的明月,打斜里却刺来一柄冷光闪闪的长剑。贺之洲只能后退一步避开那锋利的剑锋,与刺客缠斗了起来,一双眼睛却有些焦急的总落在明月身上。   明月将娉婷公主砸了个实实在在,十分厌恶的想要趁机揍她一顿时,躺在地上的娉婷公主忽的眼瞳一缩,猛的一把抱住明月翻转个身,将明月牢牢的按在她身下。   就听得“哧”的一声闷响,娉婷公主闷哼一声,神色痛苦的栽倒在哇哇大叫的明月身上了。   ☆、117 抢着护着   “……伤的很重,差一点便贯穿了心肺,好在运气好,血止的快,否则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了。”明月歪着脑袋,半是懵懂半是明白的听着蓄了山羊胡须的大夫神色凝重的与贺之洲说话,“虽说人是救了回来,不过到底伤了根本,且得好好养着,还要忌口……”   老大夫认真严肃的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开好药方,拿了诊金便就扬长而去了。   安康神色复杂的看了明月一眼,才低声对面无表情端坐在椅子里的贺之洲说道:“我让人抓药回来。”   顿一顿又道:“平日里你宠着纵着倒也无妨,危急时刻还这样……若非今次有娉婷公主舍身相救,只怕……罢了罢了,知道你不爱听,我就不多说了。”   一边说,一边叹息着出去了。   明月隐隐约约觉得自己闯了祸,可怜兮兮的站在墙角抠墙壁,并不敢像往常一样跑到贺之洲面前来。虽然其实她自己也吓坏了,娉婷公主按住她时,她身上的血液喷溅了她一头一脸,这会儿还顶着满脸血渍,狼狈又可怜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贺之洲板着脸瞪着她:“过来!”   明月张大眼嘟着嘴,慢慢朝他挪过去。   贺之洲一把抓过她,将她脸朝下的横放在腿上,就要上手教训她。   明月呜呜哇哇的哭喊起来,“你又要打我!呜呜……你不要打我,好痛好痛的……”   贺之洲的巴掌悬在半空,落下去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紧抿着薄唇瞪着她,她倒是乖觉,只一味的哭喊着求饶,并不像之前一样拼命反抗,看起来就更可怜了。他有些下不去手,可又觉得安康说的没有错,平日里也就算了,危急时刻她不但不听话,还生出这样的事端来,令娉婷公主无端受了伤,怎么也要好好教训教训她,让她记住这个教训才好。不然她总是这样,迟早会令得她身边的人都不喜欢她。   原以为这世上有他一个人喜欢她也就行了,可她变成了这个模样,再把身边的人都得罪光了,以后他不在她身边,还有谁能护着她?   想到这里,贺之洲便硬起了心肠,巴掌终于落在了明月的臀儿上,细腻而富有弹性的臀肉被他打的弹了一弹,他微微怔愣,这几天倒是又养回来了些,手感更好了呢。   咳,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贺之洲耳尖微红,轻咳一声将注意力拉了回来,开始一心一意的收拾明月来。   明月先见贺之洲的巴掌没有落下来,以为他只是吓唬她一回,不会再打她了,哪知她的心放下的实在太早了些,贺之洲的巴掌落下来,她就哭的稀里哗啦的,倒也没有狠劲挣扎,咿咿呀呀的边哭边说,“好痛好痛,你不要打我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这倒是她这些日子求饶经常说的话,说的溜了,连个囫囵都没有,没口子的求饶认错。   贺之洲便趁机问她,“知道自己错哪里了?”   明月抽抽噎噎的回道,“我没有乖乖听你的话……我以后都会乖乖……”   她这样孩子气的说话,令得贺之洲心头又是一软,却也不肯轻易就放过了她,“为何今日不肯乖乖听本王的话?”   明月委屈的鼓起双颊,眼泪掉的又急又凶,想了好半晌才结结巴巴的说道:“你……你凶我,不凶她。对她好,不对我好……”   “本王凶你?”贺之洲觉得自己真是太冤枉了,他什么时候舍得凶她了?不过瞧着明月气鼓鼓的小脸,他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你不喜欢本王对她好?”   “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原还乖乖趴在他腿上受罚的明月忽然用力挣扎了起来,哭的好不伤心可怜,“她讨厌,最讨厌……”   贺之洲默默地看着她激动的小模样,试探道:“你不喜欢本王对她好,那要是本王对别的人好呢?”   明月闻言就是一愣,泪意盈盈的大眼睛瞬也不瞬的盯着贺之洲,显然有些不能理解他话里的意思,微张了嘴痴痴愣愣的看着他。   贺之洲此时耐性出奇的好,“比如,本王对你身边的青桃好,你喜欢还是不喜欢?”   明月又愣了好一会,才猛的抱住贺之洲,拼命摇头,“不要不要,不许对青桃好……呜呜……我不要青桃了,把她赶走……”   贺之洲心里头跟灌了蜜糖一样甜,这坏东西,虽然脑子仍是不清楚,却已经知道嫉妒了。他知道她原本就是一个很敏锐的人,虽然眼下变成了这样,却对娉婷公主本能的不喜欢,定然也是察觉到娉婷公主对他抱持的那番心思,故而才会一直针对不喜她,甚至不乐意她靠近他。   将他当成个宝似的抢着护着,蛮横无理的驱赶着想要靠近的人,虽然手段着实太粗劣了,简直上不得台面,但贺之洲还是觉得很高兴,并不因为她的嫉妒与独占欲而生出不悦来。   他甚至还生出了些骄傲的感觉来。   她是他的女人,他是她的男人。有人觊觎偷窥他,她就该这样抢着护着,好叫他知道,他在她心里是如此的重要!   “乖,本王不会对青桃好,不会对别的女人好,本王只对你好。”贺之洲捧起她的脸,郑重其事的在她额头上吻了一记。   哭闹不休的明月顿时被安抚住了,眼泪汪汪的看着贺之洲,“只对我一个人好?”   “只对你一个人好。”贺之洲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其事的说道。   与其说是保证,不如说这是他对她的誓言。   明月立刻破涕为笑,听到床榻上娉婷公主虚弱醒转过来的痛吟声,忙拿手指了她,慎重的要求:“不许对她好!”   “可是她因为救了你才受了伤,我们不能不管她。”贺之洲自然也发现娉婷公主醒了过来,很是歉意的看了她一眼,还是觉得先把怀里的坏东西安抚好了才行。   床榻上的娉婷公主幽幽睁开眼睛,一眼瞧见贺之洲抱着明月就坐在不远处,她也听到了贺之洲说的那话,眼睛眨了眨,先就红了,抽着冷气喊了一声:“贺哥哥。”   明月孩子气的捧着贺之洲的脸,不许他看她。   贺之洲微微一沉脸,“刚才是谁说要乖乖听话的?不许胡闹了,娉婷公主救了你的性命,你快过去跟她道谢。”   不论娉婷公主对他是什么样的心思,她救了明月一命是既定的事实,这个谢是一定要道的。   明月不情不愿的嘟起嘴,但见贺之洲一副没得商量的嘴脸,只得扭扭捏捏的走到娉婷公主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王爷哥哥要我跟你道谢。好了,我说完了。”   娉婷公主叫他贺哥哥,她就叫他王爷哥哥。   说完后一溜烟儿的又跑回到了贺之洲身边。   贺之洲:“……”   这坏东西是在装傻吧?知道她不喜欢娉婷公主,道歉也会道的不情愿,却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这样不情愿。   娉婷公主失血过多,脸色看起来很是虚弱惨白,闻言也并不生气,只拿眼睛担忧的将明月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通,“明月公主不用客气,你没有什么事吧?”   “你将她护的很好,她一点事也没有。”贺之洲起身走到床边,“大夫说没有伤到心肺心脉,但伤势仍然很重,需得好好休养才行。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一定不要忍着。还有,多谢你当时救了明月,你又救了她一回,若你有什么要求或条件,尽可以跟本王提。”   娉婷公主勉强笑了笑,眼神却变的黯然下来,她微微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打出淡淡的阴影来,遮住了她眼中的情绪,“贺哥哥太客气了,是我自己要救明月公主,上次也好,这次也好……我救她并不是要贺哥哥的感激,也非是为了要你答应我什么要求或条件。我只是,不想要你伤心难过罢了。”   她鼓起勇气这样说道,说完便飞快的抬眼看了贺之洲一眼,想要看看听到她表白的贺之洲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贺之洲神色不变,淡淡点了点头,“你对明月与本王的恩情,本王都记在心里了。”   明月不愿意贺之洲跟娉婷公主隔得这样近说话,且说的都是她听不懂但直觉不喜欢的话,于是拉拽着贺之洲的手臂要将他往外拉,这时候也不歪缠,口中竟还一本正经的说道:“她醒了,要吃药啦,快走快走。”   见她皱着小眉头,迫不及待要拉自己走的模样,贺之洲忍不住勾了勾唇,低声斥责她:“急什么,药还没有煎好。”   娉婷公主自也瞧明白了明月的意思,于是幽幽一叹,“我做这些,是心甘情愿的,并不是为了要让贺哥哥记住我什么恩情。公主不喜你与我呆在一处,你带她出去吧,我已经好多了。”   虽是这样说着,却忍不住咳了两声,扯的背后的伤口火辣辣的疼了起来,痛苦的呻吟就忍不住溢出了口来。   “本王让丫鬟进来服侍你,安康已经去抓药了,喝了药想必能好受一些。”娉婷公主的懂事体贴令贺之洲神色稍稍柔和了一些,他一直知道娉婷公主是懂事的,就算又一次救了明月,也并不仗着自己是明月的救命恩人而说出什么让人为难的话或者提出让人为难的要求来。她越是这样,贺之洲对她就越难摆出冷面无情的脸色来。   明月不懂事可以任性胡来,他却做不到对人不闻不问不管不顾,即便他心知,娉婷公主对他有着不同寻常的情意。   不过他觉得娉婷公主是个聪明人,等她明白了他对明月的感情,或者亲眼看着他们成亲后,许就会歇了了对他的那点心思。   明月不喜欢他对娉婷公主这样温声温柔的关心态度,脸上自然就带了出来,却也知道,这个时候不好发脾气,不然贺之洲又要嫌她不听话,要打她屁股了。背地里被他打一打她哭一哭闹一闹也就没事了,可即便是她傻了,也知道被打屁股是极丢脸的事,尤其不愿意被娉婷公主看到她挨打的样子。   眼珠子一转,忽然想起那日在酒楼里吃饭遇到的那对小夫妻,当男人的视线都被卖唱的小姑娘勾走时,那个小娘子好像捂着肚子喊痛来着,然后男人就带着小娘子慌慌张张去看大夫了。   明月于是哎哟一声,捂着肚子哀哀叫疼:“我肚子痛肚子好痛……”   贺之洲闻言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就要抱起她往外走,“怎么突然肚子痛了,方才不还好好的?是不是背着本王又胡乱吃东西了……”   然而低头一看,这坏东西脸上哪有半点很痛的样子,就连装样都装不像。明知道娉婷公主也看出她在假装,贺之洲还是没有拆穿她的装模作样,对娉婷公主歉意的点点头,“你先歇着,本王带她去看大夫。”   说罢,径直走了出去。   看着他看似粗鲁实则仔细的拎起明月头也不回的出了门,娉婷公主楚楚可怜的小脸霎时沉了下来。   青杏低眉顺眼的走进来,飞扑过来时眼泪就哗哗落了下来,“公主,您终于醒过来了,可担心死奴婢了。”   又问:“您才醒过来,王爷怎么就走了?您可是奋不顾身救了明月公主啊,王爷怎的也不多留一会?”   娉婷公主懒得与她多费唇舌解释许多,只问道:“本宫昏睡多久了?那些刺客如何了?”   青杏忙巴巴的说了起来,“那群刺客跑掉了,死了好几个,咱们这边也伤了几个。公主为了救明月公主而受伤,是王爷亲自将您抱起来的,明月公主当时好像吓坏了,跟在王爷身后也不敢吵闹。您昏睡有两三个时辰了,王爷一直在这里守着您呢。”   她一边细无巨细的说着,一边观察着娉婷公主的反应,见她神色只是淡淡,并不见多激动欢喜,忍不住压低声音道:“公主,眼下可不就是您的机会了吗?您不顾自己的安危救了明月公主的性命,这是多大的恩情呀,王爷定然会记您的情的。方才奴婢在外头,王爷吩咐奴婢一定要好好照顾您,有什么不好立时便去知会他。虽则明月公主很黏人,但她总不能时时刻刻都粘着王爷,奴婢会为您想法子的,您且安心。”   娉婷公主淡淡的笑了笑,“好,有你在,本宫很安心。”   ☆、118 女子的清白   终于将贺之洲拖出来的明月夸张的松了一大口气。   贺之洲斜睨着她,被她夸张可爱的举动逗笑了,懒洋洋的牵着她回房,“记住往后要对娉婷公主客气一点,听到了吗?”   明月噘嘴,不高兴的说:“没听到。”   贺之洲抠了抠她的手掌心,佯装生气的板着脸:“你说什么?”   先还抬头挺胸的明月一下子怂了,“听到了。”   心里脸上都是不爽,于是又气嘟嘟的说道:“但她讨厌讨厌,就是讨厌!”   “不管你多讨厌她,她救了你,这是事实。人前你不许再像从前一样对她那般无礼,知道吗?”贺之洲带她进了房间,对她敦敦善诱道。   明月低头对手指,“知道了。”   贺之洲捏着她的下巴迫她抬起头来,看她眼神乱闪就是不与他对视,就知道她只是口中答应的痛快,私底下定又少不了做些小动作来。若是往常,贺之洲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管她私底下要做些什么,只要她开开心心的就好。但娉婷公主救下明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事,众人都看到她奋不顾身的救了明月的性命,明月若还不知道感激,一天到晚尽找她麻烦,很容易令人对她产生不满。尤其跟着他们的侍卫,难免不叫他们因此而心寒。   也因此,贺之洲板了脸,严肃严厉的微眯眼瞪着她,“若让本王知道你背着本王胡来,看本王怎么收拾你!”   明月有些怯怯的抬眼看着他,他脸上全没有笑意,冷冰冰的样子让她不自觉地瑟缩了下,以前正常的时候知道怕也就罢了,行事时总会掂量几分。如今傻了,行事就总有些一根筋的执拗与大胆。遂不服气的回瞪回去,“知道了知道了,你也一样好讨厌!”   为了那个讨厌的女人一而再的警告她凶她,真是太讨厌了。   说讨厌就讨厌的明月扭头就跑,一头将自己扎进被窝里,兀自生起闷气来。   若是往常,贺之洲定然要去哄一哄她,但今天他不想继续这样惯着她是其一,其二便是他还要过去看望手底下受伤的那几个人。伤势严重的,只能留在此处养伤,此番带来的虽然都是手底下最为精锐的人手,但小皇帝显然已经决意在他回上京的路上伏杀他,虽然今次失了手,他却绝不会如此轻易就放弃。只怕往后一路上的伏杀还多得很,留下伤重的侍卫在此处养伤,也得想法子再抽调些人手过来才行。   这样想着,贺之洲便走出了房间,打算先看望伤员,再与安康商量增派援手的事情。   明月捂着脑袋撅着臀儿在被子里拱啊拱,就等着贺之洲像往常一样过来哄她呢。结果竖起耳朵听了半天,也没听见他走过来的声音。明月在快要憋闷死之前掀开了被子,四下里一张望,人早就不在了,气的她不住的捶打着被子发泄怒气。   生怕贺之洲出了房门就要去找娉婷公主,明月也顾不上生气,无论如何也不准贺之洲去那个讨人厌的女人的屋子里。慌慌张张胡乱的套上了鞋子,明月拉开门走了出去。眼看着转过角就要到达娉婷公主的房间,明月听见前头有人说话。   “青杏姐姐,你怎么守在这里不进去啊?”这是娉婷公主身边服侍的另一个丫鬟青萍,她是真正的老实憨厚的性子,跟青杏比起来,她更勤快更老实,心眼子也没有青杏那么多,只兢兢业业的做好她分内的事情,除了爱听八卦这一条,旁的从不肯越雷池半步。也因此,相较于她的本分识无趣,娉婷公主更信赖倚重青杏的多。   青杏得意洋洋的瞧着从太阳地里走过来连口水都没喝到的青萍,看着她满脸汗珠的样子,压低声音小声道:“别嚷嚷,你也快过来坐一会,松快一下吧。”   顿了顿,拉着青萍在廊下坐了下来,指了指稍远处的娉婷公主的房间:“王爷正在公主屋里呢。”   她虽是有意说的很小声,但明月就在转角的这边,因而将她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顿时气得心肝都疼了,想也不想就要冲将出去。   “我跟你说,王爷对娉婷公主的态度不一般,你以前还不信我。如今是怎么说的,王爷亲口跟公主说了,他不可能娶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做王妃,顶天了给她个侧妃的名分。王爷还吩咐公主好好养伤,等伤好了就带公主回上京城成亲呢,以后呢,那明月公主就要在公主手底下讨生活了。不过公主人美心善,虽则那傻公主对娉婷公主多有不敬,但娉婷公主还是会看在王爷的面儿上不与她计较的。”青杏靠在墙上,说的眉飞色舞洋洋得意。   青萍露出老实憨厚的笑容来,“王爷真的这样说吗?那……那明月公主就没有跟王爷闹?”   青杏就不屑的撇了撇嘴,“这自然是王爷亲口说的,明月公主就算是个傻子也懂得看人眼色啊。王爷不嫌她是个傻子,还肯留她在身边照顾她,已是仁至义尽了,识相的啊,就该好好地讨好王爷跟娉婷公主,这样以后王府里才有她的立足之地。若是仗着如今王爷对她有几分愧疚几分疼惜就可劲儿的惹事惹祸,对娉婷公主张牙舞爪的,早晚有一天王爷会厌弃了她的。到时候,她便连个安身之地都没有了,听说啊——”   青杏将声音压得更低,四下里打量了一下方才鬼鬼祟祟的附在青萍耳边说道,“明月公主被个男人掳走后,早已经不清白了呢。她连女子的清白都没有了,还能做得成王妃吗?”   青萍显然大吃一惊,“这、这不能吧?”   听到这个重磅消息,青萍就更迈不动脚了。   “骗你干嘛?”青杏就举证说道,“有人亲眼看见的,她被一个男人掳走,不但与其同吃同住,就像如今与王爷这般,还被人弄得满身都是吻痕呢,要多香艳有多香艳。听闻王爷很是发了一顿脾气,险些就将掳走明月公主的那个男人给打死了呢。不过因为对方身份特殊的缘故,王爷也不好将人就这么杀了,说是要留着换好处呢。”   “啊!”青萍就又小小的惊呼一声,“那贼人对明月公主做下这样不可饶恕的事情,王爷竟还不杀了他,要留着来换好处?”   “可不是。从这里就能看出来,王爷对那明月公主的真心也不过那么几分罢了。”青杏笑吟吟的不动声色的瞥了眼明月藏身的拐角,在那里,一个缩成小小的影子清楚的印在地面上。没想到这明月公主突然这么能忍了,还以为她听到说她坏话的,定然要冲出来对她们大打出手呢。不过谁都知道那傻子是经不住撩拨的,此时不知道已经火成了什么模样。又天花乱坠的夸起娉婷公主来,只将她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什么娉婷公主就是那天边美丽的云霞,明月公主就是顽劣不知事的无知小儿,什么娉婷公主高贵美丽,明月公主胡搅蛮缠除了会惹事什么都不会……专挑了明月能听得懂的浅显的句子来踩低明月。   青萍害怕了,她知道贺之洲对明月的态度,就算青杏说的这些都是真的,也不该是她们这样的丫鬟能拿出来说嘴的,要是让贺之洲知道,赶走还是好的,说不得要揭她们一层皮呢。“你快别说了,这些话被人听了去,你还想不想要命了?”   “我只说给你听,又没说给旁人听。”青杏毫不在意的撇撇嘴,“你只管瞧着,王爷要不了多久就会厌烦了明月公主,说不定她到时候是什么下场呢。我猜啊,王爷不是将她随便丢下,就是赏给底下的人随意玩弄,反正就是个傻子,王爷还能一辈子对她这样耐心不成?听说今日就板着脸训斥了她,还打了她一顿呢——这可是王爷亲自对娉婷公主说的。”   青杏说着说着,眼见着那团阴影竟然消失不见了,立时蹙了蹙眉,也没有了与青萍说话的欲望,“对了,刚才娉婷公主说喝了药嘴里淡的很,想要吃些蜜饯果子,你去买些回来吧。”   青萍巴不得她这一声,扭身就往外跑去了。   “胆小鬼。”青杏一边小声骂青萍,一边快走几步,转过走廊的转角,就见明月蔫头耷脑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游魂似的往前走着。   “难不成这傻子全都听懂了?”青杏皱了皱眉,“竟然没有发作,真是太奇怪了。”   她原就是打算激怒明月,引得明月暴打她一顿,她再顺势跑到娉婷公主房里求救,引着明月进了娉婷公主的房间,不管她有没有对娉婷公主下手,这件事情报到贺之洲那里去肯定都会变成明月对伤重卧床的娉婷公主大打出手。娉婷公主如此的“委屈”,多少人将她的委屈看在眼里,贺之洲少不得要好好安抚她一遭,对待明月,自然就要惩戒一番,才好给娉婷公主以及底下其他人交代。   总之,她越是不顾一切的闹,对她们的形势越是有利,也能更好地离间他们之间的感情。可突然之间,她却不闹了!青杏简直百思不得其解,好好地怎么突然就转性儿了?   明月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到青杏说的那些话,竟不能理直气壮的冲出去揍人,什么掳走什么清白什么赏给人随意玩弄她统统听不懂,可就是觉得那是不好的话,为什么不好,哪里不好她也说不出来,就觉得心慌的厉害,气短的也厉害,有种提着拳头都冲不出去的心虚感觉。   那很多的话,她有很多都不是很懂。想要去找贺之洲问一问,却直觉不该去问他。而且这个时候他正在那个讨厌的女人房间里——他答应她不会去的,可他还是去了!骗子骗子大骗子!   安康远远瞧见明月失魂落魄的走过来,微皱了皱眉,方才迎上前去,“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王爷呢?”   “他去讨厌鬼那里了。”明月气呼呼的说道。   安康自然知道她口中的讨厌鬼是谁,见明月只是气呼呼的并没有大吵大闹,不免觉得奇怪,“你知道王爷去了娉婷公主屋里,怎么没有跟过去?”   明月翘的高高的嘴唇都可以挂上油壶了,她重重的哼了一声,抬眼看了安康一眼,又看一眼,“我问你啊,什么叫做清白啊?”   安康闻言,差点打滑摔了一跤,“什、什么清白?”   “原来你也不知道。”明月就没有了继续跟他说话的欲望,挥挥手继续往楼下走。   “你要去哪里,外面不安全,安安生生呆在你的房间里不要乱跑。”安康哪里敢放任她到处乱走,要是这祸水再惹出点什么事来,只怕回上京城的路真要遥遥无期了。   他追过去要拦住明月,却有人先他一步的挡在了明月面前。   来人风尘仆仆,满面尘烟的模样,然而看着明月却笑的见牙不见眼,“嘿,小周,还记得我吗?”   明月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个露出一口大白牙的笑的十分可爱又可亲的大男孩,“你、你是谁啊?”   好眼熟好眼熟,可就是记不起来他是谁,她又是怎么认识他的。“你为什么叫我小周?我又不叫做小周。”   马不停蹄赶过来的黄鸿飞神色黯了黯,却还是强打起精神笑着道:“我是小飞呀,你最好的朋友,真的全部都忘记了吗?”   “小飞?”明月偏着脑袋打量他,想了半天还是皱了眉头摇头道:“我以前认得你啊?”   不等黄鸿飞说话,她就先笑了起来,“你笑的真好看,我很喜欢你。”   黄鸿飞:“……”   这是调戏吗是调戏吧?   安康:“……”   赶紧四下里张望着,看看那醋坛子在不在。这话要是被贺之洲听到了,还不定会发生何等样惨烈的流血事件呢。   “对了,朋友是什么?”明月不懂就问。   黄鸿飞还在是不是被调戏了的怀疑中回不过神来,“朋友就是,就是知己啊,志同道合交谊深厚的人。反正就是我对你很好,你也对我很好的那种关系就是了……”   “那你知道清白是什么吗?”明月又问。   黄鸿飞也被她问的一愣,“什么清白?”   明月想了想,“女子的清白?”   见黄鸿飞一副被雷劈了的模样,明月只当他知道却不肯告诉她,忙就捉了他的衣袖,如同与贺之洲撒娇一般的急声追问道:“你知道呀,快告诉我呀,到底什么是女子的清白啊?”   ☆、119 有人撑腰   大梁。   摄政王府,秋兰院。   摇摇欲坠的掉漆红门板被红着眼圈哭丧着小脸的小檀粗鲁的撞开,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窗边躺椅里闭目晒太阳的明月身边。   “公主,她们太欺负人了!”小檀握着小拳头拖着哭腔悲愤的跟自家主子告状:“前儿个说奴婢去晚了,厨房没食物了。昨儿个又说奴婢去早了,奴婢等了半日,拿到的还却是残羹剩饭。今儿更是离谱,说厨下没有预备秋兰院的饭食!公主啊,您可是金枝玉叶,从前在咱们夏国,便是不得陛下的看重,也断没有受过这般侮辱与磋磨!”   小檀说着说着,竟就放声大哭了起来。   安然坐在破旧躺椅上的明月穿了一身绣金丝牡丹的碧色儒衫,配同色襦裙,珠翠钗环缀于乌发云鬃间,这华贵模样,与这破旧的小院子形成了鲜明对比。   明月闭着眼睛,仿佛已经睡去。   她像是梦见什么有趣的事情,饱满红润的唇瓣微微上扬,含一朵小小笑靥,靓丽精致的眉眼便显得越发娇艳柔美,仿佛春日杏花娇怯可人。   小檀哭了半天,没得到自家主子的回应,忍不住弯腰去推她:“公主,奴婢知道您没睡着。您肚子都咕噜响了,奴婢全听见了!”   明月忍无可忍的睁开眼睛,化身咆哮帝一把抓住小檀的手狂摇道:“臭丫头,本公主正梦见满汉全席,烧鹅火腿,正要开吃呢!你快还我满汉全席烧鹅火腿来!”   瞧瞧,瞧瞧。小檀一边翻白眼一边想,她家这个从来都以娴静端庄示人的公主,已经被活活饿得不顾形象面目狰狞了!都怪这该死的大梁国,都怪这该死的摄政王府!   “公主,快醒醒吧!”小檀痛心疾首的看着她,“梦里的满汉全席你就算吃到了也不顶用啊!”   “别叫我公主!”明月垂头丧气的放下手来,“咆哮帝”一秒钟变成了蔫茄子:“你见过我这么苦逼的公主吗?”   小檀认真想了想,诚实的回答:“没见过。”   明月:“……”   她绝对是上下五千年来最苦逼的公主,没有之一!   摆摆手,不跟实诚的小檀计较,“给你留了俩馒头,吃去吧。”   小檀往简陋的饭桌看去,果见上头的破盘子里摆着两个白花花的大馒头。她迟疑了一下,方才朝饭桌走过去。   “公主,您到底是打哪儿弄到的馒头啊?”小檀实在忍不住,一边皱眉啃馒头,一边小心翼翼的询问。   明月小脸一板,“还想不想吃馒头了?想吃就什么都别问!”   虽然平日里自家公主很是平易近人,轻易不惩罚底下人,但一旦她板起脸来,小檀还是很怕怕的。“其实奴婢就是想说……您既能弄到馒头,为何不弄些别的食物来吃?这馒头咱们都吃三天了!”   再好吃的馒头也经不住天天顿顿的吃啊!别说公主的胃,连她这个小宫女的胃都是被夏国御膳房的御厨们养刁了的。连吃三天没滋没味的白馒头,是个人也会没胃口的。   ☆、120 你在说谎   大梁。   摄政王府,秋兰院。   摇摇欲坠的掉漆红门板被红着眼圈哭丧着小脸的小檀粗鲁的撞开,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窗边躺椅里闭目晒太阳的明月身边。   “公主,她们太欺负人了!”小檀握着小拳头拖着哭腔悲愤的跟自家主子告状:“前儿个说奴婢去晚了,厨房没食物了。昨儿个又说奴婢去早了,奴婢等了半日,拿到的还却是残羹剩饭。今儿更是离谱,说厨下没有预备秋兰院的饭食!公主啊,您可是金枝玉叶,从前在咱们夏国,便是不得陛下的看重,也断没有受过这般侮辱与磋磨!”   小檀说着说着,竟就放声大哭了起来。   安然坐在破旧躺椅上的明月穿了一身绣金丝牡丹的碧色儒衫,配同色襦裙,珠翠钗环缀于乌发云鬃间,这华贵模样,与这破旧的小院子形成了鲜明对比。   明月闭着眼睛,仿佛已经睡去。   她像是梦见什么有趣的事情,饱满红润的唇瓣微微上扬,含一朵小小笑靥,靓丽精致的眉眼便显得越发娇艳柔美,仿佛春日杏花娇怯可人。   小檀哭了半天,没得到自家主子的回应,忍不住弯腰去推她:“公主,奴婢知道您没睡着。您肚子都咕噜响了,奴婢全听见了!”   明月忍无可忍的睁开眼睛,化身咆哮帝一把抓住小檀的手狂摇道:“臭丫头,本公主正梦见满汉全席,烧鹅火腿,正要开吃呢!你快还我满汉全席烧鹅火腿来!”   瞧瞧,瞧瞧。小檀一边翻白眼一边想,她家这个从来都以娴静端庄示人的公主,已经被活活饿得不顾形象面目狰狞了!都怪这该死的大梁国,都怪这该死的摄政王府!   “公主,快醒醒吧!”小檀痛心疾首的看着她,“梦里的满汉全席你就算吃到了也不顶用啊!”   “别叫我公主!”明月垂头丧气的放下手来,“咆哮帝”一秒钟变成了蔫茄子:“你见过我这么苦逼的公主吗?”   小檀认真想了想,诚实的回答:“没见过。”   明月:“……”   她绝对是上下五千年来最苦逼的公主,没有之一!   摆摆手,不跟实诚的小檀计较,“给你留了俩馒头,吃去吧。”   小檀往简陋的饭桌看去,果见上头的破盘子里摆着两个白花花的大馒头。她迟疑了一下,方才朝饭桌走过去。   “公主,您到底是打哪儿弄到的馒头啊?”小檀实在忍不住,一边皱眉啃馒头,一边小心翼翼的询问。   明月小脸一板,“还想不想吃馒头了?想吃就什么都别问!”   虽然平日里自家公主很是平易近人,轻易不惩罚底下人,但一旦她板起脸来,小檀还是很怕怕的。“其实奴婢就是想说……您既能弄到馒头,为何不弄些别的食物来吃?这馒头咱们都吃三天了!”   再好吃的馒头也经不住天天顿顿的吃啊!别说公主的胃,连她这个小宫女的胃都是被夏国御膳房的御厨们养刁了的。连吃三天没滋没味的白馒头,是个人也会没胃口的。   ☆、121 最好最好   “公主,外头已经闹翻天了,您还不知道吗?”青杏捧着药碗,一脸兴奋的走进门来。   娉婷公主趴在床上,背上的伤口让她只能一直保持这样的姿势,虽然心里烦躁的要死,但她仍是对着青杏露出最和气最亲切的笑容来,“怎么,外头发生什么事了?”   青杏目光闪闪,眼中满是兴奋与激动,“王爷的人跟一个人在后院打了起来。那个男人,据说是为了明月公主而来的,奴婢听说他们二人私交甚笃,那个男人还想带明月公主离开呢。王爷发了大火,这时候后院还打的热火朝天的。”   犹不知道自己大祸临头的青杏兴高采烈的说着,又将自己下午那会儿故意说给明月听的话告诉给娉婷公主听,很是殷切的邀着功,“公主瞧奴婢这件事做的还算好吧?奴婢原想着她听了那些话,怎么也要闹一场的,谁料她竟走了,也不知道她到底听懂没听懂,不过奴婢瞧着,她的心情很是不好呢。要是她能听懂,这会儿应该自惭形秽,以她如今这般的情状,还如何配得上人中龙凤的王爷呢。奴婢若是她,早就一根绳子将自己吊死了。”   原以为娉婷公主听了她的禀告定然也十分高兴,却不想她倏地变了脸色,虚弱却急声呵斥道:“胡说八道什么!你太放肆了,这些话竟也是你能说的?”   她气的小脸通红,甚至顾不得自己有伤在身,忙就要起身训斥青杏,“你现在立刻去跟明月公主请罪,如若不然,我这里是再不能留你了!”   “公主……”青杏木呆呆的看着她,“您,您难道不高兴吗?”   娉婷公主一脸沉痛之色,“你背着我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还指望我高兴?我的脸面全让你给丢尽了,你去不去请罪?你不去,我只好亲自去跟明月公主请罪!”   说着话,竟就要挣扎着起身来。   青杏回过神来,顿时汗毛倒竖,强迫自己不许回头望门口的方向看去,她此时已是冷汗涟涟,倘若真的有人在外头听到了她方才说的那些话……她忍不住又打了个寒颤,手上的药碗再端不住,飞扑过去跪在了娉婷公主床前,抬手就狠狠的给了自己两耳光,哭着求道:“公主息怒,奴婢知错了。奴婢……奴婢也是鬼迷了心窍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公主饶命啊!”   口中说着饶命,实则却是指望娉婷公主救命的意思。   娉婷公主眯眼看着她,她倒是反应极快。然而她说的那些话已经入了别人的耳朵,她要择清自己,青杏除了死,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娉婷公主想到这里,甚是无奈的叹了口气,“你这般胆大包天,我是再不敢留你了。你去吧,不论是向王爷请罪还是明月公主请罪。你服侍了我一场,我也不希望你落得什么不好的下场。”   她说完这句话,便疲惫的闭上了眼睛,再不肯看青杏一眼。   青杏跪在她床前,一双眼睛慌张的骨碌碌的乱转,见娉婷公主闭上眼睛不肯再理会她,便慌了心神,忍不住威胁道:“公主,奴婢这么做,都是为了您啊,看在奴婢一心为您的份上,您就救救奴婢吧!”   “我且问你,这些事可是我叫你做的?”娉婷公主淡淡开口询问。   青杏语塞,脸色已是煞白,她也明白了,娉婷公主这是要牺牲她的意思了。可她怎么甘心就此死去,然而却也无法反驳娉婷公主说的话,她的确没有叫她这么做,是她自己想要立功于是自作主张。她使劲咬住颤抖的厉害的嘴唇,膝行至娉婷公主面前,哽咽着分辨道:“若没有公主的首肯,奴婢又怎么敢如此行事?公主,您不能不管奴婢啊,不然奴婢死不瞑目!”   这样赤裸裸的威胁,令得娉婷公主霍然睁眼,眼中冷芒一闪即逝,随即便是无限的痛心与难过,“青杏,你委实太让我失望了。我何曾让你去做过伤害明月公主的事?你自己对明月公主怀恨在心,恨她不肯留下你要赶你走这件事,背地里多番说明月公主的坏话,我念着你年纪小,几番训斥于你,原以为你定然会幡然醒悟重新改过,没想到你却变本加厉……罢了,是我一再的心软才纵得你这般行事,你去请了王爷跟明月公主来,我亲自与他们赔罪!”   青杏听她这般妥协的话语,猛的松了一口气,感激不尽的朝着娉婷公主磕头道:“奴婢多谢公主活命之恩,奴婢多谢公主……”   娉婷公主冷漠的看着她的头顶,她真的以为让贺之洲知道她做的这些事情后,她还能活命?真是太傻太天真了。   青杏磕完头,连忙去找贺之洲与明月。   只是,她出了娉婷公主的房间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直到晚间青萍给她送晚饭来,娉婷公主见青萍一脸煞白与慌张,心里已经明白了,面上却佯装不解的问,“怎么是你送饭进来,青杏呢?她去了许久,怎么还没回来,是不是又跑去哪里躲懒去了?”   青萍哆哆嗦嗦的走到她面前来,“青杏她……她吊死在她房间里了。”   娉婷公主微微一愣,果然是被一根绳子吊死了,她说的那一句话,竟成了她的催命符。她面上现出惊惶之色来,“怎么……怎么会这样?你快去请王爷过来一趟,我有话要跟他说,你快去!”   青萍有些不敢,却又不敢不从,只得战战兢兢的出门去请贺之洲了。   娉婷公主此时也不是一点都不慌的,她很明白,青杏吊死在房间里这件事是贺之洲做的,一是惩罚泄愤,二么,则是做给她看,用来警告她的。如若贺之洲肯跟着青萍过来,她怎么也能为自己洗清,可若是贺之洲连见都不想见她的话,那定然就是认定了是她指使青杏那样做的。若真是这样,她这伤可就白受了!   都怪那口无遮拦的青杏,自作主张做下的蠢事,才连累她至此。   这样的等待,令娉婷公主也不由得生出了些许的无望来。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而令人焦急的,就在她快要沉不住气时,青萍终于回来了。   “怎么样,王爷过来了吗?”娉婷公主急忙询问她。   青萍为难的摇头道:“王爷说他不得空闲,有什么事公主只管交代奴婢去做就是,请公主好生养伤。”   娉婷公主虽也料到过这样的结果,可真的听到了,还是忍不住一阵失望与失落,但她并不肯这样轻易放弃,稳了稳心神方才说道:“你去看看安公子有没有在忙,若他得闲,请他帮我……帮我收殓一下青杏的尸体,就说是我拜托他的。”   青萍连忙应了,自下去寻安康不提。   ……   娉婷公主预备借由安康来翻身,自有一番谋划不提。此时在贺之洲与明月的房间里,不速之客黄鸿飞老神在在的与他们同桌吃饭,丝毫不惧浑身冒着冷气不住拿眼刀子拼命刷刷他的贺之洲,只一个劲儿的给明月夹菜,“小周,这小鸡炖蘑菇还有这虹鳟鱼做的都不错,你要多吃点。瞧你都瘦成什么模样了,要是这些日子在你身边的人是我,定然早将你养的白白胖胖了。可怜的小周,不会是有人故意克扣你的吃食吧?”   一边说着,一边拿一对被打成了乌青眼的眼睛睨着贺之洲,对他的不满简直溢于言表。   明月自傻了之后,从来没有觉得吃饭会是一种煎熬,她多喜欢吃饭啊!可是今晚上这一顿饭,愣是吃的她胆战心惊,端着碗恨不能将脑袋埋进饭碗里去,一会看看浑身不住散发寒气的贺之洲,一会看看拼命给她夹菜哄她多吃点的黄鸿飞。黄鸿飞对她越好越殷勤,贺之洲身上的寒气就愈盛。她就像是个小可怜一样夹在两个人中间,再美味的佳肴吃到口中也味如爵蜡,全不知滋味如何。   黄鸿飞与贺之洲带来的侍卫们恶战了一场,虽被打青了一对眼,但是也没让他们得了便宜去,他的眼睛尚属轻伤,若非他手下留情,此时客栈后院就该摆上几条尸体了。这番大量运动后,他的食量自然也是大增。他也不管贺之洲欢不欢迎他,大摇大摆的跟着来蹭饭,还全不将贺之洲放在眼里,只跟明月互动着,这举动不管是他还是贺之洲,都知道是一种丝毫不加掩饰的挑衅行为。   原以为贺之洲定然要不客气的与他大动干戈,不想就算他语言攻击,贺之洲除了不断释放的冷气,居然并不打算与他动手。只是也不肯动手用饭,就那么端坐着,冷冷盯着黄鸿飞。   黄鸿飞才不会因此就败坏了胃口,问明月道:“要不要喝汤?”   明月眼巴巴的看着自在的黄鸿飞,这气氛太可怕了呜呜呜,难道他竟一点都没察觉?   黄鸿飞看一眼他特意点的汤,“还是算了吧,这汤不适合你喝。”   他顿一顿,笑眯眯的看向贺之洲,“这是我专程给王爷点的,王爷赏脸喝一点儿?”   贺之洲仍然说话,盯着他的眼神愈发的冰冷了起来。   黄鸿飞依然笑嘻嘻的,亲自给贺之洲盛汤,“这汤名叫苦瓜百合黄连汤,厨房里的厨子说了,这汤最是清热败火的,王爷眼下火气大得很,正该喝这汤降降火气才是。”   他把汤盛好后,双手递到贺之洲面前,微微偏着头,笑眯眯的看着他,“王爷请吧。”   明月被贺之洲的模样吓得一头缩头缩脑,看他一眼都要赶紧将视线收回来,只觉得自己从未见过他如此盛怒却还能压抑住不发作出来的样子,她这时候倒宁愿他发作,虽然也很可怕,但远比现在这模样好多了。现在他这个样子,她根本连看他一眼都不敢呢。这样害怕着,就忍不住朝黄鸿飞的身边挪了挪。   黄鸿飞见状,自然心情大好。   贺之洲的视线自然也没有离开过明月,见状飞快的蹙了下眉,对于她这样的举动十分生气与不满,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黄鸿飞不再说话,这气氛就显得空前的凝滞又难受起来。   眼看着明月又不安的动了动,贺之洲终于有了动作,他利落的端起碗来,将那碗苦的能让人跳脚的下火良汤眼也不眨的一口气喝完了,方才优雅的放下汤碗,擦了擦嘴角,随手将锦帕丢在一边。   黄鸿飞见他这般,不由得疑惑的看了看他,又看一眼他特意去厨房强调过要苦的人忍不住跳脚骂人的下火汤,甚是奇怪的问道:“不苦?”   贺之洲冷冷道:“不苦,甜的。”   一听汤是甜的,明月就想来一碗。贺之洲眼风一扫,跃跃欲试的明月立刻蔫吧了,继续低眉顺眼的垂了脑袋,受气小媳妇一样的玩弄着衣角。   分明黄鸿飞与侍卫们打架的时候,他的脸色看着已经好转了的,怎么这么一会儿,他就又生气了?简直比她还要莫名其妙嘛。   黄鸿飞倒没留意到贺之洲那细微的动作,他的注意力此时全在那苦瓜百合黄连汤上了,犹豫了一会,决定自己亲自尝一尝。黄鸿飞埋头猛喝了一口,立刻瞪圆了眼,猛拍桌子骂道:“你味觉有问题啊?”   一边伸着舌头哈赤哈赤的找水喝。   贺之洲这才端了面前的茶水漱了漱口,将口中那几乎能逼疯人的苦味去除了一些,方才冷声问道:“你师父走到哪里了?”   黄鸿飞喝了好几杯水,才觉得口中不是那么苦了,一边苦着脸皱着眉头瞪贺之洲,一边嘲笑道:“我说你这会儿这么能忍,原是因为我师父呢。我凭什么要告诉你他老人家如今到哪里了?”   不待贺之洲说话,他又自顾自的往下道:“我知道了,这还是嫌小周傻了觉得你脸上无光,所以要找到我师父治好小周对吧?我就问你一句,倘若我师父也没有法子,你又要如何安置小周?就像那个死女人说的,找个称职聪明的女人来做你的王妃,然后让小周在她手底下讨生活,这样齐人之福你都享到了?”   贺之洲微微皱眉,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必要在他面前表什么态,他对明月如何,以后又如何,那是他跟明月的事。他黄鸿飞算什么人,也配来质问他?如若不是因为怪医的缘故,他早叫人将他丢出去了。   既然他不愿意说,贺之洲自然不愿意再对着他那张脸,冷声下了逐客令,“吃好饭了?明月该休息了。”   黄鸿飞二话不说起身来,伸手就要拉明月起来,“既然吃饱了,我这就送你回房休息去,你房间是哪一间?”   贺之洲一把拍开了他的手,将明月拉到他身边来,淡淡道:“她跟本王住一间,你自便。”   黄鸿飞那张时常带着笑的娃娃脸立时变得严肃了起来,他不看贺之洲,只看着明月,认真对她说道:“小周,这样是不对的。未成亲的男女是不可以住在同一个房间里的,会被人说三道四的,你明白吗?”   明月抬眼看向他,一脸无辜又不解的说道,“不对吗?可是我们每天都住在一个房间里的啊。”   有时候赶不上投宿客栈,在野外扎营时,也是贺之洲跟她住一个营帐,并没有人因此说过什么啊。她又去看贺之洲,“这是不对的吗?”   “我们回京城就会成亲,迟早会住在一起。这没有什么不对,你不必多想。”贺之洲安抚明月的声音柔和了许多,不像对着黄鸿飞一般冷冰冰硬邦邦的。   “真是冠冕堂皇。”黄鸿飞冷嗤,“你这话也只能哄哄小周罢了——”   他顿一顿,微微眯起眼来,“如若真是为了小周好,不叫她被人非议,你就更该注意自己的言行!”   “让她被人非议的不是本王,而是你。”贺之洲当仁不让的冷笑道,“本王是她的未婚夫,为了保护她与她同吃同住,何错之有?倒是你,你算是她的什么人,这样上蹿下跳大模大样的出现在她面前,才会令她被人非议,让她没脸见人吧。”   “你胡说八道!”黄鸿飞被激的瞳孔一缩,“小周视我为友,我视她为知己。我们两人乃是君子之交,坦坦荡荡,有何令人非议之处?你不就是不喜欢我来找小周嘛,哼,我告诉你,只要小周一日认我为友,我就不会不管她,管你要怎么想!”   贺之洲懒得跟他打嘴仗,不耐烦的赶人,“你还不走,等着本王将你丢出去?”   黄鸿飞不屑的瞥他一眼,“把我丢出去,也要你有那个本事才行。”   他看一眼明月,见明月正讨好的巴着贺之洲的手臂望着他笑,心知自己多半是带不走她了,忿忿的瞪一眼贺之洲,想着自己正好夜探一番明月口中的讨厌的女人,便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走了。   黄鸿飞一离开,明月就忍不住松了口气,“我没有跟他走哦。”   一副求赞求表扬的乖巧模样。   贺之洲神色稍缓,抬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倒是敢跟他走一个试试看!”   见他褪去了一身的寒意,又变回了她所熟悉的那个贺之洲,明月恨不能追在他身后摇尾巴,“小飞很好的,你不要跟他吵架好不好?”   贺之洲睨着她,“他很好,本王却还要跟他吵架,本王很坏是不是?”   “不是,不是的,王爷哥哥也很好的。”明月一把搂住他的胳膊,拿自己的小脸使劲在他胳膊上蹭了蹭——她前两天无意间做了这个动作,发现他不但没有斥责她,还弯起唇角笑了笑,她就将这个小细节记在了心里。这时候见他不高兴,便想起这一桩来,就又蹭了蹭。   贺之洲低头,看她微微眯了眼,犹如讨主人欢心的小动物一般,心就软了软,“如果本王告诉你,本王不喜欢你跟黄鸿飞说话,不喜欢你跟他呆在一起,你会不会听本王的话,不再跟他见面?”   这话他以前就想跟明月说,但又怕被她嘲笑,况他们虽然私底下见面,却也并未做出什么逾矩的事情来,他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任他们来往。如今她傻了,将前情往事全都忘光了,估计在她心里,他跟黄鸿飞根本没有什么区别,幸而他们之间还有一纸婚约,不然今天就要被黄鸿飞挤兑的站不住脚跟了。   黄鸿飞虽然很护明月,但又有哪个男人大度到自己的女人由别的男人来护着的地步?他不当心弄丢了明月一次,已经汲取了刻骨铭心的教训,以后断断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至于黄鸿飞,他只想让他哪儿来的滚到哪儿去——如果不是需要怪医的话,他发誓他能让黄鸿飞一辈子也见不到明月一面。   明月愣了愣,半懂不懂的模样,见贺之洲紧紧盯着自己,非要她给一个答案的模样,就有些紧张起来,心底深处却莫名生出一丝烦躁来,她咬住粉嫩的红唇,似有些试探又有些不安的开口重复道:“小飞是好人!”   她喜欢跟小飞说话,小飞给她的感觉很亲切很熟悉,小飞不会教训她,只会顺着她帮着她骂那些讨厌的坏女人。别人都笑话她跟蚂蚁玩耍,可是小飞却不会,他还会陪着她,跟她一块儿看蚂蚁搬东西。   小飞说他们是朋友,她很喜欢小飞这个朋友。   贺之洲看着她眼巴巴的却掩不住焦躁的模样,她张嘴,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越急就越说不出来。他如此的了解她,不管是之前还是之后,即便她说不出来那些话,他也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   便是傻了,她也不肯为了他妥协。   “罢了,那话就当本王没有说过。不过,往后你与他见面,身边不能离了人,务必要让青桃青柠跟着你。”她不肯妥协,他只好妥协,就像以前一样。   明月的小脸上立刻漾起了欢快的笑容来,“王爷是最好最好的好人!我最喜欢王爷了!”   贺之洲心里酸溜溜的,想起之前她也曾说过最喜欢小飞这样的话。   好在他还得了个最好最好这四个字。   贺之洲一边鄙视自己没出息,一边又觉得老怀甚慰。   ☆、122 月夜威胁   娉婷公主感激万分的让青萍送走了安康,便闭上眼睛沉思起来。   安康答应她,会在贺之洲面前为她分辨,力证青杏做下的事跟她无关。她知道安康在贺之洲的心目中颇有些分量,有他为她周旋一二,虽说贺之洲不会立刻就信了她,但总归也是一个机会。只要安康能劝得贺之洲来她房间,她就一定有法子证明她是“清白无辜”的。   要是自己没有受伤,根本用不着这样迂回婉转,她可以直接去找贺之洲的!娉婷公主忍不住叹了口气,原本稍微平静下来的心情就又忍不住烦躁了起来。她也是金枝玉叶,为了令贺之洲对她多看两眼高看几分,忍着痛苦与会留伤疤的风险,在他面前上演了一场舍己救人的苦肉计,还没看到成效呢,就被青杏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也破坏的一干二净了。   这个时候,还不知道贺之洲心里会如何想她如何看她,会不会认定她就是个别有用心的坏女人?这一路上,想要再接近他或者明月,只怕都不会是件容易的事了。不过,那个突然出现想要带走明月的男人……这会不会是个天赐的好机会?   只可惜,她如今这个样子,便是想要策划谋算什么,也要先见到人才能成其事。也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男人,手边没有自己的人,要做什么都不方便!   想到这里,娉婷公主由不得又烦躁的皱起了眉头。忍不住握拳,狠狠砸在枕畔处。而因这突如其来的动作牵扯到背部的伤口,痛的她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不管怎么样,得先将伤养好了才能更好的行事!   她是不会如此轻易就放弃了的!   “啧,想什么想的这么激动,吓了我一跳?”   幽暗的房间里,一道突兀的带着笑的男声骤然响起来,说是吓了他一跳,然而语气里哪里有半点惊吓之意?   娉婷公主蓦地睁开眼,不敢置信的顺着声音看了过去,借着漏进屋里的月光,她看清了懒洋洋坐在窗台上晃悠着双腿的年轻男子,不过十九二十的年纪,长了张十分讨喜的娃娃脸,此时正微微眯眼翘着嘴唇望着她笑,看起来无害又亲切。   “你是谁?”娉婷公主厉声喝问,手指已经摸到了藏在枕头底下的锋利匕首。她自诩自己耳力甚好,不然也不会知道青杏与她说话时外头有人在听,可现在这样安静的夜色里,有人打开她的窗户偷偷潜进来,在那窗台上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她竟然一无所觉!   要不是她想事情想得太入神而大意了,要不就是对方太过厉害,厉害到她轻易察觉不到他的存在,如果真是第二种可能,娉婷公主咬了下唇,对方如此厉害,倘若存了要害她的心思,只怕她连察觉都不曾就已经做了冤死鬼!   这太可怕!   饶是一向觉得自己胆大又能干厉害的娉婷公主,也不由得对眼前这个看不出半点恶意的男子生出几分惧怕来。   不过一想到客栈里都是贺之洲的人,这人再有本事,想要避开贺之洲的耳目出现在她房间里是根本不可能的,这才稍稍放松了些。再想到青杏曾说过的话,她对眼前这男子的来历就有些明白了。原还愁着见不到其人,便是有再好的主意跟谋划也行不得事,没想到这人竟这样送上了门来。娉婷公主心里的惊惧一下子化作了惊喜,此人能悄无声息的进她房间,可见身手是十分厉害的,甚至不在贺之洲之下,如果他真的存了心要带走明月公主——   以前她想靠明月公主来接近贺之洲,这才将她从宇文复的手中抢了过来,原还想借着她进一步的在贺之洲面前展现她的大方善良,各种美好,却事与愿违。一则是她低估了明月在贺之洲心里的分量,没有想到贺之洲丝毫不嫌弃明月,同吃同住也就罢了,还不遗余力的教导她培养她,让她表面上看来已经不是傻的那么厉害的傻子了。假以时日,便是她依然还傻,但有贺之洲的悉心教导,让她做一个表面无异于常人的傻子也不是做不到。到时候,贺之洲依然会娶她,那她费尽心思,也不过是为了明月做了嫁衣裳。   她原本想要除掉明月这个绊脚石,如今却有了更好的主意——这个男人不是想要带走明月吗?贺之洲还容忍着他在他的地盘上大摇大摆的来去,可见对这男人也是认识并且熟悉的。之前那次是宇文复利用秘药掳走了明月,假使这一次,是明月心甘情愿的跟着这个男人离开呢?   她就不信,贺之洲的心胸真的能有那么宽广,到时候还能接受几次三番跟着别的男人离开的女人!   “你就是燕国来的娉婷公主?”黄鸿飞晃荡着双腿坐在窗台上,懒洋洋的打量着先是警惕打量他随即露出几分惧意来,紧跟着却又露出得意的踌躇满志的神色来的不知道已经想到了哪里去的女人,笑笑着开口道:“我还以为会见到一个惊为天人的大美人呢,原来也不过如此罢了。”   这样说了还不算完,又补刀了一句,“跟小周比起来,还是差的太远太远了。”   娉婷公主一向对自己的美貌与智慧很有自信,平日里也听惯了世人对她美貌与智慧的吹捧,乍然一听这人如此瞧不起自己,一时又急又气,不过很快稳住了心神,淡淡道:“情人眼里出西施,在阁下眼中,便是这世上的女人加起来,怕也抵不过一个小周罢了。这种心情,我是能理解的。”   “你这女人果然心思恶毒得很。”黄鸿飞装模作样的摇头晃脑着,“张口就说什么情人眼里出西施,你这是要诋毁小周与我的名声呢,还是想要挑唆着摄政王与我拼命呢?”   被黄鸿飞拆穿了心思的娉婷公主并不尴尬与紧张,反而轻轻一笑,“难不成竟是我误会了?不过阁下提起明月公主时的神色,还真是让人不想歪都不行呢。”   “这就验证了小周从前说的一句话,”黄鸿飞笑着道:“小周说啊,心里装了屎的人,看别的人都像是一坨屎。想来娉婷公主心里时时刻刻都装着屎,才会看到什么人听到什么话都想歪去。这可不好啊,小周说了,心态会影响容貌的,一个人长期心态不好,会令她变丑变老很难看的。你本来长得就不怎么样,再这么扭曲变态下去,这张脸日后恐怕都不能见人了,那可就不好了。”   “你!”娉婷公主显然从未与黄鸿飞这样粗鲁的人打过交道,一会被骂说她心里装了屎,一会又诅咒她会变丑变难看,便是她心理素质再好,也不过是个十八九岁虚荣又爱美丽的小姑娘罢了,听了这一席话,真是气的鼻子都要歪了,她阴恻恻的瞪着笑意盈盈依然十分讨喜可爱的黄鸿飞,咬牙切齿的低声道:“你找死!”   黄鸿飞连贺之洲都不怕,又怎么会将她这样的威胁放在眼里,笑眯眯的道:“我找死的时候多了去了,不过至今仍旧活的还不错。倒是这位公主殿下你啊,倘若往后你敢再生出对小周不利的歹毒心思来,可别指望摄政王能护得住你。我想要一个人的性命,谁也拦不住。”   “你敢吗?”娉婷公主呵呵冷笑,虽然她心里十分认同黄鸿飞的话,若他真的想要她的性命,凭他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她房间里,取她性命当真只是件轻而易举的事,但她绝不能让黄鸿飞看出她心里的惊怕来,故作冷傲又无所畏惧的盯着黄鸿飞的眼睛,“本宫若在大梁的国土上有半点损失,到时候燕国陈兵边境,云国也会趁机起兵,这后果是你大梁能承受得起的?摄政王尚且要对本宫客气周到,你又算个什么东西,敢在摄政王的眼皮子底下取我性命?”   “大梁如何,那是摄政王的事,关我什么事。”黄鸿飞毫不在意的撇撇嘴,“你又要跟我说什么生灵涂炭百姓流离了吧,想将这么大的祸事帽子扣在我头上,以为我会怕啊,我不过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江湖草莽,这天下要如何,关我屁事。”   娉婷公主秀美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他竟然只是个江湖中人?若他说的都是真的,他自然不会像贺之洲与安康那般,先以国事政事以及老百姓的事为主了。江湖中人如他这样率性而为不管后果的她见过不少,甚至她手底下也网罗过不少江湖好手,平时听他们说过许多江湖轶事,多是些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直来直去的人,少有管那家国大义胸怀天下之人。   她想到这里,少不得要换一种态度来面对黄鸿飞,缓了缓神色,方才柔声说道:“阁下是不是对本宫多有误会?说本宫对明月公主心怀不轨,这话却是从何说起,所有人都看到了,为了救明月公主的性命,本宫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如本宫这般,又如何会对明月公主不利?怕是阁下不知从何处听信了些要不得的话,才会对本宫生出这些误会来吧。既然是误会,本宫自不会怪你的。方才本宫态度不太好,也是因为受伤心情不好的缘故,还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黄鸿飞看的啧啧称奇,“你这脸变得可真够快的。不过,识时务的人我很喜欢,只要你乖乖的,不对小周起坏心思,你的脑袋就暂时寄放在你脖子上了。”   他说罢,也不看娉婷公主难看至极的脸色,哈哈大笑两声,趁着夜色扬长而去。   ☆、123 该了结了   “咱们兄弟两个许久不曾像现在这样把酒夜谈了。”安康带着酒去找贺之洲说话,没有喝酒的地方,索性就跃上了屋顶,一壶清酒,对月浅酌。   贺之洲神色亦是难得的放松,“还是在乾坤门时,你我二人曾这样自在的喝过酒。”   安康就笑:“回京后你就成了大忙人,我这样不务正业的,随时随地都有空的。”   他端起酒杯饮了一口,没劲的摇了摇头,“这样喝真没意思,还是喜欢像从前那样,就着酒坛子大口喝酒,那才痛快又畅快呢。”   “如今非常时期,不能贪杯。”贺之洲淡淡道,又举起酒壶给他杯中斟满酒,“你今夜找本王出来,不会只是为了喝酒吧。”   “娉婷公主说你不肯见她,想是对她误会颇深,请我无论如何要帮她在你面前为她分辨两句,青杏所作所为跟她并不相干。她生怕你误会,非要撑着起身去找你,我把她劝住了。”安康不紧不慢的说道,见贺之洲眼里带了冰冷的不耐之色,忍不住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并不想听我为她说话,只不过……唉,她到底是燕国的公主。”   “你相信她?”贺之洲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后,方才淡声问道。   安康就又叹了口气,“说实话,青杏那丫头有句话说的的确没有错,若没有娉婷公主的首肯,她一个伺候人的丫鬟,又哪里来的胆子敢说那些话?明月公主被掳走一事,侍卫队里不会有人传出去,青杏是从哪里知道的,还有什么女子的清白……要叫我相信娉婷公主完全不知情完全无辜,我也是不信的。”   贺之洲面上便终于有了丝笑意,“虽是笨了点,还好笨的不是那么彻底。”   安康闻言并不生气,只撇了撇嘴,“我那可不是笨,这是正常的怜香惜玉的心态,反正你这种无心无情的人是不会懂的。”   贺之洲不置可否的看他一眼,“失望了?”   安康对娉婷公主一直抱持的欣赏态度贺之洲一清二楚,要不然也不会多番在他面前为娉婷公主说好话。他虽然风流,却并不下流好色,这一路下来,娉婷公主所表现出的痴情也好,善良勇敢也好,被安康看在眼里,自然是百般欣赏的。现在突然知道聘婷公主根本不是她表现出来的那个样子,安康会失望,这是一定的。   “我原本真想过让你娶她做王妃的,一则她人不错,肯舍身救下明月公主,日后定然也会照拂好明月公主,二则,还是燕国与大梁联姻的事,这事对如今的大梁只要好处没有坏处。只可惜……她若真是个心地不好的,这样的女子还是不要为好,免得你以后一天到晚净忙着跟她斗心眼了。”安康难掩遗憾叹息的说道。   知道娉婷公主很可能是个心机婊后,安康将这一路上的种种行迹翻来覆去的揣摩了又揣摩,觉得自己这回可能真的看错了人,这要真的是个城府深沉心怀叵测的,还不如任由表哥娶了那个傻子共度一生呢,至少不会担心那个傻子什么时候就在背后给他家表哥捅上一刀子。虽然傻是傻了点,但安全放心无公害啊。   “本王从未想过要娶她。”贺之洲看了安康一眼,就算娉婷公主能给他带来天大的利益,他没有想要跟她在一起的冲动与欲望,又怎么可能会因为利益关系就娶一个他完全不放心并且没有感觉的人?若是需要利益结合的婚姻,他也不会单身到这把年纪才想要成亲。   安康并不意外他说这话,只是闷头又喝了一杯闷酒,“将才收到的消息,云国已经陈兵夏国边界,燕国也正忙着军队换防一事,说是军队换防,暗地里却是为着征讨大梁调兵遣将。燕国与云国皆是来势汹汹,这么大的动静,只怕轻易不能令他们撤兵的。”   从前他对这些事并不感兴趣,还是贺之洲意外的失去了玉洗神功护体后,他委实担心他的安全,忍痛放弃了他寻花问柳逍遥自在的好日子,强迫自己跟在贺之洲身边保护他,为他排忧解难。贺之洲领他的情,也看得出他的认真,遂将手边重要的人手资源都交给了他一些,方便他做事情。也因此,云国与燕国的动静第一时间就报到了他的手上来。所以他才格外的忧心,“虽然宇文复与娉婷公主都在我们手上,可若他们全然不顾他们二人的死活,硬是要发动战争,却又如何是好?”   “你不必忧心这些事。”贺之洲望一眼半空中散发着盈盈清辉的皎洁月亮,淡淡道:“云国陈兵夏国边境,是以为他们知道叩开了夏国的国门,就等于打开了直往大梁的路。但夏国的国门并不是那么好叩开的。本王早年就命人驻守在夏国,防的就是这一出。夏国国主昏聩无能,但武安侯萧峰却是个能征善战的好将才,有他领兵,与我们驻守在夏国的将士们同心协力,再加上夏国天然的地理优势,云国是讨不到什么便宜的。云国国主此举,不过是想要回他的太子所使用的一种施压手段罢了。”   安康闻言,心就放下了一大半,看一眼贺之洲,“你抢了人家的心上人,就那么肯定萧峰还会帮着咱们?”   “不是帮我们。”贺之洲正色道:“萧峰不是笨蛋,他很清楚一旦放云国大军入了夏国,夏国将面临的将不再是谁的附属国,而是亡国的下场。萧峰并不是个自私任性的人,他的责任心以及正义感都让他做不出叛国或者眼睁睁看着国亡的事情。这也是当初本王没有追杀他到底,留了他性命的原因。”   否则,就凭一个萧峰想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完好无损的逃出大梁,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但愿你没有白留他一条性命。”安康始终觉得人心莫测,那时候贺之洲看得到萧峰的责任心正义感之类的,万一他人变了呢?到底不是自己人,怎么想都觉得不够放心。   贺之洲微笑,“若他当真起了别的心思,本王自然不会让他活。夏国一半的武将都在本王手里捏着,没有了萧峰,本王还能推出好几个人来。总之,云国不足为惧。”   “燕国呢?”贺之洲如此放心,安康也就跟着安心了,转而询问起燕国来。其实他也知道,只要云国不足为惧,燕国声势再是浩大,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一来燕国的内斗同样厉害,皇子们个个都大了,太子之位一直悬而未决,为着那个位置,皇子们与朝臣斗的热火朝天,要说有许多的精力来挑衅大梁攻打大梁那是不可能的。二来,燕帝的爱女在他们手上,没有云国与他们相扶相望,也不过就是雷声大雨点小的事情罢了。只是到底还是担心,忍不住问了出来。   “燕国……”贺之洲却沉吟了起来,他微微垂头看着手中的白玉酒杯,“本王最近收到个消息,明月的生母华嫔很有可能落到了燕帝手中。”   安康霍的瞪圆了眼睛,“什么?这这这……就算那个华嫔美绝人寰,但她也是三十好几的妇人了吧,难不成那燕帝有着不同于常人的嗜好,专就喜欢这种熟透了的美妇人?可是,他身为燕帝,想要什么样的美妇人得不到,却为什么要冒险从夏国的后宫中偷走夏帝的后妃?这要是让世人知道了,还不得笑话死他啊。这未免也太出格太不要脸太……不可思议了吧?”   贺之洲摇头,“华嫔确实是自己离宫出走的,是一个神秘的男人带走了她,那个男人并不是燕帝。只是她是怎么落到燕帝手中的,本王暂时还不清楚。”   他顿一顿,看向安康,他最近办事愈发谨慎上心,替他分了不少忧,有些事也该让他知道了,“云国与燕国争相求娶夏国的明月公主,甚至使出各种手段与浑身解数也要将明月带走的原因,是时候让你知道了——”   安康眼睛一亮,他对此事好奇的不得了,奈何每次问,贺之洲都不肯告诉他,如今终于肯跟他说了,这代表在表哥心里,他已经很能担事了。能得到贺之洲的认可,安康自然十分高兴,于是聚精会神的听着贺之洲说起明月被争相抢夺的缘由。   然而当他从贺之洲口中知道真相后,他就一直保持着被雷劈了的姿势,张口结舌不敢置信的瞪着云淡风轻的贺之洲,许久也回不过神来,喃喃自语道:“天啊,地啊,这不是真的……怎么可能是真的?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奇人存在?太不可思议了,我一定是在做梦……”   贺之洲啪啪两巴掌就落在了他的脸上,“醒了吗?”   安康忽然激动的抓住贺之洲的手,“你再打我两下试试,我怎么没觉着疼呢。”   贺之洲嘴角抽了抽,到底还是应他要求又给了他两巴掌,就听得他痛的嗷嗷大叫,“你下手也太重了吧,这虽然不是你的脸,好歹这张脸还要叫你一声表哥,你也稍微轻一点啊。”   “太轻了怕打不醒你。”贺之洲看着安康迅速红肿起来的脸颊,毫无愧疚感的说完了,又转回到正题上,“燕国如此动作,怕是燕帝要借用华嫔的能力了。”   安康摸着脸叹道:“难怪当日娉婷公主肯那么大方的将明月公主送回来,想必是早已经知道华嫔在燕帝手中的缘故。又知道明月公主傻了,很可能失去了那种能力,将人送回来给你,不但没有损失,还能得个天大的人情——是了,明月公主不会真的已经失去了那种要命的能力了吧?”   贺之洲沉吟道:“想来是这样没错,她将什么都忘的一干二净,这几日本王教着她学画,她虽然也很感兴趣,但是却记不起更多的来。”   她曾说过,需要配合隐族的咒语,她才能将虚物变成实物来。她连他都忘记了,又怎么可能记得住什么咒语。   “哎呀!”安康遗憾至极的狠拍了自己大腿一记,“这可怎么是好,若燕帝那老贼真的得到了明月公主的亲娘的能力相助,咱们岂不是要吃大亏了?若明月公主没有傻那该多好啊,都怪那该是的宇文复,等我回了上京城,定要好好招呼他一番才行!”   贺之洲瞥他一眼,“本王已经让人将华嫔失踪,很可能落到了燕帝手里的消息告诉了云国皇帝,听说云帝打算派使者团出使燕国。燕国去年曾派过使者团前来咱们大梁,本着来而不往非礼也,本王也打算派使者团出使燕国,好好探探虚实。”   若能将人救出来自然是好,若不能……相信不管是云帝还是他,都绝不能看着燕帝握着如此令人寝食难安的大杀器在手里。   只不过,华嫔无论如何也不能死在他手里,否则他没有办法与明月交代。   如果势必要走到那一步,就让云国或燕国来背这个黑锅好了。   安康忧心忡忡,“只怕这虚实也不是咱们想探就能探到的,你也不想想,如此重要的人,换作是你,定然也要将人藏的严严实实的,任谁也见不到找不到……”   说到这里,又忍不住睨着贺之洲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既然知道明月公主有那样的本事,还让她抛头露面做什么?难怪能让人轻而易举就带走了,这也跟你没有上心有着莫大的关系!”   贺之洲却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接他那话。   他想起那一天明月跟着黄鸿飞溜出王府,他误以为她想要逃跑而追过去,看到她在阳光底下笑的那样开怀快乐,就像一只被关了许久的鸟儿终于回到她渴望的蓝天,那样的满足灿烂。他看到了那样的她,又怎么忍心再将她关回到笼子里去?这才会放任她与黄鸿飞见面,让她出门做客,给了宇文复掳走她的机会。   但如果再来一回,他就会按照安康所说的,将她关进笼子里不让她见天日了吗?他想,他还是做不到!   安康见他只是摇头并不说话,也知道这时候再说这些也是无益,只得叹息道,“现在说这些也没用,反正你看着安排吧。对了,咱们是继续回京还是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等娉婷公主养好一些又再走?”   想到上京城那个烂摊子,安康忍不住捂着额头呻吟一声,“小皇帝跟勇安侯斗得如火如荼,还要分心来刺杀你,也是够忙的。你还要继续放任他们相斗?有些事也是时候该做个了结了吧?”   贺之洲探手入怀,从怀中取出个物事丢到安康手里。   安康忙伸手接过,甚是疑惑的打开层层绢帛包裹着的物事一看,眼睛登时看直了,连呼吸都变得粗重了起来:“玉玺?你、你什么时候找到玉玺的?”   他捧着玉玺的手颤抖的几乎要飞起来,咧着嘴想笑又不敢笑的太大声,忍不住狠狠地揉了好几下眼睛,将手上那块大梁皇帝专用的玉玺翻过来又翻过去的看了又看,这宝贝自先帝驾崩后就再没有人见过,若不是因着这个宝贝疙瘩,贺之洲也不会在摄政王的位置上苦熬这么多年,就是怕担上名不正言不顺的名头。如今有了这宝贝在手,什么小皇帝什么三皇子,都再也不是问题了。   安康欣喜若狂,“果然是玉玺!啊哈哈哈……没想到到底还是落在了你手里,果然是天命所归啊哈哈哈!”   “什么天命所归。”贺之洲瞥一眼安康简直要癫狂了的模样,神色淡淡道,“这是明月在未出事之前给本王的。”   她在尚未出事之前答应给他玉玺,他凭着记忆画出了玉玺的样子交到她手里,她很快就将这玉玺拿给了他。只是紧接着她就出事了,他自然无暇他顾,因而这玉玺直到今天,才让安康第一个知道。   安康兴奋地满脸通红,眼珠子一转就明白了过来,压低声音道:“这就是明月公主画出来的?太神奇了!我的天,你怎么不叫她早画了给你啊!”   说起来明月公主来大梁都已经大半年了,他又早知道她的秘密,怎么这么长时间才得到玉玺?若是早早儿的得了,他当上了大梁的皇帝,将明月公主藏在深宫里,说不定就不会有眼前这些糟心事了。   不过也说不准么,华嫔不也是藏在夏国的后宫中的,结果还不是落到了燕帝手中。   安康一边想着,一边小心翼翼的将玉玺重新包裹了,虔诚的以双手还给贺之洲,“事不宜迟,咱们得赶紧回上京城,这玉玺一旦出现,看那些保皇派的老顽固还能说些什么出来。不过还得先计划好了,怎么样让玉玺出现的合情合理……这些就交给我跟孟先生等人一起商量策划。”   孟先生是贺之洲的心腹幕僚。   他已经激动的坐不住了,这时候哪里还记得起什么娉婷公主,一边念叨着一边就要从屋顶上跳下去,“这就让人收拾收拾,明日一早就启程!”   贺之洲也不拦他,看他风一样的跃下屋顶,手持酒壶,仰头对准了壶口,将酒壶里的酒水尽数灌进了口中。   他凤眼长挑,星火纷繁,交睫间恍有眸彩,夜色里也闪烁得清楚。   “是该了结了。”他轻声说道。   ☆、124 意料之外   燕国如此大的动作,且又知道燕帝手握华嫔这样的重要级大杀器的安康,是不赞成将娉婷公主留在此处养伤的——万一娉婷公主伤好后逃走或者被人救走,他们手上可就少了一张对上燕帝的筹码了。   因此,安康一大早就去见了娉婷公主,很遗憾的告知她,虽然她有伤在身,但京里形势不容乐观,他们必须尽早赶回上京城去。   娉婷公主忍着伤痛表示十分了解,并且非常配合,道自己并不怕受颠簸之苦,只要摄政王不嫌弃她是个累赘,带着她就是相信她与青杏的事无关,她便是受些苦楚也不要紧。   若是从前,安康定然又要怜惜一番。自昨夜跟贺之洲将话说开了之后,他再看娉婷公主,就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这就是个蛇蝎女人,借口事忙,也不等娉婷公主多问两句,便交代丫鬟青萍好生照顾后就匆匆离开了。   安康才离开,娉婷公主原本含着虚弱笑容的脸立时拉了下来。安康对她的态度有异,她又怎么可能察觉不出来?明明之前都还好好的,不过一夜,他对她的态度就变了,由不得娉婷公主不往坏的方向去想。   但她深知,此时再急再气也没有用,还不如早点将伤养好了,好联络暗处的人,看看这些日子外头又是个什么情状。   不提娉婷公主是如何的抑郁。一早起床收拾妥了,与贺之洲一道携了手下楼吃饭,就见黄鸿飞边打着呵欠边下楼来,看见她就扬起个大大的笑容,“小周!”   他笑容灿烂,眼神闪闪,丝毫没将与明月一道的贺之洲放在眼里,只热情的冲着明月打招呼。   明月看见他也非常高兴,已然忘记了身边这人与黄鸿飞不合这件事,兴高采烈的朝着黄鸿飞挥手致意,“小飞,早上好呀。”   黄鸿飞眼睛都眯缝成一条线了,原以为贺之洲必然会因此而不悦,却不想他神色一片平静,虽然还是跟以往一样的面无表情,却不像昨晚那样寒气嗖嗖的,倒叫黄鸿飞颇为奇怪,同时又觉得有些没趣。   不多一会,已经安排妥当了行程的安康也走了过来。   不说黄鸿飞,就连傻了的明月都能瞧得出今日安康对她的不同来。这人以往见了她,不是无视就是无奈,就算先还跟人谈笑风生,见了她立时就变得苦大仇深起来。他不喜欢她,不待见她,明月是感觉得到的。   可是今日安康看她的眼神,简直火辣热烈的让人不敢直视,更别提他待明月空前的殷勤小意。   “公主,今早的早点可还合你胃口?要是不合你胃口,我这就叫厨房重新做了你喜欢的来,你喜欢吃什么?”   明月咬着筷子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黄鸿飞飞快的将一颗包子塞进自己嘴里,含糊不清的嘀咕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安康视他为无物,继续用那令人受不了的火辣辣的目光看着明月,“我记得公主这两天爱吃香酥虾球,如意卷,早前就吩咐厨房准备了,怎的这时候还没送上来?公主不要心急,这就叫人去催催。”   言罢,就要叫人去催。   明月习惯性的看向贺之洲。   贺之洲轻咳一声,“她已经用了不少,你说的那两道便让人装起来,留待路上用。”   这个时候,安康对明月的崇拜之情已经超越了贺之洲,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奇人,连这样的奇事也是昨晚第一次听贺之洲说起,再见到明月,自然就跟见到了神人一般,若不是怕泄露了明月的秘密,他都恨不得好好膜拜一番才好。“公主这些日子喜欢的食物糕点,我都让人准备好了,正是留待公主路上用的。公主还什么喜欢的,尽管告诉我。对了,前两天咱们半路上遇到有卖冰碗的,我看你很是爱吃,今早也叫厨房的人备了些,这秋老虎又热又燥的,若没有这一口,想来这一路上定然十分难熬……”   贺之洲立时皱起了眉头来,“冰碗太凉,不能给她吃。”   明月原本亮亮的眼神一下子暗淡下来,瞅瞅神色严肃的贺之洲,又去看黄鸿飞。   黄鸿飞虽然很想跟贺之洲抬杠,但也深知为着明月的身体着想,确实不能由着她吃冰寒之物,便假装没看见,将脸埋进了粥碗里。   明月悻悻的哼了一声。   安康连忙狗腿的说道,“没有准备多少,不过就是两碗罢了,少少的用一些,并不碍事的。公主喜欢嘛,不好叫她扫兴的是不是?”   一边朝明月笑,一边摆出义正言辞的嘴脸面对贺之洲,“再说,咱们随行不是安排好了大夫么,若是公主有什么不适,大夫立时就能赶过来。”   明月见贺之洲态度坚决,黄鸿飞又不肯帮她,眼前就安康一个是向着她的,连忙点头道:“就是就是,有大夫嘛。”   又笑嘻嘻的抱着贺之洲的手臂蹭蹭两下,娇声娇气的保证道:“就两碗,不多吃。”   贺之洲神色稍缓,又受不了她大庭广众之下这样撒娇,便点头同意了,“就两碗,不许多用。”   明月将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不多用不多用。我最听话的对不对?”   黄鸿飞在一旁看的不住摇头,撇嘴道:“真为了她好,就该坚决拒绝到底才是!”   贺之洲似笑非笑的斜睨着他,“你倒是坚决拒绝给本王看看啊!”   打量他不知道他心里是什么想法?不就是巴不得他拗着明月的意思来,跟明月闹将起来么。他就偏不如他的意,让他着急死!   黄鸿飞见挑拨不成,自己的心思也被贺之洲看穿,却丝毫没有愧疚心虚的意思,填饱了肚子慢慢放下筷子,在小周面前刷好感度可不是只有他贺之洲才会的事情。他本就长得讨喜,笑起来更是让人觉得心情很好又亲热万分,此时自是将自己的优势展现的淋漓尽致,“要我说呢,小周喜欢吃什么、爱吃多少都没问题的。你身体好着呢,便是吃三五个冰碗也不碍事,只要你爱吃,尽可以放开肚皮来吃。”   贺之洲的脸沉了下去,他大概没有想到黄鸿飞会这么不要脸。   明月的眼睛却亮了起来,“真的?我想吃就可以吃,不管吃什么?”   黄鸿飞挑衅一样看紧抿着薄唇的贺之洲一眼,笑嘻嘻的道:“当然了。不过呢,你是有人管的人,人家不许你多吃,我也没有法子呀。”   明月先还噘了嘴吧有些不满的去看贺之洲,见贺之洲脸色变了,生怕连那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冰碗福利也要没有了,立刻学着安康的狗腿样子笑眯眯的看着贺之洲,“我知道,王爷哥哥都是为了我的身体好才管着我的。”   贺之洲阴沉冰冷的脸色迅速瓦解转暖,好笑的看着愈发会使小心眼的明月,“你知道就好。”   无趣的人又变成了黄鸿飞,恨铁不成钢的瞪一眼明月,“你个没用的……”   看够了好戏的安康终于开口做起了和事佬儿,“大家都是为了明月公主的身体健康着想。好了好了,收拾收拾就该上路了。”   若不是安康身上还担负着行程安排与安全的差事,他都想鞍前马后的跟在明月的马车旁等候吩咐。即便如此,他仍然三番几次安排人跑过来询问明月热不热,闷不闷,饿不饿,无聊不无聊等等。   若是自己有空,定然是要亲自打马过来再问明月一番,热不热啊,闷不闷啊,饿不饿啊,无聊不无聊啊……   黄鸿飞懒懒的躺在马背上,陪在明月的马车旁边冷眼看着安康对待明月简直非同一般的热情,不时出口挑衅或嘲弄两句,安康却全然不放在心上,再不似昨日他见到的那个对明月不冷不热甚至还有些怨怪明月的安康了。   他虽然觉得费解,却也懒得多问什么,只不时的与马车里的明月胡乱说着话,不管明月说的话如何的幼稚或不可思议,他都能顺着她的话往下聊。   贺之洲依然陪着明月坐在马车里,手里握着一卷书卷,看似看的十分认真,却总不时抬起头看一眼隔着车帘与黄鸿飞聊的唾沫横飞眉飞色舞的明月。   他想,难怪她会喜欢黄鸿飞。   他与明月相处时,是以教导与管制为主。虽然看的出明月也很信任他,并不抵触与他在一起,她喜欢他的亲近,也喜欢亲近他,但跟此时她跟黄鸿飞的相处,却又是完全不同的。   “天上飞的鸟儿也可以吃的?”她长大了嘴,眼睛也瞪得圆溜溜的。   “当然可以吃,烤熟了,只需撒上细盐,那滋味别提多鲜美多美妙了。”   “那、那昨天我们看的那种蚂蚁,也可以吃吗?”她又好奇的问。   “唔……或许我们可以试一试?”   “好呀好呀。”她拍着手笑的眉眼弯弯,嘴里冒出一个又一个天马行空的问题来。   黄鸿飞丝毫不嫌她烦,也不看周围听见的人是个什么反应,一路与明月嘻嘻哈哈的说笑着,解答着她千奇百怪的问题。   前头的马车如此热闹,后头娉婷公主的马车就显得很是冷清了。   虽然她的马车上铺垫了厚厚的锦毯,怕她热也备了一个冰盆,但她趴在锦毯上,仍是心烦气躁的厉害,马车又一次轻微颠簸后,她痛的狠皱起了眉头,终于忍耐不住的睁开了眼睛,“让他们赶车的当心点,把车赶的稳当些!”   青萍被她眼中的冷意吓得双腿发软,忙忙出去吩咐车夫仔细赶车。   “我伤口疼的厉害,你去前面跟王爷说一声。”娉婷公主又吩咐道。   青萍连忙去了,没过多久白着脸回来回话,“王爷让奴婢将大夫带过来了。”   娉婷公主心头火起,却又不甘心,死死捏着身下的锦毯,半晌方才缓过气来,“前面那么热闹,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是……是明月公主与那位黄公子在说话。”青萍小心翼翼的禀道:“奴婢只听到黄公子跟明月公主说,有一种红的的野果子非常好吃,明月公主就说很想吃吃看……”   “王爷什么都没说?”娉婷公主皱眉,昨夜那个胆敢潜进她房间来威胁她的那个男子跟明月公主有说有笑,贺之洲竟什么都没说?也没出声管一管?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奴婢没有听到王爷的声音。”   娉婷公主沉吟着没有说话,过了一会,方才缓声问道:“安公子呢?”   “安公子去前头探路了。”   “等安公子回来,你告诉他……”娉婷公主顿一顿,才接着道:“我的伤口实在太痛,怕是跟不上他们,若前面歇脚的是城镇,便给我寻个能住人的地方养伤就行。”   贺之洲完全不理她,安康对她态度忽然的转变,还有那胆大包天威胁要取她性命的男子,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娉婷公主十分不安。她有些担心在自己不方便跟自己人联络的这段时间,外面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贺之洲安排的人手将她看的愈发的紧了,她想要知道外面的消息,只有先脱离贺之洲他们的队伍。   这一天,回京的队伍就遇到了三次小规模的狙杀,两次大规模的伏杀。当对方祭出那杀伤力十分可怕的霹雳火弹时,贺之洲立时认出了这东西就是之前宇文复用来炸毁地道的大杀器。望着眼前尘烟滚滚,呼吸间全是硝烟浓浓而刺鼻的味道,贺之洲整个人都不好了。   安康灰头土脸的边挥着尘土大步走过来,边张口与他禀告伤亡情况,“我们没有防备,不少人都受了伤,其中两人伤重,肚腹都裂开了,只怕不能活。其他伤势虽说没有他们二人重,但也都不轻,大夫已经过去处理了。”   贺之洲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浓烟滚滚,耳边听着众人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嘴角抿的愈发单薄严厉,“好好安顿受伤的人,伤重不治的人,问明他们的遗愿。”   跟着他出来的这些人,都是没有父母家人的孤儿,故而他们受伤死去,抚恤金什么的对他们毫无意义。   安康也被这一次的伏杀弄得心情很糟,他低低的应了,方才问道:“小皇帝手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不说小皇帝手上不肯能有,就是整个大梁都找不出这样杀伤力可怕的火器来!   贺之洲目光沉沉,“押送宇文复的人最近可还有消息传回来?”   安康一愣,掐指一算,“是有好些日子没有消息送来了,难道……”   他心里升起了非常不好的预感来。   贺之洲点点头,淡淡道:“只怕宇文复的确落到了他手上,且两人已经达成了合作意愿。”   这霹雳火弹原就是云国所有,但听闻就连云国也不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的。这霹雳火弹十分的难得,说是三年五载才能得那么两三枚。若这东西变得很寻常,很轻易就能得到,云国只怕早就坐不住了,早将周边的燕国与大梁给收拾了。不曾想这回宇文复来大梁,身上倒带了不少这样的宝贝。只是他既有这样厉害的火器,当初为何会轻易被他的人拿住?只怕,宇文复根本就是故意让他捉住的,其目的,就是为了去上京城,见到小皇帝,而后与小皇帝一道联手除了他!   除掉他这个监国摄政的摄政王,小皇帝会怎么感激他?几座城池聊表心意?怕是宇文复也知道云国想要攻破夏国那道防线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能兵不刃血就得到大梁亲手奉上的那些城池,总比拼死血战还讨不到什么好处好得多。   安康很快也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他心情变得十分沉重,“也不知道宇文复手中还有多少这样的霹雳火弹?这东西委实太厉害了——”   火弹扔出来即刻炸开,人的反应稍微慢了一点,即刻就会被炸个肠穿肚烂,断手断脚。所幸这东西的爆炸范围并不很广,不然只怕这次他们的损失会更严重。   如今小皇帝与云国里应外合,想要联手除掉贺之洲,这回京之路,只怕会越来越难。   “王爷,玉玺在你手上的事,是不是该想法子透出去了?包括小皇帝疯狂的刺杀行为,就是因为要抢你手中这枚由先帝交给你的玉玺?”安康别有用心的问道,着重语气在先帝这两个字上。   贺之洲明白他未出口的暗示,赞同的点头,“本王正要与你说这件事。你安排好了便让人传出去。”   安康连忙点头,心里已经盘算开了,什么先帝嘱托,天命所归,总不过是编故事的事,这种事孟先生最是拿手,务必要将小皇帝传成个不忠不孝心狠手辣的玩意儿!   “还有一件事。”他望一眼从战场上蹦蹦跳跳跑过来的黄鸿飞,压低了声音道:“你能不能想法子,让明月公主也弄出些这样的霹雳火弹来?这样咱们回京的路上怕要安全又快速的多,我实在有些担心,京里——”   连玉玺都能弄得出来,这霹雳火弹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吧?不过最难的是,明月公主如今脑子不好使了,唉。   他叹口气,想到留在逍遥侯府的亲娘跟儿子,就忍不住担忧焦躁。就怕小皇帝会趁着他们不在,抓了他们祖孙二人做人质……   贺之洲只看他一眼,便明白了他的担忧,“不必担心,本王离京时安排的很妥当,若是小皇帝真的敢动他们,自有人带着他们藏到安全的地方,等我们回去,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安康这才稍稍放心了些,“最新的消息,勇安侯世子遇袭,如今生死不明。看来小皇帝真的是不顾一切了,咱们以后得更小心才行。”   勇安侯世子的下场贺之洲早就料到了,小皇帝有太长公主撑腰,如今又有宇文复相助,若不借着这两股势力彻底拿下他跟勇安侯府以及黄鸿飞,还要等待何时?   轻快走过来的黄鸿飞正好听到安康说的这句话,面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一把抓住安康的衣领,“勇安侯府其他人呢?老太君怎么样了?”   邓士奇如何他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有勇安侯府那位真心待他的老太太。   “信上也没有说其他人如何,想来除了邓世子,其他人都是安全的吧。”安康从他手里夺过自己的衣领,皱了眉头道:“勇安侯府也就邓世子为了跟小皇帝争皇位的事蹦跶的最是厉害,小皇帝不拿他开刀要拿谁开刀?几个支持邓世子支持正统的宗室勋贵也被小皇帝寻了各种名目的错整治了一顿。”   大概因为眼下是着重除掉贺之洲的非常时期,小皇帝在明面上并没有大肆的跟那些公然支持黄鸿飞的宗室勋贵翻脸,不过这些人已然上了小皇帝的黑名单,只待他收拾了贺之洲,坐稳了他的皇位后,就是慢慢跟这些人算总账的时候了。   这些人心里定然也是有数的,倒是可以趁机拉到他们的阵营中来。不过——   安康看着眼前不复之前那样轻松轻快的黄鸿飞,心里暗想,眼前这位三皇子,对那个位置却又是怎么想的呢?   他有心想要探问,黄鸿飞却焦躁的一跺脚,飞快的跑走了。   于是只好探询的看向贺之洲,“你说他对那个位置有意还是无意?”   “若他当真有意,就不会在此时出京来。”贺之洲淡淡道,“他这样任性的跑出来,想来原本支持他的那些人,都要因此而却步了。”   他这样轻率又草率的行为,势必会让原本支持他的那些人望而却步。试想,他们为了拱他上位,冒着全家杀头的危险为他周全策划谋算,他却全然不管他们的死活,跟着这样任性的主子,有什么前途可想而知。   更何况他一出京,勇安侯府世子出事,只怕那些野心勃勃想要从龙之功而建功立业名流千古者,都要打退堂鼓了。   安康对此很满意,有人来回禀事情,他就急急忙忙去忙了,只是离开前,又一再的暗示贺之洲,如果他们也有霹雳火弹在手,那真是太好不过了。   ☆、125 大业与男人   安康真的特别忙,安排好贺之洲吩咐的事情以及伤员之后,便马不停蹄的来到了娉婷公主的营帐前。   因为路上接二连三的遇袭事件,队伍行进的速度被严重的拖慢了。错过了宿头,只能在荒郊野外就地扎营。   娉婷公主独自一人住一顶营帐,身边的青萍正跑前跑后的忙着煎药服侍她。   安康一进去,先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儿。见娉婷公主脸色苍白虚弱无比的趴在锦毯上,连头发根都是湿的,显然这一路上的颠簸让她受了大罪。   他原以为娉婷公主见了他势必要诉诉苦的,却不想娉婷公主很是抱歉的看着他,“是我拖累了进京的速度,又给你们添麻烦了。”   若她一开口就诉苦或抱怨,安康定然要唏嘘怜惜她一番。可她受了这样大的罪,却半点怨言也没有,可见其人心志之坚忍,便是像他这样的男人都自愧不如,安康愈发觉得眼前这个看似虚弱又娇弱的娉婷公主让人不敢小觑。   “公主说的这是什么话。”安康迅速的调整好自己的心态,温声说道:“要说连累,也是我们连累了公主。这一路上害的公主又是受伤又是带着伤忍着痛与我们一道赶路,更别提今日还遇到这样的事,公主怕是吓坏了吧?”   “可不是。”娉婷公主苦笑一声,又好奇又害怕的问道:“之前外头轰轰乱响,我听青萍说侍卫都被炸的飞了起来,安公子可知道对方用的是什么样可怕的武器?还有,侍卫们受伤可是严重?贺哥哥跟明月公主都还好吧?”   安康也苦笑一声,眼睛却盯紧了娉婷公主:“他们都没事。至于轰轰乱响的东西,那是杀伤力十分厉害的火器,是云国这些年秘密研制出来的,我们怀疑宇文复逃脱了,这些火器以及今日行刺我们的人,很可能是云国宇文复的人。说起那火器来,委实叫人觉得心惊肉跳,我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如此厉害的火器。”   一边叹口气,一边忧心忡忡的道:“若是云国手中握着大量的这样的火器,只怕大梁……还有燕国都将危矣。这天下势必要大乱,战火一起,生灵涂炭,百姓注定流离失所。百年前这片大陆才乱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安定了这么些年,不想又……唉!公主大概还不知道,云国已经陈兵夏国边境,只要攻破了夏国,便能直驱而入我大梁,到时候大梁还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模样。大梁一毁,云国要对付的,就是燕国了。燕国的兵力与大梁不相上下,若在平时,自然是不怕云国的,可如今的云国却有那样可怕的火器在手,只怕到时候燕国与大梁一样,迟早要沦为云国的囊中之物。”   娉婷公主眸光闪闪,面上亦是忧心不已,惊呼着说道:“天哪,云国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东西?怪道宇文复敢这么有恃无恐的潜入大梁来,原来是随身携带着遮掩可怕的火器。不知那火器是什么模样,安公子可曾亲眼见到过?”   虽说燕国也藏有秘密武器,但直到现在也只有残图,不过有了华嫔那神秘的助力,定然很快就能将残图上的武器制造出来,那也是非常厉害的,再坚固的城墙也阻挡不了,那才是真正的所向披靡。可谁也不会嫌手中握着的杀器太多,这云国的霹雳火弹,若是能经由华嫔的手画出来,到时候燕国手中握着所向无敌的两大杀器,最终统一这片大陆的,就是燕国了!   一统天下,原就是太祖皇爷的雄心愿望。若能将这周边的国土城池全部囊入燕国,她这个燕国最受宠爱的公主,想要什么得不到?就算贺之洲,到时候成了燕国的阶下囚,也只有她想要或不想要的!至于明月公主那个女人,要她生亦或是要她死,还不是她一句话的事!   她不动声色的急切落在安康眼中,只觉得这个女人实在太可怕了,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来与之虚以委蛇,“只看出是个拳头大小的黑漆漆的东西,一经人甩出来,立时就炸开了。具体的模样,却是看不清的。如今大梁是危在旦夕,唇寒齿亡啊。”   他看着娉婷公主,眼中有着沉重的叹息与无奈,仿佛大梁真的就危在旦夕了一般。   娉婷公主如何猜不到他说这些话的意思,无非就是想争取燕国这个同盟,出兵与大梁一道对抗云国的侵略。   但这事恐怕要叫安康失望了,娉婷公主在心里冷笑。   燕国是不可能出兵相助大梁的,云国虽有霹雳火弹,但燕国也是秘密武器,真要对上了,燕国未必就会吃亏。她虽没有亲眼见到那火器的威力,但刚才也足够她听到以及让青萍打听到了,轰轰的响了好几声,威力果真十足的样子,然而也只重伤了两人,其他人都不过是轻伤罢了。行刺的刺客也全叫侍卫们斩杀于刀下,说明那火器虽然有些厉害,可不足之处也是有很多的。   她不信由她搜罗到的那件神秘武器会比不上云国的霹雳火弹。   更何况,云国与大梁拼个你死我活,燕国正好做壁上观,等到云国或者燕国折腾的精疲力尽两败俱伤之余,燕国再出手,一举拿下云国与大梁,岂不是根本不需要费太大的力气?   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却丝毫不显,只露出与安康一样忧心忡忡的神色来,“此事还得尽快告知我父皇,否则他一点准备都没有,到时候只怕要被云国打个措手不及了。安公子,还得烦请你派人将此事告知我父皇一声,你说的没错,大梁若是危在旦夕,燕国只怕也很难独善其身。在这关键的时候,大梁与燕国很该团结一致,抵御云国的进攻,粉碎云国的野心与阴谋才是。”   好听又不负责任的话还是要说一说的。   安康甚是感动,“公主果然深明大义,我安某人没有看错人。有公主这话,我就知道该如何行事了。事不宜迟,我这就下去安排。”   说着就要走。   娉婷公主有些傻眼,他知道该如何行事?他想要干什么?正要喊住安康仔细询问,走到门口的安康忽然又转过身来,“还有一事忘了与公主说,公主先前让人给我传话,说是身上伤口不好,恐怕不能跟着我们一道上京。唉,我也知道让公主拖着伤病跟我们一道上京十分辛苦,但眼下是非常时期,你也看到了,我们如今尚且自顾不暇,实在分不出人手再来保护公主。若将公主就此扔下,倘若你那三皇兄仍没有死心,跟着追了上来,公主的安危实在是堪忧啊。为着你的安全着想,只怕还得委屈公主跟着我们一块儿去上京城才妥当。”   娉婷公主面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但还是挣扎着说道:“如今我们已是在大梁的腹地,我那三皇兄怕是没有胆子追上来的,我已经拖累了队伍的行进速度,虽然你跟贺哥哥并不怪我,但我还是于心不安。我也知道如今人手紧缺,要先顾着贺哥哥跟明月公主,安公子尽管安排就是,不必顾忌到我。到时候我化作个寻常走亲戚的姑娘家就能遮掩过去,只是无论如何要将青萍留下来照顾我,你放心,我势必不会给贺哥哥再添麻烦的。”   她是一定要想办法脱离贺之洲的队伍的,否则再这么下去,她就真的要变成眼瞎心盲之人了。对外界的情势一无所知,她还如何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   想到此,不由得更加恼恨自己受伤这件事。早知道当初就该由着那个女人去死,不过是一念之差,那个女人活了下来,她却要处处受制,这样的日子真是太难熬了。   安康很为难,“这是王爷的命令——你是明月公主的救命恩人,无论如何,也不能丢下你不管不顾。公主请放心,有王爷在,没有人会说什么的。”   聘婷公主终于有些着急了,她原本是冲着两国联姻、她要嫁给贺之洲来的。可眼下形势已经起了变化,更别提贺之洲对她一点意思都没有。虽是如此,她仍然没有对贺之洲死心,但她却深知,这时候也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她是要做大事的人,云国动了,燕国势必也会动的,这个时候她再留在贺之洲身边,就不是父皇的助力,反而成了贺之洲手中的一张筹码,用以威胁父皇的筹码。父皇好不容易等到眼下这样的机会,便是再宠爱她,也定然不会为了她而放弃眼前这可以一统这片大陆的机会跟野心的!   一旦她不为父皇所用,反还成了掣肘父皇的棋子,父皇对她的全部喜爱跟宠爱,立时就会烟消云散。皇家的亲情薄弱的她不敢有一丝的幻想,娉婷公主的心到了此时,已是快要沉到了谷底。   现在已经不是她说想走就能走得脱的了。   她稳了稳心神,沉吟道:“不知贺哥哥与安公子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若是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安公子千万不要与我客气。不管如何,现在大梁大敌当前,不久后燕国也会面临如同大梁一样的境界,唯有我们两国拧成一股绳,紧密互助,才是眼下最好的法子,安公子以为如何?”   不等安康说话,她又自顾自的往下说,“只是我父皇疑心甚重,安公子若是随便派个人去跟我父皇说起这些,只怕不但没有用,还会令我父皇疑心大梁的诚意。既是要合作,大梁很该拿出一定的诚意才是——我想,贺哥哥应该会想跟我谈一谈的!”   她自信满满的看着安康,逃不走的话,那就争取联姻吧!先把自己嫁给贺之洲,又再图后事!   大业与男人,总有一样她要抓在手心里才行!   ☆、126 疯狂与流言   娉婷公主以为贺之洲一定会跟她谈,因为就目前的形势来说,是大梁急需燕国这个盟友,而不是燕国哭着求着要跟大梁做盟友。   贺之洲是个野心勃勃的男人,她早就知道他的野心为何,不说如今大梁外敌当前,就冲着刚才安康透露给她的信息,她就可以确定,逃跑的宇文复跟大梁的小皇帝勾结在一起了。宇文复是云国太子,自然可以代表云帝,这意思是,小皇帝已经跟云帝结盟了。贺之洲再厉害,大概也防不到这一层。云帝在背后为小皇帝撑腰,贺之洲要上位只怕是难上加难。这个时候,燕国自然就会变成他极力争取的结盟对象。   娉婷公主一扫先前的抑郁焦躁,耐心的等着贺之洲来见她。然而等到半夜,也不见贺之洲前往她的营帐中来。   娉婷公主又惊又慌又怒,她想不明白,到了这个时候,贺之洲怎么可能还不来见她?就算大梁朝堂半数以上的朝臣都是贺之洲的人,那又如何,如今贺之洲不在上京城,就算小皇帝制不住那些人,但也不妨碍小皇帝拿这些人开刀,趁着贺之洲不在上京城快速的铲除异己,安插自己的人手,等贺之洲回去,上京城只怕早已经面无全非了。到时候他无力回天,又能拿什么跟小皇帝斗?   娉婷公主不信她都能想到的事情贺之洲会想不到,可他丝毫不着急不焦躁,按时吃饭按时歇脚,就像没事人一样。他凭什么这样淡定?有恃无恐?他又是仗着什么才敢这般有恃无恐?   她以为自己这么些年来已经很了解贺之洲了,现在才知道,除了他的野心,她对他的了解实在太过贫乏了。   娉婷公主被困在贺之洲的队伍里,接触不到她自己的人,了解不到外头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事,犹如困兽一般一天比一天焦急烦躁。   而她不知道的外头,的确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   上京城里传出来的消息,小皇帝如今行事雷厉风行,竟是全然不管不顾凶狠暴戾的架势,将贺之洲当年对待政敌的手段学了个十足十,且已经到了全然不管不顾的地步了。朝堂上但凡是明着入了摄政王的臣子,无不被他当众揪出来,当朝施以严酷的诸如戮刑、剐刑等各种各样的酷刑。却又比当初贺之洲对待政敌要可怕狠辣的多,小皇帝初展雷霆手段,惨叫声,血腥味,求饶声,仿佛一下子刺激了小皇帝那根名为暴戾嗜血的神经。又或者是从前被贺之洲压制的太狠,一旦尝到了这种绝对权力之下的快感,就如同上了瘾一般,再也无法罢手了。   朝堂之上风声鹤唳,人心惶惶,短短几天,朝臣就少了一半——有被小皇帝折磨死了的,有被小皇帝狠戾残暴的手段吓病了的。上京城已然陷入了一片慌乱与混乱,也有那忠耿的老臣以死相谏,痛哭流涕的恳求小皇帝善待朝臣,快快住手,但已经杀人杀上瘾的小皇帝哪里肯听,以死谏言的老臣第二天就被发现惨死在了他家里。   这位老臣是跟过历经三朝的元老,虽然看不惯贺之洲摄政,平时总装病不上朝,却是连贺之洲都不敢轻易得罪了去的做过好些年内阁首辅的门生遍地的老臣子,朝堂多少臣子都算得上是这老臣的门生,又兼其出过不少脍炙人口的好书好诗,不说大梁读书人,就是天下读书人都对这位老臣尊敬有加。可现在这位受人尊敬让人敬仰的老臣莫名其妙惨死了,联想到小皇帝在朝堂上的暴戾血腥,众人哪里还有想不明白的,一时间,不但朝堂,各地都发出了查明老臣死因,声讨小皇帝残暴不仁的声音。   小皇帝自然不会将这些声音放在眼里,他利用宇文复潜藏在上京城的势力,还有他手上那令人欣喜又欲罢不能的霹雳火弹,成功刺杀了属于贺之洲阵营的禁卫军以及五城兵马司的首领,将上京城的兵权夺到了他的手中。控制了上京城兵权的小皇帝简直如虎添翼,他被贺之洲压制的这几年实在太压抑了,而这几天,他才觉得自己是个真正手握皇权的皇帝!他叫人生就生,他让人死就死,这种感觉委实太好了,他需要鲜血,需要杀戮,来洗清贺之洲曾经压制他所给他带来的耻辱!权利的好处与诱惑,已是让他欲罢不能。   整个上京城已是水深火热人人自危,随着那新鲜出炉还没跟小皇帝斗出一朵花儿来的三皇子的消失,勇安侯府世子的被刺,以及逍遥侯府一夜之间消失不见的太夫人等人,昔日繁华安定的上京城,已是一片乱象。   小皇帝残暴残酷的想要一举清除贺之洲在朝中的势力,又要忙着培植自己的势力与爪牙,以期能抵挡住贺之洲回京的脚步。他在宇文复的帮助下虽然很快的控制了整个京畿,但是地方上的驻军以及兵权却并不在他手中,小皇帝自然很担心,贺之洲会领着军队出现在上京城外。故而,上京城把守布控的十分严密,只准进不准出,但有想要偷溜出城的人,杀无赦。不但将人杀了,还要将尸体高高挂在城门上,已警告想要逃出上京城躲避战祸的人们。   小皇帝的残暴之名,不过短短几天,就传遍了大梁上下。当然,这其中不乏人为的推动,传到后来,已经有人绘声绘色的讲述小皇帝不但随心所欲的杀人,甚至还将人烹煮了当朝赏与朝臣们分食,如若有那不肯吃的,小皇帝便命人提脚将人送去烹煮,皇宫之中,终日肉香不断,却是人肉的香味!   至此时,小皇帝在世人心目当中,已是不折不扣的暴君昏君了。   而这时候,另一股流言也悄然而起。   原来众人遍寻不着的皇帝玉玺,其实一直都在摄政王的手中。先帝当年重病驾崩前,亲手将玉玺交给了摄政王,言明幼主若是英明勤勉之主,待到幼主一十八岁时,摄政王便需要还政于小皇帝,也就是在小皇帝十八岁亲政时,摄政王会连同玉玺一道还给小皇帝。可如若小皇帝不堪扶持,昏庸无能,无才无德,不能对江山社稷担负起他该担负的责任,不配为君,那也绝不能让祖宗基业毁在小皇帝的手上。一旦小皇帝德行有失,摄政王可废主自立,无论如何,不能叫祖宗基业毁于一旦。   又说和亲公主正是被小皇帝设计掳走,引诱摄政王出京追寻。好不容易情深意重的摄政王终于找到未来的王妃,回京路上却屡次遭人暗害刺杀,为的就是抢夺摄政王手中的玉玺。只因天下人都知道,没有玉玺在手的皇帝,其实就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又有先帝临终的那一番遗言,对比小皇帝如今接近疯狂一样的杀戮与残暴,世人都宁愿相信,先帝的遗言是真的。小皇帝如此疯狂与毫不顾忌的刺杀谋害自己的亲叔父,若不是为了怕手持玉玺的摄政王抢了他的皇位,又是什么呢?   摄政王名声一贯不好,虽然手段也十分的厉害,对待政敌一样心狠手辣,可是摄政的这几年间,至少朝政是清明的,百姓是安居乐业的,大梁也的确是蒸蒸日上的,更是几次三番的减轻百姓的赋税,开荒挖矿使得国库充盈。人人都怕摄政王,却也人人都敬摄政王。先还有人觉得摄政王居心叵测,想要谋朝篡位者,如今知道摄政王早就手握玉玺,却依然尽心尽力辅佐教导小皇帝,就都相信摄政王其实就是个严厉且无私的好人了。相较于如今的小皇帝,自然人人都希望摄政王能取而代之,让乌烟瘴气的朝政重新变得清明,让人心惶惶的老百姓重新过上踏实安乐的好日子。   各地已经兴起了一股或游行或静坐的废帝立新的呼喊声,军队也在贺之洲的暗中调度下逼近了上京城,打着的旗号,是清君侧!言明小皇帝身边跟了个妖言惑众之人,正是那人教坏唆使小皇帝做下如此多令人发指的残酷事件。当然,不管摄政王如何为小皇帝“遮掩”甚至开脱,众人都知道,只要摄政王领着军队打开了上京城的大门,御座之上人心尽失的小皇帝就只有两个下场。识时务的,好歹能留下一条性命,来展现贺之洲的仁慈仁善,他要登基,自然不会嫌名声好听。不识时务的,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太长公主府里,小皇帝一反往日面对太长公主的恭敬与可怜,露出肆无忌惮的张扬与阴狠,笑呵呵的看着脸色十分难看的太长公主,“皇姑婆,朕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可不是为了看你的脸色的。你有什么话要说,赶紧说了吧,朕还有许多事要忙呢。”   太长公主看着短短时间就变得如此陌生又如此可怕的小皇帝,只觉得心头发寒,到底还是忍不住劝说道:“皇帝,外头那些事我都听说了,有些事,你未免做的太过火了。须知道,你这般行事,很容易引得人心惶惶,从而失去民心的!”   “民心?朕要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做什么?”小皇帝哈哈大笑,瘦弱的双臂猛的一震:“朕如今才知道,权利的滋味如此美好,与权利比较起来,民心算个什么?哪个愚蠢的刁民还敢造反不成?要让朕知道了,定然让他不得好死!”   他眼中的疯狂与阴鸷毫不掩饰,一直陪在太长公主身边的金玉熙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低下头再不敢往小皇帝脸上多看一眼。   “你可知道你到底在做些什么?外头如今说的有多难听?”太长公主愤而起身,神色肃穆又严厉的指责小皇帝道:“大梁江山是我跟你皇祖父辛辛苦苦打下来的,你这样做,不是毁了祖宗基业是什么!若你还将我这个皇姑婆放在眼里,就立刻停止你那些疯狂的举动,将关在牢狱中的臣公与家眷放出来,再好生安抚——”   “那些都是贺之洲的走狗,朕凭什么要放了他们?”小皇帝脸色苍白面容扭曲,嗓音又恨又凶,“朕就是要活活折磨死他们,谁叫他们要跟着贺之洲与朕作对?大梁江山?大梁江山如今是朕的,朕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还轮不到皇姑婆来对着朕指手画脚!这次就算了,看在皇姑婆以前也庇护过朕的份上,朕不与你追究,再对朕不敬,朕可就无法饶恕了!”   大梁的江山毁在他手里又如何?反正他本来就要被贺之洲逼死了,他连自己的继承人都生不出来,与其做一个窝囊的傀儡,还不如像宇文复所说的,快活的一日是一日!贺之洲不是想要当皇帝嘛,不是想要这个位置嘛,他就给他留下个烂摊子,让他觊觎的这个江山变成个烫手山芋,真正面临内忧外患,看他又有什么样的能耐来收拾!   ☆、127 狭路相逢   太长公主气的不住发抖,看着一脸狰狞快意又疯狂扭曲的小皇帝,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这个孽障!你怎么有脸说得出这样的话来?祖宗拼死打下来的江山,不是给你这样毁了的!孽障!孽障……”   “皇姑婆,朕敬你是长辈,不与你计较,你若说话再这般不客气,就别怨朕当真不与你客气了!”小皇帝阴恻恻的盯着太长公主,“祖宗打下来的江山又如何,如今是朕坐着这皇位!他贺之洲能做的事情,朕为何就做不得?朕才是九五之尊!”   他做了这么多年窝囊无能的傀儡,早已经憋屈的要死了。与其这样憋屈又无望的活着,还不如最后放肆张扬这一遭,他要下地狱,就让这所有人都陪着他下地狱好了!   他不怕,他有什么好怕的,不过就是一条命而已!外头的流言他当然也听到了,他也知道贺之洲与其调遣的军队已经逼近京城,他还知道,就凭他手上的这点兵权,根本挡不住贺之洲。一旦上京城城门被贺之洲砸开,他的下场就只有一个!但那又怎么样呢,人总归是要死的,他在临死前这样轰轰烈烈了一场,也够本了!   当然,如果能拉着贺之洲一块儿死,那就更好了!   金玉熙看着满眼疯狂与恨意的小皇帝,再不是从前与她卿卿我我的知心人,眼见着太长公主还要再说什么,她害怕的拉了拉太长公主的袖子,“祖母,您别再说了……”   太长公主见她一副畏畏缩缩全然上不得台面的样子,恼恨的一把将她推开了。大梁江山也是她辛辛苦苦拼打下来的,她再恨先帝对她不恭不敬,再厌恶贺之洲把持朝政不放,也比不得眼下看着誓要毁了大梁江山的小皇帝的恨意。她推开金玉熙后,便毫不迟疑与手软的一巴掌扇在了小皇帝的脸上:“我打醒你这个毁坏祖宗基业的孽障!”   她虽年纪大了,手劲儿却是一点都不小。小皇帝本就瘦弱得很,竟被太长公主一巴掌扇的踉跄了两步方才稳住了身体。他捂着迅速红肿起来的脸颊,惨白清瘦的脸上露出阴鸷癫狂的神色来,一线血丝顺着他的嘴角滑下来,他抬手就抹了去,毫无预兆的咧齿一笑,露出阴森森的牙齿来,“不知死活!真当朕不敢砍了你?”   他侧身抽出身后侍卫佩戴的长剑,哐当一声长剑出鞘,当胸一剑就朝着太长公主刺了过去。   太长公主不妨他竟真的敢拔剑杀她,但也紧咬着牙关没有避开,“孽障,早知今日,我才不会管你的死活!”   小皇帝这些日子见了不少血,杀了不少人,更体会到了亲手杀人的乐趣与快感,但太长公主,这个他从小就仰以鼻息的女人,做小伏低才求得她伸手庇护他的女人,一直高高在上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不屑轻蔑又轻视他的女人,就连现在要死了,还敢这样像看垃圾一样瞪着他的女人……   “哈哈哈……”小皇帝疯狂大笑起来。   “噗——”热滚滚的鲜血喷涌而出,不过瞬间,鲜血已经将太长公主的上半身浸透。   “啊!”面无人色的金玉熙失声尖叫。   太长公主委顿倒地,一双眼睛至死也睁的大大的,那眼睛里有不敢置信,有不甘心,更多的,却是追悔莫及。   “死老太婆,这样看着朕是什么意思?”嗜血成性的小皇帝不满的瞪着已经咽气的太长公主,“朕最讨厌人用这样眼神看朕,这双眼睛太碍眼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扎进太长公主胸口的长剑拔了出来,毫不手软的对准了太长公主的眼睛,在金玉熙魂飞魄散的尖叫声中,将太长公主那死不瞑目的双眼扎出了两个血淋淋的大窟窿。   再也承受不住任何惊吓的金玉熙看见小皇帝阴森森的目光看向了她,终于两眼一翻,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   “殿下,他已经疯了。”小皇帝带来的侍从中,站在最后边的一个内监看一眼血红了双眼正虐尸的小皇帝,小心翼翼靠近身边另一个同样作内监打扮的人,“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赶紧离开吧。”   那人虽然佝偻着腰身,看似恭敬柔顺的模样,只嘴角挑起的那抹满意的笑,让他清俊的容颜看上去邪气丛生,他也正看着沉浸在杀戮与鲜血快感中的小皇帝,微笑道:“的确该走了。该收拾的都收拾了,趁着摄政王还没有进城来,不然想走也走不掉了。”   “殿下放心,该收拾的都已经收拾妥当,全都已经撤退到城门口,只等殿下一声令下。”这次能将宇文复成功救出来,虽说借了点小皇帝的东风,但也启用了他们埋在大梁的所有人手,已经暴露的人手,自然不好再继续潜伏在大梁。都是些得之不易的好手,轻易不舍得折损了去。   “走吧。”宇文复愉快的收回了视线,将佝偻的腰身埋的更低了些,低眉顺眼又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不过两个丝毫不惹人注意的内监,直到他们走出了太长公主府,也没有人留意到他二人有何异样。   门口却是守卫森严,有人拦住了他们,“陛下有令,谁也不许外出。”   宇文复不慌不忙的取出一面令牌来,“陛下命我二人出去办差,快快放行,否则误了陛下吩咐的差事,看你们怎么与陛下交代?”   拦住他们的侍卫检查了一番令牌,又打量他二人后,便挥手让身后的侍卫退开了,“请吧。”   宇文复领着身后的小太监翻身上了就近的马,双腿一夹,两匹高大的骏马瞬间冲进了浓浓夜色中。   拦住他们的侍卫目送着他二人消失的身影,目中光芒微闪,随即便转过头,一丝不苟的继续巡守着。   宇文复与小太监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城门口,自小皇帝疯狂之后,上京城东南西北四个城门口都派了重兵把守,宇文复远远看见城门上巡逻的将士一茬接一茬,人人皆是重盔银甲,长枪大刀在火光的映照下散发着森寒冰凉的杀伐之气,好一派大战前的紧张肃杀的气氛。   “殿下,小的与您先出城,余下的人等你出城后,自会想法子分头出城的。等出了城,咱们再与他们汇合。”身边的小太监悄声说道。   宇文复将打量的目光从城楼上收了回来,“这些人,都是摄政王一手培养提拔的。你说他们到时候,是会拼死抵抗摄政王,还是会放摄政王进城来?”   “负责把守城门的,都是禁卫军与五城兵马司的人,禁卫军与五城兵马司的头领不都死了么,这些人想必是忠于皇权的,如若不然,小皇帝也不能放心将城门交给他们来看守。”   “是吗?但愿他们不会叫小皇帝失望。”宇文复轻笑一声,小皇帝这些日子就如同一条疯狗一般,毫不顾忌的捕杀朝中大臣,肆无忌惮的捏造罗列各种罪名,不独朝中大臣功勋贵族,便连寻常百姓也常常受其底下新近培养的爪牙的毒害,如今小皇帝已是人心尽失,水深火热的上京城的群众都在翘首以盼摄政王的回归。就算这些人真的忠于皇权忠于小皇帝,到时候摄政王兵临城下,便是城里头不能出去的民众,只怕也会趁势揭竿而起,打开城门迎接摄政王的归来。   “殿下,时辰不早,快走吧。”小太监看了眼天色,小声又不安的催促道。   宇文复终于不再停留,双腿轻夹马腹,从隐身的暗处朝着城门的方向策奔而去。   “什么人?”马匹自然而然被人拦了下来。   宇文复照旧不慌不忙的掏出怀中令牌来,“奉陛下之命,我二人要出城办差,乃是十万火急之事。”   拦下他们的人是个满脸大胡子的高大男人,他目光如鹰般锐利,将宇文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宇文复端出趾高气扬的姿态来,端坐在马上,只用眼角斜睨着他,“这可是陛下御赐的令牌,见令牌如见陛下,尔等还不速速开门,耽误了陛下的大事,看陛下怎么收拾你们!”   惟妙惟肖的一副奸佞狂妄的嘴脸。   络腮胡一手按着腰间明晃晃的佩刀,一手抢过宇文复就要收起来的令牌,又打量了宇文复两眼,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宇文复眉心一皱,心里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来。   他身边的小太监也愈发不安起来,连忙追着拿走令牌的人高声叫道:“嘿,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要扣下陛下亲赐的令牌?你好大的胆子!叫什么名字,我等誓要禀告陛下,看陛下不活剥了你们的皮!”   “嚷什么嚷!”一个大头兵不悦的瞪了过来,“等我们头儿验明了那令牌的真假,自然就会放你们出去了!”   那小太监还欲再说,宇文复抬手制止了他。   他目光沉沉的看向络腮胡走进哨所中,那小屋里影影绰绰,似坐了几个人,正在仔细研究他的令牌一般。   令牌当然是真的,也是小皇帝亲手给他的。这些人一看就知道真假,可他们还是将他拦了下来。   不等宇文复想出个所以然来,络腮胡又大步走了出来。宇文复迎着他驱马上前,重又摆出那副不可一世的高傲嘴脸来,“大人可是验看分明了,咱家这令牌没有问题吧?”   络腮胡却盯着他,“这位公公的令牌很有问题,黄大人让我来带公公屋里说话,公公最好还是跟我们走一趟,待黄大人问明白了,公公就可以出城了。”   宇文复瞬间翻脸,换了副不耐烦却又阴森森的嘴脸来,“你这是什么意思?竟敢说咱家的令牌有问题?这可是陛下亲赐、见令牌如见陛下的御赐令牌,你们有眼无珠么,竟认不出来!”   “公公息怒。”络腮胡长臂一伸,就抓握住了宇文复马匹的缰绳,拖着他的马就要往那小屋走去。   宇文复大怒,拔出腰上佩戴的长剑就要斩下络腮胡那只牵马的手,将太监尖锐尖细的嗓音模仿的非常像,“放肆,你们是要造反吗?”   他已经预感到,眼前的情势很不对劲,他更抗拒往那小屋子走去,仿佛那屋里有着十分可怕的东西正等着他,令他一瞬间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络腮胡头也不回,宇文复甚至没有看清楚他的动作,手中的长剑就咔嚓一声掉落在地。   宇文复身边的小太监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焦急万分的策马上前来,打算豁出命去先将宇文复从络腮胡的手底下抢出来。一面焦急的看向宇文复,以眼神询问他,要不要让藏身在城门各处的人出来救人。   宇文复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虽然让他们出来能暂时的制造一场混乱,但他们人手并不多,且他只看络腮胡的身手,就知道自己今日绝没有走脱的运气。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络腮胡将宇文复的额马拉到了小屋子前面才停下来,转身看着宇文复,似笑非笑的说道:“公公是自己下来,还是我请你下来?”   宇文复强自撑着,依然一副高高在上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的模样,他翻身下马,狠狠地盯着络腮胡看了好几眼,阴森森的开口道:“咱家记住你了。”   络腮胡放声大笑,“能得公公另眼相看,真是某的荣幸啊。公公,里面请吧——”   他虎视眈眈的盯着宇文复,那目光犹如见了猎物的猎人一般,闪闪发亮又恶意满满。   宇文复暗暗咬牙,扬了下巴冷哼一声,这才越过络腮胡往屋里走去。他一脚将门踹开,不耐烦的尖声道:“哪位是黄大人,凭什么说咱家的令牌有问题?你今日要是不给咱家一个满意的答复,咱家誓不能饶了你!”   屋子里明亮的灯火之下,一张他熟悉又痛恨的脸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他细长漂亮的手指把玩着那块小皇帝亲赐给他的令牌,单薄的唇瓣勾留着讥讽又嘲弄的笑意,懒洋洋的开口道:“什么时候,堂堂的云国太子殿下竟然做了我大梁的一个太监奴才?”   宇文复的心早已经沉到了谷底,他骤然睁大的眼睛,不断紧缩的瞳孔,以及不自觉瓮动的鼻翼,瞬间被冷汗浸透的脊背,冰凉发软的四肢,都在在说明,他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   “此处简陋,招呼不周,还望太子殿下莫怪。既来了,太子殿下就是我大梁的客人,本王还未好好招待太子殿下,也不知这些日子,我们陛下的待客之道有没有什么长进——”贺之洲笑吟吟的看着僵硬立在门口的宇文复,慢条斯理的抬手示意,“太子殿下请坐吧。”   宇文复深吸一口气,虽然脸色犹自苍白难看,到底也稳住了心神,知道自己重又落在了贺之洲的手里,他暗暗摸向袖袋,里面还有最后两颗用以保命的霹雳火弹,如果能就此将贺之洲炸死在这里……他忍不住回头,络腮胡高大的身影就挡在门边。   他有些遗憾的暗叹一声,此时动手,除非他想给贺之洲陪葬。   他不动声色的将手收了回来,迎着贺之洲慵懒的笑意,努力也挤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来,三两步走了进去,在贺之洲对面坐了下来,“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摄政王,本宫以为摄政王此时应该还在赶往上京城的路上呢。对了,许久没见到明月公主,她可还安好?”   宇文复用一种仿佛见到阔别已久的老朋友一般,试图用一种轻松自在的态度与贺之洲打着招呼。只是如果他的笑容不那么僵硬,声音不那么紧绷的话就更像了。   他在试图激怒贺之洲。   贺之洲第一次见到他,那暴怒的神色,二话不说一拳将他打的吐血的狠戾,都说明贺之洲非常厌恶他,不,他应该非常恨他,以至于连会话的机会都不给他!可这一次,贺之洲却变的这样的云淡风轻,平静自若,实在让人有些猜不透他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但他非常在意明月公主,这肯定不会有假,否则又怎么会为了明月公主拖着伤亲自跑到澜城去?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贺之洲的神色丝毫未变,就那么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噙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盯着他看,“多谢太子殿下的关心,明月公主一切都好。倒是太子殿下,看来似乎不太好,比之上次本王见到的时候,似乎又瘦了一些,想来是这么日子操劳过度的缘故?太子殿下为了我大梁,为了我大梁皇帝,可谓是操碎了心,本王真是不胜感激,特特儿日夜兼程的赶回来,便是为了报答感激太子殿下的鼎力相助啊。”   宇文复的脸皮抽了抽,却依然厚着脸皮保持着好风度的微笑道:“摄政王过奖了,本宫不过是受大梁皇帝陛下之邀,来上京城做了一回客人罢了。”   “可见小皇帝这些日子对太子殿下照顾实在不周,太子殿下乃是难得请到的贵客,本王尚未好生款待,怎的就急着要离开了?”贺之洲笑吟吟的看着他,“还要请太子殿下在我大梁多待些时日,由本王好生款待才是——太子殿下也不必担心,本王已经命人给云帝送信了,想来他知道你平安呆在大梁,想必会放心不少。来人,请太子殿下下去歇着吧,好生伺候着,千万要让殿下觉得宾至如归才好。”   络腮胡应了一声,立时就要上前来。   “慢。”宇文复苦笑一声,抬手制止了络腮胡上前来,“本宫觉得,摄政王很应该感谢本宫才是。”   “哦?”贺之洲微挑长眉,一副不知此话从何说起的模样。   “上京城乱,小皇帝人心尽失,摄政王如今威名声势都远播,本宫私以为,这其中很大部分的功劳,是属于本宫的。”宇文复慢慢笑起来,他到底也做了多年的储君,先前隐藏的气势一瞬间放了出来,自有不怒而威的威严之势,“本宫为摄政王铺就了这一条青云之路,摄政王难道不该感激本宫?”   贺之洲懒懒一笑,“太子殿下要本王如何感激你,不妨说来听听。”   这云国太子的脸皮都快赶上他了,分明是他故意激起了小皇帝心头的暴戾与凶残,将上京城搅弄的人人自危,将大梁江山弄得这般满目苍夷,还好意思说他是为了他铺就的青云之路。大言不惭,可恶至极!   “放本宫走。”宇文复紧盯着贺之洲的眼睛,一字一字慢慢说道:“只要摄政王肯放本宫平安离开大梁,任何条件,本宫都愿意答应你。”   “啧。”贺之洲轻啧出声,“任何条件?太子殿下果然大方的紧,不如太子殿下来告诉本王,你价值几何,又能拿得出什么来交换太子殿下的自由跟安全呢?”   宇文复深吸一口气,落在双膝上的手紧握成拳头,手背上青筋突突乱跳。他甚是骄傲的微微扬起下巴,在贺之洲仿佛评估货物一样挑剔又愉悦的注视下,淡淡道:“若本宫能安全回到云国,济河以东的所有城池,本宫愿双手奉上!”   济河以东的所有城池,那可是相当于云国的大半江山了。   贺之洲唇畔笑意愈发深浓起来,“太子殿下果然价值连城。只是如今,云国能做主的似乎还不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无需心急,等到你真正成为云国能做主的人时,本王自会让人亲自护送太子殿下安全返回云国,到时候,太子殿下可要记住你今时今日的承诺才行。”   宇文复心头一凛,再也维持不住面上镇定冷静的表情,他倏地起身,隔着长条案桌狠狠盯着贺之洲平静深邃的眼睛,用紧窒颤抖的语气厉声喝问道:“你做了什么?”   贺之洲终于敛了笑,沉下脸来,肃杀与冷厉的气质生生将愤怒的宇文复压了下去,“你对大梁做了什么,本王就对云国做了什么。只不过,你为本王铺就的是青云路,本王为殿下铺就的,却不知是不是通往黄泉的道路。听说眼下你的兄弟们正趁着云帝亲征大梁的机会斗得正欢呢,也不知道最后胜出的会是谁?”   宇文复能搅乱大梁,他也能让云国翻天,还能让宇文复这只困兽困死在大梁,眼睁睁的看着云国内乱却毫无办法!   ☆、128 取舍   宇文复被一种深深的挫败感打击的垂头丧气。   他原以为他能将贺之洲逼得犹如丧家之犬一般,就算他最后回到上京城,就算他最后成了大梁的皇帝,可大梁如今已经被他祸害成了这个样子,朝政混乱人心惶惶,贺之洲要整顿这些小皇帝给他留下的漏洞跟难题,只怕也要忙的焦头烂额才行,再想要恢复大梁从前的水平,没个三五年也根本做不到。且还不止这些内患,还有云国以及燕国带来的外忧。贺之洲再厉害再能干,还能凭他一己之力快速的盘活这行将就木一样的大梁?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孤身涉险来到大梁,将大梁搅乱成这个模样的同时,贺之洲也并没有闲着,且还以其人之身还治其人之道。而他眼下的处境,却又比贺之洲艰难的多,云国皇子众多,且个个野心勃勃不肯安分,他这个太子本就做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一个不注意就被名为兄弟的人明枪暗箭的弄成筛子。大梁一行,他是拼着挣功劳来的,没想到不但将自己折在了这里,还给了那群如狼似虎的兄弟抢夺原本属于他的一切的机会。他此番就算真的能留着命回云国去,只怕也要被无时无刻不等着揪他错处的兄弟们弄的死无葬身之地!   但他不能这样就轻易认输,他抬起头,努力让自己表现的若无其事,“不管最后胜出的是哪一个,相信没有谁有本宫这般大方,肯将云国大半江山拱手相让。摄政王若能保住本宫这一条性命,本宫自会遵守今日的诺言。摄政王以为如何?”   “太子殿下所言倒是不假,不过本王眼下自顾不暇,又哪里能护住殿下的性命?”贺之洲淡淡微笑,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倘若太子殿下之前能手下留情,少给本王惹出这许多的事端,本王又怎么会分身无暇,帮不了太子殿下的大忙呢?”   换言之,这一切都是宇文复自找的。   宇文复默了默,深知自己一时半刻是没办法打动贺之洲的,但他没有一来就除掉自己,想来就算是要他的性命,也不会是在这一时半会儿之间。他抬手轻轻叩了叩桌面,忽而一笑,“本宫听闻明月公主的情况有些不大好?”   贺之洲原还带笑的眼睛瞬间闪过阴利嗜血的情绪,他漫不经心的开口,“托太子殿下的福。”   他的声音很冷,俊美的脸容阴郁郁,冷冰冰。   宇文复轻呼一口气,“本宫可不敢认领了这功劳——实话说与王爷听,听闻王爷与曾扮作本宫心腹丫鬟的娉婷公主一道回了上京城?不知那娉婷公主可曾告诉过王爷,因本宫信任露珠,一路上为本宫保管着秘药的人,便是露珠。那一晚露珠消失无踪,而后娉婷公主带着忽然痴傻的明月公主找上了王爷——王爷深知本宫不惜一切要带明月公主回云国的原因,又怎会明知那秘药用多用久了会致人痴傻而胡乱给明月公主用药?变得痴傻了的明月公主对本宫半点用处都没有,本宫费尽心机,可不是为了得到一个对本宫没有用处的人。”   云国被贺之洲报复了,乱的跟大梁有的一比,没道理燕国能独善其身,并且坐收渔翁之利吧。若能祸水东引,让贺之洲将大部分的仇恨与精力转移到燕国去,说不得他还能有一线生机。不管怎么样,娉婷公主算计于他,这口恶气他暂时出不了,可并不妨碍他借助贺之洲的手来出这口恶气。   将燕国也拉下水来,让这片大陆越乱越好!   贺之洲原本慵懒的身体慢慢坐直了,他微微眯起阴郁冷厉的双眼,“若让本王知道你胡编乱造来骗本王,太子殿下,本王保证会让你知道后悔两个字是怎么写的!”   他霍然起身,甩袖大步往外走,边走边厉声喝道:“裘海,立刻派人前往石舫镇,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务必要将娉婷公主给本王带到上京城来!”   立时有人应声而去。   贺之洲在门外站了一歇,似在平复激荡不休的怒气,“领了云国太子下去休息,小心些,本王可不想谁的脑袋瓜忽然就被炸的开了花。”   络腮胡笑嘻嘻的上前来:“太子殿下,得罪了。”   一双手快如闪电的将宇文复全身上下摸了个遍,在宇文复黑如锅底的怒视下,将搜到的两颗霹雳火弹往贺之洲面前一递,“王爷,果然有好东西。”   贺之洲就着他的手眯眼看了片刻,方才淡淡吩咐道:“给安小侯爷送过去,他知道该如何处理。”   络腮胡应了是,又唤了人将宇文复带了下去。不多时,安康两眼发亮的踩着犹如喝醉了酒般虚浮的脚步走了过来,“哎哟我的天,这就是霹雳火弹啊,长得可真是丑,太丑了,不过好用倒是真的。我已经让人照着样子留了画,将画纸全给明月公主送去了。哎呀我的娘啊,我简直不敢相信,宇文复手里竟然真的还有霹雳火弹,你说他刚才跟你同处一室,怎么就没有想到将你炸死了好逃命呢?可见这人果真是笨,笨到家了啊……”   “姨母她们可还好?”贺之洲有些不悦的打断因为兴奋欢喜而说话颠三倒四的安康,问起安太夫人等人的安危来。   安康笑嘻嘻的回道:“好好,她们好得很。幸好你派去接应的人快了一步,要不然……后果真是不敢想象啊!”   小皇帝疯了,连自己的皇姑婆都亲手刺杀了,此时自然是看谁不顺眼就要杀谁的。从太长公主府里出来后,小皇帝就直奔逍遥侯府去了,幸亏他们提早一步潜入了上京城,使人将太夫人与凡哥儿等人接了出来。小皇帝直奔逍遥侯府,注定要扑个空的。   刚好有探子前来回话,“皇帝命人闯进逍遥侯府,因不见安太夫人与小公子,遂大怒,提着剑见人就杀……逍遥侯府已是鸡犬不留了。”   安康面上的笑倏忽而逝,他紧紧咬牙,额角青筋突突乱跳,“竖子果真是疯了!”   见人就杀!逍遥侯府还有几乎上百口的家丁奴才,他竟已经疯狂到这样的地步了。   “王爷,咱们还等什么?这个疯子是再也不能留了!”   ……   小皇帝似乎知道自己能肆意虐杀的机会已经不多了,短短一个晚上,被无情屠杀的人家就有十来户。   小皇帝大开杀戒的时候,黄鸿飞正带着明月趁着夜色前往忠勇侯府。入夜的大街上来来往往的全是巡逻的将士,明月牵着黄鸿飞的衣角紧紧跟在他身后,大眼睛里全是好奇与兴奋。   “小飞,真好玩,这么多人都没有发现咱们两个呢。”这一路躲过了许多岗哨以及巡夜的兵士,明月愈发兴奋难耐。   “嘘。”黄鸿飞领着她躲在距离勇安侯府不远的一条暗巷中,眼瞧着巡逻的将士一队又一队的从勇安侯府的大门外经过,黄鸿飞忙压低声音,“你答应过我的,我不叫你说话时,你不许说话。”   这一路上,黄鸿飞最担心最放不下的就是勇安侯府的老太君,进了城以后,就急慌慌的要来勇安侯府寻人的,却被明月给缠住了,因白天睡多了,夜里睡不着,非要跟着黄鸿飞不可。黄鸿飞救人心切,劝又劝不听她,只得瞒着贺之洲将她带了出来。   “对不起,我错了。”明月连忙认错,“我不是故意要说话的,保证再也不说话了。”   才刚保证完,又忍不住问道:“咱们要从哪里进去呢?”   “跟我来。”黄鸿飞正要带着明月绕到勇安侯府的后门去,侧耳听了听,神色就变得严肃紧张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明月凑在他身边连声问道,眼睛也顺着黄鸿飞的视线往外面的大街看过去。   黄鸿飞将明月往身后拉了拉,神色满是凝重:“有很多人过来了。”   马蹄声,甲胄声,以及跑步声。   有很多人往这边来了。   上京城内如今戒备森严,还没入夜大街上就已经没有人了,寻常人更不敢深夜在大街上策马狂奔,更别说还带着为数不少的侍卫,来人的身份已是呼之欲出。   只是没有想到,他来的这样快。   黄鸿飞情知不能再耽误,拉着明月悄无声息的跃上了房梁,将明月熟练的扛上肩头后,便如一只灵巧的狸猫一般迅速往勇安侯府的后门奔去。   勇安侯府此时一片安静,只有各院各房挂在檐下的宫灯散发着昏黄而孤寂的光芒,似一只只不起眼的小虫,点缀着这个连风都带着血腥气味的夜色。   然而此时看似安静的勇安侯府,其实一点都不安静。老侯爷的正房里,被小皇帝派人刺杀而伤重的邓士奇由人扶着,歪歪倒倒的坐在椅子里,脸色惨白神色肃穆的听着底下人的回话,听完了之后,便挥手令人退下去。   “太长公主,逍遥侯府,以及好几个与摄政王或三皇子有关的人家,除了太长公主府以外,其余人家都被小皇帝屠杀殆尽了。父亲,下一个,就该轮到我们了。”邓士奇喘着气说道:“我们是与三皇子牵连最深,关系最近的,依着小皇帝如今的性情,只怕咱们府里连只活着喘气的动物都活不下来。现在时间已经不多,您赶紧安排人,将小的那几个偷偷送走,其余的人,怕是逃不过此次劫难了。”   这样的灭门之灾,他们全然没有办法抵抗或者反抗,叫他们拿什么跟银甲卫拼命?为今之计,为了不落得个满门全灭的下场,也只有将年幼的几个小孩子想法子送出去,方才能继续延续杜家嫡枝的血脉。而他们,老的老伤的伤,勉强跟着一起出逃,除了连累孩子们,没有别的用处。   老侯爷一夕之间仿佛老了很多,原本只是花白的头发,如今已是全白了,他叹一口气,目光缓缓落在杜士奇身上,“几房孩子也不少,要全送走风险太大,便将各房嫡出的孩子送走吧。至于女孩儿,就算了。是我对不住孩子们,将他们都叫过来,我这个祖父,还有些话要嘱咐他们。”   杜士奇亦是满脸的痛苦,要如此冷静又残酷的做出这样的取舍来,谁心里又能好过?他忍不住哽咽一声,张开手掌盖住了脸,“都是我,是我给家里惹来了大祸。”   若不是他一心想要光耀门楣,若不是他权欲熏心,若不是他羡慕嫉妒摄政王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们这个原本低调却还算殷实的家,也不会落得眼下这样的悲剧来。   “如今才来自责,是不是太晚了些?”正好听见杜士奇与老侯爷商量的黄鸿飞从暗处走出来,只冷眼看了眼自责痛苦的杜士奇一眼,便看向了见着他露出惊愕神色来的老侯爷,“小皇帝带着人已经往这边来了,估摸半盏茶的功夫,就该闯进来了,不想死的就跟我走。”   老侯爷霍的起身,涨红了脸激动而又殷切的看着黄鸿飞,“你能将咱们这一大家子全都带走?”   “小飞是人,又不是神。”明月从黄鸿飞身后冒出头来,不悦的说道:“你一大家子这么多人,小飞怎么可能全部带走?”   又转头去看黄鸿飞,“会被发现的。”   黄鸿飞朝她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能带走几个是几个,谁先走你们自己安排,我去接外祖母。”   他说完,不待老侯爷与杜士奇再说什么,拉着明月就朝杜老太君的院子去了。   “等等!”杜士奇忽的大喝一声,“这个女人怎么会在这里?她在这里,摄政王呢?他是不是也回来了?摄政王在哪里?你们带了多少人回来?为什么不直接攻城?知不知道上京城里如今是什么情势?”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黄鸿飞不耐烦的看他一眼,他们一行人是先回来了,也成功的混了进来,并及时的截住了想要逃走的云国太子。但他们人单势薄,上京城的掌控权还是在小皇帝的手里,外头军队没有到达之前,便是贺之洲又能有什么法子阻止小皇帝的疯狂?见杜士奇一脸不满还要再问,黄鸿飞将脸一板,冷冷说道:“上京城别的情势我不知道,我眼下只知道,如若你再唧唧歪歪浪费时间,勇安侯府的人一个也别想走脱!”   老侯爷此时充分发挥了他身为大家长的威严与慎重,“什么都别说了,先通知各房的人收拾准备。三皇子,您先去找您外祖母,一会儿就在她老人家的院子里汇合,能走多少是多少。”   黄鸿飞朝他点了点头,拉着明月转身往外走了。   杜士奇一双阴郁又兴奋的眼睛却紧紧的盯在明月身上。摄政王肯定回来了,只不知他为何迟迟不露面,如果能用这个女人将摄政王引出来——让小皇帝对上摄政王,最好来个两败俱伤,那就太好了。   安静的勇安侯府有一瞬间的喧哗,像是一滴水落进了沸腾的开水锅中,然而也不过一瞬,就又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很惊慌,却不敢大声喧哗,每个人都感觉到了大祸临头的紧张与惶恐。不是所有人都能离开,总要舍弃一些人,因此,被通知到的可以离开的,都是侯府的正经主子。   杜老太君拉着黄鸿飞的手,满是欣慰与感慨,“你能想到我这个老太婆,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带着你舅父侄儿们走吧,我已经是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不想颠沛流离的死在外头,你就不必再劝说我了。好孩子,我知道你最是孝顺,能在死之前跟你做一回祖孙,我很满足了。”   黄鸿飞哪里肯,他原本就是为了带杜老太君才冒险赶过来的,“外祖母,您别担心,我能带走你们。您先上来,我先将您送出去再说。”   他在杜老太君的床边蹲下身来,要求老太君爬到他的背上来。   杜老太君说什么也不肯,正好看见一脸泪痕却紧咬着唇不肯哭出声音来的杜意婉奔了进来,连忙朝她招招手,“婉姐儿你来——”   杜意婉的母亲在知道他们不可能全部走掉时,用力打了杜意婉一巴掌,将她推出房门后便关紧了房门,这是将生的希望留给了她,不似父亲,想到的只有他的儿子们。   杜意婉又悲愤又痛苦伤心,一见着杜老太君,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她跌跌撞撞的奔过去,一声“祖母“喊出来”,便已经哭成了个泪人儿。   “好孩子,快别哭了,时间不多,你赶紧跟着你表哥离开这里。”杜老太君拉住她的手,一把塞进黄鸿飞的手里,“好孩子,我把婉姐儿交给你,你带她走。赶紧走,快别耽误了!”   杜意婉泪眼模糊,抓着老太君温暖的手不肯松开,不住的摇头泣道:“祖母,我不、我不走!”   明月在一旁看的火冒三丈,抓起几桌上的一方砚台就朝杜意婉脑袋上砸了下去,一击即中,杜意婉晕乎乎的瘫软了下来,“黏黏糊糊浪费时间,小飞,先把她弄出去!”   黄鸿飞只愣了下,便点了点头,一手夹起软倒在地上的杜意婉,一手扛起明月就朝来时的那条暗巷奔去。“你看着她,在这里等我,我去接其他人。”   黄鸿飞将杜意婉放在墙角处,小声叮嘱明月,“千万别发出声音,别乱走,等我回来。”   明月知道这个时候不能给黄鸿飞添乱,便用力的点了点头,认真道:“你去吧,我会好好看住她的。”   黄鸿飞便又转身跃进了勇安侯府里。   接二连三有人被送了出来,都是如杜意婉一般年纪的男孩子。几个人惊骇的脸色惨白,挤挤挨挨的靠在一起,不时小声问一句,“到底怎么了?”有年纪稍微小一点的,已经被吓得忍不住哭了起来。   明月抬眼瞪住哭泣的那个小男孩,低声喝道:“不许哭!没听见外头多少巡逻的人吗?不想死就把嘴巴闭紧了!”   她瞪着眼睛凶巴巴的样子,倒真把那犹如惊弓之鸟的小男孩震慑住了。   被明月敲昏了的杜意婉呻吟着醒了过来,睁眼见到明月,不由得怔了一怔。她虽然没有近距离的接触过明月,但也远远见过明月两次,方才在老太君的屋里,只顾着伤心难过,并没有注意到她,这时候见到明月,不由得眼睛一亮,一把抓住了明月的手,“明月公主,真是你?”   “你认得我?”明月眨巴着眼睛,蹙眉打量杜意婉。   杜意婉却没有回答明月的问题,只焦急的拉着明月的手,甚是紧张的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既已回了京城,摄政王是不是也回来了?他人呢?快叫他来帮我们啊!满京城的人都活不下去了,摄政王回来了为何还不赶紧出来平息这一切的混乱?他到底在哪里,你快去找他,找他来救救我们啊!”   她充满希望的抓住明月的手不住摇晃,这席话一出口,身边的几个男孩子同时看了过来,俱都不敢置信又满怀希望的看着明月,只恨不能强行按压住明月的脑袋,迫她赶紧点头同意去找摄政王来救命!   明月用力抽出自己被杜意婉抓的红红的手,一边揉着发疼的手背,一边不悦的嘟嚷道:“你问题怎么那么多,就不能一个一个的问么,我都不记得你问了些什么。还有啊,小飞说了,不许大声说话,引来了官兵,你们就都死定了。”   “你!”杜意婉很快就发觉了明月的不对劲,但一时之间也没想那么多,又要去抓明月的手,“明月公主,你只要告诉我摄政王在哪里,我自己去找他好不好?”   明月皱起了眉头,小嘴嘟的更高了,“你为什么要去找他?不许你去找他!小飞说了,在这里等,你要听小飞的话,不然我叫他打你哦!”   “姐姐,”一个正处于变声期的男孩子立刻拉了杜意婉的手,“她有些不对劲,咱们要想办法从她口中套出摄政王的消息来,现在只有摄政王能救我们,救上京城这满城的百姓了!”   然而不等他们想办法从明月口中问出贺之洲的消息,小皇帝已经领着他的银甲卫撞破了大门大摇大摆的杀了进去。   ☆、129 她在这里   明月领着一群小的躲在勇安侯府的后巷里,心惊胆战的听着里头不断传出来的刀剑声,惨叫声以及惊慌绝望的求饶声。   杜意婉死死咬住唇,双眼紧紧盯着灰黑的墙面,仿佛能透过墙面看到里面的惨状的一般。她是几个孩子里头最大的,几个男孩子都挤在她身边,脸色惨白的瑟瑟发抖。   明月其实也有些害怕,不过这一路上她见多了打打杀杀的事情,脑子又不是很灵光,见他们吓得厉害,想了想,努力安慰道:“你们不要这么害怕啦,有小飞在,没有事的。小飞可厉害了,许多人都打不过他一个,放心好啦!”   所有人中,只有她没心没肺的笑着,甚至还从荷包里掏出几颗糖豆来,“你们要不要吃糖?”   杜意婉霍的转头看向明月,她呼吸急促,气息都有些不稳,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被急的,胸口急促起伏了好几歇,方才低低开口,“明月公主,你真的不打算告诉我们摄政王在哪里,当真是要眼睁睁的看着我杜府满门就这样死在你面前?”   明月被她黑幽幽的闪着决绝光芒的目光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开口道:“不是我不告诉你们,是小飞不许我对外乱说的。哎呀我都说了,小飞很厉害的,你们要相信他嘛。”   她对黄鸿飞放心信任得很。   “他再厉害也只有一个人,你知不知道跟在陛下身边的都是什么人?那是银甲卫,便是再厉害的高手,他们也能以一敌十的银甲卫!”杜意婉见明月一脸懵懂,根本不知道银甲卫是什么的神色,不由得有些泄气,她困兽一样的走了两步,嘴角抿的很紧,一如她紧皱的眉头。   “姐姐,事到如今没有别的法子了,只有摄政王能救祖父祖母还有爹爹他们,”正变声的少年看一眼明月,“只有将摄政王逼出来……”   他话音未落,府里头原本混乱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事小皇帝尖锐疯狂的大笑声,“杜世子说的是真的,那个女人果然在这里?好、好、好!”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紧跟着响起的是黄鸿飞气急败坏的声音,“你跟他说了什么?”   杜世子本就受了重伤,杜意婉几人竖起耳朵贴在墙壁上也听不到他说了什么。   “只要你们将那女人交出来,朕可以饶了府里其他人的性命!”小皇帝志得意满的嗓音里带着激动与兴奋,“快,告诉朕那个女人在哪里!”   黄鸿飞愤怒的嗓音再度响起来,“你休想,我不会让你找到她,伤害她的!”   “愚蠢,自身都难保了,还敢对朕说大话。你不说是吧,杜世子想来很愿意告诉朕的。”小皇帝嘻嘻哈哈的笑着道:“这杜府满门也有几百条人命,杜世子可得想清楚了,是你们活命要紧呢,还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要紧?”   杜士奇也不知道黄鸿飞究竟将人藏在哪里的,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小皇帝的话,小皇帝耐心可不好,一剑下去,在杜士奇本就伤残的大腿上又狠狠地戳了个窟窿。可怕的是,他戳就戳了,偏还要将那剑尖在血肉里头用力的绞上一圈,杜世子痛的惨叫一声,原本可以昏死过去的,也叫那一绞给活生生的痛的清醒了过来。   “杜世子不知道的话,那就再换另一个人问好了,”小皇帝的声音尖锐而兴奋,“那就换老侯爷吧,一家之主,怎么可能会什么都不知道呢?朕知道老侯爷不怕死,不过朕现在不想杀你了,你看是朕当着你的面将杜家人一个一个杀了好,还是你告诉朕那个女人在哪里好?”   老侯爷双腿抖的几乎站不住,他抖颤着嘴唇满脸绝望却又眼含希望的看向黄鸿飞,“三皇子,你就告诉陛下,告诉陛下吧!”   黄鸿飞忍气道:“你相信他的话?”   不待老侯爷回答,持剑横在胸前将老侯爷老太君以及侯府其他主子护在身后的黄鸿飞已经冷冷看向了被银甲卫护在最中间的小皇帝,“你死了这条心吧,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的。”   “呵,不见棺材不掉泪!”小皇帝也冷笑一声,拔出还插在杜士奇腿上的长剑,看也不看一眼惨叫连连的杜士奇一眼,兀自低头,看着长剑上滴答往下滴的鲜血,眸中神色愈发兴奋起来,他伸出舌尖,轻舔着长剑上的鲜血,那血染红了他苍白单薄的嘴唇,让他的脸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扭曲又恐怖,犹如地狱里爬出来的食人魔一般,让看清他动作的杜家人齐齐打了个寒颤。   他手中的长剑毫不手软的对准了杜士奇的脖子,眼看着就要刺下去,却听一个清脆却颤抖的声音高声叫道:“她在这里!”   众人齐齐转头看过去,便看见杜意婉带头,领着方才被黄鸿飞带出去的男孩子们合力抬着被捆绑的结结实实的明月走了过来,“陛下,您要的人我们给您带来了,还请您兑现您的承诺,放过杜府所有的人。”   她故作镇定的看着小皇帝,根本没有勇气去看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的黄鸿飞一眼。   “哈哈!”小皇帝拍着手笑了起来,“这杜家果然识时务的很嘛。果真是那个女人?来啊,把人弄过来让朕看清楚再说!”   明月被捆了四肢,又被塞住了嘴巴,怎么挣扎都挣不动,嘴里也只能发出呜呜的叫唤声。   黄鸿飞脸色铁青,恨恨的瞪一眼偷偷看向他的杜意婉,再不顾身后的老侯爷老太君等人,提着剑就要杀到明月身边去。只可惜他离明月太远了,他一动,小皇帝身边的银甲卫便跟着动了,抢在了他的前面,将明月粗鲁的抓到了小皇帝面前。   被随手丢在硬邦邦的地上,明月痛的眉头都要打结了。头晕目眩正要尖叫时,口中的帕子被取了出来,小皇帝纡尊降贵的蹲了下来,满脸兴奋的看着她:“周大福,果真是你啊!朕一直在想,若是有机会让你或者贺之洲落到朕的手里,朕该要如何对待你们才好。哈哈……”   他还没有笑完,猛的站起身来,一脚重重踢在明月的胸口上,“你算个什么东西?竟然也敢看不起朕。朕当初跟你说过,让你为朕效劳,你却转头就投靠了贺之洲!都不将朕放在眼里,凭什么不将朕放在眼里!朕是九五之尊,朕是真命天子!你们都该听朕的话,都该向着朕才对!可是你们一个一个的,却都要跟朕作对,朕饶不了你们,一个都别想逃!”   他虽一向体弱,可到底是个男子,那一脚又用尽了全力,明月痛的眼前一黑,叫都叫不出来,只能本能的蜷缩起身体,痛苦的一动也不敢动。   见明月挨打,黄鸿飞恨得双眼血红,可却被银甲卫缠斗着,根本没法子去救明月。   杜意婉等人见小皇帝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明月身上,黄鸿飞也分身无暇之际,连忙跑向老侯爷与老太君,“我们快走。”   老侯爷看一眼昏死在小皇帝脚边的杜士奇,虽然舍不得,却也自知此时根本救不了他,一咬牙挥手道:“走罢!”   他们试探着往后门走去,小皇帝没有发话,并没有人来拦阻他们。让他们这群被吓破了胆子的人顺利摸到了后门,眼见着就要离开这人间地狱,所有人都振奋了精神,只除了老太君不住频频往后望。   黄鸿飞没有追上来。   “老爷,三皇子他……”   “如今咱们自顾不暇,管不了那么多了。”杜老侯爷板着脸,一脸紧张与愁苦,“别说那么多,先离开这里又再说。”   有人将门打开,独家人鱼贯走了出去。老侯爷与老太君被子孙们护在中间,等着人都退了出来,所有人都悄悄地松了口气。   “趁着天黑,咱们快走!”   “这会儿能去哪里呢?各处都是巡逻的侍卫,咱们这些人大都是老弱妇孺,只怕出了这巷子就要被人发现,到时候还不是一个死字。”   “总比白白死在府里强!”杜意婉率先站了出来,祖父祖母年迈,又受了惊吓,叔叔伯伯根本顶不了事,除了唉声叹气没有半点主意和法子,“咱们人多,不能一起出去,得分散了走,只要咱们能找到摄政王,咱们也就安全了。”   “说的容易,摄政王到底回来没有,人又在哪里,这黑灯瞎火的,咱们又要上哪儿去找人?总不能无头苍蝇似的乱跑乱撞吧,万一撞到侍卫手中,那还不是要命的事啊?”有人喘着粗气反驳道:“我看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躲起来,躲得了一时是一时,要是摄政王当真回来了,等他将那疯子收拾了,咱们又再出来……”   “先找个地方落脚再说。”杜意婉也不想跟人在这里起争执,毕竟还没有脱离危险,便妥协道:“咱们家在城东不是有个别院,要不先去那里躲一躲?”   众人都点头,恨不能插上翅膀立刻飞离这是非之地!   然而他们却没能走出这条巷子,小巷两端突然亮了起来,有人点燃了火把,将窄小幽暗的巷子瞬间照亮。火光跳动在受了一晚上惊吓的杜家人的脸上,让他们齐齐打了个寒噤,惊慌恐惧的缩成了一团。   被发现了,他们都要死了。所有的杜家人都这样想着。   然而堵在巷子口的人却没有动静,没有逼近他们,也没有任何声息,就那么静静地立在那里,夜色下犹如沉默而坚硬的石柱般。   就在杜意婉想要壮着胆子上前询问时,那些人却忽然动了,他们动作整齐却无声的分开,将中间的道儿让了出来。一个着一身玄衣的身姿挺拔的人端坐在马背上,缓缓走了过来。他的脸隐在阴影中,模糊的让人看不清。   马蹄哒哒的声音,仿佛是踏在独家人心口上一般,随着骏马的走近,他们面上都不约而同的露出了面如死灰的绝望神色来。   “杜老侯爷,这么晚了还打算举家搬家不成?”马背上高高俯瞰着他们的人淡淡开口,阴冷的目光直直落在了前头的杜意婉身上。   杜老侯爷浑身一颤,已经听出了来人的身份,大惊之后便是大喜,猛的跪了下来,喜极而泣的颤声道:“王爷!王爷您终于来了,王爷救命!救救我杜家满门,救救这上京城可怜无辜的人啊!”   说着咚咚的用力磕起头来。   独家其他人俱都反应了过来,纷纷跪在地上,口中喊着王爷救命,跟着杜老侯爷磕起头来。这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他们正愁不知道去哪里找摄政王,没想到摄政王就这样从天而降的来到他们面前。他们终于可以不用死了,太好了!   “你们将本王的王妃卖给了小皇帝,还有脸求本王救你们的命?”贺之洲冷笑一声,用一种看死人一样的目光牢牢盯着察觉到他的目光而害怕的跪都跪不住的杜意婉,“本王可从不是什么宽宏大量之人。”   杜老侯爷与他身后的独家人全都打了个冷战,满头满脑的冷汗齐刷刷的滑落下来,“王爷明鉴,我们也是没有法子……不是我们将明月公主给卖了的,实则是……是陛下他看到了明月公主,我们……只怪我们没有能力没有本事,救不下来明月公主。是我们的错,我们愿意戴罪立功,只求摄政王给我们一家老小留一条活路啊!”   “到了现在还敢颠倒黑白胡说八道!”贺之洲冷笑,冰冷的面上却是狠戾一片,“真当本王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本王现在没时间也没精力跟你们算账,这笔账本王且先记下了——来人,将他们全部带走!”   立刻有人上来,悄无声息却又动作迅速的将独家人一个接一个的捆了起来,为防止他们大喊大叫,将嘴也都堵上了。   安康快步跑上前来,“已经确定了,黄鸿飞跟明月公主都在里面,那疯子正大喊大叫,要你出去见他呢。”   贺之洲脸上的肌肉飞快的跳了跳,“人没事吧?”   他真是恨死了黄鸿飞那混账东西,他信不过他,不听他的安排偏要自己跑来救人也就算了,这样危险的境况之下,他竟还敢将明月带出来!还有明月那个坏东西,答应他会好好呆在城外的营地里,哪里也不去的,他一转头,她就敢跟着黄鸿飞混进城里来!原本部署的就很仓促,如今为了救人,他也顾不得太多了。   贺之洲执掌朝堂那么多年,京畿卫以及五城兵马司自然是牢牢握在他的手心里的,就算小皇帝杀了统领,暂时得了上京城的兵权,却也没甚大用。禁军以及五城兵马司的所有大大小小的统领将士,都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这些人对他的忠心,他从不怀疑。因此,贺之洲原本计划混进上京城后,就先见这些人的。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他还没有来得及知会这些人,黄鸿飞就带着明月被小皇帝捉了个正着。   他不得不放弃原计划,一边让底下的人知会禁军以及五城兵马司的人,一边火速赶了过来。如此仓促的情形下,也不知道被通知到的有多少人,又还有多少人愿意听从他的调遣。   “应该……应该没事。”安康的目光有些闪烁。   “应该?”贺之洲凝眉沉目,一鞭子就朝一脸心虚的安康身上扫了过去,再顾不得其他,飞身自马上跃到了杜家的围墙上。   “哎呀你别着急啊。”安康利落的躲过了贺之洲的鞭子,见他竟是要只身往里闯的架势,急的直跳脚,“咱们的人还没来,你这样进去太危险了。且那疯子已然疯的不像话了,你可千万冷静点,不要冲动啊!”   已经有一个让人头痛的跑进去找死了,安康真的十分担心贺之洲也会不顾一切的冲进去找死。   还好贺之洲听进去了他的劝告,只站在高高的墙头上,举目极力往庭院深深的勇安侯府里面敲过去。   然而夜色正浓,眼前除了影影绰绰的人影以及摇曳不定的灯火,根本看不清哪个是明月,她在哪里,是不是受了伤,有没有吃苦头?   小皇帝尖锐疯狂又肆意张扬的大笑声以及黄鸿飞奋力与银甲卫拼杀的声音传过来,贺之洲神色焦虑,他紧紧握住拳头,手背上显出淡青的血管,骨节已然发白。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再等一下时,明月一声凄惨的哭喊声顺着风声传进了他的耳中:“救命啊,贺之洲救命!呜呜,我好怕,贺之洲救我……”   贺之洲脸色大变,再也忍耐不住,飞身跃下墙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拔足狂奔而去。   明月自傻了之后,一直被贺之洲小心翼翼的护着,即便是见惯了打打杀杀生生死死的,却从未让她真的面临过险境,更别提如今还深陷险境之中。她原以为贺之洲老打她屁股教训她的痛就已经很痛很难忍了,哪里能想到面前这个看起来年纪不大,却不住的发出瘆人的大笑声的少年会对她下这样重的狠手。   他不但踢她,还对着她扇巴掌,一巴掌一巴掌雨点似的落在她脸上,她无论怎样挣扎,也逃不出小皇帝的手掌心,除了拼命哭喊救命,只剩下满心的绝望和害怕。   贺之洲很快找到了明月,当然也被银甲卫发现了他的踪迹,在他们围攻上来之前,贺之洲抢先一步甩出一颗霹雳火弹,他不敢朝着小皇帝的方向甩,怕误伤了明月,便朝着黄鸿飞的方向甩了过去。   黄鸿飞躲得快,却还是被炸起来的土块击到了眼角,痛的他嘶嘶直抽冷气。已经精疲力尽的黄鸿飞也趁机抢奔到了贺之洲身边,一边吐着嘴里的泥土一边抱怨道:“能不能扔准一点?要不是我躲得快,皮开肉绽的就要变成我了!”   贺之洲冷冷看着他,忽的冷笑一声,咬牙切齿的说道:“下次本王一定扔准一点,保证照着你身上扔,让你即刻变成一朵人肉花!”   黄鸿飞缩了缩脖子,被他阴森森的怒气与怨气吓得不敢再多说什么,呐呐着道:“我……我以为不会有什么事,没想到……是我连累了小周,等救出小周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   倒是一副绝不推卸责任任由贺之洲发落的模样。   “哈哈哈……”小皇帝根本不管被炸伤炸死了多少人,他血红快意的眼睛里只看得到贺之洲一个人,顺手将明月从地上拖起来,痛快的尖声大笑道:“贺之洲,你果然来了!来的好啊,来人,你们快点过去,将他给朕剁成肉酱!朕要用他的肉酱来喂狗,喂狗!”   银甲卫人数并不多,先前因为宗正明而折损了三分之一,刚才毫无防备之下又被贺之洲放倒了十来个人,此时尚还有四五十人的模样。他们一部分人护着小皇帝,一部人就要朝着贺之洲与黄鸿飞冲过去,当然,除了银甲卫,这其中还有他小皇帝带出来的一队禁军。   贺之洲的目光在扫到这支禁军的领头人时,神色便稍稍送缓了些。这人叫胡楠,是他早年从先帝手底下救下并安插进禁军中的。此时那胡楠见了他,满脸都是控制不住的惊喜之色,半分为难之色都没有,一副只要贺之洲一声令下他就要为他冲锋陷阵的架势。   眼见着银甲卫就要冲将上去,胡楠也忍耐不住的拔出了长剑,示意手底下的人拦住银甲卫。   贺之洲却抬起手,冲着他的方向摆了摆,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急什么,看看这是什么?”他紧握的掌心忽然打开,露出那消失多年却被明月画出来的玉玺来,“你们银甲卫,历来是听从皇帝的调遣,保护皇帝的安危。本王说的可对?”   小皇帝的眼睛被那方玉玺刺的眼皮直跳,他不敢置信的看着贺之洲手中的玉玺,厉声质问道:“你怎么会有这个?不,这是假的,这肯定不是真的!真的玉玺早就不见了,定是你伪造了来骗人的!”   贺之洲唯有不让自己的眼睛去看此时被小皇帝折磨的奄奄一息的明月,才能稳住心神冷笑道:“假的?本王倘若要伪造玉玺,又何需等到现在?这方玉玺是真是假,只需找朝中老臣分辨一番就有定论,陛下,你又敢不敢让人来分辨?”   他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来,“哦,本王倒是差点忘了,这朝中大臣,都快被陛下给杀光了吧?”   ☆、130 策反   “这大梁子民都是朕的,别说朝臣,朕想要杀谁就杀谁,谁又能管得着!待朕将那些不知好歹的东西全杀了,看谁还敢说辩说你手中的玉玺是真是假!”小皇帝嘿嘿冷笑,就算玉玺是真的,谁要敢说是真的,他就杀了谁!把人都杀光了,看谁还敢向着贺之洲,还敢说他手里的玉玺是真的!   小皇帝猛的一抬手直指贺之洲,命令银甲卫道:“给朕杀了他,杀了他这个窃国贼!”   贺之洲亦连连冷笑,看着就要围攻上来的银甲卫,将手中玉玺再度往前送了送,“谁敢,杀朕?”   他的语气轻柔的仿佛情人间的呢喃,然而笃定与强硬的态度却令银甲卫众人莫名踌躇不前。   小皇帝气的满脸通红,“哈哈,你果然承认了!你一早就包含了祸心想要害了朕,想要将朕从皇位上踢下来!朕——你也敢说朕,凭你也敢自称朕?你竟敢这般明目张胆的造反!你们还在等什么,还不当这胆大妄为的谋逆大贼给朕杀了!”   “先帝临终前有遗诏,嘱本王监管大梁江山与幼主,若是幼主能堪大任,待得幼主年满十八,本王便要还政于幼主,而倘若幼主不堪扶持,本王可废主自立!这些天来,上京城发生的这许多事——虐杀朝臣,乱造冤案错案,侮辱凌虐臣子妻女,甚至勾结云国太子刺杀本王,许其大梁城池为报酬……桩桩件件,足以证明幼主不堪扶持,此其一。”贺之洲冷冷看着面前面无表情的银甲卫,毫无惧色且一脸正气的继续说道,“自古以来,自大梁建国,太祖皇帝便有言,得玉玺者,乃为大梁正主。玉玺在本王手中,幼主残暴不仁祸乱朝纲甚至认贼作友卖国求荣,不管不顾黎民百姓的死活!你们——”   他的手指指向银甲卫众人,神色平静而肃穆,“本王不问你们是否要择良木而栖,本王只问你们,历代银甲卫只忠于皇帝的规则是不是没有变过?”   银甲卫面面相觑,这群铁血冷血的只执行皇帝交代的任务的杀手与侍卫,忽然之间都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   其中一人低声开口道:“自是没有变过,但现在,王爷您还不是皇帝。”   贺之洲说的其实也没错,幼主不堪扶持,贺之洲可废主自立,虽然银甲卫不知此事真假为何,但另一条,得玉玺者,乃为大梁正主却是人人皆知的公开的秘密。贺之洲手持有消失多年不见的玉玺,论起来,只差昭告天下这一步,他的确就该是大梁的新帝了。可现在就差着这一步啊,他们该效忠的,还是现在这个残暴不仁杀人如麻的小皇帝啊!谁叫小皇帝头上还顶着皇帝这个头衔呢,铁血规则就是规则,怎么能说改变就改变的?   小皇帝仰天大笑,“不错!贺之洲,你再想当皇帝,伪造出什么先帝遗诏与玉玺来又能如何,你现在还不是皇帝,他们当然要听朕的话!他们就是朕养的狗,朕叫他们往东他们不敢往西,你羡慕嫉妒也没用,谁叫你现在还不是皇帝呢!哈哈……”   银甲卫中有人脸色变了,便是冷血无情的人,也不喜欢被人说成是别人养的狗!   他们再是皇家培养出来的杀人机器,可到底还是人,人性未泯,小皇帝这些日子造下的杀孽,跟他们脱离不了关系,他们虽然执行了这样的任务许多次,但的确有很多无辜的性命经由他们的手送了命。他们也是有恻隐之心的,虽则不过问政事,却也知道小皇帝这样下去不行,整个大梁江山都会断送在他手中。   便有人不忿的开口道:“话也不是这么说的,王爷有先帝的遗诏,还有玉玺在手,乃是名正言顺的大梁之主。我等历代只忠大梁之主!”   贺之洲心头一喜,他原本根本没有把握说服策反银甲卫,因为深知他们的铁血规则与原则,因而也只是想试探以及拖延时间而已,没想到却有这样的收获,自然不遗余力的说道:“没错,本王才是大梁名正言顺的君主。诸位若是此刻放下对着本王的利剑,过往的事,本王概不追究!诸位若还有什么要求或条件,都可以提出来,本王以大梁君主的身份承诺各位,只要是合情合理的要求,本王都会满足你们!”   是人就有欲望,只要满足了他们的要求欲望,今晚说不定就能兵不刃血的解决了小皇帝,这是最好不过的结局。   小皇帝哇哇大叫:“朕听你们在放屁!什么大梁正主,朕才是大梁正主!你们给朕杀了摄政王,只要杀了他,你们要什么朕都能给你们,高官厚禄金银财宝,只要你们开口,就全都是你们的了!”   “哼,杀了本王,大梁就要因此而灭亡,国家都没有了,还谈什么高官厚禄金银财宝,也不过是空口白话罢了。一个连江山社稷都可以不管不顾送与敌人的国君,说出去也只是让天下人耻笑罢了。你们要效忠的,就是这样一个视祖宗心血为无物,随意糟践毁坏祖宗打下的基业,连至亲亲人都下得去狠手的昏君!”贺之洲冷笑着反驳他,“本王知道银甲卫的厉害,但你们再厉害,也就这么几十个人罢了,本王若没有万全的准备,又怎么敢前来?禁军统领与五城兵马司的首领虽然已经被这昏君以莫须有的罪名赐死,但谁不知道他们死的冤枉,禁军与五城兵马司的人很快就会赶过来声援本王,你们可以杀十个人百个人甚至千人,但本王有数万的人手,岂是你们杀的完的?且不说上京城里的禁军与兵马,上京城外亦是自动声援本王的各地驻军,天一亮,没有传出本王安好的消息,他们势必会攻城,到时候城里城外里应外合,你们又要如何是好?你们又能保得住谁?”   银甲卫依然沉默的面面相觑,既没有退下,也没有立时就攻上来。   贺之洲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本王可以告诉你们,倘若本王今日死在这里,乱的可不止是大梁,这整个大陆都会乱起来。到时候战火纷纷,硝烟四起,大梁很快就会被燕国与云国瓜分的干干净净,大梁的百姓呢?你们也是娘生爹养过的,大梁江山不复存在,大梁境内生灵涂炭,大梁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卖儿卖女甚至是易子而食的景象,就是你们希望看到的?”   他最后一句话,很好的打动了银甲卫多数人的心。他们的祖上若不是在战乱时期被卖与皇家,成为皇帝暗地里冷血无情的银甲卫,他们又怎么会一代一代的没有办法摆脱这可悲又可恶的命运,甚至连传宗接代都不是为了家族为了血脉,仅仅只是为了让他们的子孙延续他们的命运。除非死,一辈子也不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一辈子都只能过着这种不是杀人就是被杀的麻木的生活?   他们当中,也有人渴望要摆脱这种没有期望没有希望的生活的。   “我……”终于有人战战兢兢的开口,“我不想再做银甲卫。”   他满含苦涩的话语才落下,身边的银甲卫尽都朝他看了过去。他因此而有些紧张,握着长剑的手掌忍不住在软甲上摩擦了下,一咬牙鼓起勇气定定的看着贺之洲,“大梁江山会不会被瓜分,大梁百姓又会如何,本就不是我等关心的事情,我只要你答应,从此大梁再无银甲卫,我就,我就放下手中的剑!”   他虽然声音很小,却很坚定。他不看他的同伴,只坚定的看着贺之洲。   “好!”贺之洲大声回道:“本王应承你,只要你等放下长剑,从此之后大梁再没有银甲卫。你们愿意,现在就可以离开。甚至本王还可以答应你们,若有愿意留下来的,本王也会根据你们各自擅长的长处安排你们入朝或是入军队,从此你们不再是只活在暗处的连名字都没有的银甲卫,而是可以光明正大建功立业的正常人,只要你们有能力,本王就愿意给你们展现各自能力的机会!”   大梁被小皇帝糟蹋的千疮百孔,正是用人之际,贺之洲当然希望能留住他们任他所用。不做银甲卫,还可以做许多别的事情嘛。   “光明正大建功立业”这几个字,令得原还皱眉的银甲卫众人不由自主全都亮了眼睛。他们原就是生活在黑暗中连名字都没有的毫无希望的人,如今不但能够正大光明与正常人一样有机会生活在太阳底下,甚至还能像他们一样通过自己的努力建功立业光宗耀祖,这如何能不让人激动,如何能不让人动心?   他们的动摇自然也落在了小皇帝眼中,小皇帝漆黑的瞳孔猛地一缩,拎着明月害怕的往后退了两步,色厉内荏的大声喝道:“谁敢!你们谁敢听他的,朕立刻要了你们的命!你们这群皇家养的狗,你们历代都该要效忠皇帝的!你们敢背叛朕,就休想再拿到解药!没有解药,你们全都要死,全部要死!”   黄鸿飞挑眉,“怪道大梁开国以来,银甲卫都以忠心著称,原来他们是不得不对皇室、不得不对在位的那个人忠心啊。真是可怜。”   贺之洲显然也是头一次听说这件事,面对银甲卫投向他的求助一样的眼神,他沉默了一下,方才坦然而认真的道:“本王并不知道你们被药物控制,因此本王手里没有可以给你们的解药。”   那些银甲卫眼中的希望之光顿时灭了下去。   “不过你们也别就这样放弃了希望啊。”黄鸿飞大大咧咧的笑道:“知道我师父是谁吗?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怪医,这世上还没有他治不了的病解不了的毒。他老人家正往上京城来,最迟不过半个月就能赶到上京城,你们能撑得过半个月的吧?”   众人的心情犹如坐过山车一般,倏忽一下落到谷底,忽的一下又被抛到了高空,他们不敢置信的看着黄鸿飞,“果真可以?”   他们从小就被喂药,一来为控制他们令他们绝对忠心,二来也是为了用毒药来激发他们的潜力,这么经年累月下来,每个月一次的解药是他们活命的根本。这个月他们才服用过解药没多久,自然可以撑过半个月去,问题是,怪医真的可以为他们彻底解毒吗?   黄鸿飞正要开口给他们保证,却已经有人将长剑用力掷在了地上,“便是没有解药,便是过几天就要死,我也不想死在乱坟岗或臭水沟里!”   他们这几十个人根本不能跟数以万计的禁军以及五城兵马司抗衡,小皇帝早晚是个死,他们就算护着他,又能改变什么结果呢?这么些年被皇室当成他们纂养的狗,指哪儿咬哪儿,指谁咬死谁,这日子真是过够了,哪怕是没有解药呢,反正都是死。这回至少不用死在那些肮脏的地方,连个裹尸体的破席子都没有。再怎样,也比跟着小皇帝继续当一条没有尊严只有辱骂的狗强得多!   小皇帝见状慌了神,立时大声叫道:“快,把这逆贼给朕杀了!快杀了他,朕重重有赏!”   所有人都看着他涨红了脸声嘶力竭近乎癫狂的样子。   然后,“铿锵”“铿锵”的声音接二连三的响了起来。   黄鸿飞大大的松了口气,贺之洲的心却提到了喉咙口,他不动声色的对黄鸿飞说道:“想个法子靠近他,把明月从他手里救出来。”   除了一开始听到了明月的求救声,这么半天再没听她出声过,贺之洲一直提心吊胆着,生怕她有什么不测,虽然他没有正眼打量过明月,眼尾余光却是一直留意着她的动静的,小皇帝每扯着她甩来甩去,他的心就跟着一块儿忽上忽下的担忧不停。但每次都能看见明月虽然不舒服之极,胳膊腿却还是会随着小皇帝的动作而时不时的动弹挣扎,这才能让他稍微放心些,能将大部分注意力放在说服银甲卫上头。不过他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依着明月如今的智力,遇到这种事早就吓得哇哇大哭了,可除了刚才那一阵叫喊,她却再也没有发出别的声音来,难道她竟也懂得在这时候不能出声一面提醒了小皇帝或者激怒了小皇帝?   以她目前的智力,怕是根本想不到这一点吧?思及此,贺之洲又忧心如焚了。   现在没有了银甲卫护着的小皇帝下一个年头只怕就要拉着明月同归于尽,他必须想法子在小皇帝彻底疯狂之前将明月从他手中夺回来。   “陛下,你我叔侄一场,也是君臣一场,你是皇兄唯一的骨血,皇兄病逝之前曾拉着本王的手,切切叮嘱本王要好好照顾你,本王答应过皇兄,无论将来如何,本王都会保住你的性命,让你衣食无忧的过完一辈子。”贺之洲不动声色的冲着黄鸿飞使了个眼色,“本王答应过皇兄的事,断然不会食言,你若有什么要求或条件,尽可以开出来,能答应你的,本王绝不会拒绝。”   “让朕衣食无忧的过一辈子?哈哈……”小皇帝怎么可能相信贺之洲的话,他仰天大笑一阵,“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过就是想将朕关起来,像关一条狗一样关上一辈子。朕是天之骄子,是九五之尊,便是死,也不要被你一辈子关起来!是了,你也不好就这样把朕杀了,不然天下人都要笑话你吃香太难看,你要得个宽厚仁爱的好名声么,却休想朕配合你!朕告诉你,朕宁愿死!别过来——”   他抓着明月猛的往后退去,手指却正正的指向打算绕到他身后趁其不备救出明月的黄鸿飞,“想要救人啊?”   他嘻嘻哈哈的笑,一把将被他一时拎起一时拖在地上的被他折腾的鼻青脸肿的明月拉到自己身前来,“你再走一步,朕就先杀了她!反正朕就要死了,临死前拉个垫背的也不错。都说摄政王对这女人情深意重,不但为了她身受重伤,还拖着伤跑出去救她,呵……这些事是真是假呢?”   到底还是让他发现了。黄鸿飞无奈的停下脚步,担忧的看看明月,又着急的看看贺之洲。小皇帝将明月抓在手里,另一只手上却是一支锋利的匕首,就顶在明月的腰间,此时那匕首已经划破了明月腰间的衣裳,他怕丧心病狂的小皇帝当真无所顾忌的伤了明月,自然不敢再往前走了。   贺之洲微微垂了眼,“你想做什么?”   “朕就是想看看,情深意重的摄政王到了这个时候,是要选择即将到手的皇位呢,还是要这个可怜女人的性命?”小皇帝的脸上敛去了一切疯狂之色,此时只剩下戏谑与好奇,更多的是能将摄政王玩弄于股掌间的兴奋与得意,“江山与美人儿,你总不能全得了去吧!啊,朕知道了,这世上又有谁能拒绝那个位置呢?女人嘛,没了这个还可以有另一个,就算想要找个一模一样的,也不是找不到,只要大权在握,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看来呀,这倒霉的女人只好陪着朕一起共赴黄泉了。”   他说着话的同时,手里的匕首慢慢用力,似要一点一点的折磨死明月一般,也要贺之洲亲眼看见明月就这样在他面前流尽最后一滴血。   “啊!”明月再顾不得装死,忍不住惨叫出声,“住手你住手!”   贺之洲听着明月的惨呼声,惊怒的皱起眉头,脸颊肌肉重重抽搐了几下,迎着小皇帝阴鸷又兴奋的眼睛,沉声说道:“你当真要如此?”   为了明月,他都已经打算放他一马,只将他永远囚禁起来,留着他一条性命的。可他已然是不想再活了,才敢当着他的面这样对待明月!   不可饶恕!   “是不是很心疼?哎呀,流血了呀。”小皇帝低头看了一眼,忽的一下将匕首从明月腰间的血肉中抽了出来,将那匕首往贺之洲的方向送了送,“多新鲜的血啊,让人看了就好生兴奋好生激动,好想一口一口全部喝掉——”   他这样说着,竟真的当着贺之洲的面将那染着明月鲜血的匕首放至唇边,眼睛肆无忌惮的盯着贺之洲,伸出舌头将匕首上的鲜血舔食的一干二净,“果真是……非常美味,摄政王要不要尝上一口?”   贺之洲牙根骤紧,眉头拧起,眼中一片冰凉,仿佛修罗的杀气:“你找死!”   黄鸿飞则气怒的眼珠子都快要瞪了出来,“你要是个男人,就别为难女人!她只是个手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罢了,冤有头债有主,是男人就该冲着正主儿去,杀个女人算什么本事!别让人在你生前看不起你,等你死了之后还是看不起你!”   “反正朕都不打算活了,还管谁会不会看不起朕。”小皇帝一脸无所谓,提着那把匕首猛的拍了拍明月的脸颊,恶狠狠地说道:“装什么死?刚才还叫唤呢,现在怎么不叫了,快叫啊,叫你的男人来救你,咱们看看你的男人到底会不会救你,还是干脆牺牲了你来成全他的登基之路?”   明月哼了哼,用力想要将头偏离那冰凉阴森的匕首,小皇帝偏不如她的意,那匕首如影随形的落在她的脸上,让她被小皇帝扇打的红肿滚烫的脸颊一时热一时凉,好不难受。但她却并没有听小皇帝的话出声呼救,她用力张了张嘴,慢慢说道:“是不是不甘心就这样被摄政王打败了?因为他手里有玉玺,所以他成了名正言顺的大梁之主。你想不想知道他手里的玉玺是哪里来的?那是本公主给他的,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本公主有什么本事吗?那个,就是本公主的本事!陛下,你想不想要玉玺呢?”   她一开口,平静的不起半分波澜的语气与肿胀不堪却始终不见半点慌乱害怕的神色都让众人为之惊诧不已。   贺之洲眸色微沉,原本想要不顾一切冲过去的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看向明月的目光有深思有喜悦,也有难以遮掩的激动与庆幸。他很快稳住了心神,小皇帝有明月暂时拖延着,他总算能腾出手来安排怎么营救她了。   黄鸿飞则是一副被雷亲了的模样,呐呐的看着明月,“怎么感觉……小周突然不傻了?难不成还因祸得福了?”   ☆、131 厉帝之乱   小皇帝则是一脸狂喜,不敢置信的看着明月,激动万分的追问道:“他的玉玺当真是你给的?你要是敢骗朕,朕即刻就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明月嗤的一声冷笑,吐掉口中被小皇帝用力扇打形成的淤血,慢条斯理的开口:“生死攸关,本公主又不是真的活得不耐烦了想找死。陛下只说想要不想要,若想要,咱们现在就可以谈条件了。”   小皇帝一时惊,一时喜,一时又生疑起来,“哼,想要拖延时间,等着贺之洲来救你是不是?你以为朕会上当?且就算你能拿出玉玺,那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眼下朕还不是只有死路一条。罢了,你也别费什么心思了,乖乖的跟着朕上路吧。若在底下将朕服侍的好了,朕封你个后妃做做也是可以的。你觉得如何?”   啊呸!明月只想一口唾沫吐在他厚颜无耻的脸上。嘴上却不肯激怒他,勉强挤出个笑模样来,“谁告诉陛下想要拿到玉玺需要等很久的时间?你现在想要,我现在就能给你。若你现在得了玉玺,还可能会有翻盘的机会,不过陛下不肯信我的话,那我空有一身本事,也帮不了陛下什么忙了。要死要活,陛下可得想清楚了。”   “那你现在倒是给朕变个玉玺来啊!”小皇帝还是不信明月,笑的一脸狰狞的注目着明月,“你说朕是先划花你这张脸好,还是直接要了你的命好?”   明月的手指虚空划了几下,闭上眼睛默默念了几句,再度睁开眼睛时,她肿胀的连睁开都有些困难的眼睛第一次正正的对上了贺之洲的,那眼神却有种让人妖异的错觉,仿佛是严肃的,又似乎很委屈。   贺之洲正与身旁的人说着话,只是他的视线一直没有从明月脸上移开过,因而当明月费力朝他看过来时,他连话都忘了说,就那么愣愣的看着她。   他的眼神飞快的一亮,还未回过神来便对着明月安抚般的微微一笑,仍如往常一般温柔,内里有满溢的情感。那其中更多的是怜惜歉意与喜悦,浓到化不开,仿佛迷蒙水汽在融化的冰花上面凝结出来,一滴泪悄无声息的自眼角凝聚,悄然滑落,在摇曳的烛火中染上了绚丽夺目的色彩。   明月仍然看着他,用一种极乖巧的、无比的温润而依恋的眼神。   她开口说话,“陛下,你看看地上有什么?”   小皇帝自也看到了她与贺之洲之间那无声的眉目传情,正要出言讽刺打击一番,忽然听明月这般问,忙低下头去看,顿时愣住了:“这、这是哪里来的?”   一盘油亮亮、香喷喷的红烧肉突兀的出现在他脚边。   就像便戏法一般!   小皇帝惊呆了。   小皇帝激动了。   小皇帝兴奋了。   “快说,你是怎么做到的!”   “隔空取物的传说,陛下可曾听说过?”明月随口忽悠他,今日她当众露了这一手,危险是很危险,可现在已然是最危急的时刻,不拼命搏一搏,难道真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陪这疯子去死,然后在地底下做他的爱妃不成?   一旁的贺之洲已经吩咐完毕,他冲黄鸿飞使了个眼色,黄鸿飞心领神会。趁着小皇帝狂喜之时,悄悄地往他的方向移靠过去。   贺之洲眼神微眯,流出一种安静却危险气息,像一只蓄势待发的豹。   小皇帝这时候哪里还有精力去看贺之洲如何,“快,把那大逆不道的贼子身上的玉玺给朕取过来!快取来!”   “这当然不是什么难事。”明月勾起嘴角笑,“陛下须得答应我,若我做到了你要求的事,便立刻放了我,要不然,大家就一起死了算了。”   她这时候有再多的要求,小皇帝也会一口应承她,至于之后,谁管得了之后的事情?反正他是皇帝他说了算,他就算不放她,她又能拿他怎么样?隔空取物啊!真是个好本事。“好,朕答应你,只要你能帮朕拿到玉玺,朕封你做皇后,给你修建最大最漂亮的宫殿,你想要什么,朕都满足你!”   忽的声气一变,厉声喝道:“快点给朕取过来!”   正此时,一道声影飞快的扑了过来,离小皇帝最近的一个银甲卫猛的冲上前,将偷袭而至的黄鸿飞手中长剑撞飞在地,口中则大声喊道:“陛下当心!”   黄鸿飞被逼退,不甘心的要再次往前冲。   小皇帝被吓了一跳,先还以为银甲卫尽数背叛了自己,使自己落得个孤军奋战的境地,如今一看,竟还有人对他不离不弃,又是高兴又是得意的拍了拍护在他身前的银甲卫的肩膀,“不错,识时务者为俊杰,待朕收拾了摄政王,就封你做个护国大将军如何?”   那银甲卫脸上喜色一闪,忙就要跪下磕头谢恩,小皇帝笑眯眯的拦住他,“不急在这一时,先保护好朕的安危再……”   余下的话,他永远也说不出来了。   小皇帝只觉得自己脖子一凉,忽然又一热,似有许许多多温热的液体争先恐后的从脖子那处喷涌而出,他忍不住松开抓住明月的手,艰难的抬手摸向自己的脖子,温热又黏腻的一片,触感是那么的熟悉,只是从前,他摸到的都是属于别人的鲜血,而现在,他摸到了自己身体里源源不断流出来的鲜血。   原来他的身体里,也有这么多的血啊。   小皇帝喟叹着倒了下来,他最后的视野里,是那个他以为会护着他的银甲卫手中紧握的那只短刀,那人只抬着脸,目光冰冷如刀,直凛凛的看着他。眼神极冷,冷到极致,仿佛千年寒冰雕琢的刀刃,就如同此时他手里握着的刀。   原来他是假意护着他,是为了更快更准更狠的取他的性命呢。果然这世上,人人都想要杀他。罢了罢了,反正他会死这件事,是他早就预料到的。只是可惜……可惜啊,没能拉着摄政王心爱的女人为他陪葬。不过没关系,他先死,黄泉路上等着她,她很快就会跟着来的。哈哈,她也会死的。   他倒在地上,渐渐涣散的目光投向了隐隐泛白的天空。   砰的一声,是天边有七彩烟花在夜空中绽放开来,小皇帝的心重跳几下,仰头看去,接连不断的烟花不停歇的升起,七彩斑斓,几乎照亮了整个天空。   他死了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吧,这是在欢庆他的死亡吗?   有这些热闹的烟花送他上路,想来这黄泉路上也不会太过孤寂吧。   小皇帝勾起嘴角,慢慢合上了眼睛。   ……   很多年之后,大梁皇朝的百姓都还记得那一日,史称“厉帝之乱”,那惊心动魄血流成河的一夜,给很多人,尤其是功勋贵族之家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小皇帝死了,新皇很快登基,朝中上下集体上表,给小皇帝拟了个“厉帝”的谥号,这恶谥,自然是对小皇帝这短暂的一生给予的否定。   小皇帝的灵柩很快就抬进了皇陵中,没有惊起任何波澜,也没空惊起太多波澜。国家被他毁的犹如破烂的筛子,到处都是漏洞,新帝登基,整整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便是为了与朝中所剩无几的大臣商量怎么收拾他留下的烂摊子。迫在眉睫的战事,广招人才贤才,该收拾的收拾,该整顿的整顿,该安抚的安抚……   贺之洲忙得连喝口水的时间都要用挤的,明月则没心没肺又清闲无比的在摄政王府睡了足足三天三夜。   这三天三夜,她只管睁开眼睛吃,闭上眼睛睡,连解决生理需要都是被小檀等人扶着迷迷糊糊解决的。   她就像很缺觉的人,怎么睡也睡不醒一样。若非太医院的太医与已经赶到了上京城的黄鸿飞的师父再三保证,她的身体除了被小皇帝折磨时留下的皮肉伤外,其他情况都很良好,贺之洲与黄鸿飞几乎要以为她是不是得了什么可怕的疾病了。   贺之洲很忙,忙得只能挤出时间回来看明月。但每次他回来,明月都在睡觉,他只好看她一眼,又匆匆的进宫忙碌起来。   黄鸿飞倒是每天都呆在摄政王府,时时刻刻想要守在明月身边,不过都被小檀客气的将他赶了出来。   这天明月终于睡醒了,黄鸿飞一听人说明月睡醒了,立刻撒丫子就要往她的院子跑过去,却被一双柔若无骨纤美如玉的手牢牢抓住了后领子,“臭小子,且慢着去,老娘还有话要问你。”   “哎呀师娘,有什么话你等我回来再问。”黄鸿飞跺脚,身体如同一条泥鳅般滑溜的从横眉竖眼的美妇人手底下一扭一转便逃脱了她的掌控,倏忽一闪,人已经穿过了月亮门,眨眼就不见了踪迹。   “臭小子,你给老娘滚回来!”美妇人跳着脚大骂道。   他身旁一脸闲适又安然的气质儒雅又斯文的美大叔则无奈的摇了摇头,“那小姑娘再不醒,他就快担心的将自己满头头发揪没了。你这时候非要拉着他说话,便是他留了下来,又能听得进去什么?还不如等他安心之后,又再跟他说——对了,你要跟他说什么?”   这一对容貌出众的美貌夫妻,正是收养黄鸿飞又教了他一身本事的怪医侠盗。二人一路风尘仆仆的赶到上京城,正好赶得及参加新皇的登基典礼。   美妇人将眼珠子一转,拉着自己夫君的手贼兮兮的说道:“你看那臭小子对那小姑娘是个什么心思?”   “关心呗。”美大叔毫不走心,笑呵呵的回答道。   “我说你这个榆木脑袋,你怎么就不想想,这世上多少女子,怎就不见小混蛋对别的女子那般关心着紧?依我说,小混蛋定是对那小姑娘很有好感,很有意思才对。小混蛋也不小了,要是真的对那小姑娘有意思,咱们这做师父师娘的,怎么也该帮帮他才是吧。”美妇人越说越高兴,“那小姑娘我见过了,长得很是漂亮齐整——当然比起我来还是要逊色一些的,不过配那小混蛋却是绰绰有余了。你看——”   “夫人,这不太妥当吧。”美大叔慢吞吞的开口道:“谁人不知新帝未登基前,便与明月公主有婚约在身的?若非明月公主一直昏睡不醒,想必在新帝登基那一日便要封后的,听说人家两人也是历经了磨难的,咱们这样拆散人家,不好不好。”   “什么不好?哪里不好?”美妇人柳眉一竖,一把揪住美大叔的耳朵,咬牙切齿的说道:“他摄政王是龙子凤孙,咱们小混蛋就不是了?都一样是龙子凤孙,凭什么摄政王江山美人都要得到,咱们小混蛋就空着两手什么都得不到?他得了江山去,小混蛋得个美人,很好很公平!”   美大叔痛的嗷嗷直叫,一边求饶一边试图说服自家的母老虎,“素素啊,话不是这么说的,咱们……咱们总要问问人家小姑娘的意愿是不是?这种事怎么好强取豪夺呢,咱们又不是山贼土匪……”   美妇人哈哈怪笑两声,阴森森的逼问道:“老娘我本就是山贼土匪出身,怎的,现在开始嫌弃老娘了?看不起老娘的出身了?”   “冤枉啊冤枉!”美大叔忙不迭的喊着冤,忍着耳朵都要被揪掉了的痛苦求饶,好听话说了一箩筐,才总算将自家的母老虎安抚了下来。   且不提这边是如何的鸡飞狗跳,黄鸿飞一路如入无人之地般闯进了明月的房间,便见明月正坐在床上,由小檀服侍着喝水。听见动静,她抬起头来对他笑。   笑容不再是他看惯的傻兮兮的那模样,而是从前那样,灿烂又明媚,似乎依然是那无忧无虑的样子。   “小飞,你来了。”她熟练的冲他打招呼,忽然又微微皱眉,“你看起来不太好,像是消瘦憔悴了些,没事吧?”   黄鸿飞莫名觉得眼眶有些热,但看着明月的笑脸,他也不由自主的朝她咧开嘴,对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弱么?我是谁,能有什么事?倒是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好点了没有?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跟我说,我师父已经到了,他是鼎鼎有名的怪医,什么样奇怪的病跟毒都难不倒他,有他在,你尽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   明月含笑听着他唠叨,并不出声打断他,等他说完了,方才笑着道:“有劳他老人家费心了,我现在觉得很好,没有哪里不舒服。对了,你师父他老人家可有没有说过,我所中的那个什么秘药,可是已经解了?”   “说到这个,连师父他都觉得很奇怪,明明你已经受那东西的影响变成了个痴呆傻笨的人才对,怎的突然之间就全好了?”黄鸿飞眨巴着眼睛,激动紧张的心情因着明月的笑容也变得平静平和下来,他顺着明月的话回答道,“师父的意思,是果然全解了。想是莫名得了个什么契机?”   明月想了想,笑着道:“哦,我想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黄鸿飞急忙追问:“怎么回事?”   “小皇帝捉到我之后,就往我嘴里塞了颗药丸,那药丸又臭又腥,我想吐却没能吐出来。紧跟着就晕眩了一会儿,直到他动手揍我,我才又重新清醒过来。”明月将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大概正是他喂给我的那颗东西,解了我体内的毒?反正,他把我打痛了,也把我打醒了。”   说到痛这个字时,明月还是心有余悸的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跟腰。当时被小皇帝扇成了个猪头脸,养了三天,她还没照镜子,不过摸着倒是皮光水滑也不大痛,想必是涂过药之后已经好起来了。不过当时自己那连眼睛都睁不开的丑样,希望不会给看到她的人留下什么可怕的阴影才好。   至于腰间的伤口,当时小皇帝欲要拿她刺激贺之洲,因此扎的并不很深,用了药结了疤,不动不摸都感觉不到那里曾受过伤。   黄鸿飞却听的一愣,随即大惊失色,“什么,他竟然还给你喂了毒药?哎呀,你怎么现在才说,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心口痛不痛?肚子痛不痛?手脚痛不痛?快告诉我!别害怕啊,我现在就去找我师父来……哎呀还好意思自称怪医,之前给你诊脉的时候怎么就什么都没发现,这个臭老头如今是愈发的不行了吗?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把他弄过来给你瞧瞧——”   话音未落,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不用了……吧?”明月无可奈何的看着黄鸿飞消失的身影,他问了她一堆,倒是听她回答了再跑开也不迟啊。   明月忍着笑摇头,一侧头见小檀正眼泪汪汪的看着她,立时朝她露出笑脸来,“这又是怎么了,方才不是才哭了一场?你这哭包,眼泪怎么就那么多呢?”   小檀的眼睛红肿的像两只桃子一般,这三天是天天守着明月哭,明月醒过来她也忍不住哭了一场,这时候听到她说起小皇帝喂她毒药的事,忍不住就又抽噎了起来,“公主,您受苦了!都是奴婢没用,才让公主受了这么多的苦……”   ☆、132 一家三口   明月自从小皇帝的魔掌中逃出生天后,就一直呈一种昏睡状态,并没能好好与小檀说过话。这些日子她不见了,小檀这丫头必定担心的不得了,这会子她精神不错,便好好地安慰了小檀一番。   黄鸿飞很快就将他的师父拉扯了过来,人还未到,就听见他咋咋呼呼指责人的声音:“……还怪医呢,连小周被喂了毒药都没看出来,你这名号到底是打哪儿冒出来的?莫不是浪得虚名而已……你还打我!我说错了什么不曾?一会儿就叫师娘来评评理,要是把人给医坏了,看我……看师娘能不能饶了你!”   “你个不孝子!竟敢对为师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信不信我叫你师娘打死你个不听话的小兔崽子?”   “师娘会听你的话才怪,她最疼我了。你这么大声做什么?要比嗓门大吗?难不成我还能输给你……你这半年来是不是老的也太快了点,腿脚都变得不灵便了,走的这么慢,还不如弄抬轿子来抬你算了……”   “小混账,你说什么?说我老了!你还敢躲,给我滚过来,不然一会子有你好受的!”   “你当我是傻的,你叫我滚过来我就滚过来?不会滚,你先教一个给我看看。”   ……   明月听着外头黄鸿飞与他师父扯皮的声音,忍俊不禁的弯起了唇角。   她这两天虽然昏昏沉沉并不清醒,却也迷迷糊糊的知道黄鸿飞的师父师娘来了上京城的事。此时听到他二人热闹的吵闹声,便不难想象在那单剑峰上,他们的生活虽然单调却肯定不失热闹。   正在脑子里勾勒那声如洪钟的怪医会是生的如何怪异时,黄鸿飞领着人大步走了进来,边走还边说道:“这回你好歹诊的仔细些,小心砸了你的招牌,以后连糊口的银子都挣不到,师娘定要嫌你没出息,再重操旧业的话,看你老脸能往哪里搁。”   跟在他身后的美大叔不悦的哼哼两声,正要喝骂黄鸿飞两句,抬眼就对上明月好奇并意外的眼神,见她眼中是难以掩饰的惊艳与不置信,美大叔不由得将腰背挺得更直了些,微微扬起下巴,下意识的将自己最漂亮优美的脸部线条展示给明月看。   黄鸿飞先看了眼明月惊呆的样子,忽的回头去,果见他那不正经的师父又开始趁着他师娘不在的时候勾、搭无知小姑娘——且这无知的小姑娘还是他的好友,立时冷笑两声,慢条斯理朝着怪医身后喊了一声:“师娘你也来了,来的正好,师父他老毛病又犯了……”   话音未落,怪医已经慌的急急忙忙转过身去,口中兀自巴巴的解释道:“素素你别听这混账东西乱说话,我哪有什么老毛……臭小子,你又骗我!”   他身后哪有他家母老虎的身影。怪医这才知道自己被骗了,怒气冲冲的扬手就给了黄鸿飞一个爆栗,“老子早晚要被你这小混蛋给气死!”   黄鸿飞懒得理他,径直看向兴致勃勃看热闹的明月,不好意思的道:“家教不严,让你见笑了。”   怪医一张俊美白皙的脸庞憋得通红,“这话该是老子来说才对!你个混账东西,这是要爬到老子头上来拉屎了?看我今天不好好收拾收拾你……”   “哟,你这是要收拾谁呢?”一道懒洋洋的女声漫不经心的插了进来。   原还摩拳擦掌要收拾黄鸿飞的怪医就如被针戳破了的气球一般,咻的一下气儿全漏了,先还怒火滔天的模样瞬间换成了一脸的谄媚讨好,转过身对着不请自入的红衣美妇人笑嘻嘻的说道:“素素呀,你怎么也过来了?不是叫你等着我,我很快就回去陪你的吗?我知道你想出门去走走,不过上京城如今这样乱,没有我陪着哪能放心让你随便在外头走动呢。我家素素美的跟朵盛开的牡丹花儿一样,这一出门,多少登徒子的眼睛都要粘在你身上,叫为夫哪里放心得下哟……”   美妇人显然被奉承的十分开心,正要习以为常的与自家夫君打情骂俏一番,瞥见明月睁大了眼好奇又笑意盈盈的看着他们,忙就敛了玩笑的心思,一巴掌排在怪医手臂上,“废话那么多,小混账叫你过来干什么的?正事不做,这般叽叽喳喳也不怕人嫌你啰嗦又吵闹!”   明月忙忍了笑,虽然没有下床来,却还是郑重的朝着他们弯腰行了礼,“早听小飞提起过两位长辈,今日得以相见,是明月的荣幸。不能起身给您二位行礼,还望你们原谅。”   “好闺女,这可使不得。”美妇人一下子窜了上来,一把拉住了明月的手,眯了眼放肆的打量了一番,一边满意的笑着道:“生的真好,一看就是有福气的。我一见就很喜欢,好闺女,你愿不愿意跟我们回单剑峰去玩玩,我们那里虽然没什么人,但是风景不错,保管你去了就舍不得离开,真的!不信你问那臭小子——”   自家师父师娘当着明月一口一个小混账臭小子的,黄鸿飞先还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听得多了也就麻木了,这时候连忙说道:“师娘,我知道你很喜欢小周,不过还是先让师父给小周诊诊脉,看看小周身体要不要紧咱们又再说别的话好不好?”   明月含笑瞥了黄鸿飞一眼,很显然,对着这位师娘,黄鸿飞的态度要比对他师父好得多,或者说,乖顺的多?这位师娘一看就是十分彪悍的性子,再联想方才怪医见着她时谄媚小意的模样,就知道这位师娘很不好惹了。想来在单剑峰时,黄鸿飞与他师父便就是这样在他师娘手底下讨生活的。   这正是寻常一家三口常见的互动,虽然闹腾却十分的温馨,令人很是忍不住生出向往来。   “瞧我,一见着这么可人儿的好姑娘,就忘了正事了。”仍是热情的拉着明月的手不放,一边拿眼瞪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立在一旁等候召唤的美大叔,“还杵在那儿做什么,赶紧的,别让咱们担心!”   美大叔这才敢迈开脚步走过来,先对着他家母老虎温柔又深情的笑了笑,方才转向明月。一看向明月就换了一副严肃严谨的嘴脸,眼睛微垂着,眼观鼻鼻观心,一派正人君子柳下惠的模样,与方才与黄鸿飞打闹时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美妇人十分满意他的表现,吩咐明月将手伸出来。   明月正想着是不是要悬丝诊脉或是搭个锦帕在手上时,怪医已经大大方方的拿过了她的手。明月下意识的看了美妇人一眼,眼中满是诧异,美妇人似看出了明月的心思,嗤笑一声道:“看病诊脉是何等样要紧的大事,也只有那些个所谓规矩清白的迂腐人家才会搞出什么丝线锦帕的花样来,也不怕诊错了脉误了人的性命——我说好闺女,你不会也跟那起子迂腐的人一样,觉得自己个儿被我家夫君给冒犯了吧?”   “当然不会。”明月连忙说道,“其实我也觉得丝线巾帕之类的诊脉方式有些不够严谨……”   这话听得美妇人心情大好,微微眯起的眼睛立时笑成了两弯新月,“好闺女,我就知道我没有看错人,果然深得我心啊哈哈……”   明月一阵汗颜,这美妇人委实太过热情了,令人有些消受不了啊。   不过也很可爱就是了。   黄鸿飞敢跟怪医呛声,却是不敢惹他师娘的,闻言虽然不住撇嘴,却也只敢偷偷撇嘴,一边冲明月露出无奈的苦笑来,当然他并不觉得在明月面前很丢脸,只是有些不好意思罢了。   这时候怪医已经诊完了脉,收回手沉吟道:“她脉象平和,身体已无大碍,并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与征兆。”   黄鸿飞皱了眉头道:“可是小周说了,厉帝的确喂她吃了一颗药丸。那厉帝心狠手辣,当时就将小周打成了那个模样,是断然不会喂小周吃补药的,定然是大毒之药,怎么会半点迹象都没有?莫不是你诊错了?”   他话音才落,脑袋上就又挨了一个爆栗,这回却是护夫心切的美妇人敲的他,“胡说八道什么,你师父别的不行,这方面可是行家里手,他说没问题就肯定没问题!”   美大叔得意洋洋的瞥一眼被教训了的黄鸿飞,清了清嗓子,在自家母老虎尤其崇拜的目光中侃侃说道:“其实这也没什么,这世上万物有相生就有相克。她之前体内积了摄魂散的毒素,本来极难清除,谁知阴差阳错之下,她又被迫吞服了另一种毒药,更巧的是,这两种毒物正是彼此相克的,就如两个人打架,势均力敌的情况下,又没有外援,非要分出个高低胜负来,结果就只能两败俱伤同归于尽。这两种毒物在她体内同归于尽了,因而她的脉象才平和无异。只是这些日子吃了不少苦头,气血有些虚弱罢了,吃两剂补血益气的药也就没事了。”   明月松了一口气,见黄鸿飞也送了好大一口气的模样,不由得笑着道:“这样说来,我还真是因祸得福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师娘说你是个有福的,你就肯定是个有福的。”黄鸿飞笑嘻嘻的说道,一句话就狠拍了自家师娘一记马屁。   美妇人很满意,原还想拉着明月的手再说会话的,一眼瞥见黄鸿飞眼巴巴的看着明月,似有不少话要说,眼珠子一转,当机立断的起身,“明月这才醒过来,想必精神还有些不济,小混账你好生照顾明月,我跟你师父要出门逛逛去。”   说罢,拉着美大叔风风火火的就去了。   ☆、133 赤子之心   屋里除了红翡绿袖,其他人都被遣了出去。本来红翡绿袖也该出去的,只她二人自明月回来后,就不肯离开她身边半步,原是要等她醒了后第一时间来请罪的,谁想先有哭包小檀占据了明月的注意力,跟着又是黄鸿飞跟他那对神奇的师父师娘,到了这会儿,明月又要跟黄鸿飞说话,一时半刻虽轮不到她们请罪,她们却不敢再离开明月身边半步,兀自睁大了眼将人看的牢牢的,也不管黄鸿飞眼睛里飞出来的是刀子还是什么,坚定不移的站在床边不肯挪半步。   明月也懒得赶她们,何况她跟黄鸿飞清清白白,要说的话也不是见不得人,很干脆的忽视了她们两人,笑吟吟的看着黄鸿飞,“怎么突然哑巴了?”   黄鸿飞自怪医夫妻俩离开后,一直有些坐立不安的模样,看向明月的目光莫名带着歉意与惶恐,嘴巴张了好几次,偏偏说不出话来,听明月如没事人一般的笑问着他,一颗提的高高的心方才稍稍放下了些。   “对不住啊小周,都怪我,几次三番的害你身处险境。”还都是在勇安侯府里,黄鸿飞说到这个,就愈发的愧疚不安起来,“让你吃尽了苦头,我很抱歉……”   “跟你有什么关系。”明月笑着道:“上次被人从勇安侯府掳走,是人蓄谋已久的事,便不是勇安侯府,也会是别的什么地方,是我自己不当心着了他的道儿,怎么能够怪你?再说,后头你追上来,我不但没有认出你来,还令你身受重伤跌落悬崖,若非你福大命大,此刻我哪里还有机会这样跟你说话?要说抱歉,我才应该是那个该道歉的人呢。”   见黄鸿飞迫不及待要出声反驳她,明月摇头阻止他,“再说之前的事儿,也是我一径缠着你,非要跟着你去的,你磨不过我,只好带了我过去,落在小皇帝手中,也算是天意吧,不然说不定我现在还痴痴傻傻懵懵懂懂的呢。总之呢,你没有任何对不住我的地方,不要把这所有的责任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这从来不是你的错。”   若不是有人将她的秘密泄露出去,云国太子又怎么会想方设法的将她掳走?她吃的苦受的罪,不过是因为怀璧其罪罢了。真要找人算账,也该是那个将她的秘密泄露出去的人,怎么也轮不到黄鸿飞的。   “相反的,我还要感激你呢。你对我的回护,不顾自身安危也要救回我,我很感激。”明月继续说道,“小飞,很高兴我能有你这样的好朋友,真的!”   黄鸿飞呵呵傻笑起来,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这都是我该做的,你也说了,咱们是至交好友嘛,你不怪我我就放心了。我师父师娘,他们两人平时那样闹习惯了,也没有什么规矩,但他们心地都是好的,心里也很疼我的,你……你不会烦他们的吧?”   “怎么会?”明月挑眉笑道:“我羡慕他们还来不及,怎会烦他们?他们很可爱,虽然打打闹闹的,但看得出来,他们的感情一定非常好。”   “那是。”黄鸿飞咧着嘴骄傲的道:“自我懂事起,他们就是这样打打闹闹,每天过的鸡飞狗跳的,但这么多年来,却是越打闹感情愈发的好,他们两个也会翻脸闹矛盾,但从来不会将矛盾留过夜,总是一会功夫就和好如初了。”   他见明月笑而不语,想了想,试探道:“小周,你是不是在生摄政王的气?”   明月一双漂亮的眉毛挑的几乎要飞起来,面上露出诧异的神色来,“你怎么会这么想?”   “你醒过来这么久,也不曾听你提过他一句。”黄鸿飞有些担忧的看着她,他虽然单纯耿直,直觉却十分的敏锐,“其实他对你挺好的,你被云国太子掳走,他急的不得了,亲自跑去救你,结果被炸伤在密道里头,当时半条命都没有了,本来床都下不了,结果没养几天,就不顾劝阻出京去寻你……你也知道,他离开的时候上京城的局势就不太好的,但他还是出京了。找到你后,你又是那样一副模样,听说一开始连吃饭说话都不会?”   明月轻咳一声,觉得有些没脸去回想自己当了一回傻子的样子,简直傻透了,傻的她不堪回首,一想起那时候对着贺之洲又叫又喊,又挠又咬的痴傻样儿,她就恨不得找条缝钻进去算了。   哪儿有脸见人,尤其是见他呢?   她自觉那会儿傻的她自己都要嫌弃,却没想到,贺之洲对着她会那样有耐心。明月轻叹一声,“他对我是挺好的,我都记得呢。我也没有生他的气,只是……”   只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而已。   “是我自己心里有些介意罢了。”每个人都希望将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展现给另一半看,结果她展现了自己最痴傻最不忍直视的一面给贺之洲看,实在很不好意思啊!   虽然没有刻意的去回想,但是这一路上贺之洲跟她的相处,点点滴滴她竟都记得清清楚楚,譬如贺之洲打她屁股,譬如她好奇又凶猛的回应亲吻贺之洲……还有她做的那些傻事,桩桩件件都让她觉得她实在没脸再见贺之洲。   还有那会儿,当着他的面小皇帝将她一张脸打成了猪头样,她那会儿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可想而知有多难看,这要是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那可怎么是好啊。醒过来这么会儿,她也没来得及照镜子,虽然摸着不痛了,皮肤也没有凹凸不平,但完全恢复了没有她也不敢肯定,自然也不好提起贺之洲,总不好让他再看一回他的猪头脸,日后跟她在一起,还不要天天做噩梦啊?   黄鸿飞也不问她介意什么,听她说并没有生贺之洲的气,由不得松了口气,笑着道:“你没有生气就好,我一直担心,你提都不提他是气他之前只顾着拖延时间不管你死活的事呢。其实那时候也怪不得他,当时他一个人就敢冲进来救你,可见是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的。后头只顾着与厉帝等人周旋,也是因为他带来的人手并不多,又事发突然,他还得令人去联络安排,自然不敢轻举妄动,也是天要亡厉帝,竟真的让他说服了银甲卫的人归顺于他,不然那天晚上,凭他跟我两个人,想要轻而易举从厉帝手中将你救出来,是根本不可能办得到的。后头你跟厉帝周旋,为他争取到了时间,这才能安排好,由我佯攻厉帝,让厉帝分散注意力,给银甲卫一击即中救下你的机会。”   黄鸿飞神色认真,实事求是的说道:“他对你,算得上十分用心了。就算这几日没有陪在你身边,那也是因为如今的大梁委实被厉帝糟蹋的太过厉害,他不得不日日夜夜的与人商量如何补救这风雨飘摇一样的朝廷。小周,你该多体谅他,不要与他置气才是。”   明月哭笑不得的看着他,尽量张大眼让她看自己真诚的眼睛:“我真的没有跟他置气,你瞎操的是什么心啊?不过——”   她好奇的微偏过头打量黄鸿飞,“你以前不是很讨厌他,难得现在竟会帮他说好话了。”   黄鸿飞坦然笑道:“我现在也不喜欢他,不过就事论事的说,他对你是真不错。这是事实,我自然不会昧着良心说他的坏话。”   明月忍不住笑起来,这就是拥有赤子之心的黄鸿飞,无论他是江湖草莽,亦或是身份尊贵的三皇子,他的真诚热情、坦诚率真、善良大度,从来就没有变过。   这样真好。   明月觉得这样的黄鸿飞很好,屋顶上听墙角的美妇人却气的几乎要跳脚:“这个笨蛋,这个蠢货!不抓紧机会给情敌添堵,还莫名其妙帮情敌说话,他脑袋里面装的是不是草!是不是草!”   又埋怨身边的美大叔,“都是你,都是你没把他教好!看看,多好的闺女啊,他不紧赶着将这朵鲜花插在自己这坨牛屎上,还傻兮兮的将鲜花让给别的牛屎,我真是被他气死了……唔!”   如此大的动静,明月想装作没听到都不可能,黄鸿飞更是羞愧的红了脸,“我师娘胡说八道,你别放在心上。”   明月只觉得那美妇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性情非常可爱,笑着道:“我理解她关心你的心情。”   黄鸿飞见她脸上果然没有怪责与不悦,这才松了口气,“其实,还有件事我想请你帮个忙——”   明月见他一脸为难,不由得好奇道:“什么事你尽管说,能帮的我义无反顾。”   黄鸿飞似有些为难,犹豫再三,方才小声道:“忠勇侯府所有人都被下了大狱,我想请你跟摄政王——他现在已经是皇帝了,不能再称作摄政王,我老是记不住……”   他诚恳的看着明月,“你看可不可以跟陛下说一声,把他们都放出来,便是削爵也好,赶出上京城也好,总归留他们一条性命——我知道那晚他们对你做的事不可饶恕,可到底他们跟我母亲有着割舍不了的关系,我不能不管他们。”   当晚贺之洲就将忠勇侯府所有人下了大狱,而后看在他的面子上,独独将杜老太君放了出来,其他人却被关到现在也没有放出来。他知道贺之洲恼恨他们出卖明月,利用明月来脱身。他其实也很不耻他们的所作所为,却又不能真的硬下心肠不管他们。   明月不妨他提起的是这样一件事,虽然现在想想,忠勇侯府一家为了活命而将她捆绑了交给小皇帝这件事的确令人十分气恼,若她之前没有中那摄魂散的毒,若后头小皇帝给她喂食的毒药不能与之相克,恐怕她此时早已经死翘翘了。他们为了活命,罔顾她好心跑去救他们的性命,这做法的确很让人气愤,说明他们的确是存了害她的心思的,尤其是那位杜意婉小姑娘,下令将她绑起来的,正是她。   可不管他们居心再怎么险恶,一来他们到底是黄鸿飞的亲人,二来,的确也是因他们的误打误撞才令得她恢复了清明的。   明月这样一想,又见黄鸿飞紧张不安又十分为难的模样,到底还是不忍心叫他失望,便笑着安抚他:“不管怎么说,因为他们我才能解了体内的毒,等见到陛下,我会跟他说的。”   黄鸿飞立时松了一口气,感激的看着明月,“小周,多谢你!”   “再说这样的话,我可真要生气了。”黄鸿飞为她做了那么多,她不过就是动动嘴皮子罢了,哪用得着他这样郑重其事的与她道谢,没得显得生分了。   ……   与黄鸿飞聊过之后,安太夫人带着凡哥儿也闻讯赶了过来。安太夫人对她一如既往,只是眼里到底多了些什么,尤其提到她被掳的事,安太夫人更是神色晦涩不清,又问起贺之洲有没有赶回来看她。明月摇头道没有,安太夫人那一声不知是何意的叹息,弄得明月很有些不明所以。   凡哥儿倒是一如既往的懂事乖巧,虽然好些日子没有见到她,却并没有因此就忘了她,学着大人的模样对她嘘寒问暖,又叮嘱她快快好起来,好帮他给他娘亲写信,还有陪他玩沙包游戏。   明月的心情也因为他变得轻松柔软起来。   甚至连林宝珠跟汪曼语都结伴来看过她一回,这二女的到来令明月很是惊讶了一番。   贺之洲之前修葺整顿摄政王府时,就趁机将府里的女人全遣散了,除了必须拔除的一些钉子外,其他女人送庄子的送庄子,回娘家的回娘家。当日识时务的林宝珠与汪曼语都选择了由父兄接回娘家。   只是林宝珠的气色看起来又比汪曼语要好得多,汪曼语不但瘦了憔悴了,人也比从前沉默安静了许多,原本那样鲜活亮丽的佳人,此时看上去竟像是平白老了好几岁一样。   她们两人一进来,汪曼语便忍不住四处张望了下,见屋里并没有贺之洲,脸上就带出了失望之色来。   林宝珠却是笑吟吟的,“早前就想过来探望公主,只是听闻公主需要静养,不好前来打扰,这才等到了今日。”   又亲热却又并不很谄媚的询问起明月的身体状况来。明月少不得与她们寒暄了一阵,多是与林宝珠说话,汪曼语便像是木头桩子一般坐在旁边低垂着脑袋听她们说话。   贺之洲不在上京城这段时间,林家是夹紧了尾巴做人,不管什么事绝不露头,小皇帝暴戾的性情初现端倪,林宝珠就当机立断的让他爹装病在家,再加上林家也并不是很显赫的人家,小皇帝一时也没想起要找林家的麻烦,林家才会在这一场可怕的混乱中得以全部保全。汪家就没有林家这么幸运了,不知是谁提醒了厉帝,汪曼语曾是贺之洲最宠爱的女人,厉帝因此很是折腾了汪家人一番。汪曼语的父兄更是被厉帝当朝凌迟,过后将只剩下白骨森森的父兄的尸骨送还回了汪家,汪家的顶梁柱倒了,汪家其他人则听说了厉帝之所以发作汪家的原因,可想而知他们会如何对待汪曼语了。   也难怪她们两个,一个气色愈发的好,一个却萎靡卑微成这样。   明月忍不住又感概了一回。   “其实今次我过来,还有件事想跟公主说——”林宝珠抿了抿鲜红的唇瓣,白净的脸上泛起了红晕,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家里做主给我定了门亲事,日子还没定下来。我……我今日厚着脸皮过来,便是想请公主到时候也能去凑个热闹。”   当然不是凑热闹那么简单。她原还在王府时就已经看出,贺之洲对明月是不一样的,后来当初的摄政王、如今的新皇将她们这群人全部赶出王府,又不顾生死的离开上京城去救她,便足以令她清楚又清醒的意识到,贺之洲对明月的深刻的感情。她说服了父亲放弃想要利用她曾伺候过摄政王而将她送入后宫的打算,并很快说定了一门亲事,她一直是清醒又自知的,若是贺之洲对她哪怕有半点意思,她也会抓紧机会不放手,可入了王府那两年多的日子,贺之洲愣是连手都没碰过她的,与其用那么个名头进宫与别的女人甚至明月斗个你死我活,还不如趁早歇了这心思,讨好了未来的皇后,不比进宫拼个头破血流更好更轻松么?说不得因为她的主动退让,明月还会因此记她的情呢。   明月不妨竟听到这样一个消息,愣了一愣才笑道:“这是好事呀。”   她也明白了林宝珠此行示好的目的,这样聪明还识时务的姑娘明月自然是喜欢的,“到时候记得给我下帖子。”   林宝珠甚是感激的谢了一回。又看了汪曼语,她除了一开始的请安,直到现在也没有开口说话,不由得轻叹了一声,“汪姐姐,咱们打扰公主这么久,也该告辞了。”   汪曼语这才抬起头来,她看也不看林宝珠,只轻声道:“我还有事想要单独与公主说,林妹妹去外面等我吧。”   林宝珠便担忧的看了她一眼,又看向明月。   明月神色不变,点头道:“既如此,林妹妹就先出去吧。”   待得林宝珠退下了,汪曼语又拿眼去看红翡与绿袖,那两人板着脸站在一旁,目不斜视的盯着自己的脚尖,比她还更像是两根木头桩子。   “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明月只当没瞧见她恳求的目光,淡淡询问道。   汪曼语见状只得作罢,忽然从锦杌上起身,对着明月便跪了下去,颤声哀求道:“求公主给我一条活路吧。”   明月挑眉,“这话是怎么说的?”   “父兄被厉帝凌迟而死,家里已是难以支撑。每个人都怪我,只因为曾在王府里服侍过王爷,都道家里的祸事是因我而起……”原本那么高傲又骄傲的汪曼语此时以这样一种卑微可怜的姿态跪在明月面前,哽咽着说道:“我命苦,没有林妹妹那般的幸运,如今在家中,人人都当我是扫把星倒霉鬼,至亲之人如此相待,我真是生不如死……求公主可怜可怜我,给我一条活路,便是给公主为奴为婢,也好过在家中受他们的磋磨啊……”   明月沉默的看着她单薄颤抖的身子,汪曼语想要的活路,根本不是来她身边为奴为婢——因为贺之洲的绝情,她才会被赶回汪府,而又是因为她曾服侍过贺之洲,令得她的父兄遭了厉帝的毒手,汪家如今人人厌弃她憎恨她,全是因为贺之洲的关系。她求到她面前来,口口声声求她给她一条活路,其实不过是想借她的口,求贺之洲给她一条活路罢了。   当然,她想要的活路是什么,她们都心知肚明。   汪曼语半天没听见明月说话,伏在地上的身子抖颤的更加厉害了起来,哽咽也变成了抽泣,“公主心地善良,求公主看在从前的情分上,帮一帮我吧。”   她们能有什么情分呢?要有情分,那也是汪曼语跟贺之洲的情分罢了。   明月淡淡道:“王爷最近很忙,不过如果他过来,我会将你的事情告诉他,你回去等消息吧。”   她很淡定的想,这种事情拦是拦不住的,汪曼语今日来求她,她就算瞒了下来拦了下来,汪曼语还可以通过其他途径去找贺之洲,贺之洲若果然怜惜心疼她,想来任由明月怎么闹也改变不了他的想法,尤其他现在已经是新皇了。历朝历代哪个皇帝的后宫只有一个人?她就算能拦得住一个汪曼语,日后还会有许许多多的汪曼语被塞进后宫来,只要贺之洲愿意,她拼死相拦又有什么用?   与其现在就想着打压别的女人,还不如将这件事交给贺之洲,这人收用还是不收用,凭他说了算。   送走了感激涕零的汪曼语,明月用了些清粥,又小睡了一会,便精神抖擞的等着贺之洲回来。可一直等到夜幕降临,也没有等来贺之洲,只等来一个满面和气的内监,告诉明月新皇很忙,抽不出时间回府,只令她好生休养,别的竟是什么都没说。   ☆、134 症结所在   打发了宫里来传信的内监,明月敛了笑,面无表情的靠在大迎枕上发呆。   “公主,天色不早了,是不是就此歇下了?”小檀将屋里点着的灯灭了两盏后,方才打量着明月的神色小心翼翼的问道。   明月似有一瞬间的怔忪,很快回过神来,“我这几日睡多了,眼下还不困,倒是你,生生陪着熬了好几天。不必管我了,自去休息吧。”   小檀哪里放心得下,“今晚还是奴婢在外间值守,您若有什么事吩咐一声就是。”   顿了顿,才接着道:“陛下想必是太忙了,委实抽不出空来,因此才没有赶回来……”   “我知道。”明月微笑着打断她,“不是为了陛下,我在想别的事情。快别瞎操心了,睡去吧。”   什么忙得抽不开身,不过是不愿意回来的借口罢了。不然前头她昏昏沉沉的时候他都能抽出时间回来看看她,缘何她醒过来了,他倒反而没空了?不过是暂时不想见她罢了。   黄鸿飞还担心她会对他有心结,将她劝了有劝。却没有想到,真正有心结的人,其实是贺之洲吧。   他是因为什么不愿意见她呢?自觉没有保护好她,所以愧疚难安到不能面对她的地步?除了这个原因,明月也想不出其他来——总不能真是因为嫌弃她曾经变成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的缘故吧?真要是嫌弃她,当初他也不会费心费力的教她这样那样了。要不然,就是在生气,气她没有听他的话,瞒着他硬要跟着黄鸿飞偷偷跑去勇安侯府而遇险的事?   不拘是什么原因,总是要先见到人,才好将其中的误会也好,心结也罢,统统解开才好啊,偏他来个避而不见,算是什么意思嘛。   明月心里很有些不忿,又想,不见就不见,人家现在是皇帝陛下了,日理万机忙得不得了,既要振兴国家,还要绵延后嗣,自然忙得不要不要的,自己这尾小虾米哪里还入得了他的眼?这般酸溜溜的想了半天,愈发睡不着了,索性钻进被窝里,将被子拉过头顶,裹成条虫子的模样在床上翻滚过来又翻滚过去。   这般翻滚着,迷迷糊糊的竟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明月突然自噩梦中惊醒过来。她猛的翻身坐起,满身冷汗的拥着被子大口喘气。其实到底梦见了什么,她此时已经想不太起来,直觉那是个并不美好的梦境。   窗外仍然漆黑如墨,没有星光,屋里唯一点着的一盏灯散发出晕黄而柔软的光芒。   明月抬起眼,就看见一个人站在床边的逆光处。有一瞬间她无法看清他的脸,可是单凭那个熟悉的高大又迫人的身材,她便已经认出来人。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来了怎么又一声不吭,只站在床边看着她是什么意思?明月微微皱眉,目光黑沉的直视着他,冷哼一声说道:“陛下不是忙的很?”   见他只是看着她,并不开口说话。   明月莫名有些不耐烦,一把挥开眼前华丽轻薄的帐幔来,死死盯着贺之洲的眼睛,勾了唇角讥诮道:“莫不是陛下夜游症犯了,莫名其妙就游荡到这里来了?跟着你服侍的人呢,这就叫他们服侍你回宫歇着去吧。”   贺之洲眉头紧锁,看着明月,目光深沉复杂,似乎有无穷困惑挣扎,却还是紧抿了薄唇没说话。   空气的密度忽然变得很厚,压得明月有点喘不过气来。   她睁大眼死死瞪着贺之洲,仿佛这样一直瞪着,就能瞪出个答案来一般。但很快就泄了气,微垂了眼睛意兴阑珊的挥挥手,“陛下既然不想说话,那就请走吧,别杵在这里扰人清梦……”   这样不言不语的,到底算怎么回事?   她醒过来一整天了,好不容易将他等了来,不是为了看他不言不语什么都不说的。   就算他真的有什么心结,或者生她的气,也要他先开口说出来。他什么都不肯说,她耐心用尽,忽然觉得有些累,也什么都不想说了。   贺之洲面无表情的俊脸慢慢平复为一种温和,他一撩袍子,毫不客气的往明月身边一躺,将她往里头挤了挤,不客气的道:“进去点,外边躺不下。”   明月皱眉瞪着他,不爽不悦已经攀升到了顶点,皮笑肉不笑的道:“我这床小,哪里能容得下金尊玉贵的陛下?陛下还是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吧,免得床小又硬,弄得陛下愈发不舒服就是我的罪过了!”   贺之洲目光闪动,含笑望着明月气呼呼的模样,伸手将坐着的她一把拉了下来,与他并肩躺着,“因为我没有第一时间赶回来看你,所以生气了?”   他语调轻松,抚着明月肩头的手指十分轻柔,目光灼灼的看着她,仿佛方才那个面无表情出现在她面前打量着她什么都不说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样。   明月愈发觉得他莫名其妙,冷笑着挥开他的手:“陛下为着大梁百姓,为着天下苍生日理万机,忙得不得了,做的是正事是大事,我怎么敢生你的气?只是陛下既这样忙,没事就赶紧躺下歇息,这样东晃西晃休息不好,实不利于你干大事。耽误了陛下的大事,也让我不安的紧……”   贺之洲却视明月的愤怒为无物,哄孩子一样的语气柔声安抚道:“好了,我这不是来了吗?不要生气了。”   “你什么意思,还当我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傻瓜呢?”明月又急又气,揪住他的前襟大声嚷道。   贺之洲嘴角含笑,忽的托住明月的后脑,深深地吻了下来,霸道而绵长地蹂躏完后,看着气喘发软的她,满意地笑了笑:“你还记得你傻了的样子?既然记得,怎的刚才不像傻了那般回应我?我可是记得,你傻了之后比不傻更热情更黏人呢。这样说起来,我还真有些怀念你傻了的模样。”   “贺之洲!”明月被他轻描淡写的语气气的眼前一阵阵的发黑,“你到底想怎样?”   “嗯?”贺之洲甚是包容的看着她,似有些不明白她的话是什么意思,拇指暧昧而轻柔的抚着明月被他吻得嫣红的唇瓣,低低笑问道:“我怎么了?”   明月咬着牙,目光狠厉坚决,不肯让他就这么蒙混过去,两人之间出了问题,就该摊开了来说,这样藏着掖着掩着的,不但他有了心结,她心里也不会快活,两人心里头都藏着一根刺,谁知道那根刺什么时候就会冒出来,刺伤他或者是她?   “你是不是嫌弃我了?”明月抿着唇,一字一字慢慢问道。   贺之洲目光闪烁着噬人的光芒,怒气中隐含着焦灼:“是不是谁跟你说了什么?”   “没人敢在我面前说什么,但我有眼睛有心,我不会什么都看不出来。”明月淡淡道:“老实说罢,你是嫌弃我被宇文复掳走过这一遭,还是嫌弃我曾经是个傻子这个事实?”   贺之洲薄唇抿的愈发紧了,他虽然没有说话,但目光却不由自主的闪了闪。   明月眼也不眨的注视着他,自然将他那细微的神色变化看在了眼中。她提到宇文复时,他的目光分明闪烁的更厉害分明一些。   她想,她是找到了症结所在。   他到底是个男人,尤其是这个时代保守自大又自信自傲的男人,怎么能够忍受得了自己的女人被别的男人掳走,且还与那个男人被迫相处了那么长的时间?就算她真的跟宇文复什么都没发生,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也足以令人胡思乱想了。更何况,她那段时间虽然昏昏沉沉,却也恍惚记得,她将宇文复当成贺之洲,难免会对他撒娇卖痴搂搂抱抱的。   当时应该只限于搂搂抱抱,并没有发生什么实质性的事情吧?   明月脸色愈发白了起来,因为她自己也想不起来,到底有没有跟宇文复发生什么?   她忽然有些心慌,又有些心灰意冷。   就算她跟宇文复真的有了什么,但那能算是她的错吗?她也不想的,可如果真的发生了,贺之洲又十分的介意,她又能怎么办?   “胡思乱想什么?”贺之洲将她的神色看在眼中,她先还有些愤怒,随即便是心灰意冷的模样,令得他的心忍不住也跟着重重一跳,却佯装若无其事的道:“我怎么会嫌弃你?若真的嫌弃你,当初也不会潜力奔赴澜城去接你了。只要你平安无事,别的什么都好说。你不要多想,也不要……介意。”   他将明月的头紧紧压在他的胸口,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也不会介意的。”   明月心中口中同时生出了酸涩的感觉来,他怎么可能不介意?他若是真的不介意,语气不会这样生硬,不会不许她看他此时的表情,也不会这样刻意的说他不会介意。   他分明介意的要死。   “追根究底,这并不是你的错,是我自视太高,没有保护好你,才让人在我眼皮子底下将你掳走了,这一切,原都是我的错!你……你不要怪我好不好?”最后的尾音,竟是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之意。   原想挣扎的明月忽然僵住了,她瞬间明白了过来,原来贺之洲最介意的并不是她可能失贞这件事,当然这件事他可能也是介意的,但他更介意的,是他没有保护好她,是他令得她受了这遭罪。他原来是在害怕,怕她会怪责他,所以才不敢在她醒过来就出现在她面前?   ☆、135 温柔夜话   明月将头闷在他怀里,闷声问道:“你当真不会介意?”   贺之洲察觉到她的手指悄悄在他腰间收紧,紧绷的身体终于稍稍松懈了些,“我只怕你会怪我,哪里会介意旁的。你不要多想,等你身体养好了,钦天监算出最好的吉日来,咱们就举行封后典礼,我已经让人着手准备了,只是一应凤冠霞帔又跟成亲时不一样,要更繁琐复杂些,需要的时间比较长。不过这么些日子我都等过来了,也不在乎再多等个一年半载的,总要你风风光光做我的皇后才好。”   明月在他怀里蹭了蹭,“你每日那么忙,还有空理会这些事情?”   “这也是大事,我自然也要亲力亲为的。不过你也别想躲清闲,虽则首饰衣裳不用你再操心,但册封典礼还有许多的规矩要学,等你好全乎了,我就让宫里的老嬷嬷来教你。”贺之洲自然而然的将话题转移了,唇边终于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来,“原以为还需要些时日,因此什么准备都没有。你要有耐心,我不想操之过急委屈了你。”   “我才不着急呢。”说的好像她很心急着要嫁给他一样。他都不着急,她有什么可急的。   她静静地抱着他的腰,感受到他骤然放松的腰身与语气,忍不住轻声说道:“你不介意,我也没有怪你。明明是那心怀叵测的人将我的事情说出去,才会引来各方觊觎,就算防得了宇文复,也未必就能防得住别的人。所以并非是你护我不力的缘故,防不胜防罢了,你也不要再自责了,好不好?”   “终归是因我的缘故……”贺之洲又怎会不自责,“你应该要怪我,应该要生气的。”   “好吧,其实我是有些怪你,有些生气的。”明月狡黠的眨了眨眼睛,“你没保护好我就算了,回来这一路上,还欺负我变成了个傻瓜,不开心就打我出气,你自己算一算,这一路你打了我多少次?我可都给你记着了,哼,看你要怎么办吧。”   贺之洲忍不住苦笑着扶额,“你就只记得本王如何打你了?”   他知道她当然不是胡搅蛮缠,这般说,也不过是想转移话题,不让他继续陷在自责的情绪中罢了。她总是这样,有一颗玲珑心窍,却不想害人之事,让人跟她在一起,总觉得无比轻松又熨帖。   “当然不止。”明月哼哼两声,故作恶狠狠地模样斜睨着他:“我还记得你如何逼我学规矩,甚至还要求我对娉婷公主要以礼相待,还不许我找她麻烦呢。”   这就开始清算旧账了。贺之洲有些头疼的看着她,“你明知道的,那个时候我哪里知道她是如此不堪,我要知道她是包藏祸心,又怎会容她活到现在?”   他的语气不自觉就变得冷厉肃杀起来。   明月忍不住追问道:“如今那娉婷公主如何了?也没个人跟我讲一讲,话说,你当初到底是怎么招惹上这样一个心机诡谲的女子的?”   贺之洲就将从前他曾救过娉婷公主的事老老实实的交代了,并不添油加醋,讲述的十分平静平淡,“我是没有想到过还会再见到她,甚至她专程为了我而来。”   “感动?”明月漫不经心的把玩着他的手指,“想想看啊,那时候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对救命恩人情根深种,终于长大了,可以嫁给心心念念的英雄,不惜化作丫鬟深入险境帮心爱的英雄救出他的未婚妻,又是苦肉计又是投怀送抱的,只为了心爱的英雄能多看她一眼,甚至完全不求回报——多么伟大的情操,多么令人感动的深情啊。”   她呸!明知贺之洲已经有了未婚妻,还不要脸不要命的拼命贴上来,甚至将她这个跟她没有丝毫恩怨的人毫不留情的弄傻了,这样蛇蝎心肠算计来的什么深情,谁消受得了啊?   看着明月愤怒的双眼都要冒出火花来,却言不由衷的说着那些话,贺之洲只觉得好笑,倾身过去轻轻吻了吻她气呼呼的撅起来的红唇,“我这一路对她是何态度,你还不清楚?小醋坛子,这也值得你这般生气?”   明月见他心情缓了过来,自然也就不揪着这件事闹他了,抬头温柔安静的与他接吻。这回贺之洲也并不像之前或从前那般急切,手指眼神都温柔的不可思议。   一吻毕,明月看着他,氤氲着水汽的大眼睛痴迷又缱绻,缓缓笑开,笑容温柔得几乎甜蜜。   贺之洲仿佛上瘾一般,重又低头印上了她的嘴唇。   ……   待到两人亲亲摸摸的快要失控了,明月喘着气一把将埋在胸前的贺之洲推开,“够了够了……还是说话吧。”   这样亲下去实在太危险了。   而且这地点,也委实太方便了些。   贺之洲不满的抬起头来,瞧一眼明月衣衫不整气息凌乱的模样,再低头看了眼同样狼狈且十分痛苦肿胀的某一处,不动声色的叹了口气。   又差点失控了。   这当然不是他第一次失控。要知道回来的这一路,他与她同吃同住同睡,她又傻了,格外的热情不说,学习能力还超强,常常逼得他不得不去泡冷水澡。也不是没有想过干脆将她正法算了,反正他要娶她的念头从来也没有动摇过。但又怕吓坏了她得不偿失,只好一路忍了回来。如今她不傻了,他却还要忍,唯恐因为他的孟浪而使她想起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来,让她心里不痛快或者留下什么阴影就不好了。   等到名正言顺那一天吧。   贺之洲默默地叹一口气,费力的将明月被剥开的衣衫重新拢起来。   明月脸上滚烫,她与他离得这样近,他身上的变化她自然一清二楚,觉得尴尬之余也很是心慌,眼珠子转了几转,才勉强找出话题来,“如今外头怎么样了?一切都顺利?”   贺之洲深呼吸了几下,又默了默,方才轻笑道:“虽然厉帝留下的烂摊子实在太烂,不过还好,并不是不能补救。如今朝堂上最缺的就是人,鼓励他们举贤不避亲,倒也有些可用之才。幸而领兵的将领都在驻地,并未在京中,不然如今这个局势,真要打起来了,大梁连个领兵打仗的将领都找不出来,可就真的难看死了。”   “真的会打起来吗?”明月难掩担心的抬头去看贺之洲,战争有多残酷她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但纵观历史,她也知道一旦开战这片大陆将会变成什么模样。“宇文复不是在你手里,拿捏着他,云国皇帝只怕也要忌惮一二的。想来云国那边威胁不是很大才是,那就是燕国那边了——”   明月微沉吟,不期然的想到了当初对她施以援手的林先生,“当日在澜城,有位自称姓林的男子曾救过我,他原本是要带我去燕国的。我曾问过他,可是燕国的皇帝让他带我去,他否认了,只说是一位故人。”   贺之洲心头一动,“他说要带你去见什么人?”   “是这个意思。”明月点头,“不过后来追我们的人实在太多,他不得不让我下船躲到荷叶池里,原是说了个地头让我去那里找他的,结果我才上岸,就被燕国那位娉婷公主拦下来了——”   说到这里,明月抬起头,似笑非笑的盯着贺之洲的眼睛,“为着讨好她的贺哥哥,她把我弄傻了,然后趁机接近你,你说她这么大费周章的,除了想嫁给你,会不会还有别的目的?”   贺之洲只当听不出她语气里的调侃与酸意,只皱了眉头道:“果然是她对你下的毒手?”   “果然是她。”明月点头,“陛下要如何处置她才好?哟哦,说起那娉婷公主,真是人美心善又长袖善舞,那段时间安小侯爷的眼珠子黏在人家身上几乎拔都拔不下来吧。还劝说你干脆娶了人家,好处一大堆呢,也不知道陛下当时动心没动心?”   贺之洲不悦的挑眉瞪她,手上也毫不客气的往她臀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一记,“在你心里,我就是个见异思迁的不成?”   若谁都可以,他府里当初那么多女人,虽说有别有用心碰不得的,但如汪曼语那般的,也不是不能碰,他怎么就没有碰过她们,非要等到她来了才有了碰触女人的欲望?   他早就知道,不是谁都可以的。   “我已经让人去带她回上京城了,到时候想要怎么处置她,都听你的。”贺之洲淡淡道,“安康有眼无珠,如今正为他的有眼无珠而深感懊悔,甚至希望能当着你的面跟你道歉。你想见就见,不想见就让人将他赶走。”   明月很满意,“肯定要见呀,我还想问问他,既然娉婷公主又美又善良,刚好他还没有成亲,不如我就做一回媒人,成全他的爱美怜惜之心,多好呀。”   贺之洲只瞧着她眼睛里那不怀好意的狡黠光芒,就忍不住为安康掬一把同情的眼泪,当然他面上一点都不显,还点头附和道:“他是该得个教训了。都是一家人,你也用不着客气,该怎么教训就怎么教训,他要是不服,还有我呢。”   明月愈发满意了,眯着眼睛笑的仿佛偷油吃的小老鼠一般,贼兮兮的道:“那我可就不客气啦。”   两人又絮絮说了一会话,明月本来还想问贺之洲燕国的事,结果身边很快就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她就着昏暗的灯火打量着他,见他眼底是浓的化不开的淤青色,便知他这几日只怕连合眼的时间都没有。怜惜的轻轻抚摸了一阵他的脸颊,方才拉高被子,靠在他怀里慢慢闭上眼睛。   ☆、136 听她的   翌日一早,明月还未睁开眼睛便伸手往身旁的位置摸了摸,意料之中的摸了个空。不但摸空了,身旁那个早已经凉了的位置告诉她,他昨晚根本没睡多久就离开了。   可想如今他忙成了什么模样。她趴在床上痴痴傻笑,幸好昨晚将一切都说开了,要不然他这样忙还要分心想些有的没的,那该多累呀。   明月一动,外头值守的小檀便听到了动静,领着丫鬟婆子进来服侍她梳洗。她坐起身来,就看见绿袖与红翡依旧沉默的守在一旁,警惕又安静的注视着屋子里所有人的一举一动——看来她的被掳走事件,已经给这两人造成了十分严重的心理阴影。瞧着她二人眼底下不输贺之洲的淤青,明月忍不住摇了摇头,招手示意她们上前来,“我这里有小檀等人陪着,你们两个下去歇着吧。若有事,我再叫人去唤你们。”   绿袖忙上前道:“回公主话,如今上京城正乱着,陛下命我二人务必要护公主周全,再不能发生如上次那样的事情,否则我二人只有以死谢罪了。”   明月在她们两人眼皮底下被人掳走,虽说贺之洲当时只给了她们一顿皮肉之苦,可她们自己心里就万分的过意不去。如今明月回来,贺之洲还肯再给她们将功赎罪的机会,她们只有好好珍惜这个机会的,自然十分珍惜这个机会,再不能让明月在她们的眼皮子底下再出任何的意外了。   看来不独是她二人对上次的事有了心理阴影,阴影更大的分明是贺之洲那厮啊。明月一边觉得无奈,一边又觉得很是甜蜜。“府里府外都安排了人手,我又不出门去,哪用得着你们时时刻刻跟着我?该休息就休息,不然你们俩先就累坏了,以后还怎么当差?若实在不放心,你二人便分开当差,绿袖先去歇着,一会儿再来换红翡,就这样说定了,去吧。”   绿袖与红翡对视一眼,两人也没有再坚持,道了是后,绿袖便先回屋休息了。   刚用过早饭,住在摄政王府的黄鸿飞还没过来,安康就先跑过来了。他自得知明月清醒、尤其已经不傻了之后,就想要飞奔过来看她的。奈何朝中严重缺人,他一个享乐惯了的都被贺之洲抓壮丁一样忙这忙那就没个消停的时候,忙的连歇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哪里还能抽得出空来见明月?   好歹手上的事情终于告一段落了,安康终于马不停蹄的奔了过来。   “公主,你终于清醒了。哎呀这可真是太好了,早膳用过了吗?可还合你的口味?若是不合适,你尽管跟我说,我听说你很喜欢逍遥侯府的厨娘,若果真如此,一会我就叫人将她们送过来。对了,这两天我抽空又物色了两个做糕点很不错的厨子,只待查明她们没有问题,就将人送过来。你看你还需要些什么,千万千万不要客气……”安康涎着脸陪着笑与明月说道。   明月惊奇的看看他,又望望天,一脸“太阳到底打哪儿升起来”的疑惑,而后依然一言不发的眨巴着眼睛看着安康。   安康见她那模样,原就有些心虚的,此时更心虚了几分,不自在的咳了两声。他已经从自家表哥那里听说了回京这一路明月对他几次三番劝说撺掇贺之洲娶娉婷公主的事非常的不满,言明了要好好教训他一番。这什么话都不说,想来就是要给他个下马威了。安康自己也觉得自己之前做的事很不厚道,但为着大事,他又不得不送上门来,还要求着明月教训他,好使他能顺利完成贺之洲交给他的任务。   想到这任务,安康就忍不住想磨牙,想要狠狠将贺之洲咬上两口,他分明就是故意的,故意要将他送到这个小气又记仇的女人面前,好使她用力的磋磨他来解她心头之气!   安康叹口气,认命的想,谁叫他有眼无珠偏把鱼目当珍珠,结果却一不小心得罪了真正的珍珠呢?   “勇安侯府以及汪曼语的事陛下吩咐我来办,不知道公主是个什么意思?”安康见明月仍是盯着他不说话,忍不住就有点紧张,没话找话一样的问道。   听他提起勇安侯府来,明月总算收起了她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来,微微蹙眉道:“陛下是怎么说的?”   她还以为昨晚跟他提起勇安侯府以及汪曼语求助的事情时他已经睡着了,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没想到他一大早就派了安康来跟她回这两件事,想到自己说的话都被他记在心里,明月心里几乎要乐开了花。   “陛下说一切全凭公主做主。”安康说这话时,忍不住偷偷觑了眼明月的神色,见她蹙着眉,心就往上提了提,也不知道她心里对这些人是个什么想法。会不会一气之下就下令将勇安侯府全灭了?新皇登基,正是需要安抚人心的时候,能不杀人不见血是最好的,如果闹出明月公主非要灭了勇安侯府的事,只怕先前陛下做的那些安抚人心的举动就要白费了。   明月自然不知道安康此时的担心,她垂了眼眸想了想,淡淡道:“既如此,那我就做主了——勇安侯府一脉是不能继续留在上京城了,除了老候爷跟杜老太君,其他人都送走吧,离上京城越远越好,如若老候爷跟杜老太君舍不得家人,非要跟了去,就让他们去。只是一路上多派些人手,务必保证将他们平安送到目的地。”   她说完,抬头去看安康,就见安康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连声应好,忍不住戏谑的笑问道:“我这安排似乎让你有些吃惊?你原没想到我会放过他们?以为我会报一己之仇而杀了他们全家?”   被说中心事的安康只得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违心的呵呵傻笑道:“怎么会?陛下一直赞公主性情纯良,心地善良的……”   明月的安排的确出乎安康的意料,他拍了记明月的马屁后,又忍不住问道:“公主为何要将他们远远送走?”   “他们留在京城,对陛下并不太好。”明月看他一眼,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将勇安侯府的人送的越远越好的原因,不过是想试探她的深浅罢了。明月本来因为安康看好娉婷公主而不看好她就憋了一肚子的气,此时明知安康是在试探她,还是忍不住想让他知道,她比起娉婷公主来,可是半点也不差的。“三皇子的事之前才因为勇安侯府世子而闹得沸沸扬扬,虽说如今众人都属意陛下登基称帝,但这是因为陛下及时的解救了上京城,又有云国燕国虎视眈眈,可说是国难当头,大家伙儿对陛下都没有话说。不过一旦局势稳定下来,就总会有些吃饱了没事干的人,说不定就想起了曾经的三皇子事件来。勇安侯府到底是三皇子的外家,若留了他们在京城,杜世子本来就是个权欲熏心的,再被有心人挑唆或是利用,对陛下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眼下陛下需要安抚人心,不能以杀人来安抚吧?因而除了将他们远远送走,你还有更好的法子吗?”   安康真心实意的赞道:“公主所言极是,既如此,我这就着手安排他们离京事宜。”   “此事你先跟黄鸿飞说一声,看他还有什么想法,若有,一定要满足他。”黄鸿飞信任她,才会将此事拜托给她,她当然也不能让他失望,务必要让他满意才行。   安康应了,又问道:“那汪曼语汪姑娘又该如何安排?”   相较于勇安侯府的事,汪曼语这件事根本就不算是什么事,偏安康还这么一本正经的提出来,任明月再是如何,也忽略不了他眼中那看好戏的兴奋。真不明白他一个大男人家,怎么就这么八卦这么无聊呢?   特特儿的将这件事拿到她面前来说,是想看她到底会怎么处置曾经的情敌吧?   只可惜,明月从来也没有将汪曼语当成对手过,自然就算不得是情敌了。   “汪姑娘也算十分可怜了,又求到了我跟前来,势必要好好安排才行。”明月清了清嗓子,笑吟吟的瞧着安康,“早听说安小侯爷怜香惜玉,你看那汪姑娘也算得上是清秀佳人,又楚楚可怜惹人同情,安小侯爷若是没有意见,不如就收了她,如何?”   原还等着看明月好戏的安康闻言险些跳起来,慌忙摆手道:“不行不行,这绝对不行!”   “为何不行?”明月佯装不解的眨眨眼,皱眉道:“莫不是安小侯爷嫌弃汪姑娘曾在王府侍奉过陛下的缘故?那你大可放心,陛下同我说过,他并没有碰过汪姑娘,与汪姑娘清清白白的,只不过旁人不知道罢了。你若收了她,陛下也不会怪罪于你,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   安康哪里不明白明月是故意在整治他,就因为他撺掇贺之洲娶娉婷公主这件事,想来他是被她记恨上了,一时觉得明月小气,一时又有些不安。她尚且是个傻子的时候,都能让贺之洲视她如珠似宝,这回再不傻了,依照贺之洲对她的重视程度,就算目前还没有对她言听计从,只怕也差不多了,日后再给贺之洲吹点枕头风啥的,可够他喝好几壶的了。这些都不说,就怕坏了他跟贺之洲的兄弟之情啊。   看向明月的眼神,就变得有些复杂了。算了,为了以后的好日子,这会儿该低头还是要低头,该讨好还是要讨好啊。于是安小侯爷嘟嚷道:“让我母亲知道我收了表哥的女人,她一定会打死我的。再说了,母亲已经帮我相好了姑娘,人家好不容易肯答应嫁给我,这时候再生出什么枝节来就不好了,我母亲也会很伤心的。公主大人大量,就不要再跟我一般计较了吧?”   明月睨着他满面笑容的讨好模样,哼哼两声道:“看在安太夫人的面上,这事就作罢了——且先让人去问问汪曼语,陛下与我身边是不可能留她的,看她是要自己立女户还是想要嫁人,问清楚她的意愿又再说。”   安康少不得又拍了明月一记马屁,“公主果然慈悲心肠。”   “你可还有别的事?”明月瞧着他明晃晃的笑容就觉得有些心塞,总是不可避免的想起那一路上他对她的不喜以及对娉婷公主的各种不绝口的夸赞,实在让人很不爽啊!   虽然她其实一向不将别人的看法放在眼里的,可这人是贺之洲的表弟,是他十分看重的亲人之一!   “还有两件事。”安康顿了顿,硬着头皮道,“娉婷公主跑了。”   知道她对娉婷公主意见很大,安康还是不得不将此事告知她,“暂时没有发现她的踪迹,原是以为她要逃回燕国去的,但通往燕国的各个城池要镇传来消息,均未见到疑似娉婷公主的人。陛下疑心她是来了上京,将此事告知公主,也是希望公主能多加小心的意思。”   ☆、137 两件事   明月听的一愣,“她跑了?”   而后下意识的追问道:“不会是你故意放她走的吧?”   依着这家伙对娉婷公主的怜惜,这种事情也不是做不出来的吧?   安康立时吹胡子瞪眼的炸毛了:“我安康是风流多情了些,但再怎么胡闹,也不可能拿这种事来胡闹的!”   一副“你可以怀疑我的一切,就是不能怀疑我的人格”的梗着脖子遭受了侮辱的模样。   明月被他如此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抚着胸口道:“不是你就不是你呗,这么激动做什么?既疑心她来了上京城,那就让人看好城门,争取在她一进城就将她拿下——想来这事也用不着我教你吧?”   安康神色稍霁,不过语气依然不那么友好:“自然用不着你教,陛下早就吩咐下去了的。”   明月就撇撇嘴,存心与他抬杠一样,“你们陛下不也一早叫人押解她上京的么,结果呢,还不是让人给跑掉了?”   安康忍不住吸了口气,拿眼瞪着明月,“你不会认为这是陛下的错吧?”   “我可没这么说,只是想提醒你们,千万不要因为对方是个女人而掉以轻心啊,不然,以后还有的是亏让你们吃。”   安康不以为然,“她再厉害又如何,这是上京城,如今已被我整治的犹如铁桶一样,便是一只苍蝇飞进飞出,我也一清二楚,断不会让人从我的眼皮子底下混进来。”   他既这般自信,明月也不好再说什么,说多了反倒要惹得他反感,于是索性转移话题问道:“还有一件事呢?”   安康闻言,立时虎躯一震,脸上那不点不快重又被谄媚讨好所取代,“我就是来问问你,那天夜里我让人交给你的图纸,你可看到了?”   明月想了想,才想起他说的是什么图纸,“我还没来得及看,是什么图纸?”   那天晚上她只顾着要跟着黄鸿飞溜去勇安侯府,安康让人送图纸来给她,她不耐烦看,直接丢给了青桃。见安康特意问起图纸的事,就知道定然不会是普通的什么图纸,于是一边问,一边吩咐小檀去找青桃来。   青桃是半路买来的,因此一回到京城,紫菀就将她二人带去学规矩了,暂时不在她跟前服侍。   小檀忙叫人去找青桃,这边安康便回答道:“是霹雳火弹的图纸,那东西的威力公主也是见识过了,云国有霹雳火弹,燕国据说也有神秘的杀伤力十足的武器,单我们大梁竟没有拿得出手的。没奈何,也只好拜托公主了。”   他说到这里,往后退了一步,心悦诚服又十足诚恳的对着明月作了一揖。   他这样一说,明月顿时就明白了过来,这是要借用她的技能抄袭人家云国的成果啊!不过也是,大战在即,大梁本就被糟蹋成这个样子了,一旦开战就要粮草兵器之类的,国库早就被小皇帝折腾空了,这时候除了她,谁还能有本事凭空变出粮草兵器来呀!   明月弯着眼睛偷笑了一阵,等安康抬头看过来,便摆出一脸为难来,“这……我能帮得上什么忙呀。不如安小侯爷见到娉婷公主时与她商量一下,让大梁跟燕国联姻算了,这样一来,既能与燕国化敌为友,又多了对抗云国的盟友,还免了百姓们深受战火荼毒的苦难,一举数得——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了。”   安康叫苦不迭,这姑奶奶的心眼儿也忒小了,由不得苦了脸说道:“公主,你老人家就饶了我这一遭吧,往后什么联姻的话,我再不敢提了!我对天发誓,若是再提……再提就让我来世做乌龟王八蛋!”   原还想再调侃安康两句,见他秀气的脸都憋红了,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明月这才决定放过他,却仍是十分的好奇,“我说真的,联姻是个不错的主意,为什么陛下不肯考虑?”   她这并非是矫情,明知道贺之洲可能是因我她还非要问一遍。她总觉得,贺之洲拒绝娉婷公主,并不单单是为了她。贺之洲一个野心勃勃的搞政治的,如何利用手上的资源实现最大化的利益几乎可以说是他的本能,连她都能想到与燕国联姻会带来什么样的好处,贺之洲又怎么可能想不到?哪怕他不喜欢娉婷公主,那也可以娶回来当个花瓶之类的摆设。若说是怕她在意,她肯定会在意的,但也不是不顾大局的人,贺之洲厌烦娉婷公主,甚至痛恨她对她下过毒手,她相信,娉婷公主就算使出浑身解数,用尽手段也不能让贺之洲对她高看一眼,就像那一回,巩玉儿对贺之洲用了催情的药物也没能拿下贺之洲一样。   她对他是很信任的。只要贺之洲跟她说,她也不是不能做出让步的。   还能因为什么呀?安康直想翻白眼,不过却不敢在这当头对明月造次,只得认认真真的回答道:“一来,陛下对公主之心可昭日月,陛下常常感慨,此生能有公主相陪在他身边,便已经是他最为高兴与荣幸的事了,又怎么肯因此让公主伤心呢?这联姻自然是想也不想的拒绝了。”   安康用抑扬顿挫的语气先恭维了贺之洲对明月的深厚感情一番,接着语气一转,又道:“再有呢,燕国摆明了这次没有得到甜头是不肯轻易罢手的。他们早就觊觎大梁这块肥肉了,就算肯答应与大梁联姻,只怕开出来的条件也是够呛。就算暂时借联姻稳定了燕国,却也不是长久之计,他们有据说十分厉害的神秘武器,可攻城破墙摧毁一切,有这样的武器在手,就算大梁与之联姻,也不过是短暂的和平罢了。”   他觑着明月的神色,见明月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便试探着道:“听说你的母亲很可能在燕国。”   明月一愣。   贺之洲并没有告诉她这件事,是不知情还是有别的原因?   “消息可确切?”明月凝了神色,忽然想起那位林先生来,他口中所谓的故友,莫非就是华嫔?他带她去燕国,是为了见华嫔?可是华嫔从夏国后宫逃出来,为何又偏偏去了燕国呢?   当初金巧儿用华嫔的荷包将她骗出去,使她落在了宇文复的手中,她清醒过来便一直在想,华嫔是不是被人抓到云国去了,不然荷包怎么会在宇文复那里?   可现在安康却告诉她,华嫔人在燕国。若林先生当真是华嫔的故人,他要带她去燕国,定然就是为了见华嫔了。如此说来,华嫔的确很有可能在燕国。   那个神秘的很厉害的大杀器,难不成就是华嫔的功劳?   可燕国跟隐族,那可是有着灭族之仇的,华嫔如果没有落到燕帝手中也就罢了,若真的落在了他手里,凭着这仇恨,华嫔也不可能帮燕帝的啊!   “虽然我们在燕国的人还没有找到你母亲的下落,但十之八九,你母亲就在燕国,并且被燕帝所控制。”安康很是自信的说道,见她神色凝重,似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忧心她会怪贺之洲瞒了她,又特特儿的解释道:“正因为没有找到她的踪迹,陛下才不好跟你说,也是怕咱们的猜测有误……”   安康的意思已经很明显,华嫔落在了燕帝手中,因此燕帝才会有厉害的大杀器,其实将华嫔握在他手里,就已经是十分了不得的武器了,就像她,各国都要争相抢夺一样。有了华嫔这样的助力,燕帝的野心又怎么可能不膨胀?因此与燕国联姻不联姻,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   明月叹口气,“霹雳火弹都好说,眼下最要紧的,是赶紧找到我母妃,将她救出来才行。”   安康闻言大喜,只是这会儿明月正忧心华嫔,他也不敢露出狂喜之色来,只认真的保证道:“公主放心,陛下交代了,必定会全须全尾的将你母妃救出来的。那,霹雳火弹的事就有劳公主了。”   安康心满意足的走了,明月发了会儿呆,就听见外头响起了热闹的吵闹声,一听那声音,就知道是黄鸿飞与他的奇葩师父师娘过来了。   明月忙打起精神来,与他们寒暄起来。   黄鸿飞除了来看望明月,也是为了勇安侯府一家人来感谢她的。   “选了冈州,离上京城约莫大半个月的路程,明日就让他们启程了。”黄鸿飞有些忧伤难过的模样,“外祖母放心不下他们,非要跟着一块儿去。她年纪大了,又一身的病痛,我实在放心不下。思来想去,决定护送他们到冈州去。”   明月闻言点头道:“这是应该的。”   她十分清楚贺之洲对杜老太君的感情,他决定护送杜老太君去冈州,她一点儿也不惊讶跟意外。   “好闺女,我们都决定去冈州游玩一圈,听说冈州虽然是个穷乡僻壤,但有许多很有意思的风俗习惯,风景也很不错。”师娘笑嘻嘻的道:“不如你跟我们一道出门游玩一番?虽说你现在身子骨有些弱,但我告诉你,成日窝在屋子里,只会将人越养越弱的,还不如到处走走呢,不但可以散心,还可以锻炼身体,你看我——”   明月对着如此热情的美师娘,忍不住汗哒哒的道:“外头不太安全……”   “你又多虑了吧。”美师娘毫不客气的打断她,“有我们两口子在,还能让你遇到不安全的事?我看就这样决定了吧,跟着我们一块儿去冈州玩。这就让人给你收拾收拾,咱们明天就出发!”   ☆、138 心有牵挂   美师娘说风就是雨,完全无视明月的意愿,吩咐小檀准备明月的行李:“什么金银首饰的都不必带,只挑拣两件换洗衣物就行了。”   又摆出亲切温柔的模样来对明月说道:“好闺女,你别担心。咱们虽是轻车从简的上路,却也绝不会委屈了你的。这一路上定然好吃好喝的供着你,不会比你在这王府里的嚼用差了去的。”   明月哪里是担心这个,正要开口说话,又被她抢了话去,“你看这王府,看着花团锦簇很了不起的模样,实则啊,就跟个大铁笼子又有什么区别?外头天高云阔,你就不想走出去看看?若果真是不喜欢外头,那也没关系,我们自然将你平平安安送回来。你不会是不信我们吧?”   这又是诱哄又是威胁的,为的是什么呀?明月有些懵,不由自主的看向黄鸿飞。   黄鸿飞轻咳一声,“师娘,小周才历劫归来,此时正是心有余悸的时候,哪里有心情跟我们出去游玩?再说,我们也不是去游玩的,是去办正事的好不好?外头又那么乱,万一再出点什么事情,谁负的了责任?新皇是什么样的人你们又不是不知道,真要背着他将小周带走了,定然要天涯海角追杀咱们的。咱们好日子且多着呢,您也不想一辈子就在新皇的追杀下躲躲藏藏的过一辈子不是?”   美师娘漂亮的柳眉猛然一竖,叉腰掐手的以茶壶姿势猛然瞪向黄鸿飞:“你个没出息的,老娘这么做为的是谁?哼,老娘逍遥了一辈子,还没试过被人追杀是什么滋味呢,休要吓唬老娘,老娘是那么容易就被吓到了的?”   眼看着黄鸿飞都挨了骂,明月忙忙开口道:“我知道师娘也是好意,想要带我出去走走散散,我也挺想跟你们一块儿出去游玩一番的……”   美师娘立刻转怒为喜,拉着明月的手笑眯眯的道:“好闺女,我就知道你最是懂事。好了,旁的咱们不多说了,就这样决定了,明日一早咱们就起身上路。要是有人敢拦着你,或是为难你,你不要怕,一切自有师娘给你做主。便是那劳什子的新皇又如何,他要是敢不应,老娘从他眼皮子底下偷个把人简直是轻而易举……”   “咳咳。”美大叔实在听不下去了,什么偷个把人,这种话好当着他的面跟小辈们的面说吗?   美师娘斜睨美大叔一眼,到底没有继续往下说了,该下手的时候下手,该收敛的时候收敛,她其实最会拿捏尺度了。   “恐怕明月要辜负师娘的美意了。”明月连忙趁机说道:“不说我身体的缘故,我离京许久,身边的杂事本就很多。还有许多旁的事情离不得我操心,短时间内我是没有办法跟你们出去游玩的。”   见美师娘的脸立时拉了下来,明月忙又哄道:“不过来日方长,待到这些事情都处理好了,外出也安全了,到时候我定然陪师娘一道出门去游玩,不拘师娘想去哪里我都奉陪到底。这样可好?”   美师娘瞥她一眼,哼哼两声道:“谁不知道你拿这话是哄我玩儿的?不过算了,老娘大人大量懒得跟你计较。”   她恨铁不成钢的瞪了黄鸿飞一眼,意兴阑珊的往外走去,“没出息的小混账,以后你的事老娘再不管了。”   美大叔自然是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笑呵呵的腆着脸问:“不管不管,咱们都不管他。素素这是要去哪里?为夫陪着你,管是刀山火海呢……”   一路说,一路哄着美师娘出去了。   明月忍不住拿手抹了把额上的冷汗,与黄鸿飞相视一笑。   黄鸿飞便替美师娘道歉道:“师娘没有恶意的,你别放在心上。”   “我明白。”明月笑道:“这一路山高水远,外头又乱糟糟的,你们要当心。”   黄鸿飞点头,笑着道:“小周,你说当初我若是不听你的话,非要跟小皇帝或是摄政王较劲,怕是也没有今日这般跟你这样说话的机会了,更没有机会为杜家做一点事,还要累的师父师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幸而当初我没有跟着胡闹,才能留着这条命在。”   明月想起当初问他的那些话,忍不住也露出了笑容来,“你心地好,又受不得拘束,其实当皇帝又有什么好呢,你看贺之洲,忙的连合眼的时间都没有,还不如当初那个摄政王逍遥自在呢。为了江山社稷,为了黎民百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若是幸运的,死后能图个名垂千古,若是不幸,像厉帝一样,遭人唾弃遗臭万年,又有什么意思?反正我是没觉得当皇帝有什么好。”   黄鸿飞便眨眨眼,“那当皇后呢?当皇后又有什么不好?”   明月由不得叹一口气,“正如师娘所说,到时候也不过是从这个铁笼子换到了另一个更大的铁笼子里头罢了,且一举一动都要受人瞩目,若想成为一代贤后吧,就要自觉为皇帝广纳后妃开枝散叶,若做不到,只怕就要成为御史史官陛下的一代妖后,什么祸事不好的事尽都要推到一代妖后身上来。这皇后啊,也是顶苦顶苦的差事了。”   黄鸿飞被她一本正经的模样逗得哈哈大笑起来,“那你倒是考虑考虑我师娘的建议呀,与其一辈子困在笼子里被人观赏还要指手画脚,不如去到外头更广袤的天地随心所欲,岂不是自在自如?”   明月的目光穿过黄鸿飞,悠悠的看向阳光正好的窗外,她起身走了两步,方才笑着道:“若是可以,谁不愿意随心所欲自在自如呢?可是,心有牵挂,又怎么舍得远行呢?”   贺之洲在这里,她走到哪里都会想起他,又怎么舍得丢下他去过随心所欲的日子呢?   黄鸿飞深深的看她一眼,随即又是一笑,只是这笑容连他自己都说不出是为什么,略略有些苦涩,却又十分的坦然与释然,对着被风吹得轻轻摇晃的珠帘外头懒懒说道:“我还以为听了小周这样的说话,你该忍不住走出来的,没想到你竟这样能忍。”   明月直觉不对,猛地回过头,就见珠帘一晃,身着刺眼的明黄的龙袍的贺之洲便大步走了进来,不管不顾的将她紧紧往怀里一抱。   明月愣了愣,方才伸出手回抱了他,又忍不住拿眼去看黄鸿飞,面上浮上几许羞涩之意来,“小飞还在呢。”   贺之洲仍是没有松开她,只抽空对着黄鸿飞狠狠一瞪眼。   黄鸿飞摸了摸鼻子,“行了行了,这就走了。”   再不识趣的留下去,只怕连小周都要怨怪他了。   他也算是为了自己争取过了吧,反正能跟师娘一个交代就不错了。小周是真的很不错,他也很喜欢她,跟她在一起特别快乐特别放松,可是又能怎么样呢,小周心里牵挂的,又不是他!   命里无时莫强求,莫强求啊!   黄鸿飞迈着悠闲的八字步,口中哼着自编的小曲儿走出门去。外头阳光正好,他抬起头,嘴角的微笑融合在阳光里,分外的明亮动人。   ……   翌日一早,明月松黄鸿飞与他的师父师娘出门,临到走了,美师娘还不死心的要勾搭她一起离开,弄得明月哭笑不得,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就入了她的眼,让她如此的不舍与看重。   安排好了杜家人的车驾的黄鸿飞转回来,有些为难的看着明月,“杜意婉想要见你一面。”   明月面上的笑容便淡了些,“她无非是想要跟我道歉,告诉我那晚上的事情她也是情非得已,请我原谅她罢了。若是我不肯见她,不肯接受她的歉意,只怕她就要因此寝食难安,时刻担心我会打击报复她——”   明月抬头看住黄鸿飞,“你觉得我会吗?”   黄鸿飞自是摇头道:“你才懒得跟她计较呢。”   若明月真要不依不饶的行打击报复之事,又怎么可能同意杜家人离开京城,留在眼皮子底下不是更方便行打击报复之事?   “你既相信我,就不该把这件事拿到我面前来说。”明月不悦的白他一眼,“可见你也怕我打击报复杜家的,是不是?”   “当然不是。”黄鸿飞忙忙澄清道:“只是她缠人得紧,非要我来说,不替她走这一遭她就不肯离开上京城,我被她缠的没法子,才不得不走这一趟的。小周,你的为人我还不不知道么。你放心,我这就回去骂她一顿,她要是不肯走也由得她,我才懒得管她的事情呢。”   明月才不管黄鸿飞要怎么做,反正能为杜家做的事情她都已经做了,能留的情面也尽都留下了,她本就不欠杜家什么。因而送走了黄鸿飞与他的师父师娘后,明月便将杜家人以及杜意婉抛到了脑后去。   恰逢紫荷带着凡哥儿过来看她,明月心情大好,因不见安太夫人,便随口问了一句。   紫荷的神色却有些躲闪与尴尬,“太夫人身体不太舒服,故而不能亲自过来,嘱咐了奴婢代她给公主问安。”   明月立时从她的话语中嗅出了不对劲来,还问安呢,安太夫人几时与她这样客气生分过了?她思绪几转,已是明白了过来,不知安太夫人怎的,竟对她有了成见。   其实也不难猜,安太夫人一向视贺之洲为眼珠子,宝贝的程度比安小侯爷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她被掳走一事,虽然不是她的错,但在安太夫人看来,到底是失了清白,是不妥的。她那样看重贺之洲,自然也看重贺之洲的另一半,安太夫人变得客气疏离,并非是突然就嫌弃她不喜她了,只怕是觉得,凭她现在,是配不上贺之洲了。   她轻叹口气,虽然安太夫人如何想并不会影响她跟贺之洲的感情,但原本对自己爱护有加信任有加的人突然转变了态度,这人还是贺之洲看重的亲人,明月还是忍不住有些黯然伤心的。   不过还是强打精神,关切的询问道:“可请了太医去府里给太夫人诊治?如今正是秋老虎的时节,秋燥伤身,虽不是大事,却也马虎不得。”   又细细的叮嘱了一回。   紫荷也细细的回了话,看起来跟从前没有两样,不过明月与她心里都清楚,只怕从今往后,安太夫人与明月是回不到从前那样融洽又亲密的相处了。   安太夫人的态度虽然令明月有些难过,不过转眼也被她抛到了脑后,她要忙的事情还多得很呢,首先是要打起精神来,将贺之洲急需的霹雳火弹交给他。   那东西对云国来说十分难得,对明月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只不过在“复制”出这些霹雳火弹时,想到它们会有的用途,想到可能会有很多人会因此丧命或者致残,明月心里头还是忍不住涌出不安难过的情绪来。   可战争就是如此,她不想死,也不想贺之洲死,除了如此,又能怎么样呢?   忙完了霹雳火弹的事,明月仍旧趴在案桌上写写画画,现在是冷兵器时代,她忍不住想起后世那些方便又厉害的热武器,有心想要画些出来,却又有些担心这些东西的出现会将眼下本就混乱的局面弄得更加不可收拾。   不过那种小型的手枪,画了来防身应该没问题的吧。   她凭着记忆中的模样涂涂画画了许久,却都不甚满意,最后索性将所有图纸都揉成一团,吩咐守在外间的小檀抱了图纸去烧毁。   “公主,陛下命人送了两盆宫里开的最好的墨菊来供您观赏。”小檀兴冲冲的领着身后抱着墨菊的宫人走了进来。   两盆开的正好的墨菊正是盛花期,花型为反卷型,花瓣质薄,颜色黑里透红,光泽十分漂亮,让人看着心情就不由得愉悦了起来。   见明月含笑看过来,小檀忙吩咐宫人仔细摆放菊花,一盆就摆在案头,一盆摆在窗边。   一名宫人便讨好的笑着道:“陛下说了,公主乏了累了时,便多看看花,也算是给公主解乏了。陛下政务繁忙,不能时常陪着公主,还望公主多体谅陛下。”   这些话哪是贺之洲会说的?明月也不揭穿他,叫小檀打赏了,将人送走后,便瞧着两盆墨菊发起呆来。   百忙之中还让人给她送花来,明月撑着下巴含着笑,也算他有心了。   ☆、139 独一无二   贺之洲依然很忙,只是再忙每晚都会抽空回摄政王府看看明月。有时候明月会强撑着等他,不过若他回来的实在太晚,她也不勉强自己,径直睡她的。只是早上醒来睁开眼睛,总能在床头发现些贺之洲留下来的小玩意儿,有时候是一朵花,有时候是一颗金珠,明月甚至还收到了一片叶子。   且那叶子分明就是从他送来的那两盆墨菊上摘下来的,明月拿着叶子猜想了半天他想表达什么意思,一时又觉得哭笑不得。   连见一面都难得日子,偏还叫明月过出了相依相守的滋味来,有时候想想,她也是挺佩服自己的。   话都说不上一句的日子,关于外头的最新消息明月只能从安康这一条途径得知。   云国陈兵夏国边境,可到底也没有开打。当然原本云帝亲征,是很想摩拳擦掌大干一场的,结果生的儿子太多了,一等他离开云国首都,就纷纷拉起了大旗想称王了。明里暗里动作频频,他才离开大半个月,都城就已经死了三个儿子了。气的云帝吐血三升,还亲什么征啊,回去收拾儿子更要紧。于是云国不战而走,夏国的危机解了,也相当于帮大梁守住了国门。   说到夏国,明月就忍不住想起萧峰来,也不知道他娶了长乐之后日子过的怎么样?他跟长乐是表兄妹的关系,也是自小一起长大的交情,明月除了担心他们的血缘太近以后生不出优秀的儿子来外,表示还是很希望看到他们幸福快乐的,尤其是萧峰的幸福快乐。至于长乐幸不幸福快不快乐,她一点都不关心。   明月适当的表达了对萧峰的关心后,得到了安康非常复杂的一个眼神。不过他什么都没说,还表示会让人留意,尽快让人将萧峰与长乐公主的近况送回来。又表示,萧峰此次顶住夏国国主与萧皇后的压力才能守住夏国,实在很不容易,不过他的表现很显然让贺之洲十分满意,作为奖励,贺之洲特邀萧峰及其妻子半年后来大梁做客,顺便参观他与明月将在半年后举行的盛大的封后典礼。   明月对此表示很无语,还是在小檀小心的提醒下才知道,大概正是她关心萧峰的近况令某人心里非常不舒服,这才“热情”邀请萧峰与长乐公主前来观礼的。对于某人如此小心眼的吃醋,明月很疑惑,他到底是打哪儿抽出吃醋的时间来的?   云国暂时退兵了,燕国却不肯退,燕帝虽然儿子也多,但是燕帝聪明啊,他才不像云帝一样搞什么亲征,反正儿子多,自己只要坐镇大本营,要打要杀派儿子们上就是了。既安全又能将一切都掌控在自己手中。于是燕帝一边嘲笑云帝傻了吧唧,一边惬意的指挥儿子们朝着大梁不要大意的进攻吧。   战事一起,不独贺之洲更忙了,安康也时常忙的脚不沾地,原本两三天能在明月跟前露回面,现在三五天也见不到他的人影。明月也不好因为自己好奇就老找他来说话,贺之洲体贴她心急,便让人将朝廷邸报抄了来给她看。   于是明月除了安康,第二个消息来源就是每三天一出的邸报——原本半个月一出的邸报,就因为贺之洲体贴明月不顾众人反对改成了三天一出,据说让人很是非议了一阵,尤其知道贺之洲这样做的原因后,明月这个先前令摄政王不顾自身安危追出上京城如今又为她大费周章的改了邸报时间的准皇后,在还没有成为皇后之前,就已经隐隐有了妖后的风范。   当然这些事明月是一概不知的。她只知道燕国的大军不但十分勇猛,而且所用的大杀器的确也十分厉害,已经有人将他们攻城略地的大杀器的图样子送了过来,明月一看就知道了,原来燕国用的是十分巨大又犀利的床弩。这种弩不但破坏力十足,杀伤力也是十分厉害的,燕国整了不少这样的床弩,发动进攻时,便先将巨大的床弩运送上战场,再厚的城墙也挡不住床弩的万箭齐发,若非守边的将士们手中也有用之不尽的霹雳火弹的话,边城的城门只怕根本就守不住。   燕国pk大梁的第一场战役,以两败俱伤收场。   燕帝委实太过自信了些,压根没有想到,大梁竟会有云国历经数年才秘密研发出来的霹雳火弹,且还不要钱似的随便撒随便丢。虽然他的床弩也是不要钱白得的,但不过短短时间内就叫霹雳火弹给破坏的七七八八了,燕帝在燕国的皇宫里气的直跺脚。   燕帝气过了之后,很快就回过味来,能大批量的为大梁提供霹雳火弹的,除了明月别无他人。他虽此时并没有收到明月已经不傻了的消息,但结合这场亏大了的战事一想也就明白了,明月定然是已经大好了。   燕帝恼怒得很,而他的儿子们逮着了这个机会,还不赶紧给尤其受燕帝宠爱的娉婷公主上眼药更待何时啊!众人都道当初乃是因为娉婷公主的自作主张,明明可以将人带回燕国的,留下也好弄死也罢,总归人是落在了燕国手中,可就因为娉婷公主的自作主张,令得他们原本胜券在握的胜仗也变成了败仗。上眼药的多了,燕帝心里也有些恼上了娉婷公主,不过到底宠爱了这么多年,到了现在又下落不明,燕帝除了恼怒,还是吩咐人手尽快将人找到了送回燕国去,是打是罚,关上门又再说。不过在这之前,还是要想法子挽回颓势才是。   他既然已经拉开了阵势要好好的打一场,自然不会这样轻而易举就放弃了。大梁能抄袭云国的霹雳火弹,他们燕国也是完全可以的嘛,根本就毫无压力呀。   燕帝表示信心满满。   明月看着战报上的死伤人数,却觉得压力山大。虽然早知道战争的残酷,早就知道她将霹雳火弹交给贺之洲就预料到有这么一日,但她仍是觉得很不好过。可又有什么法子呢?燕帝存了心要吞了大梁,贺之洲是大梁的新主,她是大梁未来的皇后,不竭尽所能的保护大梁赶走外敌,一旦被燕帝攻破了大梁,难不成她跟贺之洲要抱着一块儿去死吗?   明月不想死!   难得赶在三更前回到王府的贺之洲一进门就见明月捏着战报盯着已经开败了却仍然舍不得叫人搬出去的墨菊发呆。   他在门口停了停,并没有直接就进去,只低声问当值的红翡,“晚上都用了什么?药膳可全都用了?坐在那里多久了?”   红翡一一答来:“晚膳公主胃口不好,只用了几口就没用了,药膳倒是都用了的。自傍晚战报送过来,公主便一直坐在那里,并不许人打搅她。”   贺之洲便挥手让她退下去。悄无声息的进了屋,明月还是一无所知,直到身后伸过来一双大手,将她从后头温柔的拥进怀里,方才惊了一跳回过神来。   “今日回来的这样早?”明月仰头,默契的与他交换了一个吻后,方才放松身体靠在他怀里,将身体重量尽数交给他,“我还以为你那些政事永远都处理不完呢。”   “事情哪里有忙的完的。”贺之洲温声笑着,眼睛迅速的瞟了眼被她放在桌上的战报,伤亡人数那里,被她用指甲深深地划出了几道刻痕来。“心里不舒服?”   “嗯。”明月也不逞强,“所以你是特意放下手中的事情,专程赶回来安慰我的?”   “自然是。”贺之洲见她神色安宁,眼里也没有方才所见的难过不忍,稍稍放下心来,“可是感动了?”   “感动的不得了。”明月忍不住笑起来,“陛下对我怎么这么好呢?你就不怕你的大臣御史不高兴啊?”   “他们高不高兴关我什么事,我只在意你高不高兴。”贺之洲将轻吻落在她的脸颊上,满不在乎的回答道。   从前他在她面前还总爱以本王自称,自登基称帝后,面对明月却从未自称过“朕”,先时明月还有些奇怪,以为他是不习惯自称“朕”,后来见他毫无障碍的在小檀红翡等人面前自称“朕”时,她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是想要通过这样一个细节来告诉她,她是他的独一无二吧。   虽然这话他其实从来也没有说过。   明月很喜欢这样温馨宁静的气氛,更喜欢贺之洲全世界都不在乎只在意她一个人的这种态度,两人静静相拥着坐了一会,明月深知他忙,虽然贪恋这样的时光这样的温柔,到底还是先开口道:“我看到了燕国的秘密武器,不过就是杀伤力与破坏力很强的床弩罢了。这种床弩虽然厉害,但缺点也很明显,太过笨重,并不方便随时搬运。”   “嗯。”贺之洲点点头,接着说道:“燕国这次一次就出手了二十多架床弩,想来,你母妃的确是落在了燕帝手中。当然,燕帝大概也知道,你已经没事了。”   明月由不得苦笑一声:“所以现在,变成了我跟我母妃的较量了吗?”   ☆、140 食髓知味   贺之洲眉心亦是紧皱,明月话里的意思他自然听得明白。   燕国祭出了破坏力十足的大型武器床弩,大梁用的是云国秘密研制的霹雳火弹,既然明月能量产云国的霹雳火弹,那这对华嫔而言,也不过是挥一挥手的简单事情。   当然他们也可以量产燕国的床弩,这样一来,燕国与大梁算是旗鼓相当的情形下,撇除战术不提,不就正是明月与华嫔之间的较量了?   “你放心,我会想法子将你母妃救出来的。”眼下唯一的法子,也只有想尽办法将华嫔弄出来了。   只是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为了找到华嫔,他安插在燕国的人手都已经折损了近一半,可仍然没有任何关于华嫔的消息传回来。   贺之洲深知燕帝对华嫔的看重,势必会将人藏的严严实实,于是之前让安康将华嫔落到燕帝手中的消息传到云帝耳中,原是指望云帝也能插一手,从而搅浑这池浑水,逼得燕帝手忙脚乱之时,他也可从中摸鱼。   可他对云国下手有些太狠了,虽然云帝仍是派了人去燕国,妄图像偷明月一样的将华嫔偷到云国去,但眼下云帝自顾不暇,派出去的人手也没能按照贺之洲的意思掀起多大的风浪来,是以,事到如今,除了等消息他也没有别的法子。   “你有没有想过趁机与燕国握手言和的事?”明月窝在他怀里,试探着开口说道:“燕国有我母妃,大梁有我,想来燕帝也知道,这样拼杀下去,除了两败俱伤没有第二种结果,燕国与大梁两败俱伤,得利的就变成了云国。想来燕国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云国坐大而自己势弱,与其这样硬拼,不如握手言和?然后再趁机救出我母妃来。”   当然,如果燕国不肯握手言和,非要卯足了劲儿来跟大梁战斗到底,那么明月也只好祭出她不愿意祭出来的热武器了。当然,这是她相较于华嫔而言唯一的优势。   如果大梁真的有了她提供的热武器,这片大陆上,大梁欲要称王称霸一统天下完全不是问题。可若是真的有了各种热武器,这片大陆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她能量产霹雳火弹,华嫔也完全可以复制她的各种热武器,到时候这片大陆会变成什么样子,明月一想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贺之洲沉吟,“其实我也有这样的想法,只是燕帝,相较于云帝,他的野心又更大了,我担心他不肯。”   要他求和也不是什么拉不下脸面的事情,明月不喜欢战争,他心里清楚得很,且他眼下要整顿大梁内务,若能休战让大梁休养生息一番也是好事。但燕国瞅准的就是大梁内忧外患这个时机,又怎么肯给贺之洲以及大梁喘口气的机会?   明月也明白了过来,她想了想,凑在贺之洲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就见贺之洲双眼一亮,“这倒是个好法子,起码能起到震慑的作用。在燕帝没有弄明白那东西是何物之前,想来他会肯暂时休战的。”   只是又皱起了眉头来,“你说的那武器,当真有那么厉害?”   “自然是很厉害的。”明月瞥他一眼,“正因为很厉害,所以才更要做好保密工作,不然让燕国得了去,只怕这大陆就要彻底乱了。所以我才说,要你挑几个身手好又信得过的人给我组成个小分队,这个小分队直接由我管理,便是你也不许多插手!可做得到?”   她倒不是不信任贺之洲,只是贺之洲那样忙,她也想为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让他能多抽出些时间来休息也好。   “好,我将人选好了便给你送过来。”贺之洲倒是一点都不吃心,想着明月整日闷在府里也是无聊,与其让人存了心思要将她拐出去玩耍,还不如给她找点事情做。   当然他并没有完全寄希望于明月的秘密武器上,该做的事情还得做。他微微眯了眼,盘算着接下来的打算。   与贺之洲说妥了秘密小分队的事情,明月的心思就转到了别的上头,“娉婷公主至今还没有消息?”   “唔。”贺之洲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   明月撇撇嘴,“她倒是会躲。若是能抓住她,你跟燕帝谈和的事情至少能有一半的把握。”   不是说燕帝很宠爱娉婷公主的,到时候将娉婷公主推出去,燕帝少不得也要斟酌一二的。只要他舍不得自己的女儿死,贺之洲就有机会让燕帝完全打消继续战斗的决定。   “只要她还在大梁,就总有找到她的一天。”贺之洲摸摸明月的头顶心,沉声说道。   “她不肯离开大梁,宁愿冒险也要留在大梁,你说她是为了你还是为了我?”明月笑嘻嘻的望着他,戏谑道:“若是为了你,你顶好使用美男计诱一诱她,使得她对你言听计从,到时候更是事半功倍。若是为了我么,咱们不如来做一回钓鱼翁?”   贺之洲想也不想的皱眉拒绝了明月的提议,沉声斥责道:“做什么钓鱼翁?你难道忘了自己在她手里吃过的亏了?那女人狡猾多端,哪是你能应付的?”   娉婷公主对明月做的那些事,使得她在贺之洲这里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必死无疑。这样的女人,他连近明月身的机会都不会留给她,又怎么可能答应明月去做鱼饵来钓鱼?他早就下令下去,一旦发现她的踪迹,杀无赦!   明月扁扁嘴,“不答应就算了嘛,凶什么凶?”   好像自从她傻过一次后,这人就爱将她当成不懂事的小傻子,动不动就沉脸皱眉的教训她,莫非这是上瘾了不成?   “不凶一点你能记得住?”贺之洲没好气的瞪她一眼,“总之,给我乖乖呆在府里不要乱跑,待到我空了,也没有什么危险了,我再带你出去玩。”   想着她喜欢过的日子,念着她现在过的日子,贺之洲就难免感觉有些愧对于她,不是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所以在得知黄鸿飞的师娘想要拐她去冈州时才会那么着急的赶回来,因为害怕她真的动了心而跟着黄鸿飞离开上京城,离开他身边。   她不知道当她说着心有牵挂,眼睛却看着外头广袤天地的模样让他有多心疼。他在那个瞬间甚至有些后悔,偌大江山又如何,天下至尊又如何,似乎都比不上让她开心自在来的痛快。但现在,后悔已然没有用了,他已经将这江山社稷扛在了肩头,也相信不会有人能比他做的更好。半途撂挑子这种事,他是做不出来的,于是觉得委屈了明月的贺之洲,对她有求必应百依百顺的日子还会远吗?   似乎知道他的话根本不可信,也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愧疚,明月眼珠子一转,撇着嘴哼哼道:“待到你有空?谁知道会等到何年何月去,你现在不过是画了一张饼给我充饥罢了,待到日后我封后进了后宫,还能出得来?打量我又傻了不成?”   贺之洲的老脸就有些发红了,“我说了会带你出去玩,自然就会有那样一日。大不了,你我勤快辛劳一点,早日生个臭小子出来,待我好好栽培他,等将来将大梁交托给他了,我就做个不问世事的太上皇,到时候陪你想去哪里去哪里,岂不快哉?”   明月更想翻白眼了,懒洋洋的戳了戳他结实的胸膛,“你这张饼画的也忒大了啊。”   等到他们的儿子执政,起码还得十几年的功夫,明月在心里叹口气,虽然觉得有些遥远,倒也并不失望难过,想她前头十几年,不也是关在夏国的后宫里度过的,那时候日子那么难熬,不也熬过来了?而等她入了大梁后宫,那日子大概就更好过了,毕竟上头可没有压着诸如萧皇后那样的婆婆与长乐公主那样的小姑子。她就是后宫之主,这样一想,明月觉得心气儿顺了很多。   贺之洲低头看着她,她说完那话便闭目不语,叫他莫名有些不安起来,抓着她的手用力亲吻两下,方才沉声道:“你以前看过的游记中,不是讲过有个皇帝最爱带着妃子私服出巡吗?日后我总带着你出巡,也算是各处都游玩了,这样可好?”   见他一径想要哄她开心,各种法子层出不穷,明月就忍不住想笑,任由他小狗一样的舔着她的手指头,闷声笑道:“这主意还真不错,不过人家带去的是妃子,皇后是要留在宫里主持大局的……”   “我可不管,我只有皇后,没有妃子,不需要留着你在宫里主持什么大局。”贺之洲难得耍赖的说道,见她笑了,愈发痴缠起来,搂着明月黏黏糊糊的亲个没完没了,“大福,大福……”   明月被他弄得气喘吁吁,听他不住声的低声而缠绵的唤着她的名字,原本觉得很难听的名字竟也被她听成了美妙仙音一般,一边抱着他的头,一边迷离着眼神想要推开他,“咱们总这样……对你的身体不太好吧?”   每次腻歪着,到了关键时刻,贺之洲就会强行停下来,明月实在有些担心,这样下去他那部分的机能出了问题可咋办,“咱们以后可还要生儿子的啊。”   生不出继承人,他当哪门子的太上皇啊!   几乎要溺死在她怀里的贺之洲闻言,喘着粗气停了下来,热烫的嘴唇悬在明月肩窝上,到底忍不住,在她满是痕迹的肩上狠狠咬了一口,痛的明月嘶嘶吸气,方才松开嘴绕过了她,“我后悔了……”   “嗯?”明月顾不得痛,立时瞪眼睛掀眉毛的打量着贺之洲,“你什么意思?”   “早知道登基那一日,就该册封你为后的,便是你不能清醒的拜宗庙祖祠,我也可以让人扶着你完成的嘛。”又甚是委屈的嘟嚷道:“都怪我太体恤你的缘故。奇了怪了,我分明是想当禽兽的,最后偏偏成了君子,不是自作自受是什么?”   明月听他说的好笑又可怜,忍不住弯起眼睛笑起来,红着脸又不肯看他,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其实,你也可以当禽兽的嘛……”   又不是她喊停的。   贺之洲那还胶着在她起伏着的白玉般光滑细腻的胸口上的眼神愈发的暗沉了起来,眼瞳里似有两簇火,呼啦一下被明月这话燃烧的更加旺盛了起来,几乎就要焚烧掉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双手抓着的肩膀,一寸一寸的用力收紧,就在明月觉得自己的肌肤都要被他的眼神灼出个大洞来时,他终于重重的叹息一声,有些粗鲁又有些急切的抓着她的手往他最难受的地方用力按去,嗓音沙哑的不像话,“总这么下去,我也怕以后生不出儿子来,但有些事,我还是坚持在大婚之夜才能做。不过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你来和亲之前,定然有教习嬷嬷教过你该怎么做的对不对?咱们就试试这个法子好了……乖大福,动一动……”   折腾到天快亮的时候,明月挂着两只黑眼圈悔的肠子都青了,欲哭无泪的甩着酸痛的手打着呵欠在贺之洲的帮助下有一下没一下的劳作着,“行了没有啊?天都快亮了……你今天不要早朝吗?你不是要当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吗?”   眼下这趋向,分明是要做个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昏君吧?   而且,这还是过干瘾而已,明月简直不敢相信,就这样他都能折腾一整夜,且还乐此不疲!   有些事一旦开了头,就如食髓知味。贺之洲一边哄着她动,一边心满意足的哑声道:“最后一次……”   “信你才有鬼!”明月手上忍不住加重了力气,这都多少个最后一次了?   一低头瞧着贺之洲沉醉迷离又餍足的神色,到底没舍得弄废了他,其实看见他在自己手底下露出这样的神色来,她羞恼之余,还是挺有成就感的。   ……   早间小檀一进屋子,明月就忍不住脸红,虽然竭力装的若无其事,但颤抖的声音还是出卖了她的不自然跟紧张,尤其眼角余光瞥见小檀领着丫鬟收拾床铺时,那一脸的惊讶之色与想明白之后的面红耳赤手足无措,都让明月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算了。   “公主。”小檀趁着给她梳头时,红着脸小声劝说道:“您跟陛下到底还没有大婚,有些事还是……还是悠着点才好。奴婢没有别的意思,奴婢只是……只是害怕您吃亏。虽则谁都看得出陛下对您情深义重,奴婢却是担心人言可畏,您日后是要做皇后的,这种事叫人传了出去,怕他们会觉得您……觉得您不自重……”   想到方才收拾床铺那满床的凌乱以及痕迹,小檀就羞的不敢抬眼看明月,又见她将脖子都捂得严严实实也不让她们近身服侍她更衣,就能想象得到昨晚这两人有多疯狂。   明月也羞的小脸直冒热气,红扑扑的半天也退不下去,胡乱应了一句,“嗯嗯……以后会注意的!”   这个话题实在让人很不自在,于是明月连忙转移了话题,“今日凡哥儿没有过来?”   “没有。”小檀摇头,“倒是让人传了口信来,说是今日要见先生,不能过来了。安太夫人给凡哥儿请了启蒙的先生,日后只怕都不得空来寻你了。”   明月怔了怔。   小檀见状,忙忙道:“公主您别想太多,凡哥儿也该启蒙了……那个,安太夫人也不是针对您,您被坏人掳走期间,安太夫人也很担心您的,奴婢时常见她烧香拜佛的求佛祖,保佑您平平安安呢。她……就是太忙了,又知道您需要静养,所以才拘着凡哥儿,也是怕吵着您的缘故。”   明月听着小檀结结巴巴的话语,忍不住苦笑一声,她回来这些日子,安太夫人只来过一次,也不过是客气疏离的叮嘱她好生休养,虽然后头也送了不少补品礼物来,但任谁都看得出来,她心里对明月是生了芥蒂的。   明月深知有些看法跟观念是没有办法扭转的,唯有等安太夫人自己想明白了才行,否则就算她涎着脸贴上去,只怕会引得安太夫人愈发不待见她罢了。这种事情不好强求,她叹了一回也就放下了。又问小檀,“青桃青柠二人学规矩学的如何了?”   “听紫菀姐姐说,她们两个都是老实规矩的,该教的也都教了,这就让她们回来当差?”小檀深知自家公主以后是要进宫的,身边的人只少不多,是很该多调教些人手,日后进宫了才不会显得紧迫,故而对此事十分的上心,“之前奴婢在府里也挑了几个机灵的,但奴婢识人不行,就怕她们太过机灵了,已经请紫菀姐姐帮忙看了一回。也正调教着,公主若无事倒是可以先见见她们。”   明月意兴阑珊的挥挥手,“这些事你跟紫菀看着办就是了。”   紫菀虽是安太夫人拨给她的,原以为安太夫人对她生了芥蒂,必定要将紫菀要回去,却没想到她回来的第二日,逍遥侯府就将紫菀的身契送了过来,如今跟小檀并绿袖红翡一起担着她身边大丫鬟的职责。   主仆两人说着话,小丫鬟在外头露了下头,绿袖走了过去,不多一会又走回来禀告道:“公主,汪姑娘求见。”   明月蹙眉,“她的事情不是交给安小侯爷去办了吗?”   想了想,还是点头道:“让她进来吧。”   既然当初决定要帮她一把,她就好人做到底,问问她眼下是个什么情况好了。   汪曼语很快被领了进来,这一次她的衣着打扮要比上一回好得多,能看得出来衣裳首饰都是新的,人也比上回来时鲜活了不少,本就是如花朵一样的年纪,褪去了憔悴苍白,颜色自然就跟着上去了。   “我今次是为感激公主来的。”汪曼语行了礼便说明了来意,她感激的看着明月,“多亏公主出手相助,我如今才能稍好一些。”   明月请她坐下说话,仔细打量她的神色,见她果真平和喜悦,不见半分怨怼之色,便也微笑着道:“我能帮你的不多,关键还是你自己。”   若她非哭着闹着要跟着她或者贺之洲,明月是决计不会理会她的。看她的模样,似乎是对贺之洲真正的放下了,明月自然喜闻乐见。   汪曼语不好意思的垂了眼帘,手指扯着绣了粉荷的帕子,轻轻笑道:“上回来我原还抱了一丝希望的,毕竟,我也跟了陛下那么长时间,后来安小侯爷找到我,询问我的意思。我便问他,这是陛下的意思,还是公主的意思?安小侯爷道,这是公主的意思,但陛下将此事交与公主全权处理,我便知道了,在陛下心里,我果然跟其他女人一样,是半点不同也没有的。”   她说着苦笑一声,轻轻抬起眼来,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对明月的羡慕与嫉妒,却独独没有恨,“公主真的很令人羡慕,我与府里的女人陪了陛下那么长时间,可陛下对我等俱是无意,便有,也是虚情假意。公主一来,就占据了陛下的心,真让人无地自容呢。”   “你又何必羡慕我。”明月淡淡道,“其实林宝珠才是真正的聪明人,你若真的日后过得好,该多看看她才是。”   汪曼语低了头沉吟,半晌方笑道:“是,公主的确比我更会看人。从前却是我小看了她,日后是该多学学她才是。”   又主动与明月说道:“我已经立了女户,寻了几个手艺不错的绣娘开了座绣楼,今次来,是想厚颜再求公主帮个忙。”   她颇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鼓起勇气坚持说道:“我知道公主的凤冠霞帔都是宫里尚衣局所制,只我听说,厉帝在时,因不顺心将尚衣局的人也杀了一大半,又听我大哥说过,陛下要求尚衣局在半年内将所有礼服全赶出来,听说尚衣局压力很大。我就想着,能不能求您将一部分礼服交由我们绣楼来做?”   明月莞尔,汪曼语还挺会做生意的,如果她的礼服真的交给她的绣楼制作,日后就有了很好的宣传效果——瞧,皇后的礼服都是在我们绣楼做的。这生意想不好都不行,但是,要将礼服交给她吗?明月深知,衣裳收拾也有许多可以动手脚的地方,若汪曼语心怀不轨,到时候受罪的还不是她。   明月很快就做下了决定:“好,我可以做主将部分礼服交给你们绣楼来做。”   她倒要看看,汪曼语是真的想通了要做女强人大展手脚,还是心怀叵测想要借机来害她。   ☆、141 她来了   汪曼语对着明月千恩万谢后,高高兴兴的离开了。   明月随即便招了绿袖过来说话,“让陆二空闲了去查查,汪曼语开的绣楼有没有问题。”   小心驶得万年船,她眼下真是怕死了被人算计或者抢掳这样的事情了。   贺之洲拨给明月的人送过来后,明月就将汪曼语的事抛到了脑后。她怎么都没有想到,贺之洲给她挑的人,竟全部是女子。她们与绿袖红翡差不多的年纪,齐刷刷站在她面前,若不是俱都身形挺直目光坚毅面无表情,当真非常的养眼。   红翡见明月半晌没出声,还以为她是对贺之洲挑来的人选表示不满,忙上前道:“公主请放心,这些姐妹的身手都在属下与绿袖之上。若是那不堪用的,陛下断然不会送到您身边来的。”   她并不知道明月要这些人的目的,只当是贺之洲挑了来保护明月的。心里便有些难过,都是她跟绿袖没当好差,才让陛下不信任她们二人,又调派了这些人手过来保护公主……   明月也懒得追究贺之洲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只要这些人真如红翡说的十分厉害就行了。她也不多说什么,只问了她们的名字与各自擅长的事情后,就让她们先退下了。   这十个姑娘,都是擅长暗杀刺杀的好手,且是出过任务中从未有过失误的好手。   明月很满意。   原本闲着休养身体的她也因此变得忙碌了起来。   只是这一回她跟贺之洲像是换过来了一样,原本忙的连睡觉的时间都要用挤的贺之洲天一擦黑就急匆匆的从宫里赶回王府来,却被告知明月正在忙,没空陪他用膳,请他自便。而明月则变得空前的忙碌起来,她自王府中选了个非常僻静的院子,将那支被她命名为精锐小分队的十个姑娘安排在那里,除了她不许任何人踏足一步,姑娘们吃饭睡觉以及训练,全都在里头进行。   贺之洲等到三更鼓响,还不见明月回来,终是忍不住丢了手上的书卷,起身要去找明月。也不想想,他身为一国之君都专程抽时间回来了,她转过身却忙成这个样子,实在太不像话了!   他还等着跟她继续昨晚那般销魂又快乐的新游戏呢。   想到这里,贺之洲的脚步愈发的轻快了起来。   明月从此过上了白天忙,晚上更忙的生活。   日子就在这样的忙碌中悄然而去,而燕国与大梁的和谈,果然以失败告终。这期间,燕国也复制出了云国的霹雳火弹,当然大梁也毫不客气的复制出了燕国的巨型床弩,不过这床弩经由明月与工匠们的改造后,不但杀伤力比燕国的强不少,就连笨重不少移动的缺点也被解决了。   因此与燕国的后两场交锋,以大梁惨胜收场。   谁都知道这样打下去不是个法子,结果定然是两败俱伤,所幸现在云国自顾不暇,就算想要渔翁得利浑水摸鱼也腾不出手来,不过所有人都知道,这场战事还是要尽快结束才好。可燕帝就像是跟大梁卯上了一样,非要拼个你死我活方肯罢休。   就在这紧张的对峙中,经由明月一手训练的精锐小分队走出了摄政王府的偏院,谁也不知道她们接下的第一个任务是什么,但小檀紫菀等人却是大大的松了口气,她们天天战战兢兢看陛下的黑脸,天天看着陛下亲自去揪公主回屋睡觉的日子终于结束了。   在等消息的日子里,明月又恢复了以往那养猪一样的休养生活,每天的主要任务就是吃了睡,睡了吃,吃了……之后陪贺之洲睡。   这一日,贺之洲照旧“睡”的心满意足的去早朝了。明月照旧赖床赖到日上三竿才起床,青桃青柠二人已经回到了她身边服侍,两人对明月都十分仔细上心。不过明月身边大丫鬟的位置已经满了,这两人年纪又略小些,便领了二等丫鬟的差事与份例。当然这些小事自有小檀跟紫菀操心——明月甚是得意又快活的想,她能过着这些清闲的养猪生活,委实是因为识人善用的缘故。不由得又将英明的自己夸了又夸。   以为今日又要像往日一样无所事事的混过去,青桃却急急走了进来,“公主,陛下派了宫里积年的老嬷嬷前来。”   明月这才想起,贺之洲早前跟她提过,要宫里的老嬷嬷来给她讲封后典礼上的规矩跟礼仪,因这些日子她在忙正事,贺之洲也就没有让人过来,现在她闲了下来,宫里也该来人了。   红翡看了绿袖一眼。   绿袖领会到了她的意思,举步朝外走去。   明月深知她们是放心不下,要先去查看一番,确定来人没有问题,才会让人进来见她。这也是上次她被掳事件后,给这两个丫头留下的后遗症。   明月自然不会阻拦她们,由着绿袖出去了。   青桃快速的看了红翡一眼,因为太快,明月与红翡都并未发现。   这时候,青柠快步走了进来,“红翡姐姐,绿袖姐姐请你去前头花厅一趟。”   红翡皱起眉头,她看了明月一眼,却站着没有动,只问青柠道:“绿袖可说了有何事要我过去?”   她问这话的时候,不动声色的走到明月身前,看似面无表情,然而明月却看得分明,红翡背在身后的手指间,一点银芒悄然闪现。   明月也忍不住心头一凛,微蹙了眉头打量跑的微微喘气的青柠。   绿袖与红翡早就商量好,她们两人不论在什么情形之下,总要有一个留在明月身边的。因而青柠受绿袖之托来请红翡去花厅这件事,就显得非常可疑了。   青柠老实的垂着头回道:“这个奴婢却不知道了,是一个小丫鬟看到了我,知道我要回正院来,便拜托我与你说一句的。我想着这也没什么,就答应了她……”   她虽然老实,却也不笨,终于发现了红翡面无表情却如临大敌的神色,立时吓得瑟缩了下,看看红翡,又看看明月,忙啪的一声跪了下来,“公主,当真是有个小丫鬟请奴婢帮忙,非是奴婢自作主张啊,公主明察!”   “那个小丫鬟呢?”明月开口问道,“你可认得她?”   青柠一愣,“那是个尚未留头的小丫鬟,平日里奴婢并未见过,但她年纪甚小,不至于……不至于要骗奴婢吧?”   她怯怯的抬眼看了眼明月,又看了眼面无表情却杀气腾腾的红翡,“如、如果奴婢再见到她,定然能够认得出来。”   她心里叫苦不迭,不就替人传了一句话么,怎么看起来就跟她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一般?   红翡没有再理会青柠,只皱了眉转身询问明月:“公主?”   “先将人找出来,让青柠去认。”明月神色淡淡,“青桃去一趟花厅,看看绿袖是否在那里。”   青桃低眉垂眼的应了声,躬身退了出去。   明月又看了眼青柠,“小檀,将府里所有未留头的小丫鬟召集在一处,青柠跟着去吧。”   待到屋里的人都下去了,红翡方才一脸凝重的道:“莫不是宫里来的嬷嬷有问题?还是有人趁机混了进来想对公主不利?”   明月敲了敲桌面,忽而露齿一笑,“我猜,是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娉婷公主来了。”   红翡大吃一惊,“什么?她、她竟已经进了王府里?这怎么可能,府里守卫森严,她想要混进来谈何容易?更何况,这是大白天,府里若是进了生面孔,怎么能不引人注意?”   “我好像忘了告诉你,那位娉婷公主最擅长的就是人皮面具。”明月微微眯眼,“她制作的人皮面具据说能以假乱真,所以不需要惊动王府里的人,只要她愿意,她可以变成这府里的任何一个人,而不会引起旁人的怀疑。”   红翡惊讶的合不拢嘴,她当然也知道人皮面具,但是以假乱真?再能以假乱真的人皮面具,也不可能半点痕迹都不露吧?“公主的意思,那个女人不但混进了王府里,兴许还就在您近身服侍的人当中?”   这可怎么了得,敌人完全在暗处,她连半点头绪都摸不到,又怎么能将敌人揪出来?   “多留意青桃跟青柠两个。”明月淡淡提醒她。   红翡又吸了口气,“她两人……属下半点不对劲也看不出来。”   一来,青桃与青柠都是新来的,两人性子看似都十分的老实懂事,又是二等丫鬟,寻常小檀与紫菀都在时,自是轮不到她们进屋里来服侍的,红翡接触的少,虽也有留意,却怎么想都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明月便提醒她,“倘若你跟绿袖并未商量妥当不论何时,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二人至少得留一个在我身边的话,你听信了青柠的话前去花厅,这屋里便只剩下青桃青柠以及小檀三个人。小檀与我自小一块儿长大,她有一丁半点不对劲我都能看得出来,且小檀贴身服侍我,娉婷公主想要扮成她显然难度很大,她不会也不敢挑小檀下手。青桃跟青柠,一来时间短,二来,娉婷公主本就认识青桃与青柠,又是与她们相处过的,平日里青桃青柠也并不近身服侍,若是扮做她们两人中的其中一个,将你哄离开后,是不是能轻而易举的制服我?”   红翡神色大变,“今日青桃缘何会在屋里?”   便是为了禀告宫里来嬷嬷的事,也该是紫菀才对,“紫菀人呢?”   没多大会儿,红翡就弄清楚了,“紫菀今日吃坏了肚子,宫里来人的时候,她本该在屋里伺候的,实在忍不住了,便托了青桃进来禀告——公主,这事似乎太凑巧了些。属下问过紫菀,她道今日吃的喝的都与平日没有两样,唯一不同的是,小檀分给她一块糯米糕,这是公主赏的,不独紫菀,青桃青柠还有属下跟绿袖也都有的。”   如果真是糕点有问题,没道理中招的只有紫菀一人。   明月沉吟:“先看着吧,不是青桃就是青柠。满府里找一找,看能不能找到被藏起来的那个人。”   若娉婷公主真是用了别人的脸混进来的,那么势必就要将她要假扮的那个人弄死或者藏起来才行。那么个大活人,她要不惊动任何人弄出府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要打草惊蛇,惊动了她,说不得她又要换另一张脸了,这府里这么多人,一人一张脸也够她换大半年了。”   “是,公主放心,属下与绿袖定然誓死保护公主,绝不会再出任何差池!”红翡沉声保证道。   贺之洲留在府里保护明月的暗卫颇多,但这样都让娉婷公主混了进来,红翡一面觉得很打脸,一面又觉得娉婷公主实在狡猾,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将她给揪出来!   青柠认人的事情进行的并不顺利,小檀带着垂头丧气又惊又怕的青柠回来回话,“奴婢将府里所有未留头的小丫鬟都叫到了一起,但青柠仔细辨认了,竟没有发现托她带话给红翡的那个小丫鬟。”   青柠跪倒在地,吓得瑟瑟发抖,哀声求饶道:“公主,奴婢真的没有说谎啊,奴婢的确碰到了那个小丫鬟,而后她拜托奴婢……在公主面前,奴婢怎敢哄骗公主?奴婢真的没有说谎,奴婢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小丫鬟竟就这样不见了……”   找不到人,本也在明月的预料之中,想来娉婷公主身边是不缺人的,不然凭她一个人又怎么可能在贺之洲的通缉之下直入上京城,又悄无声息就混进了王府里来,想来身边定是有人可以用的。   明月想了一回,淡淡道:“罢了,这次就算了,以后行事当更小心仔细些才好。”   青柠双腿一软,几乎是瘫软在地,不敢置信的瞪圆了眼睛看着明月,好半晌才想起要谢恩来。明月挥手令她下去,淡淡的瞥了红翡一眼。   红翡自会安排人盯紧青柠,将她的一举一动都报到明月面前来。   青桃那里亦然。   有红翡安排人盯着她们,明月并不太担心,若真是娉婷公主来了,再小心的掩饰,也总会露出些马脚来的。   这里处理完了青桃与青柠的事,绿袖那边也带着宫里的嬷嬷来了。两位嬷嬷虽然年纪大了些,但从宫里出来的人的气质就是不一样,一个偏严肃,一个却十分的和气。明月客气的与她们见过了,便让小檀安排她们住下来。当然为着安全起见,两位嬷嬷是不可能安排在明月的正院里的。   下午,明月就跟着嬷嬷们安心的学起规矩礼仪来。两位嬷嬷都知道这位是将来的后宫之主,她二人是要在明月手底下讨生活的,对待明月认真中又带了小心谨慎以及不动声色的讨好。   明月自然也投桃报李,对她们二人也是极尽客气热情之能事,这学习的气氛自然轻松愉快得很。   日子照旧看似波澜不惊的过着,明月一边等着精锐小分队的消息,一边跟嬷嬷们学习,当然,青桃跟青柠两个人的一举一动也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不过许是那一日一击未中,娉婷公主也知道明月起了疑心,故而几日下来,青桃与青柠都没有任何出格或者奇怪的举动。府里上下搜寻了很久,也没有找到被杀或被藏起来的人,这两天,红翡已经将目光投向了府里的各种大小池塘与湖泊,借着秋天池塘里的荷叶衰败了十分难看,且池塘里的淤泥也该清理了,找了人来清理疏通池塘跟湖泊,昨天已是清理了两个,剩下两个大的池塘今天也该清理完了。若还是找不到人,明月都要疑心自己是不是猜错了。   夜里贺之洲照旧折腾了一番,叫了热水清洗身体后,心满意足的搂着明月看个不够。他以前对男女之间这种事不但不感兴趣,还觉得颇无聊,又脏又浪费时间跟精力,对于安小侯爷总是寻花问柳这种做派非常不解以及不屑。如今虽然连最后一步都没做到,但是,他才发现原来这种事情不用做到最后一步也有很多让人很愉悦的法子。这些日子他百忙之中仍是不忘让人寻来各种各样的春宫图,经过他坚持不懈的自我学习与高深的领悟能力,如今在这上头,不但能让他自己满足,还能很好的照顾到明月,这种事情让他们两人都很舒服,贺之洲自然是乐此不疲,愈发的兴致高涨。   “这都折腾几天了还没找到人?”贺之洲的手指缠着明月黑绸似的长发,漫不经心的询问道。   明月在他怀里翻了个身,懒洋洋的唔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我猜错了,也许只是我太敏感,那娉婷公主并没有潜进来……”   但她的直觉告诉她,那个女人肯定已经来了!   贺之洲的看法跟明月一样,“这么些日子了,外头仍是没有发现她的踪迹,她又擅长伪装,能瞒过众人的耳目潜进府里来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找吧,便是将这王府翻个底朝天,不信发现不了任何痕迹。”   又问明月,“你还是疑心那两个丫鬟中的一个?”   “她们两人嫌疑是最大的,红翡安排了人日夜监视她二人,暂时没有发现可疑之处。如果能找到被杀或被藏起来的人,自然就真相大白了。”明月轻叹一声,“但愿不是她们,我身边的人,每一个我都希望她们好好儿的。”   贺之洲揉了揉她的脑袋,似是无声的安抚。知道她并不乐意有人因为她而丧命,便转移了话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你派出去的精锐小分队已经得手了。”   明月闻言大喜,一骨碌从贺之洲怀中翻身坐起来,目光闪闪:“这么快?效果如何?”   “效果自然是极好的。”贺之洲心情亦是十分愉悦,“她们潜入敌营中,一晚上就悄无声息的灭了燕国驻扎在边城边界的上千人,且还割下了作为监军的燕国皇八子的脑袋挂在边城城门之上。这一次,足够燕帝害怕并且退缩了。”   明月画了无数的图纸,才最终将她记忆中的消音手枪画了出来,在以冷兵器为主的这个时代,明月哪里敢弄很多那样杀伤力可怕的武器出来?只问贺之洲要了十个人,又专门教她们怎么使用手枪——当然她自己也是不太会,那段时间是跟着精锐小分队一块儿摸索的。为的不是杀戮,而是震慑。当燕帝看到他的将士们全都胸前一个血洞的悄无声息的死去,且一夜之间就死去那么多人,连自己的儿子也被人割了脑袋,怎么能不胆寒胆颤?而他想要华嫔复制出明月这样的武器来,根本就是天方夜谭。知道大梁有这样的秘密武器,燕帝再是雄心万丈,也要仔细思量一番了。   “这一回,求和的人自然就是燕帝了?”明月眨巴着眼睛笑道:“上回他不肯讲和,这回你不狠狠敲他一笔,怎么对得起他折腾这一回?”   虽然死的人是敌军那边的,但死了那么多人,还是间接死在她手上的,明月面上笑容再灿烂,心里也是膈应的。但想着若不这样做,由着燕帝折腾下去,这场战争中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她这样做,是为了让更多的人更好的活,也算是拯救了天下苍生吧?   “我已经想好了,别的都不要,这回一定要将你母妃给你平安的带回来。”贺之洲平静的说道。   明月怔了怔,她以为趁着这个机会,贺之洲定然要狮子大开口,要燕国割地啊,赔偿啊或者献贡之类的,却怎么也没想到,贺之洲宁愿舍弃这些,只为了将华嫔给她带回来。   她看着贺之洲认真的神色,不知为何心里明明很高兴,眼睛却忍不住有些发酸,“只怕燕帝不会肯的。”   华嫔虽然不能复制出明月的消音手枪来,但其可利用的价值还是非常非常高的,金银财宝那是信手就来,燕帝又怎么舍得将华嫔送回来?   “是有些难,不过我有办法。”贺之洲轻拍着明月因激动而有些颤抖的脊背,“要借用你的精锐小分队一用,可舍得借?”   “她们本来就是你的人,说什么借不借的。”明月趴在他怀里,大眼睛亮的仿佛装满了天上的星子,“我等着你将我母妃平安带回来。”   说完,又狗腿又热情的亲了贺之洲一记,娇声娇气的说道:“王爷哥哥,你待我可真好,我真的太喜欢太喜欢你了!”   ☆、142 真假明月   夜色渐深,王府正院后头的一排罩房陷在一片安静中,檐下的宫灯随着夜风轻轻转动,散发着幽黄淡淡的光芒,不独后罩房,整个摄政王府都沉浸在无声的黑暗里。   青柠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听到屋子里有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声。睁开睡眼惺忪的双眼,就见青桃正轻手轻脚的从她的床铺上起身来,下意识张口问道:“青桃?这么晚你还要出去?”   青桃似没有料到青柠会醒过来,她系腰带的动作顿了顿,方才小声说道:“我尿急,要去茅厕,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去?”   青柠打了个呵欠,重又闭上眼睛,“我不去,你小心点,快去快回。我总觉得最近王府似乎有些不太平,你要注意安全……”   她絮絮叨叨的说着,很快就又响起了均匀平缓的呼吸声。   青桃立在原地等了等,一双漆黑的眼睛定定盯着青柠的脸看了半晌,方才慢慢打开门,轻轻走了出去。   青桃出得门来,深秋的夜风吹得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她低了头,在摇曳的宫灯以及影影绰绰的暗影下疾步往下人用的净房走去。   这除了风声便没有任何动静的偌大王府仿佛也随着夜色睡过去了一般,青桃脚下走的飞快,似着急,又似害怕一般目不斜视直往净房而去。   “公主?”她才走进去,黑暗中便有人朝她靠了过来。   青桃一反人前的老实谨慎,只眉头轻轻一挑,整个人就显得鲜活了起来,“怎么样?”   “此地不宜久留,还请公主立刻随属下离开,由属下等人护送您安全回到燕地。”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跪在青桃面前,尚属于女童的嗓音清脆悦耳,她的小脸却满是紧张与严肃。“明日府里清理另一口池塘,那个丫鬟的尸体再也藏不住,您立刻就会暴露于人前。”   “本宫好不容易才混了进来,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怎么舍得就这样离开?”有着青桃面容的娉婷公主冷哼一声,眸中有冷光流动,像是在酿着剧毒的汁。然后,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冷冰冰的笑,那笑容甚是阴森的,或者阴冷。   跪在地上的小姑娘大急,“公主此时切不可意气行事!您可知道,早前燕军大营被敌军偷袭,一夜之间燕军悄无声息的死了上千人,每个人的死法都一样,都是在睡梦中死去的,但同营地的人却半点声响也没听到,还有八皇子,亦被人在睡梦中割了头,挂在了边城的城门之上。他们所有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只除了胸口一个血洞外,再没有旁的伤势,也不是中毒。听说这是大梁用了神秘武器,陛下到现在都没有弄明白他们的伤口到底是什么东西造成的,又是如何做到一击毙命的。可很明显,燕国如今已经处于劣势,和谈势必会进行,若原先大梁的新皇还打算借由捉了您来胁迫陛下与之和谈,必然不肯轻易伤了您的性命,因而便是被发现了也没什么要紧,可如今……如今您对和谈已经没有了任何可用价值。属下实在担心,您若不趁早离开,落在大梁新皇手中,只怕……只怕很不好。”   娉婷公主的脸隐在黑暗中,只除了一双明亮的有些过分的眼睛,她的神色十分平静,平静的让那丫鬟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公主?”   “走得了吗?”娉婷公主不抱希望的淡淡问道。   “属下等人拼了性命,也会护着公主离开大梁的。”小姑娘闻言心头一喜,以为娉婷公主终于想通了,肯跟他们离开大梁。“事不宜迟,今夜就走!属下这就让她们将暗处的暗卫引开,公主不必担心,咱们肯定能平安出去的。”   娉婷公主眸光流转,漫不经心的开口,“谁说本宫要走了?本宫现在还不能走,不到最后一刻,尚未见输赢,本宫不会走的!”   她说着,轻轻一哼,“落在贺之洲手上又如何,本宫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能狠得下心要了本宫的性命去!”   “公主!”小姑娘急的膝行两步靠近她,“您明知道……又何必拿自己的性命来做赌注?”   只看贺之洲将那个女人保护的这般严实,又夜夜都从宫中赶来与那女人卿卿我我,就知道公主想要得到大梁新皇这件事是一点胜算都没有!公主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儿,宁愿冒险也不肯离开,这一点都不像她熟悉的果决狠辣的公主了!   见她如此着急,甚至是哀恳着求她离去,娉婷公主终是收起来唇边那高深莫测的笑意,淡淡道:“你们能走,就趁早都走了吧,没必要留在这里陪本宫丧命。”   “公主,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您千万不要做傻事。等咱们回到燕国,有陛下对您宠爱有加,便是不能与大梁新皇……陛下定也会给您挑个最出色的驸马!”   “回去燕国?”娉婷公主轻笑一声,目中意味难辨:“傻丫头,本宫已经回不去了。”   “怎么会?”那小姑娘呆呆的看着她,不敢置信的呢喃道:“怎么会回不去?陛下那般疼您,超过了对所有皇子的疼爱,只要您回去,一切都还跟以前一样的……”   娉婷公主摇头,目光穿过沉沉黑夜,淡淡说道:“本宫当初自作主张将那女人弄傻后送还给贺之洲,本宫那些早就看本宫不顺眼的哥哥们定然在父皇面前给本宫上了不少眼药,兼且战事连连失利,还搭上了八哥的性命,都源于当初本宫的任性妄为。父皇即便是再疼本宫,于这件事上只怕也已经厌弃了本宫。与其回去被随便胡乱的塞给一个男人,本宫宁愿在这里跟贺之洲还有那个女人死磕到底!”   “公主……”小姑娘愣愣的看着她。“事情,事情也许没到您说的这个地步,您又何必……”   “行了。”娉婷公主终于不耐烦了,“让你走你就走,难不成真要留下来陪本公主一起死?”   她低声呵斥完了,再也不看那泫然欲泣的小姑娘一眼,转身打开门走了出去。   跪在地上的小姑娘愣愣的看着她离开,看着房门打开又合上,终是慢慢伏地,对着她离开的方向轻轻磕了三个头,而后轻巧的身子从那看上去仅能塞进去一个脑袋的气窗中泥鳅一样的滑了出去。   翌日一早,睡得迷迷糊糊的明月起身往净室去,听到动静的小檀连忙走进来候在净室门口,等着服侍明月梳洗。   才刚走到门口,就听得净室里一前一后的传出两声尖叫声来。小檀大惊失色,正要往净室里跑,红翡一阵风似的贴着她冲了进去,紧跟着,便听红翡也发出了一声短促而惊讶的惊呼声。   小檀愈发觉得不妙,心口怦怦乱跳,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跑了进去,一把推开愣怔在门口的红翡,抬头望了过去,而后,她也情不自禁的惊呼一声,面带骇色的看着面前那两个穿着同样雪白里衣面容亦是一模一样的明月,怔怔然开口:“公主?”   窗边站着两个面容一模一样且表情同样含惊带吓正相互打量着对方的明月公主!   ……   贺之洲接到消息匆匆赶回王府时,摄政王府的正院已经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保证连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掐着手指一脸焦急又惶恐的小檀见到面无表情疾步而来的贺之洲,茫茫迎上来,“陛下,您可算回来了,公主她……”   “怎么样?”贺之洲脚下不停,沉声询问道。   “两个公主几乎一模一样,连动作都分毫不差,奴婢自小服侍公主,竟都分不出哪个是真的,哪个又是假的。”小檀很是自责,在公主身边十几年了,竟连真假公主都分辨不出来,实在很该打一顿板子才是。   贺之洲点头表示了解,想要辨认哪个是真的明月很容易,他担心的是,明月已经被娉婷公主近了身,那个女人走投无路之下,会对明月痛下狠手!   眼下还是先看到明月安好才能放心得下。   屋里并肩坐着的两个明月见到贺之洲匆匆走进来,不约而同的站起身来,迎着他上前两步。大概是动作太过整齐划一的缘故,两个明月又同时停了下来,面无表情的看着对方。   贺之洲顿住脚步,微微眯眼打量着眼前这连微微抿起嘴唇的弧度都一模一样的两个人。身高相仿,身形看不出半点区别,一模一样的穿着,一模一样的表情,比那双生姐妹还要相像。   红翡一脸凝重的上前来,“属下听到动静进去时,公主已经被点了哑穴,她们两人都不说话,委实分辨不出谁是真的谁是假的。”   真的明月被点了哑穴,假的那个不肯开口说话,又扮的这样像,红翡与绿袖还有小檀将眼睛都瞪酸了,也分辨不出谁真谁假。两个人坐在那里,便连抬眼喝水等动作都不差分毫,此刻俱都面无表情,愈发难以分辨了。   贺之洲依然沉默的打量着这两人,没有说话。   外间有人匆匆跑进来,是一脸急色的青柠:“陛下,公主,清理池塘的婆子前来禀报,说是在正院不远处的池塘里发现了青桃的尸体。”   她脸上有难过也有悲愤,看向屋里端坐的两个公主,一时都不知道该把仇恨的目光投向谁!   贺之洲摆摆手,示意青柠下去。   眼前这两个人中,必定有一个是真的明月。自他们疑心娉婷公主扮做青桃或青柠其中一个混进王府时,红翡与绿袖二人除了不用陪同明月上净房——理由是被人盯着明月实在上不出来,以及夜里贺之洲过来的时间外,其他时候当真是眼也不眨的贴身跟着明月,娉婷公主想要像对青桃一样的对付明月是根本做不到的。她只能扮成明月,然后趁着明月上净房的时候偷溜进来,她只有这样的机会!   贺之洲其实也有些疑惑的,娉婷公主能扮成明月的模样顺利的摸到净房来,而后却只点了明月的哑穴,连行动都不曾制住,更没有趁机要了明月的性命,为的却是什么呢?   仅仅是因为好玩?   两个明月站在他面前,却又不肯走近,似忌惮着什么一般,隔着三步远的距离。两张相同的脸上看向他时都带上来急切,迫不及待的想要张口说话,去什么都说不出来。   当然,一个是真的说不出来,另一个,则是装作说不出来,但其装也装的让人看不出半点纰漏来。   贺之洲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步。   两个明月便齐齐倒抽了口气,神色焦急的急急往后退了一步,似是不让他靠近。   贺之洲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来。   “对了陛下,这是在净房里发现的。”红翡忙上前,双手捧上几张写了字的纸张递给贺之洲。   贺之洲接过来,凝目一瞧,第一张上面只简单的写着几个字:认出我,杀了我。   第二张写着:半个时辰内。   第三章写着:若半个时辰未能认出来,她必死无疑。   这样似挑衅一样的游戏。   贺之洲不清楚娉婷公主到底对明月还做了些什么,捏着纸张的手指一紧,脸色陡然变得萧杀,不怒而威,看着眼前那两个明月,眼神犀利如刀子,令人不由自主即心惊胆颤。   而眼前的两个明月因为他的变脸而又齐齐露出了疑惑并担忧的神色来,而后忍不住互视一眼,又都齐齐嫌恶一般的皱紧了眉头。   “这个游戏并不好玩。”贺之洲终于淡淡的开口,“倘若你主动放弃,朕,决定对你网开一面,且还让人护送你安全回燕国去,你意下如何?”   自然没有人回答他。   两个明月依然抿唇皱眉,一时去看贺之洲,脸上俱是焦急、无奈、愤怒以及贺之洲认不出来的恼怒之色,一时又相互拿眼睛角力,屋子里安静的落针可闻。   “为什么不让朕靠近?”贺之洲又问。双眼一瞬不瞬的落在面前这两张脸上,试图从她们脸上看出点不一样的神色来。   然而他又失望了,两个明月看着他使劲摇头,脸上全是担忧之色。   他的目光飞快的闪了闪,到底还是让他发现了不同之处,其中一个明月眼中明显有怒火,另一个眼睛里,则闪烁着哀伤之意。   他一时间分不出来,此时的明月到底该是愤怒还是伤心难过。她们的表现只让他肯定了一件事,那便是明月身上被娉婷公主动了手脚,而靠近她,势必会累及他,所以明月不肯让他靠近!除了担心他会靠近,依着她的性子,她该是十分愤怒才是。可倘若他猜错了……   贺之洲眉心蹙的更紧了些,依旧捏着纸张的手心里竟被冷汗浸的湿滑黏腻起来。半个时辰内,他从宫里赶过来就浪费了不少时间,半个时辰很快就要到了!   “昨晚临睡前,你应了朕一件事,可还记得是何事?”贺之洲想了想,沉声问道。   他们那样私密的话语,除了真正的明月,娉婷公主绝不会知道。   果然,其中一个明月脸上短暂的现出了茫然之色,并飞快的拿眼角余光看了眼另一个明月。   而另一个明月则瞬间红了脸,甚至忍不住娇嗔的瞪了贺之洲一眼。   昨晚临睡前,他被她一句娇滴滴的“王爷哥哥”再次喊的狼血沸腾,压着她就要再来一次愉快的游戏,明月又累又怕,哀哀求饶不过,只得含着眼泪答应他,今天晚上用另一种他肖想了许久的方式补偿他,才让他终于从她身上翻了下去。   贺之洲双目如炬,出手如闪电的袭向了左边那个明月。   那个明月脸上就现出了懊恼与不甘之色来,转身欲要扑向身旁的明月。但贺之洲来势太快,她甚至还没抓到明月的衣角,就被飞身扑来的贺之洲一把扼住了喉咙。   “你一心求死,朕成全你!”他阴寒森森的语气在她耳边轻轻响起。   被拆穿的娉婷公主都能感觉到自己喉骨被大力掐的卡卡作响的声音,她毫不怀疑,眼前这个她倾心爱慕的男人下一瞬间就能真的取了她的性命。现在暂时没有要她的命,也不过是因为她身旁不远处的那个女人罢了。   而这时,红翡也已经飞快上前,解开了明月被制住的哑穴。   明月忍不住咳了起来,却一把将红翡推开了些,哑声道:“你别靠近我。”   贺之洲霍的转头看向明月,一只手仍旧犹如铁爪般牢牢锁着娉婷公主的脖子,忧心的询问明月,“她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明月恼恨的瞪着娉婷公主,眼睛倏地一下红了起来,“快让人备了热水来,再拿苍术硫磺来熏屋子。你们都别靠近我,先让太医来替我诊治了再说……”   这会儿也顾不得害羞,忙不迭的当众脱掉身上的里衣,恨恨的说道:“这个疯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躲进净房里的,我一进去,她就将一块破布丢在我身上了,据她自己说,那块破布是从一个得了瘟疫的人身上扯下来的!”   明月虽然并未听说大梁那里发生了瘟疫,但近来打仗死了不少人她却是知道的,且前头正是秋老虎的天气,若是尸体处理不好,发生瘟疫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故而她虽对娉婷公主的话半信半疑,却还是害怕万一她说的是真的,因而才一直不敢让贺之洲靠近她。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随手将娉婷公主掐晕在地的贺之洲一把抱进了怀里。   明月吓得险些尖叫,白着脸拼命推他:“你干什么?不要命了是不是?赶紧放开我,万一我真的染上了瘟疫,再将你传染了……你快放开,听到没有!”   “傻瓜,哪里来的瘟疫,她骗你的。”良久,贺之洲紧绷的身体才慢慢放松了下来,“刚才吓坏了吧?”   明月还是有些担心,“万一真的……还是先让太医过来看了再说。你离我远一点,我先去沐浴更衣。”   拗不过她,贺之洲也只好由着她去,而他正好将娉婷公主这个祸害给处理了。   娉婷公主并没有晕多久就醒了过来,她趴在冰凉的地上,视线落在贺之洲玄黑色的鞋面上,半晌自嘲似的轻轻一笑,忍着喉咙火烧火燎般的痛楚开口道:“贺哥哥打算如何处置我?”   “先前朕已经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珍惜。”贺之洲面无表情的坐在椅子里,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这个莫名其妙贴上来的女人一直令他感觉十分奇怪。他不过就是无意间救了她一命,送了她一程,转头就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而这个女人那时候甚至还只是不到他肩头的小姑娘,他早忘了她,她却莫名的对他情根深种,甚至不惜以那种方式出现在他面前。她的真面目没被拆穿之前,他确实对她送回明月的举动很感激,后来发现这一切都是她自导自演的,自然对其人再生不出任何好感来。他甚至派人通缉她捉拿她,可她还是义无反顾一样的扑到了他面前来,除了找死,贺之洲实在不能明白她这些莫名其妙的举措是为着哪样。   “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无情啊。”娉婷公主虚弱的抬头望着他笑,“贺哥哥,我喜欢了你这么多年,从第一次见到你就那么的喜欢,喜欢到……不惜忤逆我父皇的意思。知道你为了那个女人付出牺牲良多,我真恨啊,恨不得杀了她,我有很多机会可以杀她的,可到了最后,我还是放过了她,就连瘟疫也不过是骗骗她罢了。因我知道你喜爱她,我不忍你伤心难过,所以没有对她痛下杀手——贺哥哥,我这样喜欢你,为了你连燕国都回不去了,为什么你就不能好好看一看我呢?”   她动了动嘴唇,仿佛还有满腹的话要说,可是最终还是咬紧了牙,眼睛眨了眨,大颗的眼泪滚出来,像一个受够了委屈的孩子,伤心之极,“我喜欢你,和你喜欢她一样多。明明是我先遇见你,是我先喜欢你的。可为什么幸运的是她,不是我?”   ☆、143 贺礼   娉婷公主动情的诉说着,贺之洲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只在她说恨不能杀了明月时候,漂亮的凤眼飞快的眯了眯。   “你说完了?”最后,他冷漠的问道。   娉婷公主的眼泪倏然而止,她愣愣的看着眼前这个丝毫不动容的男人,忽的低低一笑,自嘲般的开口:“你对我,当真绝情得很。可笑我还一直……”   她自认为她刚才的哭诉眼泪与仰起脸的弧度都足以打动任何铁石心肠的男人,可眼前这个,他的心肠大概比铁石还要狠还要硬。   只除了对那个女人外!   那个女人她真是很幸运,幸运的让她想要不嫉妒不羡慕都难。事到如今,她后悔吗?娉婷公主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了这个男人她几乎付出了所有,父皇的宠爱,燕国公主的骄傲,她自遇到他就为他跳动的心,多年来苦苦打听他的消息,只盼着有朝一日能以最漂亮最引人注意的方式重新出现在他面前……却落到了这样的结果。   怪谁呢?   真的能怪那个女人吗?他若不喜爱那个女人,任由那个女人做再多也是枉然,可他偏偏就喜欢上了她,不需要那个女人做什么,他就那么奇怪的喜欢上了她,为了她甚至不顾惜自己的性命。她早该承认,她还没有上场,就已经输的一败涂地了。   可她还是喜欢他啊!即便到了昨晚做下最后的决定的那一刻,她还是没能对那个女人痛下杀手,她刚才的话也非是在骗他,她的确不愿意看到他因为那个女人伤心难过,所以她又放过了她。   娉婷公主扬起的犹如天鹅一般优美的颈脖颓然垂落,她闭上眼,眼角硕大的泪滴悄然滑落,静悄悄的滴在了地板上,她用力张了张口,方才心灰意冷的说道:“不要把我交给任何人,你亲手杀了我吧。”   这是她此生最后的愿望。   贺之洲抬手敲了敲身旁的几桌,淡淡道:“虽然朕的确很想亲手杀了你,不过眼下燕国与大梁正在议和。不日燕国会派使者前来大梁,听闻带领使者团来上京城的,是你三皇兄,想必到时候他会很乐意见到你。”   娉婷公主与燕国三皇子之间有宿仇,将她交给她自己的兄长处置,这个主意比亲手弄死她更得他心。   娉婷国主闻言果然颤抖了一下,她满眼都是绝望与害怕,却呵呵的笑出声来,突地厉声诅咒道:“贺之洲!贺之洲,我诅咒你不得好死,诅咒你跟那个女人永远也别想心想事成!我诅咒你们,用我的性命,我生生世世的轮回诅咒你们无疾而终劳燕分飞!”   “找死!”一直四平八稳坐着的贺之洲暴怒的抬脚就朝娉婷公主踢了过去。他神色阴冷发狠,杀气腾腾的眼睛染满了血色。   那一脚正中娉婷公主的胸口,力道完全没有收敛,地上的娉婷公主被他踢的飞了出去,重重撞在了身后的博古架上,引得博古架上的摆设噼里啪啦的落了满地,一只长颈描青花的插花瓶落下来,正砸中了娉婷公主的脑袋,鲜血一瞬间就涌了出来,染红了她犹带着明月面皮的那张脸。   明月从内室奔出来,刚好就目睹了眼前这一切,看着一动不动横卧在地面上满面是血的娉婷公主,明月忍不住轻叹一声,转头去看贺之洲,“你何必生气?她说那些话,不过就是为了要引你动怒罢了。”   娉婷公主激怒贺之洲,不过就是为了求死。   求死在贺之洲的手里!   贺之洲原是不打算理会她的,如今却不得不成全了她。   贺之洲紧咬着牙,瞥了红翡一眼。红翡忙上前,伸手在娉婷公主脖子上探了探,“陛下,她死了。”   贺之洲脸色更加难看,“死就死了,拖出去吧。”   他看也不看嘴角凝了一抹得逞笑意的娉婷公主,伸手拉过匆忙从浴桶中跑出来的明月,一边极自然的取了干净的巾帕给她擦还滴着水的头发,一边眼也不抬的吩咐道:“把她脸上那层皮给朕撕下来。”   她就算是死了,也不能戴着明月的那张脸去死!   娉婷公主很快被拖了出去,小檀与紫菀等人悄无声息又手脚麻利的将屋子收拾了一番,垂了眼睛静悄悄的退了出去。   明月犹自不敢放松,“太医来了吗?”   一边说,一边想要将头发从他手中抽出来,到底还是顾忌着娉婷公主的话,深怕那破布真是从死于瘟疫的人身上撕下来的。   “她是骗你的。”贺之洲忍不住叹息一声,伸手按住她的肩膀,不许她挣扎躲开,“你也不想想,战场离上京城有多远,就算尸体处理不当,真有人染了瘟疫,这么重要的事,立时就会有人报到我这里来。连我都没有听说过的事,怎么可能是真的?再说了,若那破布当真是患了瘟疫的人穿过的,她拿在自己手里,就不怕把她自己给传染上了?况她刚才已经承认,她是哄骗于你的。安心,不要东想西想。若实在放心不下,这就等太医过来给你诊治吧。”   到底还是等太医来了,替明月诊治后,又查看了那块据说染有瘟疫的破布,宣布那其实就是一块弄脏了的破布,明月也没有染上瘟疫后,明月才算彻底放下心来。   “娉婷公主到底是燕国的公主,就这么死在了大梁,真的没有关系吗?”明月又忍不住担心的问贺之洲。   “这是摄政王府,是在大梁境内,杀了人之后毁尸灭迹,谁又知道娉婷公主是死在了大梁,死在了我手上?”贺之洲赖皮的说道,“就算有人知道,来质问我,我难道就要承认?反正我是没见过什么娉婷公主,你也没有见过,王府里从来没有出现过什么娉婷公主,明白?”   明月目瞪口呆的看着他理所当然又理直气壮的模样,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贺之洲瞧着她呆愣的模样,好笑的捏了捏她的小下巴,漫不经心道:“怕什么,燕帝就算知道是我杀了他的女儿,又能把我怎么样?现在急于求和的是他,占据主动的是我,你信不信,他连提都不会提她女儿的事?”   在他的江山与性命面前,一个女儿的死活又有什么要紧?更何况这个女儿还给他带去了那么多的麻烦。   明月听他说的那般云淡风轻,虽也知道一直对她下黑手的娉婷公主死的并不冤,但还是忍不住的心塞,但也知道这事并不是贺之洲的错,也不是她的错,是娉婷公主对贺之洲那疯狂的执念导致了她最后的死亡下场。且这下场还是她自己求来的,也算是死得瞑目了吧。   ……   转眼就到了冬日,燕国的使者团经过长途跋涉到达了大梁。   安小侯爷作为使者团的接待者与燕国三皇子展开了和平友好又不失激烈精彩的谈判与互动,燕国愿意与大梁保持和平共处,并愿意当场签署和平一百年的和平条约。只可惜安小侯爷不为所动,即便后来燕国三皇子提出割地赔款等条件,安小侯爷也不为所动,大梁的条件由始至终只有一个,那就是要求燕国交出明月的亲娘华嫔来。   燕国的三皇子自然也是知道华嫔的厉害的,他怎么也不肯同意这个条件,于是双方胶着了,眼见着就要谈崩了。   这时候,千里之外的燕帝却让人快马加鞭的送了信给燕国三皇子,表示燕国愿意无条件的答应大梁提出的一切条件!   燕国三皇子大吃一惊,直觉自己的老子是不是脑袋出了问题,这世上所有厉害的武器加起来也比不得隐族一个人,只要有那个女人在手里,燕国何愁没有翻身的一天?   然而燕帝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不容任何人反驳他的决定一样,甚至当即就将被关起来的华嫔放了出来。   燕国三皇子一面气急败坏的与安小侯爷签署了约定,一面稍作整顿就连夜往燕国赶回去。   明月听闻了这整件事,不由得好奇的询问贺之洲,“你对燕帝做了些什么?”   “还记得我跟你借用你的精锐小分队的事情吗?”贺之洲惬意的搂着明月的腰,餍足的亲了口明月犹带着薄汗的粉嫩脸颊,“她们本就是暗杀高手,我只是让她们带着你的秘密武器潜入燕帝的寝宫中,每天枪杀一个妃子,悄无声息的放在燕帝身边。他天天一张眼就看见自己身边躺着个胸口一个血洞的妃子,你说他会不会害怕?他更害怕下一次那个可怕的血洞就要出现在他身上,他还舍不得死,自然什么条件都肯答应。”   明月没想到他竟是用了这样的手段,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想了想,还是心悦诚服的说道:“燕帝输给你,也没什么好丢脸的,我的王爷哥哥是最最厉害的。”   贺之洲被她这记马屁拍的全身舒泰,眉开眼笑的又亲了她一记,又暧昧的拿身体撞了明月一下,“你的王爷哥哥哪里最厉害?”   明月的脸倏地红了个透彻,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愈发不正经了。”   又忙问他:“如今我母妃可是安全的?大概几时能到达大梁?”   虽然她与华嫔的母女关系只是平平,但华嫔到底是她这一世的母亲,她还是很希望华嫔能在她与贺之洲大婚之时赶到大梁,能亲眼让她看到她出嫁也是好的。   贺之洲原还调笑的眼里忽然没有了笑意,他抚着明月的长发,在她期望的注视下,斟酌着开口道:“你的母妃她不肯来大梁。”   明月蹙眉,“这话是怎么说的?难道她有了别的去处?”   她忍不住又想起了那位林先生来,不知道华嫔不肯来大梁是不是跟他有关?   “你还记得曾想趁乱带你去燕国见你母妃的林先生吗?”贺之洲也提到了林先生来,“是他使人给你送了信来,让人截住了。我先看了一眼,他说你的母妃执意要留在燕国,是为了替你们的族人报血海深仇。“   明月一脸蒙圈的看着贺之洲,“她、凭她一己之力,要怎么报那血海深仇?”   “自然不会只有她一个人。”贺之洲细细的与她分析道:“华嫔能顺利到达燕国,这其中自然有那位林先生以及他身后众人的鼎力相助,那位林先生跟他身后的人,就算不是隐族人,也跟隐族有着莫大的关系,才会一心一意的为你母妃安排策划前往燕国,只是他们自己也没有想到,华嫔一到燕国就被燕帝给盯上了,还趁着他前往大梁来带走你时将华嫔带走并藏了起来。”   想来那段日子华嫔也吃了不少苦头,本就恨燕国恨得要死,却要被燕帝逼着画那些床弩与霹雳火弹来,只是如今好不容易自由了,还想着报什么仇啊,赶紧走人保全自己才是最要紧的啊!明月一边想,一边鄙视自己没有家族荣誉感,没有与华嫔一样同仇敌忾要弄死燕帝整垮燕国的相同的心情。   “林先生送信给我是什么意思?”明月一脸纠结的问贺之洲,“是要我帮我母妃为族人报仇吗?”   “正好相反。”贺之洲轻笑道,“这林先生也很有意思,先是无所不用其极的让你母妃知道他们有能力帮助你母妃为族人报仇,现在却又写信来求助,求你帮忙劝你母妃放弃报仇,尽早离开燕国那个是非之地。因为你母妃不肯听他的话,非要留在燕国不可。”   明月继续呆滞,“……燕国眼下的情势是不是不大好?”   贺之洲对于她如此呆滞却还能保持敏锐的直觉与判断力表示很满意,“燕帝被你的精锐小分队吓得病倒了,听说已经缠绵病榻多时,燕国跟云国一样,因为燕帝自觉老当益壮,一直不肯立下储君,他的嫡长子已经被他赐死了,底下的儿子们自然谁也不服谁,大臣们也闹得不可开交,要求立长的,要求立贤的,总之都忙着蹦跶个不停。兼之他们都知道你母妃的能耐,也知道大梁与燕国的暂时和平是为着你母妃的关系,他们自然不敢像他们老子一样打着将你母妃囚禁起来的主意,自然是争相着讨好结交你的母妃,好使你母妃为他们所用,成为他们争储的一大助力。听说你母妃周旋在他们中间,很是游刃有余。如今已经有两个皇子为了争夺她当殿大打出手,其中一个一剑刺死了另一个……我猜想你母妃是打着让燕国彻底内乱的主意,所以不肯离开燕国。”   明月听得心惊肉跳,“如此一来,她自己岂不是非常危险?”   “所以林先生会写信来求助你。”贺之洲总结道,“定然是林先生也觉得这样下去不妥,等燕国的皇子们自争储的疯狂中清醒过来,怕第一个要遭殃的就是你母妃了。”   明月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苦恼的皱起了眉头,“劝说她放弃报仇是不可能的。”   华嫔有多顽固她比谁都清楚,小时候她为了讨好华嫔,什么样的法子都试过,可华嫔打定主意对她不理不睬就是不理不睬,甚至大雨天里眼睁睁的看着她跌倒在泥泞雨水中,她也能淡定的转身就离开。明月曾一度怀疑自己并非是华嫔生的,只是长得实在太像华嫔,让她根本无从怀疑。   华嫔打定主意不承宠,就能惹怒夏帝令他十年不肯踏进她的宫中,打定主意不亲近她,就能眼睁睁的看着年幼弱小的她艰难的在萧皇后与长乐手底下讨生活。如今她打定主意要报隐族的灭族之仇,不肯离开燕国,那么任谁劝说,都是没有用的。   “强行将她带走呢?”贺之洲漫不经心的问,他对别人的事没有半点兴趣,若非华嫔是明月的生母,他根本不会跟她提林先生来信这件事。   明月在他怀里动了动,“没有用的,没有达到目的之前,就算将她强行带离燕国,只要一有机会,她还是会跑回去的。那位林先生想必也是清楚她的脾性,才会写信来求助我,否则他自己就可以带她离开燕国的。”   “那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贺之洲爱莫能助的道,“不如就让你母妃放手去做,将你的精锐小分队留在她身边,确保她的安危,一旦燕国事了,便带她回大梁来,你看如何?”   “也只能这样了。”明月点头表示赞同。   ……   快到年关下,黄鸿飞才从冈州返回上京城来。   他到王府时已是傍晚时分,正赶上贺之洲从宫里回府来,明月招呼人上了热锅子,正要跟贺之洲在这样大雪纷飞的日子里赏雪吃锅子呢,雪人一样的黄鸿飞就这样出现在他们面前。   明月很是惊喜,连忙让人加菜,就亲自动手温酒,拉着黄鸿飞坐下说话。   黄鸿飞日夜不停的赶路,先还不觉得,食物的香气钻进他的鼻子里,他就再也忍耐不住,也不管对面坐着的是不是愈来愈严肃的九五之尊,抓起筷子就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待他吃的四五分饱,方才放下筷子,跟明月说起话来。   这回他的师父师娘没有跟他一起来上京城,说是出来太久,很是想念单剑锋,要回单剑锋过年,“我就是回来跟你说一声,冈州那边已经安排好了,也敲打过他们,保证他们再不敢动歪脑筋。我也要赶回单剑锋去,这么多年都是跟师父师娘一块儿过年的,离了他们我很不习惯。”   又笑着说道:“小周,我师娘很喜欢你,非要我邀你一块儿回单剑锋去。还说你曾经答应她要去一次单剑锋的——这么些年单剑锋从没有外人上去过,可见我师娘当真没把你当外人,怎么样,赏脸不赏脸吧?”   他神色坦荡的当着贺之洲的面邀请明月,这让贺之洲郁卒之余,还发作都不能——人家这样坦荡,他若还露出介意介怀的神色来,少不得要被明月嫌他小气了。   他想了想,对微垂了视线正忙着烫菜的明月淡淡说道:“这也是你跟我的第一个年。”   言下之意,他们在一起的第一个年,她怎么能抛弃他跑去什么单剑锋跟莫名其妙没有关系的人一起过?   明月似有些无奈的看他一眼,便是他不说,她也不会丢下他去单剑锋的,也不知他为什么就认为她会跟着黄鸿飞去单剑锋。   “小周以后进了宫,怕是连出宫的机会都没有了。”黄鸿飞甚是不满的睨着贺之洲,“不过就这一次,你也不肯让小周去?”   贺之洲皱眉,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他不说话,只是看着明月。   虽然他承诺过,以后会尽量带明月多出门游玩,可是谁都知道这个保证含了多少的水分,他身为一国之君,只要不想成为被天下人所不齿的昏君,就由不得他想怎样就怎样,他已经失去了为所欲为的自由,又怎么能做得到对明月做出的那个承诺呢?从这方面想,贺之洲其实是很心虚愧疚的,尤其他又深知明月是热爱自由的人,心虚之余,对黄鸿飞的厌恶与不欢迎就掩都掩不住了。   “不是他不肯让我去,我自己也不想动弹。”明月温和的笑着道,“雪太大了,我很怕冷的,一到这样的天气,就只想窝在房里哪里也不去。”   顿了顿,对着不满不爽的黄鸿飞歉意笑道:“要辜负你跟师娘的一番好意了。不过如果真的有机会的话,我一定去单剑锋拜访他们。”   黄鸿飞就撇撇嘴,“早知道你会这么说的。”   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个白玉小瓷瓶来,却是给贺之洲的,“之前你玉洗神功反噬的事,我跟我师父提了,他老人家道若是不及时医治,你很有可能会因此得了失心疯。想必这些日子你也有在服药控制你的情绪?师父说你那药定然是治标不治本的,这个才是根治你的良药。信得过就吃,信不过就扔掉……”   顿一顿,一副十分勉强的模样,“若不是看在小周的份上,我才不会求那老头子呢。”   明月这才想起有段时间反复分裂反复抽的贺之洲的异样情形,面上便布满了担忧之色,也是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太多,贺之洲也再没有反复抽过,她竟都忘记了这件事。   忙将那小瓷瓶接过来,感激的对黄鸿飞说道:“多谢你,还有师父,我们自然是信得过你跟师父的。师父可还有交代过别的,比如饮食上有没有什么禁忌之类的?”   “别的倒没有。”黄鸿飞挑衅的看一眼贺之洲,“你敢吃吗?”   贺之洲当着他的面从容的接过明月手里的瓷瓶,打开来倒了一颗散发着冷梅香气的药丸出来,毫不犹豫的丢进了嘴里。   安康曾回乾坤门求助过掌门师父,带回来的话跟黄鸿飞所言的一模一样。安康也的确带了些药丸回来,掌门师父言明只能暂时控制他的情绪,乾坤门上下都在努力寻找根治之法,却不想这问题竟被黄鸿飞给解决了。   黄鸿飞的脸色顿时好看了不少,“这算是我给你们的新婚贺礼了。”   他笑嘻嘻的对明月说道,“你也知道我是穷人,旁的也送不起,希望你不会觉得我这礼物太过寒酸。”   “怎么会?”明月诚恳的感激他:“这是我们收到的最好的礼物了。”   黄鸿飞心情大好,哈哈大笑两声,重又捡起筷子大吃大喝起来,“香,好香,再来一杯酒!”   黄鸿飞走的那天明月原本要送他的,但却被他拒绝了,他就像她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洒脱不羁,“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不用送了,这雪下得这样大,冻病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你多保重,后会有期。”   但其实,大概他们心里都清楚,往后要再见面的机会有多渺茫。   他不待明月说话,只望着她咧嘴一笑,像从前一样。而后大步离开,越走越快,茫茫白色中,他的身影渐行渐远,终于再也看不见。   明月看着看着,眼泪终于忍不住,缓缓滑落下来。这世界上,再也不会这样一个潇洒快乐又干净透彻的黄鸿飞了。她最好的朋友,也许此生再也见不到了。   许是知道黄鸿飞的离开会令明月失落不开心,贺之洲这日破天荒的没有留在宫中处理政务,下了早朝便回转回来,陪着明月赏雪煮酒,绞尽脑汁哄她开心。   “有件事忘了跟你说,昨天我去了姨母府上,跟她说了会儿话。”贺之洲慢条斯理的与明月说道。   听他提起安太夫人来,明月忙振奋了精神,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的问道:“你们都说什么了?”   “姨母有些不高兴,道是你身体早就好了,怎么就不肯去逍遥侯府看看她老人家,还道是不是她做了什么事惹你不高兴了,这才不肯上门去。”   明月苦笑一声,盯着贺之洲的眼睛道:“你该知道的,不是我不肯去,而是怕她老人家不欢迎我去。”   她低了头,神色有些黯然,“其实她的想法我也是能理解的。”   “想多了吧。”贺之洲柔声说道:“姨母跟我坦诚了,她确实心里有些不舒服,却并不是因为你的缘故,且这些日子,她也已经想通了,发生那件事并不是你的错,全是因为我没有保护好你的缘故,认真说来,最难过的人就是你了。她又怎么忍心责怪你?只是她是长辈,又爱面子,先前没有想通,见了你是觉得有些别扭,如今想通了,你却又不肯上门去,她也怕你心里怪她,不好过来看你,因此让我代她跟你道个歉。除夕那日她会来王府,你让人准备准备,她老人家爱吃什么你心里可有数?若有什么不知道的,就问紫菀吧。”   明月见贺之洲的表情不似作伪,且他也没有必要哄骗她,便高高兴兴的点头应了,这时候只想着除夕那日怎么表现,倒将黄鸿飞离开的那些愁绪抛到了脑后去。   ☆、144 新年礼物   除夕这日的热闹自不必说,明月只一心操办着宴请安太夫人之事。大到拟定菜单,小到一个盘一个碟的花色,都亲力亲为十分上心。   小檀见她从早上睁眼就开始忙个不停,却还总担心这里没弄好那里也没弄漂亮,她难得这样紧张,半点不见平日里的镇定,使得小檀忍不住打趣道:“公主您这紧张劲儿,都快赶得上面见婆婆了。”   明月白她一眼,到底还是因为小檀的打趣而稍稍放松下来,“比见婆婆还紧张呢。这会子笑话我,等到哪一日我将你嫁出去,看你见你婆婆时能不能谈笑自若?”   虽然安太夫人算不得她的婆婆,可他是贺之洲唯一看重的亲长。贺之洲亲自告诉她要好好操办此事,可见他的心里是十分希望明月能跟安太夫人和睦相处的。便是为了贺之洲,她也要竭尽全力讨好安太夫人啊。   当然,努力去做了,安太夫人最后会不会满意,就不是她能掌控的事情了。只是面对贺之洲时,她可以做到问心无愧罢了。   小檀扭捏的跺了跺脚,一边遵从明月的吩咐往酒窖里取窖藏了多年的陈年美酒来,一边红着脸道:“奴婢是公主的宫女,是要一辈子服侍公主的,以后便是您身边的姑姑,再老了就成了您身边的嬷嬷,嫁人什么的,那跟奴婢可没有一点关系,奴婢从来也没想过要嫁人的!”   说完转身就跑了,一张小脸却涨得通红。   明月只笑不语,她心里早就打定了主意,待到一切尘埃落定,还是要给小檀寻个好归宿的,哪个女子不想圆满如意的过一辈子呢,小檀跟着她吃了不少苦受了许多罪,她为她的将来细细思量打算,也算对得起她跟了她这一场。   待到傍晚时,贺之洲亲自去逍遥侯府接了安太夫人与凡哥儿过来。王府此时早已是张灯结彩,虽然人不多,却还是处处都洋溢着喜气洋洋的气息。   安太夫人扶着贺之洲的手一路往正院行去,喜庆的气氛让她忍不住含笑点头。   贺之洲也望着随处不在的大红灯笼,微笑道,“这府里的一切都是明月领了人亲自布置的,前两天学人做剪纸——那些窗上贴的,树上挂的,也大多是她亲手剪了来的。”   安太夫人唇边依旧含着笑,只点头不出声,弄得贺之洲一颗心也难免有些七上八下的,忍不住低声哀求道:“姨母,今日是除夕,您便是心里再不高兴,当着明月,也……”   安太夫人便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你这是什么话?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有多讨厌明月呢。”   她顿了顿,叹口气道:“便是冲着她是未来的一国之母,我也只有上赶着巴结讨好的,哪里敢给她脸色看?”   贺之洲听了这话,不但没有松口气,反而更紧张了些,“姨母,您这话可不好听。我跟明月再是如何,您都是我们的姨母,什么巴结讨好的,这话说了来,岂不是伤了我们的情分?”   安太夫人就睨着他笑起来,“不过跟你开个玩笑罢了,也值得你这样当真?我当然知道,你们都是孝顺的好孩子,放心吧,我既然肯来,又怎么会给明月脸色看?何况,本来我也是很喜欢那孩子的。”   贺之洲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远远就看见明月领着人等在院门口,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只瞧着贺之洲的急切,安太夫人就忍不住无声的轻叹了一声。看向明月的目光便更柔和了一些,罢了,她操的这些多余的心做什么,只要他二人没有心结,他们好好地,她也就放心了。   彼此见过之后,明月忙领着人往里走,贺之洲松开了安太夫人,示意明月上前扶着她,明月见安太夫人并不反对,这才错步上前,亲热的扶住了她,“太夫人小心脚下。这些日子不见,瞧着您似乎又清减了些,可是凡哥儿不听话,累您操心了?”   一边说着,一边摸了摸跟在她身旁眼睛亮亮的凡哥儿。凡哥儿急急忙忙的道:“才没有,凡哥儿很听话的,不但听祖母的话,还很听先生的话,祖母跟先生都夸凡哥儿呢。”   安太夫人被他的童言童语逗得笑不拢嘴,“是,凡哥儿说的很对,再没有比咱们凡哥儿跟听话的小孩了。”   凡哥儿闻言,得意洋洋的仰头去看明月,“公主姐姐,你听到没有呀?”   明月笑着道:“我都听到了,是我错怪了凡哥儿,在这里给凡哥儿赔礼啦,你可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待会儿给你吃好吃的,好不好?”   凡哥儿高高兴兴的应了,见凡哥儿高兴,安太夫人看向明月的眼神就更和蔼慈祥了。   一时气氛倒是融洽,引着安太夫人与凡哥儿就座。   本就是家宴,凡哥儿又还只是个孩子,自然没有分席的必要。本来也有安康的位置的,贺之洲怕他在反而搅了局,胡乱塞给他一件事,让他亲自去办。   故而这场家宴,参与的也不过就四个人罢了。   安太夫人坐了主位,原本她是坚决不肯受的,论身份,贺之洲才该坐主位,却是贺之洲一句话让她改变了主意,“这是在王府里,姨母尽可以放心。往后不论国宴还是家宴,再不能像今日这样自在了,更何况,没有姨母就没有我,我母亲去得早,这些年都仰仗姨母的照顾与周全,我才能有今日,在我心里,姨母便如我母亲一般,有什么是担不起的?”   安太夫人这才感动的坐了下来。   明月今日安排的菜色,俱是安太夫人与凡哥儿爱吃的,为着凡哥儿喜欢,她还让人做了不少可爱的小动物形状的各色糕点,果然凡哥儿一见就移不开眼睛了。   有贺之洲在,这顿饭用的很是热烈温馨。   饭后,安太夫人看了贺之洲一眼,“凡哥儿方才用了不少,你带着他去园子里散散消消食吧。”   又让人取了凡哥儿的厚披风来,“园子里有许多剪纸花样,你不是很喜欢,正好去看看,回来跟祖母说说都有些什么好不好?”   凡哥儿听话的应了,乖巧的牵着贺之洲的手往外走。   贺之洲却有些担忧的看了明月一眼,当然知道安太夫人将他支开,是为了单独与明月说话。明月朝他点点头,示意他不必担心。   安太夫人自然也看了出来,瞪着他道:“难不成还怕老婆子我能一口吞了你媳妇儿?”   贺之洲微红了脸,却还是嬉皮笑脸的说道:“这倒不是的,我就怕你老人家背着我跟我媳妇儿说我的坏话呢。”   他蹬鼻子上脸的称呼明月为媳妇儿,安太夫人就知道,明月在他这个侄子的心目中到底有多重要了。在她面前这样称呼明月,还是希望她能对明月友好一点罢了。   虽然有些说不出原因的唏嘘,到底摆了摆手,笑骂道:“得了,该告诉明月听得坏话早就说完了。快些出去吧,别打扰我们娘儿两个说悄悄话,一会子还要赶着回府去呢。”   贺之洲这才放下心来,领着凡哥儿出去了。   他一走,明月单独面对安太夫人,虽然面上不显,心里还是有些不自在的,正巧回想小檀那句“婆婆”的笑语,脸上就忍不住有些发热。   安太夫人打量了明月一眼,拉着她的手轻叹道:“好孩子,这些日子是我钻了牛角尖,你不要怪我好不好?”   明月一愣,没想到安太夫人一上来就是自我反省,忙忙道:“您别这样说,这种事,换了谁心里也会不舒服的。且您一直当陛下如亲子一般看待,我都能理解的。”   “你是个好孩子。”安太夫人欣慰的看着她,“那件事原就不是你的错,你那些日子想必也吃了许多苦头,我心里却还介意,真是十分不该的。同样是女子,我只想着你名声清白不清白,想着一个名声有污点的女子怎么能够做一国之母,想着倘若因此洲儿就要被天下人笑话……你看我,操的都是什么空心?“   她摇头,很是不好意思的道:“后来我想明白了,洲儿喜欢,你与洲儿相处和睦融洽,这才是最要紧的,什么名声之类的,有洲儿在,他又怎么会委屈了你令天下人笑话你们呢?势必会处理的很好的。唉,姨母操的这些空心,却让你受委屈了,你不要怪姨母才好。”   “不会的。”明月忙摇头道:“我知道您的,您是个善良大度的好人,一切都是为了我们小辈罢了。”   虽然原就抱着尽人事听天命的打算,此时听到安太夫人真情流露的与她说这些,明月还是很感动的,“您放心,日后我跟陛下只会越过越好,不会让您担心的。”   安太夫人满意的点点头,她想开了之后,对明月态度依然如从前一般,两人这般说着话,竟是前所未有的亲近,直到凡哥儿冻得小脸通红的跑进来,两人才结束了这场单独谈话。   见贺之洲一进来眼睛就黏在了明月身上不住打量,安太夫人没好气的道:“好好看仔细看,看你媳妇儿是不是少了一根头发丝儿,若是少了缺了什么,好找我赔偿。”   贺之洲这才收回目光,讪笑道:“瞧您老人家说的,我还能不放心您吗?”   彼此又说了一阵话,安太夫人就要告辞离开了,贺之洲与明月亲自将他们送出了府门,等安太夫人的马车转过街角看不见了,贺之洲才携着明月的手往回走,不住询问她跟安太夫人说了些什么。明月也不瞒他,笑着将安太夫人的话告诉给他听,两人慢悠悠的在府里游荡着。   “这是你登基前的潜邸,今晚要不要好好走一走看一看?”明月笑问贺之洲。   “今天就不看了,咱们回屋,我有礼物要送给你。”贺之洲拉着她要回去。   哪有女人不爱收礼物的,明月原本没想过能有礼物收,此时听了,自然高兴得很,跟着贺之洲往回去,“你费心给我准备了新年礼物,我却忘了这件事,这可该如何是好?”   “这个倒不用不操心。”贺之洲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想要什么礼物我早就想好了,今晚咱们早点睡……”   一见他那模样,明月就忍不住红了脸,抬手狠狠掐了一记他腰间的软肉,横眉瞪她:“不要脸!”   贺之洲哈哈大笑,一把楼过她,也不管身后跟着的人,一口亲在明月嘴唇上,“我还以为你早知道我不要脸这件事,怎么到现在才知道吗?”   他自登基当了皇帝后,人前愈发的冷酷严肃,鲜少再露出这样张扬肆意的模样来。可见安太夫人对明月的释怀与接纳,让他的心情真是十分高兴。   明月也顾不得身后的偷笑声,红着脸啐他一口:“今晚是除夕,哪能早睡?”   说完了,一扭身就跑走了。贺之洲几个大步便追上了她,两人说说闹闹的往正房走去。   才刚进院子,就听见一个尖锐的声音并拍打翅膀的声音大声喊道:“过年好,恭喜发财,恭喜发财。”   又喊,“公主吉祥,恭喜发财。”   明月一喜,“它怎么回来了?竟然没有忘记我,小家伙记性真不错。”   一边惊喜的顺着声音往廊下跑,一边好奇的问贺之洲。   这只名叫蠢货的鹦鹉当初跟着她去了逍遥侯府,她见凡哥儿喜欢,就让人挂到了凡哥儿院子里去,后头又接二连三的出事,她早已将它忘到了脑后,,这会儿听到它的声音,才想起当初贺之洲二话不说非要买了来给她还取名叫蠢货的往事,含笑的眼风扫向贺之洲时,忍不住就是会心一笑。   “姨母怕凡哥儿玩物丧志,我就把这小东西带了回来,正好给你做个伴儿。”贺之洲见她眉眼弯弯,显然十分高兴的模样,就知道这礼物送到位了,“当初我要买给你,还假模假样的不肯要呢。”   明月扁嘴,“当初你态度那样强硬又那么奇怪,谁敢要啊。”   又去逗鹦鹉,“你说是不是啊小东西?”   蠢货在架子上走了两步,忽然歪着头,绿豆样大小的黑眼睛很是严肃的盯着明月看,然后拍打着翅膀叫起来,“明月,明月。”   “哟,胆儿还不小,谁教你喊明月的?”明月怔了下,从食物架上取了颗瓜子剥给它,并未留意到一旁贺之洲忽然变得有些不太自在且频频瞪着蠢货的凶狠警告的目光。   蠢货得了吃的,愈发讨好明月,无视贺之洲的警告继续喊道:“明月,本王想你。明月,你别怕。明月,本王会救你回来的。明月别哭,本王在这里……”   明月:“……”   贺之洲恼羞成怒,又见明月惊讶的侧头看他,索性一把抓住了蠢货,直接将它的鸟嘴捏住了,“再胡说八道,本王扒光你的毛!”   真是气的狠了,连很久没用的“本王”都喊了出来。   明月心里软的一塌糊涂,忍了笑劝道:“它就是一畜生,你跟它较什么真儿啊?不是说今日才将它带回来的,这些话它又是如何学会的?”   定是她失踪期间,他被炸伤留在王府里养伤那段时间,这小东西就让他接回来了,只是没想到,他竟然会对着只鹦鹉说这些。明明是那么内敛又闷骚的男人,这些话到底是怎么说出口的?还想她呢,从来就没当着她的面儿说过。   贺之洲耳根又悄悄地红了,他轻咳一声,用力瞪了眼蠢货,方才放开手,悻悻的道:“那段时间总做恶梦,姨母听说鹦鹉能驱邪……也不知她打哪儿听来的,非要将这玩意儿挂到我屋里来。夜里说梦话,便叫它听了去。”   贺之洲也没想到,这小东西记性竟然这样好,到现在都还记得他说过的那些梦话,往日也不见它说,要是它早说了,他肯定早就让人将它丢出去了。   明月忍不住回身扑进他怀里,用力搂紧了他的腰,“你连梦里都在想我,都在担心我呀。”   原想斥她一声“谁梦里想你了担心你了”,见她心满意足勾着唇角仰着头望着他的乖巧期待模样,贺之洲低头,轻轻在她唇上印上一吻,“是啊,谁叫你是我丢不开放不下的魔障呢。”   ……   这个愉快又轻松的年节忽忽就过去了,明月之前悠闲的休养生活也到此为止了。眼看着封后大典越来越近,王府里每个人都变得空前的忙碌起来。   明月自然也不例外,她每天的任务除了试穿各种各样的礼服,就是做各种各样的肌肤保养,然后再挑各种各样的首饰头面……   这段时间,厉帝带给上京城的灾难也在贺之洲的勤劳整治之下变得有条不紊起来,上京城重又变得繁华而热闹。明月除了积极备嫁外,要应付的就是各家各府女眷的拜访,不过好在有安太夫人挡在她前头,她需要亲自见的也就几个德高望重的宗室或者勋贵家的老太太。   这一日,她正任人第n次的将繁复的礼服往身上穿,以确定礼服还用不用再修改时,小檀激动跑了进来,却还是忍着激动将屋里的闲杂人等清了出去,方才迫不及待的禀告道:“公主,娘娘来了!”   明月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娘娘是谁,“母妃?”   小檀直点头,“正是呢,这会儿正跟太夫人在旁边说话,奴婢伺候您换了衣裳就过去。”   明月心急得很,但穿成这样去见华嫔跟安太夫人也不太好,便急声催促小檀帮她换衣裳,刚换好就迫不及待的往隔壁房间跑了过去。   一边跑一边问小檀,“母妃一个人来的?”   “不是,听说是有人护送着来的,不过那是个男子,被留在外院用茶点了,等您见了娘娘,又再做安排。”毕竟是陌生的男子,经了这么多事,谁也不敢轻易放人进内院来。   见到明月提着裙摆急匆匆的跑过来,挺翘鼻梁上还挂着亮晶晶的汗珠儿,安太夫人便起身笑道:“明月快来,好好陪你母妃说话。”   她体贴的退了出去,将这方空间留给了明月母女俩。   华嫔仍如明月记忆中那般美艳清冷,只是如今看上去,似比从前又瘦了些,但精神似乎还不错,看到明月望着她发怔,还很难得的朝她勾了勾唇,大概是她这辈子都很少笑的缘故,那笑容看上去就显得很是僵硬。想来她自己也察觉到了,很快就收起来笑容来。   “经过大梁,所以过来看看你。”华嫔淡淡的开口。   她们这对母女往日里交流的本就少,像这样坐下来好好聊天的时候在明月的记忆中基本没有,只除了她要和亲来大梁时,华嫔告诉她关于隐族的秘密时,也只是见了她就直奔主题,什么嘘寒问暖的寒暄根本就没有。   明月稳了稳神,放下提在手里的裙摆走过去,“母妃可是跟林先生一起来的?”   华嫔雪白的面容上似有羞赧一闪而过,而后仍是目不斜视面无表情的开口:“是。”   明月心里就有些数了,林先生写信来求助,希望她能帮忙劝说华嫔放弃报复燕国的打算时,明月心里头就觉得怪怪的,如今这样一问,不过是证实了她的猜测罢了,她松了口气,也不问华嫔与林先生的关系,依着她们淡薄的母女情分,华嫔必然是不会告诉她的,还不如等贺之洲回来时好好问一问他。   于是点头道:“母妃可是要回夏国去?”   “不。”华嫔断然道,“我打算回隐族去。”   “隐族不是已经灭族了,早不存在了吗?”明月皱眉。她早知道华嫔对夏帝没有感情,刚才那样问,不过就是试探罢了。   华嫔冰冷的面容竟忽然变得柔和了一些,“隐族是早就没有了,只这些年,林……你林叔叔领着人在原来隐族的旧址上,重又建起了隐族。这回我打算跟他一起回去,往后就再也不出来了。”   “那位林叔叔,他也是隐族的人?”明月好奇的问道。   “不是。”华嫔摇头,“他的祖先曾受庇于隐族。当年族人几乎全部丧生在那场大火中,林的父辈听闻了隐族的大祸,偷偷带了人找到隐族去,正巧救下了我的祖母。祖母当时身怀有孕,这才能留下隐族如今这点子血脉来。”   她说的很是简单,其中过程更是一笔带过,并没有要与明月深说的意思,“原只想你当个普通平凡的人就罢了,隐族的大仇我尽力了,你也别再管了,好好过你的日子便是。我会留在这里,直到你成亲后再离开。”   说完这一席话,也不等明月开口,便就道:“我累了,要休息。”   明月连忙让小檀给她安排住处房间,“你好好休息,林叔叔那里我会安排好的。”   华嫔只点了点头,看了明月一眼,就跟着小檀走了。   她很快收回了眼神,明月却仍是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愧疚之色。   大概,华嫔还是有些在意她这个女儿的吧。   明月勾起唇,慢慢笑了起来。   ☆、145 我爱你   虽然这亲妈心里其实很是关心自己,但明月与她这么多年都没能亲近起来,这一时半会儿见了面,除了一开始的激动,其实还有几分尴尬的。大约华嫔也是觉得如此,由着明月着人安排她住下来后,便借口不舒服歇下了,并让人转告明月,知道她忙,所以不必惦记着她。   这样也好,母女两个本就没什么好好讲,真要勉强凑到一堆来,大概也只是大眼瞪小眼的结果罢了。明月遂也不去打扰她,只让小檀安排人手好好伺候着。   待到夜里贺之洲回来了,原本明月还打算安排个家宴,邀了华嫔与林先生一块儿用晚饭,结果华嫔只推说身体不舒服,并不肯出席,明月无奈,只得赶了贺之洲带上酒菜去前院找林先生说话。   等到贺之洲回来时,明月正歪在软榻上出神,见贺之洲挟裹着一身酒味儿进来,忙起身帮他更衣,又一叠声的让人将醒酒汤送进来。   贺之洲摆摆手,并不让人送醒酒汤来,“我喝的不多,林先生喝多了,让人给他送醒酒汤去吧,不然明日只怕起不了身。”   明月不赞同的看他一眼:“你把林先生灌醉了?”   贺之洲白他一眼,“不灌醉怎么能从他口中套出话来?我若无功而返,你今晚能睡得着?坏东西,也不想想我这都是为了谁?”   明月忙就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左右摇晃,撒娇道:“知道知道,都是为着我,王爷哥哥辛苦啦,一会我帮你按摩放松啦。”   一边就迫不及待的追问起来,“快说快说,到底怎么回事啊?”   贺之洲这才满意的眯了眯眼睛,拉着她重新在软榻上歪了下来,“你母妃有了身孕。”   晴天一个霹雳!   明月木呆呆的看着他,回想之前见到华嫔时的样子,喃喃道:“看不出来呀……”   “还不满三个月。”贺之洲接着道。   “……是谁的?”明月听到自己的声音发这飘,一边忍不住偷觑贺之洲的脸色,不知道他知道这个消息,会不会因此看不起华嫔,甚至瞧不起她?   同时心里也转了几个圈,难不成是燕帝的?燕帝曾软禁过华嫔的,华嫔虽说三十好几了,但一来她本就生的清冷美艳,二来保养得也很好,乍一看上去就跟娇嫩的二十出头的美妇人一样,燕帝莫不是兽性大发,于是将华嫔给……   “是林先生的。”贺之洲揭晓了答案。   明月不自觉的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只要不是燕帝的就都好说……”   一个暴栗不轻不重的落在明月脑袋上,“想到哪里去了?就算燕帝有那个心,你自己的母妃你还不了解,但凡燕帝敢碰她一根手指头,她立马就能寻死觅活的将自己弄死在燕帝面前。”   明月讨好的冲贺之洲笑笑,不好意思告诉他她其实还真的不了解她自己的母妃,又忙忙追问道:“林先生还说什么了?我母妃是自愿的还是……依着你看,林先生对我母妃又是什么样的态度?”   “据林先生说,他自小就爱慕你的母妃。只是你母妃却被她祖母自小灌输了为隐族报仇雪恨的思想,待到你母妃十五岁那年,由着林家人的安排策划,让你母妃‘偶遇’了出宫游玩的夏帝。当然,你母妃不是没有想过直接接近燕帝的,只是燕地离得远,林家人的势力也不在燕地,怎么安排都无法将手伸进燕地去,不得已只好就近接近夏帝,以图后事。这中间为何你母妃会失宠于夏帝以及蛰伏那么多年不曾行动,林先生并没有细说,只提了那些年林家出了大大小小不少事,许是顾不上你母妃,你母妃没有林家这个助力,自然什么都办不成。后来林先生解决了林家的大小麻烦后才能抽出空去见你母妃,原还以为经过这些年,你母妃已经放弃了报仇这件事。谁知道她还是没有放弃,林先生没有法子,只得帮助她逃出夏国,又一路护送她到了燕地。”   明月听得唏嘘不已,“母妃这人十分固执,只要拿定了主意,便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的。”   “林先生也这样说。当时——”贺之洲顿一顿,才接着道:“你被宇文复掳走后,你道林先生怎么会那么快就找到你?其实他一直都有留意你,因他劝不回华嫔,便将主意打到了你身上来,想着也许你的话华嫔会听,这才会千方百计的想将你带去燕地。”   “别说我了,就是天皇老子去劝我母妃也没用。”明月撇撇嘴。   贺之洲低笑一声,冲淡了他提起明月便忍不住冒出头来的森寒戾气,“后来,你被我救回来,林先生还想过要从我手里抢人的。接到消息称你母妃被燕帝发现并带走,这才急匆匆的前往燕地去了。他对你母妃,也算是一片痴心了。”   “燕国还没有玩完,我母妃怎么肯同意跟他走的?难不成就是因为怀了他孩子的缘故?”明月好奇的追问。   “燕国虽说还没玩完,却也是差不多了——燕帝病倒后,他的儿子们争夺激烈,其中一个更是丧心病狂的派了死士去刺杀燕帝,燕帝连怕带气,又狠病了一场,如今燕国的皇子们在你母妃的挑拨下,已是杀红了眼,可以说,燕国的气数就要尽了。”贺之洲甚是骄傲的抬了抬下巴,“燕国可没有像我一样会收拾烂摊子的摄政王,皇子们各自为政不说,竟不忙着消除内患,反还敢去招惹同样焦头烂额的云国,如今两国也是撕破了脸,咱们正好看他们能闹成什么模样。”   然后浑水摸鱼那是一定的。   明月简直要对燕国的皇子皇孙膜拜了,自个儿一堆破事还没搞定,还要去招惹云国,是不是疯了?“莫不是因为云国派人去燕国找我母妃的事情败露了?”   所以燕国的皇子们才会不管不顾的去咬云国一口?   “这正是你母妃的布局——她知道燕国也派了人寻她之事后,就让林先生安排她消失在燕地,而将线索与矛头直指云国,燕国以为云国将人掳走了,自然疯了一样的要攻击云国。云国自然不肯坐着挨打,两国之间已是战过两三回了。不过目前燕国略胜一筹,因为床弩跟霹雳火弹的缘故,只是如今没有你母妃源源不断的给他们画武器了,燕国与云国势必要拼个两败俱伤的,这回倒便宜了咱们——林先生说,就当是他跟你母妃送给咱们的新婚礼物了。”   这新婚礼物,还真是大手笔啊。明月轻叹一声,“林先生还说什么了?”   “林先生还警告我了,倘若我日后对你不好,便要给我好看——他还真当他是你爹,是我岳父了?”   明月却有些感动,她跟林先生相处的时间短,林先生能为了华嫔对贺之洲说出这样的话来,比她那个真正的爹不知道强出了多少去。“我母妃肯跟他回隐族隐世而居,还怀了他的孩子,可见是将他当成良人当成夫婿的,只要母妃她愿意并高兴,让我喊林先生一声爹又有什么?还是——王爷哥哥你嫌林先生不配当你的岳父?”   贺之洲好笑的看着明月斜睨着他的模样,好像他一旦承认嫌弃林先生,她就要扑上来咬他一口的架势,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小下巴,“说真的,我挺佩服林先生,少有人能像他一样,从小到现在,对你母妃也算是情深不渝了。更难得的是,他肯为了成全你母妃,将你母妃亲手送到夏帝手上,我想了想,要让我将你拱手送给别人,除非弄死我。”   明月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林先生对华嫔一腔深情,却拗不过华嫔报仇心切,忍痛将华嫔送到夏帝手上,后又将华嫔带去了燕地,华嫔成功令燕国内乱,抽身而退时,林先生还是毫无芥蒂的张开怀抱接纳她包容她,对她一如既往的好,这世上少有男人能做到林先生为华嫔所做到的地步,的确十分难得。   “林先生也算是守的云开了。”明月就又感叹了一声,对于他跟华嫔两个,她还是很乐见其成的,“你会不会因此看不起林先生或者我母妃?”   “怎么会?”贺之洲诧异的挑眉,“你怎么会这么想?”   见明月只盯着他不说话,于是想了想,又说道:“你母妃忍辱负重为了报灭族之仇,也算得上十分坚韧的奇女子了。林先生对她不离不弃,亦是十分感人,我又怎么会看不起他们?”   似是明白了明月的心思,贺之洲坏笑道:“你最怕的,是我会因此而看不上你吧?”   不说父母做下的事本就跟她无关,就算有关,他又怎么会因为华嫔的所作所为而看不起她?她把他想的也太肤浅了吧!   明月被他说中了心思,也不觉得心虚,反将小下巴骄傲的抬了抬,哼声道:“我才不怕呢,我有什么好怕的,容貌才情我有的是,离了你还怕找不到像模像样还肯对我好的男人?”   言下之意便是,贺之洲要是敢看不起她,她就敢离开他。   贺之洲原是有些生气的,可想到最后她也没有跟黄鸿飞走,去过她最向往的那种日子,而是心甘情愿留在了他身边,他心头的那点火气顿时就丁点不剩了,柔声哄着明月道:“你说的很是,原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怕的人是我才对,你要是离了我,我就真正成了孤家寡人了。”   明月傲娇的哼哼,“看在你那么可怜的份上,我就发发善心,让你不做那可怜的孤家寡人好了。”   两人相视一眼,忍不住笑倒在一处。   ……   转眼就到了三月十八这一日,正是钦天监千挑万选出来的封后吉日。   天还没亮明月就被人挖了起来,先是被按在浴池里将她洗洗刷刷了一番,接着在她脸上涂涂抹抹了半天,最后合好几人之力给她穿戴好了独属于皇后的那一整套漂亮繁复却也重的不得了的凤冠霞帔。   明月晕头转向的任她们拾掇,待到终于停下手来,已是三四个时辰过去了。   “公主,再有一会就要进宫行礼了,不好给您吃东西,您忍着一点。”小檀在明月身边,清楚的听到了她肚子咕噜叫的声音。   明月苦笑,她当然明月,一会儿吉时到了就要直接进宫去,先与贺之洲一块儿拜他们贺家的老祖宗,拜完了之后帝后还要接受朝臣的拜见,这一番拜见下来,若是因为吃喝了东西,到时候憋不住内急什么的,是很丢人的事情,因此她被折腾了这么许久,她们连口水都不许她喝,就怕册封大典上出现什么不和谐的声音跟事情,那就大大的不妙了。   明月也只能硬着头皮忍。   “公主您今日真是漂亮。”小檀见明月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忍不住笑着道,将铜镜往明月面前推了推,“您看这礼服,这凤凰,还有牡丹花纹,都像是要活过来了一般。听闻这些全是陛下找了尚衣局里最巧手的绣娘不分日夜的赶工出来的,便是出了半点差池也不行,可见陛下对您的看重。”   她引着明月说话,也不过是想让明月忘记了饿和渴罢了。   明月看向铜镜,镜子里映出一张美妍娇嫩的脸来,脸颊飞着红,大眼只一瞟,水盈盈的像是蕴藏了无数的风情。   她一直知道自己是很好看的,却从来也没想到,有一天她会美的这样有风情。   唔,大抵是想着就要嫁给那个男人的关系吧。   华嫔也来了,却只远远地站在角落里看着明月。她依然冷清冷淡的很,直到吉时要到了,方才上前来,视线静静地落在明月脸上,淡淡道:“要好好儿的。”   没有多余的嘱咐,也半点不见温情之态,明月却笑着点点头,“你也要好好的。”   她进宫后,华嫔与林先生就要启程离开大梁,回隐族去。他们从没有告诉她隐族在哪个地方,因此这一别,大概就是永别了。   明月其实很能理解,一来隐族本就不该出世,避世而居是隐族一直以来的习惯。二来,华嫔不爱夏帝,她这个女儿也不过是算计夏帝之后的附赠品,因而华嫔一直对她亲近不起来。不见就不见吧,只要大家在各自的世界都活得好好的,也算是一种慰藉了。   吉时一到,宫里就派了人来接,原以为只是内监宫人,却谁都没想到,身着黄袍的皇帝竟没有在皇庙等着,而是跟着凤辇一道来了。众人皆看的双目圆睁,皇帝却似没事人一般,径直走向了他的皇后。   明月也有些惊讶,明明昨晚他说了会在皇庙等着她的,哪里想到他竟然亲自赶来迎她。见他伸出手,她忙将自己的手放进了他的掌心,而后抬头,隔着眼前晃动的珠帘对皇帝轻轻一笑。   皇后出门的礼仪很多,明月跟着贺之洲,认认真真一丝不苟的照着老嬷嬷说的做。有皇帝亲自来接,众人都变得十分谨慎小心,生怕哪个环节出了错,哪里有了疏漏。   等到帝后站在高殿之上,手牵着手接受了群臣的叩拜后,明月又累又饿的快要虚脱了。贺之洲心疼她,一等叩拜完了,就让小檀等人赶紧将她送回皇后的毓秀宫去。   等到了内殿,明月就再也端不住了,哀嚎一声委顿在椅子里,“快快快,这身衣裳,还有脑袋上的凤冠统统给我取下来,快压死我了。”   这身东西加起来起码也得有十几二十斤重,都快将她压趴下了,“吃的喝的赶紧的。”   小檀与紫菀忍着笑,手脚麻利的伺候她换下凤袍取下头面首饰。   青柠与新调教好的青果则急急忙忙去取食物来——因贺之洲怕明月初初进宫,身边跟着的丫鬟们不太适应,早将她身边服侍的人领进宫里参观过了,御膳房在哪里,丫头们早已是熟记在心。   等到明月熟悉更换好了,又将自己囫囵吃了个肚儿圆后,也不等贺之洲,栽在阔大的新床上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直睡到了天黑,若不是觉得全身上下都酥痒难耐,明月还睁不开眼睛来。   见明月睁开眼,也梳洗过了的贺之洲才从她身上抬起头来,笑意盈盈的看着她迷迷糊糊的模样,“醒了?快起来喝合卺酒。”   她这样累,旁的礼仪就算了,这合卺酒却是一定要喝的。   明月坐起身来,才发现身前的衣裳都散开了,胸口凉飕飕的一片,忙将被拉开的衣裳掩住了,红了脸娇嗔的瞪一眼贺之洲,方才扶着他的手起身来。   屋里的人全都被遣了出去,贺之洲亲手倒了酒,一双眼睛缠缠绵绵的盯着明月,内里燃着任谁也不会看错的火焰。   明月很想啐他一口,他那一副仿佛小狗看见了肉骨头的神色是怎么回事?又不是没有看过……   明月就在他黏黏糊糊的视线下,将手腕绕过他的,低下头喝了酒。   还没咽下去,他已经一手勾起了她的下巴,俯身朝她又快又狠的吻了下来。   终于还是滚到了床上去,原本帝后同寝也是要有宫人服侍的,明月平时脸皮厚,这种时候脸皮就薄的跟纸一样,贺之洲最是了解她,又怎么可能让宫人在旁旁观着。于是这偌大的宫殿中,任他二人如何被翻红浪,也没人敢进来打搅。   不过,原本很和谐很美好的事情,此时却竟然发出了不太和谐与不太美好的声音。   “哎呀,痛死了痛死了……”   “痛?怎么会?”   “别动别动,停下停下……”   “你不是被宇文复……怎么会……”   “好痛,都叫你别动了……”   “好明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算了,这时候还管他怎么回事,我停不下来,你乖,忍一忍啊。”   “贺之洲,你个混蛋……”   “唔,痛啊……”   “行了没有?好久了……”   “王八蛋,腰快断了……”   “求求你,真的不行了,要死了啊……”   “王爷哥哥,快饶了我……”   到了最后,只听见明月不住口的咒骂跟哀求,至于另一个人,他正埋头苦干,半点也不理会是不是真的腰快断了或要死了的明月的哀求跟怒骂。   勤政爱民的好皇帝便是大婚第二日也是要上朝的。而一向表现的十分勤政的新帝却罢朝了。大手一挥,帝后新喜,休息三日。   这三日,贺之洲才算是真正的吃饱喝足了,而明月扶着她快散架的老腰,真的连床都下不了。   “从此君王不早朝啊。”明月趴在大红的大床上有气无力的呢喃道,“你这个昏君。”   贺之洲抚着她光洁的布满了痕迹的后背,满足的叹道,“朕若真成了昏君,也是皇后太过美味的缘故。”   明月翻个白眼,想伸脚踢他,却连脚趾头都动不了,愈发愤愤不平,“跟几辈子没碰过女人似的,我都替你丢脸。”   贺之洲只管嘿嘿的笑,笑完了小声说道:“当日娉婷公主将你送还回来时,我给你换衣裳,看到你身上的痕迹……我气的发疯,气的想要杀了宇文复。我以为他真的把你……想来,那时候也是那个女人趁机误导我,让我相信你是真的失贞了,从而厌弃于你。我虽并未厌弃于你,这件事上却一直耿耿于怀了许久……”   因那段时日明月也总是迷迷糊糊的,她记得自己跟宇文复肯定有过搂抱亲吻之类的亲密举动,因而一直十分心虚,以为她跟宇文复将最后一步也给做了。虽然贺之洲表现的并不介意的样子,其实她知道他心里是十分介意的,明月自己也很介意。因此大婚那日知道她还清白的跟豆腐似的,明月的开心并不比贺之洲少。   她想,爱一个人,大概就是想给他她所有的全部,只怕给的太少,只怕给的不够,也怕给出去的不够完美不够美妙。   如今,终得了这圆满的一场。   可这圆满却令她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感伤,忍着酸痛起身拥抱住他,轻声在他耳边说道:“贺之洲,我爱你。”   贺之洲用力回抱她,他的眼眶发红又发热,气息也似凝阻住了一般,良久,方才哑声低语道:“我想我们长久的在一起。大福,我爱你。”   ☆、完结感言   是的亲们,到这里这个故事就结束了。   小新心里其实很过意不去,这本文在初开的时候,框架其实拉的有些大的,小新也信心十足的想要好好写好这本文,但理想总是丰满,现实十分残酷,首先是孕期的各种不顺,且到孕中晚期时,脑子也明显不够用了,这本文定然存在许多的瑕疵不足,是一本很不完美很不理想的文。   小新很惭愧,但也已经尽力,期间很多次都有了弃坑的念头,好在最后还是坚持了下来,将这本缺点多多的文写完了。到这里,要暂时跟亲们道别,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小新要安心待产了,再见面,也许要等宝宝出生半年后,希望亲们那时候还能记得小新。^_^   最后,祝亲们心想事成,万事顺意!   爱包容着小新各种不完美的你们,明年见!^_^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白雪公主好美丽】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